正文 第三章 謝相思、情仇奈若何 文 / 淡色
「你要接掌這個玉帝之位嗎？」
靈霄玉殿後方，一座廣闊美麗的花園裡，兩個人正在花樹間散步閒談。白衣素服，雪袂飄飄，正是龍觀濤和雲若水。
雲若水悠悠歎了口氣。
「我還沒有想好。不過就目前的狀態看來，我想要不接掌，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她苦笑。「我們瑤池和妖族努力奮戰了那麼久。終不能因為我的一個不情願，就令得一切前功盡棄。」
她的黛眉微蹙，神色間顯得有些煩惱。
「可是……說實話，要怎麼來做這個仙界玉帝，我還真不知道。」
她輕輕歎息。視線遙望向遠處的花樹堆雪。梨花飄飄搖搖。這一座廣闊美麗的御花園裡，竟種滿了許多的梨樹瓊花，此刻花開正盛。雪se的花朵，一朵朵飄飛下來，都飄落在兩人的身前身後，化作漫天飛雪。
也有幾朵正飄灑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啊！素白的梨花，素白的瓊花，飄灑在兩人同樣素白的衣衫上，便彷彿真的飛雪一般，靜悄悄地融化成了無形。
仙界的花不同人間。那，原是落地即化的。
所以滿園的飛花都只在漫天飛舞，而地上卻不見一片花屑。
潔淨如玉的地面。漫天飛舞的落花。雲若水纖指輕拈，看一朵飛花在她的指尖輕悄化去，不由悄然一歎。一時間只覺得周圍的花謝花飛，都虛幻若夢。
恰如她此刻竟會面臨著執掌仙界的命運一般，一切，竟都是那麼的虛幻不真實。
「沒想到娘娘會就這麼拋開了一切，返回瑤池。」
放下指尖空空的手。她歎息。「我原以為這一切都是飛星娘娘的事。她身為瑤池的主者，自然也有接掌仙界的責任。卻沒想到她竟會在看到玉帝遺體之後，就這樣斷然地走了！把這偌大的擔子都扔給我和慕菁姊姊，算什麼呢？」
「自然是因為她信任你的能力啊！」
龍觀濤笑了起來。
「她相信你可以做好這個仙界的玉帝，處理好仙界和瑤池之間的關係，達成你們最初所想要達成的，讓仙界裡眾生平等，男女、仙妖的地位全都一樣的目的。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啊！」
他微微地笑。
「你放心。我和聆音天君他們都會幫助你的。其實，我們也早就不樂見仙界裡的種種一切不平等之處了。」
他低頭沉思，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還記得我在一年多以前，剛剛來到仙界的時候，也很是驚訝。因為沒想到仙界裡會是這樣一副混亂不堪的模樣，竟比人間還遠遠不如。那時我還不會什麼法力道行。雖然仙界裡男性的地位較高，可是一個沒什麼道行法力的小人物可不包括在內。我差點兒被那些驕縱狂暴的仙人們給殺死。」
他輕輕歎了口氣，彷彿懷念起什麼人似的，語氣眼眸裡，都忽然現出了一種極致的溫柔。
「後來我遇見了一個女子。那女子救了我的性命，可是她自己的遭遇卻是太慘。她那時好像身上也受著重傷，道行法力都使不出來。為此我們兩人遭受了仙界裡那些暴虐仙人們的許多折磨。這情形一直持續到我們在偶然間遇見了先師為止。」
他低低地歎，神情一時有些慘淡起來。
「我們一起遇見了我的先師、仙界的玉帝陛下。先師他老人家原本是不曾注意到我的，可是他認識她，她也認識他。他們兩人在一邊不知道敘談了些什麼。後來兩人再走回來時，她就向我告別了。她說，她要去求證一件事情，不能再和我繼續一起。她說，她身上原本所受的傷勢，已經被玉帝陛下給治好了，要我不必為她擔心。她還說，她擔心我孤身一人，不懂法術道行，在仙界裡生活不下去，所以玉帝陛下已經答應收我為徒了。」
他黯然地笑了起來。
「我就這樣拜了先師為師。我跟著先師回了靈霄玉殿，卻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她一面。我很想念她。我常常會想起和她在一起時的那些時光。那時候我就越發地痛恨，這個仙界裡所有一切的不平等、不公平之事。我發誓有朝一ri要改變仙界的這種局面。因為他們竟害她遭受了那麼多的折磨！她原是那樣美麗清雅的女子啊。」
他的語氣是如此溫柔。溫柔得竟彷彿滿蘊了一生一世的柔情。雲若水凝神傾聽著他的訴說，偶爾又看見他專注沉思著的眼神，想，他是愛上那女子了吧？
「你會找到她的。」
情不自禁地，她開口安慰龍觀濤。
「你一定會找到她的！畢竟，仙界雖然廣大，可是我們卻擁有整個仙界啊！你看，我們現在已經是仙界的主宰者了。我們手下又有那麼多的人手。大家一起發動起來，一定可以幫你找到你心上的那個女子！」
她問：「那女子叫什麼名字呢？她長的又是什麼樣子？說出來，我這就傳令下去啊！我來讓所有的瑤池女仙，和天下眾妖們，都來幫你尋找她！」
她的語氣是如此地鼓舞了他。龍觀濤的眼神一剎時猛亮，興奮地道：「不錯，我們大家一起找，一定可以找到她！」
可是一瞬間之後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唉！可是又談何容易呢？我不知道她現在會在哪裡。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出身來歷。我……甚至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他苦笑。
「拜師之後，我也曾經問過先師，她到底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歷。可是先師不肯說。還每當我一提起她的時候，情緒就低沉得可怕。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問了。後來就出了那件刺殺之事，師尊也終於因此去世啦！早知如此，我……也許早該鼓起勇氣，追問下去才是……」
「這樣啊……」
雲若水呆了一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安慰他。
想了想，她又問：「可是還有她的長相呢？你應該記得她的容貌長相吧？說出來，或者乾脆請畫師畫出來，我們大家不是一樣可以幫你尋找了嗎？」
她滿懷希翼地望著他，以為這個提議一定很實用了。可是龍觀濤卻依舊還是苦笑。
「可是……我和她相處的那些日子裡，她一直都蒙著面紗……我根本就沒有看到過她的真面目……」
「啊？」
雲若水張口結舌，一時愕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不知道姓名來歷。不知道容貌長相。在這仙人眾多、地域遼闊的廣大仙境裡，卻又要如何來尋找一個女子？
就算她此刻已成為新任的仙界玉帝，擁有著統御整個仙界的能力，手下有眾多的瑤池女仙和妖族們聽命行事。她，也是沒有辦法的啊！
能算一算麼？
恍惚間雲若水忽然想起，有一種算法也許是可以預測未來的。只是，這種預測未來的法術，她不會。
也許飛星娘娘會吧？
她想。心下裡一瞬間做出了一個決定。等此間的事情大致告一段落後，她一定要回到瑤池，去請求飛星仙子，來幫龍觀濤測算一下，到底那女子會在哪裡！
龍觀濤是她的朋友。於情於理，她都該幫他這個忙。
她心裡如此想著。這時候，她卻聽見龍觀濤語聲幽幽，用怎樣充滿了相思深情的話語，在低低地自語著。
「我只記得她一襲淺紫色的紗衣，身影是那樣的飄渺美麗……」
淺紫色的紗衣啊……依稀恍惚，失蹤了的芷瑤姊姊也喜歡穿著那樣的衣服呢……
雲若水悠悠想起。她隨即啞然失笑。天底下喜歡穿淺紫色紗衣的女子多了去了。哪裡就那麼巧，龍觀濤心上的那個女子，就會是失蹤已久的芷瑤姊姊呢？
定了定神，她轉過心思來。也不提等以後有機會，想請飛星仙子幫忙測算之事。免得萬一飛星仙子也測算不出的話，反惹得龍觀濤更加失望。
「對了。有一件事情我心裡一直很奇怪，可以問你麼？」她轉移話題，問。
「問吧。」龍觀濤的神思顯然還有些不屬。聽見雲若水的問話，心不在焉地答。
「是關於你那位玉帝師父的事情。」
雲若水問，她心裡其實一直在對此事不解。
「我知道你此刻之所以會道行精進，並被你那位玉帝師父敕封為仙界的琅熙天君，繼輝熠天君之後，名列四大天君之一。乃是因為他在臨終之前，將他所有的道行修為都傳輸給了你。可是我不明白的是，這種明知道必死的行為，他為什麼會做呢？難道他在此之前已經受到了什麼必死的傷害嗎？如果是的話，那麼，又是誰有那麼大的能力，可以傷害到他呢？」
她疑惑地望著龍觀濤。這件事她在心裡反覆思忖許多次了，只是一直找不到答案。先前，在玉帝晶棺之前，飛星仙子也曾問起過這一點，那時候龍觀濤本要回答，可是飛星仙子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不再詢問了。這個答案，她也就始終未能知道。
此刻她一是為了轉移話題，再則，也是心頭的疑惑始終未解，於是就衝口向龍觀濤問了出來。
龍觀濤呆了一呆。
他聽見了雲若水的問話，神情忽然明顯地呆了一呆。然後他凝目看著雲若水，眼神中的情緒變化，一時竟複雜萬千。
過了好久好久。龍觀濤忽然歎了口氣。
「其實，這件事情，就算你現在不主動問起，我也是要告訴你的。」
他望著雲若水，yu語先苦笑。
「你知道嗎？先師在臨終之前，將他所有的道行修為，全部傳輸給我，確實是因為他當時已經受了極重的傷，傷勢無可挽救，所以才會如此行事。可是，那個在此之前，重傷了他，使他瀕臨死亡，不得不如此行事的人，卻是一個，你一定想也想不到的人啊！」
他長歎。忽然間神情頹敗萬分。
「那個重傷了我的師尊、仙界的前任玉帝陛下的人，名叫元豐。」
——元豐？
——元豐！！
雲若水倒退一步。想不到又從別人口中聽到了元豐之名。一時間滿眼滿心，都是苦澀。
她愣怔在當場。乾巴巴地苦笑。好半天，方才聽見她自己的口中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元豐嗎？他……果然即使在仙界，也是不甘寂寞的啊……」
她又想起了上次見面的情形。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依稀彷彿，似乎也在仙界，那一座星辰秘陣的出入口位置。她悟透了星辰秘陣的玄機，從陣中脫身出來，正打算前往人間的時候，在陣外重見了他。然後一見之後，她便離去。在就要去到人間之前的那一刻啊！踏足了星辰秘陣的入口，她卻聽見身後又傳來他急切的呼喚。他在呼喚她嗎？他想留住她嗎？她卻終是，沒有回頭。
那卻竟是，她和他至今為止的，最後一面。
「是。他確實是那種，不甘寂寞的人啊！」龍觀濤在旁邊低聲說道。這話聲更引起了雲若水的共鳴。
雲若水黯然微笑。她經過了剛才心神間極短暫的一剎劇震之後，已經又重新清醒過來。
「不過。還是沒有想到這短短的年餘，他的實力竟會如此大增。我還以為，能夠重傷到你們那位玉帝陛下的，只有我們瑤池的飛星娘娘呢！卻不想他居然也已經有這個實力了。」
她歎息。
「我們大家都在進步。可是，你我的進步，似乎都不如他呢。」
龍觀濤苦笑。
「但憑個人實力的話，他倒也未必一定居首。不過，他屬下人手眾多，倒確實非我所能企及。畢竟他乃是星月真人的隔世傳人，很多星月真人當年的人手屬下，都紛紛投靠了他。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星月真人當年既能和先師爭奪仙界帝位，他舊日的朋友屬下，還是很多的。」
他頓了頓，又道，「那日就是如此情形。他利用屬下人手設伏，引誘先師陷入重圍。然後暗算圍攻，各種卑鄙手段一起來，終於趁先師力盡疲憊之時，暗算得手。等到先師後來奮起神威，終於脫出重圍的時候，已經傷重不治了。」
雲若水「啊」了一聲。
「原來是這樣。」
她一時有些默然，不知道該怎麼勸說神情哀傷的龍觀濤。想了想，卻還是忍不住心頭的疑問，問：「你師父脫出重圍後，他們呢？」
她問的是「他們」。可是，她其實想問的只有一個元豐而已。元豐的生死如何呢？他，能否逃出大展神威的玉帝之手？
龍觀濤看了她一眼。
雲若水有些察覺了。心下一怔，她低頭反思，頓時自責起來。知道自己還是不應該啊！不應該再如此地關心那個人。
生死安危，又和她如今還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煩惱的是，明明心裡知道應該如何做，卻偏偏就是事到臨頭，無法做到。
她的眉頭輕輕地蹙了起來。一歎。
「他沒事。」
耳邊已聽到龍觀濤簡單的回答。
「不但他沒有事。並且，他手下的那些人們也都沒有什麼事。畢竟那時先師身中暗算，已經無力對付他們了，只能先設法脫身出來而已。而他們又埋伏了大量的人手接應。兩相權衡、此消彼長之下，他們幾乎全部全身而退。」
他頓了頓，又道：「其實，這件事也正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說起的，另外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什麼？」
雲若水愣了一愣。看見龍觀濤那忽然嚴肅起來的表情，神情也不期然地莊重起來。
「請說。」她莊容道。
龍觀濤點點頭。長吸了一口氣，他道：「正是關於元豐之事。元豐的勢力，現在已經很強大了。這一點，你們瑤池想必還不十分清楚吧？」
雲若水搖了搖頭。
她們這一年來只顧忙著對付仙界了。對於其他的勢力人手，倒是沒有多加分心考慮。事實上這一年來，她根本連元豐的名字都未再聽說過。
「那是因為你們瑤池和我們仙界的敵對，乃是從南向北推進。」龍觀濤苦笑，「你們以鳳族的烈焰之山為基礎，逐步往北推進，一步步地蠶食我們仙界的勢力，最後將我們靈霄玉殿包圍於此。這樣做是夠穩紮穩打的了。可是，也正因為這樣，你們對於仙界北邊的形勢，並不是十分瞭解。」
雲若水點了點頭。龍觀濤所說的，正是瑤池和仙界在過去一年中的實際情況。
「但是北半部其實已經不是我們仙界的勢力範圍了。」
龍觀濤輕輕歎了口氣。
他一手遙劃，在虛空中劃出一條光帶。光帶中群星閃爍，星光燦爛美麗之極。仿若天河。
「距此靈霄玉殿北方不遠處，就是天河。而天河之北，大部分的仙人，都是昔年星月真人的親朋故舊。他們明裡雖然還響應著仙界的號令，暗地裡，卻都和元豐在暗通款曲。他們，事實上都是元豐一方的人手。」
雲若水倏然一驚。
「你是說，我們瑤池接收了仙界的靈霄玉殿，其實，所可以控制的，仍然還只是我們已經佔領下來的南半部仙界，而對於天河北岸的那半部分仙界中的仙人們，並起不了什麼作用，是嗎？」
龍觀濤苦笑了笑。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可是，事實如此。」
他坦然看著雲若水。
「你以為我為何能夠率領著靈霄玉殿中的仙人們，一起向瑤池請降？就算我本人對這個玉帝之位毫無興趣，以我只是短短地作了先師一年徒弟的經歷，也根本就指使其他仙人不動。是此刻靈霄玉殿的境況確實已經陷入了絕境，他們無路可走，又不想主動出頭，對瑤池低聲下氣，所以才推舉我出來作個代表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
雲若水低下頭來，心情有些失落。瑤池和仙界之間的戰爭，持續了將近一年之久，她早就對此厭倦萬分了。還以為接收了靈霄玉殿後，瑤池和仙界之間從此就可以真正地和平下來呢！卻不想今天聽到龍觀濤的話，才知道想要完全平息仙界的戰火，只怕還要好一段時間。
「其實，你倒也不用太過為此事擔心。雖然現在仙界的境況說起來還是很緊張。不過，元豐……畢竟和你的關係另有不同啊！如今你既然已經接掌了仙界玉帝的位置，也許你所擔心的事情，根本就不成為什麼問題了呢。」
耳邊依稀飄渺，彷彿又傳來了龍觀濤安慰的話語。
元豐……和她的關係另有不同嗎？
雲若水苦笑。
她抬頭遙望。視線黯然。隔著遠方的雪花漫舞，依稀彷彿，卻又似乎看到了那個紅衣如火的人兒。
紅衣如火。紅衣如血。元豐，元豐。此時此刻的你，擁有了大批的人手屬下，又佔據了天河北岸，半部分仙界的你，卻正在想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