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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驚重逢、塵緣無斷絕 文 / 淡色

    飛劍縱橫,瞬息千里。

    山西,很快就到了。

    雲若水在記憶中雷家的附近落下。這是一座小小的山崖。站在峰頂向下望,可以望見山腳下一塊平坦的開闊地上,有一座小小的村鎮。而雷易青,就住在這鎮子西邊,最大的那一座宅院當中。

    雲若水遠遠地望著那一座宅院。峰上峰下,距離雖然遙遠,可是,在她的視線裡,卻也如同咫尺一般。她可以清晰地望見那緊閉的大門上,銅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也可以望見庭院內幾條小狗,正在來來往往。抬頭望天,這時是午後時分,空院寂寂無人。那庭院中的人兒,此刻,也許都在午睡休息吧!

    雲若水失神地歎了口氣。

    她應該立刻縱身下去,叩門求見才是。畢竟,她知道那是雷易青家,而她的兒子樂樂和義女張小菊,十六年前都被托付給了他。她相信以他的為人,定然會好好地收養樂樂和小菊,好好地對待那兩個苦命的小孩子。可是,為什麼此刻站在雷家門外的時候,她居然還會心生猶豫?

    近鄉情更怯嗎?她不知道。

    想要見到樂樂。可是又怕見到樂樂。樂樂倘若至今還不知道她是他的母親的話,她可怎麼見他呢?她又該跟他說些什麼話呢?小菊又是否還是一見到她就心生警惕,只怕她奪走她的弟弟呢?而,倘若樂樂此刻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質問她當年為何要拋下他不管不問的話,她可又怎麼回答他呢?倘若他問起他的父親元豐的話,她又該怎麼回答他呢?

    她竟無可回答。她左思右想,只覺得柔腸寸斷,可是,卻竟是不敢見他,無法答他。

    樂樂。樂樂。

    咫尺相見。相見天涯!

    雲若水的臉色蒼白。怔怔地望著腳下小鎮中,那空寂無人的庭院,一時間只覺得滿心惘然,滿懷無助。怔忡間不知時之流逝。而人,已duli峰頂如化石。

    「咿呀」一聲,庭院中卻忽有一扇小門被打開了。

    雲若水驀地一驚。

    相距是如此遙遠。那開門的聲音是如此輕微。可是,再遙遠的距離,再輕微的聲音,又怎麼可能瞞得過雲若水的眼、耳?便縱是她此刻正duli於峰頂,而那發出聲音的來處,卻遠處於山腳下的小鎮。

    雲若水定定地望著那一扇房門。

    房門輕輕開啟。從中躡手躡腳地走出一個少年,行蹤詭異。那少年探出頭來,在房門口左看右看,生似正在察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到他。待得看到左右四周,都並無一個人影存在時,就拍拍胸口,好像喘了一大口氣的模樣,低頭一溜煙地跑到了不遠處的牆角下,然後利落地攀牆爬了出去。

    雲若水呆呆地看著那個少年。

    所有的行徑她都不曾在意,所有的詭異她都不放在心上。此刻她唯一所注意到的,只是那個少年的容貌。那一張逼肖她和元豐兩人的容貌!

    ——眼睛象元豐,眉毛卻像她。鼻子也像元豐,嘴唇卻像她。耳朵也像元豐,臉盤兒卻像她!那少年的面貌神情,活脫脫就是她和元豐兩人的綜合!

    ——樂樂!那少年不是別人,一定是她的兒子樂樂,長大成人!

    雲若水心神戰慄。只覺得雙淚yu湧。

    她眼看著那個少年順利地攀過了院牆,一溜煙地往山腳下來。少年的背上還背著個小包裹,一邊往前走一邊扭頭四顧,那模樣,分明就是一個翹家的少年。

    翹家?

    雲若水呆了呆。樂樂為什麼翹家?是雷易青夫婦待他不好嗎?她的心莫名地有些疼痛起來。

    或許雷易青也不會待樂樂不好。可是柳裳雖然是她的表妹,卻一直對她心懷忌恨。柳裳會不會難為她的兒子樂樂,那就真的難說了……

    雲若水的心越發絞痛起來。她的兒子樂樂,她的兒子樂樂!他這十六年來,到底是怎麼過的?

    她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呵!竟從未養育過樂樂一天。就算是曾經化身為盧銀娘的那一段日子,可是盧銀娘……到底不是她雲若水親身當面。

    雲若水的心神絞痛。怔忡失神間跟著那少年一路望來,猛然間乍一清醒,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樂樂!

    她跳了起來。天!她適才迷迷糊糊的,怎麼竟然沒有注意到,樂樂什麼時候已經爬上山頂,到了她的面前?

    「咦?這位姊姊,你怎麼一個人站在峰頂發呆呀?」

    一個清朗的男孩子聲音響起在她的耳畔。對面那少年一臉好奇地盯著她看。

    雲若水收斂心神。抬頭衝著對面的少年,笑了一笑。

    「我在這裡歇歇腳。等會兒就要下山,去拜訪一位老朋友。」

    她一指山腳下的小鎮,明知故問。「我還不清楚他家的具體位置呢!只知道他家好像就在這山腳下的小鎮上。你知道哪家是他家嗎?我那位老朋友姓雷,名叫雷易青。」

    少年呆了一呆,跳起來叫道:「義父?」

    他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地打量著她。過了一會兒他頹然道:「原來你竟是義父的朋友。那我可不能再喊你姊姊了,應該叫姑姑才是。這位姑姑,我家就在下面小鎮的西邊,你瞧,那一座最大的宅院就是。」他一指下方雷府的位置。

    雲若水其實早就知道了,但見到少年這麼熱心地指點,她還是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原來你竟是雷兄的義子。」她微笑,試圖和少年攀談。「我和雷兄認識已久,倒不知道他有你這麼大一個義子呢!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呀?」

    「我叫元樂雲。」少年不疑有他,一屁股在雲若水身旁的大石頭上坐下來,拋下背上的小包裹,伸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汗。「今年十七歲,快十八歲了。」

    十七歲。元樂雲。

    ——元樂雲?元樂雲??

    ——元是元豐的元。樂是樂樂的樂。雲是雲若水的雲!

    ——她的兒子樂樂,元樂雲!

    雲若水一瞬間肯定了自己適才心頭的猜想,知道這少年果然確是樂樂無疑。一時間禁不住心神猛地一震。雖然早就有所預料,可竟還是忍不住心神猛震呵!她看著身旁那個活潑帶笑的少年,一下子只覺得心旌搖搖,天旋地轉。「砰」地一聲,她再也站立不住,坐倒在少年旁邊的另一塊大石頭上。

    「這位姑姑?你怎麼了?」少年急叫,「怎麼忽然臉色這麼蒼白?你不舒服嗎?要不我扶你去看一看?我知道山腳下鎮東的李大夫,醫術在附近方圓百里內,最是高明無比呢!」

    「不用了。」

    雲若水定了定心神,勉力向他微笑了一下。「只是老毛病而已,休息一下子就好了。沒什麼事的,你不用擔心。」

    她愛憐地看著他。那樣熟悉的眼眉。那樣熟悉的神情!魂裡夢裡,幾番相見,幾番思念。他是她的兒子!他是她的兒子樂樂啊!

    樂樂。她的兒子樂樂。元樂雲。

    她輕聲地歎,又復微微地笑。

    夠了。今日一番相見,一生都已經足夠了。能夠再見到她的兒子,此生此世,還能夠這樣近距離地再見到他,看到他安然無恙、快樂活潑的樣子,她,此生還有何求呢?

    她嫣然地笑,看著她的兒子。

    「樂樂。你怎麼會到這峰頂上來,還帶著這麼一個小包裹?」她笑看著樂樂,只覺得滿眼滿心裡都是歡喜。「怎麼一副離家出走的樣子啊?」

    樂樂瞪大了眼。「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叫樂樂?」

    他隨即又低下頭去,一臉的垂頭喪氣。「我是離家出走啊!沒辦法,誰叫義父不答應我拜師的要求,小菊姊姊又不肯答應嫁給我呢!」

    雲若水膛目結舌。「什麼?」

    什麼叫雷易青不答應他拜師的要求,而小菊姊姊又不肯答應嫁給他?樂樂……他想要拜誰為師?還有小菊姊姊……他是說他想要娶張小菊為妻嗎?

    雲若水想起了當初那個年幼懂事的小女孩。離別時樂樂才一歲多點兒,而小菊也才僅僅不過八歲而已。一歲和八歲,雙方相差了整整七歲的距離。七歲啊!可不是樂樂比小菊大七歲,而是小菊比樂樂大七歲呢!

    樂樂……喜歡比他大的女孩子嗎?

    雲若水愣愣地望著身旁的少年。那是她的兒子樂樂。可是,聚少離多,她根本就不懂他。

    小菊……不過小菊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說小菊比樂樂大了好幾歲,是顯得年紀有些大了,不過……那也算不得什麼大問題吧……

    她努力地寬慰自己,一邊又問樂樂。「到底怎麼回事,能夠告訴給姑姑聽嗎?慢慢說,姑姑一定會幫著你的。」

    樂樂低下了頭,眼神有些憂鬱。

    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啦!是我從小和小菊姊姊,還有瑩瑩妹妹生活在一起,大家感情一直都很好。哦,我忘了說了,瑩瑩妹妹是我義父的女兒,比我小一歲,今年正好十六歲。她從小就很粘我。義父義母就想把她許配給我。可是我只當她是我的小妹妹啊!我心裡一直喜歡的是小菊姊姊。小菊姊姊明明也很喜歡我的!可是她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始終都不肯答應嫁給我,只勸我要聽義父義母的話,娶瑩瑩妹妹為妻。我怎麼勸她都不聽。」

    「……後來我就想,是不是因為我們都住在義父義母家裡,也算是寄人籬下呢?小菊姊姊始終會拒絕我,勸我娶瑩瑩妹妹為妻,一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於是我就想,若是我出來闖蕩江湖,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的話,小菊姊姊就一定不會再拒絕我了吧?所以我就一直努力地在找機會,想去江湖上闖蕩出一番事業來。」

    「……事情也就這麼巧。我正想著怎麼做出一番事業來,這機遇就自動找上門來了!前幾天我心裡愁煩,跑到這山上散心,無意中竟遇見了一位神仙師父!師父是一位女神仙,會使仙法,還駕著一把飛劍,很厲害很厲害的!而且師父也看上了我的姿質,答應收我為徒,傳授我飛劍仙法呢!只是師父說她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所以要我在家裡再等她幾天,等她事情辦完了再來接我回去。今天就是我們約好了的時間。所以我就從家裡偷偷地溜出來了。」

    少年大概是這番心事一直無人可訴,這時遇見了陌路相逢的雲若水,竟也滔滔不絕地,把心頭所有的苦悶全都說出來了。

    雲若水在旁邊聽著,忍不住又是好一陣心酸感慨。

    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問題。

    「可是你就這麼走了,不怕你小菊姊姊,還有你的義父義母他們,為你擔心失望嗎?」她問。

    「不會的。我臨走時留了字條,而且事先也和小菊姊姊告別過了。小菊姊姊雖然不捨得我走,但還是很支持我跟神仙師父學習仙法的!」樂樂滿有把握地道。忽然又笑,「姑姑你知道嗎?小菊姊姊曾經告訴過我喲!其實,我的生身母親,也是一位仙女呢!」

    他伸手從胸前掏出一塊玉符,炫耀地道:「你看,這就是我親娘留給我的仙家寶物!小菊姊姊說這玉符很厲害呢!它可以保護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不受到任何傷害呢!」

    他歪著頭看著雲若水。手中捧著那塊玉符,滿臉炫耀驕傲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天真,又是那樣的可愛。

    雲若水定定地看著這樣的樂樂,一時間不覺看得呆了。

    那玉符是她很久很久以前,送給樂樂的。當時一共兩塊,一塊給了樂樂,另一塊給了小菊。她記得的,在她附體盧銀娘被殺的時候,小菊也曾遇到了危險。那時候送給小菊的那一塊玉符,曾經還救過小菊一命。

    原來小菊已經將這兩塊玉符的來歷,包括樂樂的真正身世,都告訴給了樂樂。

    難怪樂樂會不當小菊為親姊姊,而反倒喜歡上了張小菊。

    雲若水想著,微微地笑了。

    喜歡小菊就喜歡小菊吧!雖然小菊比樂樂大了好幾歲,可是那女孩子她還是很喜歡的。小菊也算是她的義女呢!他們兩個成為一對,她還是很樂見其成的。

    只不過,樂樂這麼習慣於輕信他人,未免有些不太妥當。

    雲若水皺了皺眉頭。

    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仙女師父,到底是個什麼來歷?大概是某個門派的修道之人吧!可是修道之人,也是有好有壞的。樂樂不分青紅好歹,就要拜人為師,她可是很擔心他會拜錯師父呢!

    還有他這麼隨便地就把一切事情都說給她聽。雖然她是他的母親,可是樂樂卻並不知道這一點啊!對於他來說,她不過是個剛剛遇見的陌生人而已,他怎麼能這麼隨便地就把什麼事情都告訴她呢?還連那塊玉符都拿給她看!假如今天他碰見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心存歹意的惡人的話,樂樂他今天豈不是危險了?

    一定要警告他以後不能如此輕信他人!

    雲若水開始告誡樂樂。「快把你的玉符收起來吧!樂樂。你記住,以後不要再這麼輕易地把自己的東西顯露給外人看了,還有你的身份來歷等等,也不要隨便就告訴給別人聽,知道嗎?俗話說江湖險惡,你這麼大意地輕信他人,萬一遇上歹人的話,就糟糕了。」

    她教育他。「就好比現在,你這麼相信我,把什麼都告訴了我。可是我若是心存歹意,比如說想要搶奪你的玉符的話,你不就糟了嗎?」

    樂樂呆了一呆。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轉,看著雲若水笑道:「不會的啦!我不會那麼輕易信人的。哎,說起來也好生奇怪呢!其實我本來不是會輕易信人的,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一看見你就覺得很親近,就好像你是我的親人似的,忍不住就想把什麼事情都告訴給你聽啦!我有一種直覺,知道你一定不會害我,並且,一定會為了我好的。是不是?」

    他笑吟吟地看著雲若水,滿面裡都是嬌憨。那一雙閃閃發亮地望著雲若水的眼神,竟透出一股強烈的孺慕之意。直盯得雲若水心神一亂。

    她怔呆了半晌。

    「哎!你這孩子!」

    半天,她悠悠一歎。愛憐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髮。

    「你相信我倒也沒錯。嗯,我當然不會害你,全心全意都會為了你好啦!不過除了我之外,你記住,以後再遇見其他人的話,可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輕易信人了,知道嗎?」

    她的話聲溫柔和煦。說到最後,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嚴厲了起來。

    但樂樂聽在耳朵裡,卻不知道怎麼的,只感覺到了一股極強烈的親近感覺。他竟是乖乖地聽完了雲若水的話,又乖乖地點了點頭。

    「知道啦!除了你以外,我以後一定不會輕易相信他人的!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吃虧上當的啦!」

    少年吐了吐舌頭,向雲若水做了個鬼臉。

    「我好喜歡你哦!姑姑,我不知道怎麼的,第一眼看見你,就感覺你好像是我最親的親人一樣。就好像……就好像是我那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親娘一樣呢!姑姑,你以後永遠做我的姑姑好不好?」

    少年依戀地望著雲若水。雲若水的心頭一動,點了點頭道:「好啊!」

    姑姑。做他的姑姑麼?

    雲若水輕輕地笑。她本來是想在找到了樂樂之後,就視情況而定,再決定自己要不要把身份告訴給樂樂的。但現在看這個情況,似乎,她也沒有必要一定說出來自己的身份了!

    其實,說不說出身份,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最主要的目的,就只是希望她的兒子樂樂,能夠一生幸福快樂而已。如今看情況樂樂生活得很幸福很快樂。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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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在山頂上就這樣一直攀談著。越說越是投機,越說越是高興。

    談話中樂樂又告訴了雲若水,他這麼多年來的具體生活情況。種種生活中的小事細節。並且也說了他的義父義母,雷易青和柳裳,都很健康快樂,等等。雲若水聽說了這些情況,不由也大為欣慰。

    一時又說起了樂樂新拜的這位師父。樂樂形容了一下他這位師父的外貌神情,又道:「師父說,她是九華派現任的掌教弟子,姓徐。」雲若水聽到這裡,不由得心頭一動。

    九華派門下女弟子,姓徐?

    還有樂樂所形容的那個外貌神情!

    ——怎麼那麼像她所認識的那位小妹妹,徐宛秋呢。

    雲若水心裡正驚訝地想著,這時候,就聽見遠遠的天邊,傳來了隱約的飛劍破空之聲。

    她抬頭看了看天邊的劍光來勢。一點兒也沒錯,正是九華派的飛劍光華。看來,是樂樂口中的那位師父,已經按時前來接他了!

    不知這人到底是不是徐宛秋?

    雲若水心頭好奇大起。她越發望定了飛劍,目不轉睛了。

    一旁的樂樂也發現到了她神情的異樣,抬頭望時,早也望見了天上的飛劍光華,不由得跳腳大叫道:「是我師父來接我了!師父,師父!我在這裡!」他興奮地揮著手大喊大叫。

    「嗖」地一聲,飛劍落下。

    劍光斂處,雲若水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美貌道姑現出身形來,容顏是那麼的熟悉。那女子滿面喜色,一眼就望定了雲若水,朝著她喜笑著撲了過來,興奮地叫道:「雲姊姊!」

    ——正是雲若水很久以前所認識的那位小妹妹,徐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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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宛秋卻並非是孤身一人前來。

    兩人久別重逢,一番暢談之後,雲若水才注意到徐宛秋的身後,還跟隨著另外一個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那少年長身玉立,容止清華,一眼望去,頓教人心生好感。可是最奇怪的卻是,雲若水看到這個少年,不知怎麼回事,竟感覺這少年的容貌神情,隱約間有些莫名的熟悉。

    就好像在哪裡曾經見過他似的。奇怪,她曾經在哪裡見過他呢?

    明明……明明她從來不曾見過這少年的!

    雲若水心思變幻,視線便忍不住在那少年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徐宛秋察覺到了,笑著向她介紹:「雲姊姊,你看,這是我剛收的另外一個徒弟,名叫任南頡。」

    她驕傲地看著任南頡和元樂雲。「我這一次下山,本來是為了辦另外一件事情。卻不想那件事情沒能辦成,我反倒先後遇見了元樂雲和任南頡這兩個好徒弟。雲姊姊你知道嗎?這還是我拜師入門以來,第一次收徒弟呢!第一次收徒弟就收到這樣好姿質的兩個徒弟,我開心死了!」

    她盈盈地笑,又拉著元樂雲看。一時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怪異地望著雲若水。「雲姊姊,你……?」

    她拿眼瞅著雲若水看,那眼神,似乎已經有些看出了元樂雲和雲若水之間的關係不同。雲若水暗自歎息一聲。她微笑道:「我是到這裡來拜訪一位老朋友的,想不到在山頂恰好遇見了你這位新收的小徒弟。我們剛才聊了一會兒天,聊得很愉快呢!」

    「哦。」

    徐宛秋點了點頭。看著雲若水和樂樂兩人的眼神,仍然有一些抹不去的疑惑。大概是因為雲若水和樂樂兩人的外貌神情,實在太相似了吧!徐宛秋會因此心生疑惑,也是難免的。

    可是雲若水已經不想向樂樂挑明自己的身份了。

    原本留在此地,一來是為了和樂樂母子之間,聊天高興,所以心底有些戀戀不捨。二來也是因為不知道樂樂口中所說的「師父」是誰,害怕他遇到什麼壞人,所以不放心。如今既然知道樂樂口中的師父乃是徐宛秋,那麼她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來啦!至於認不認子……十六年都已經過去了,如今再認不認他,又還有什麼關係呢?

    或者,還是不打破他一向平靜快樂的生活,比較好。

    雲若水心裡如此地想著,拉著徐宛秋的手走到了一邊。遠遠地看了正在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的樂樂一眼,她輕輕地對徐宛秋道:「莫要在他面前提起我的名字,好嗎?」

    「他?」

    徐宛秋開始愣了一愣,視線一瞥遠處的元樂雲,一時忽又恍然大悟。

    「他和你有什麼關係吧?我看他和你的容貌神情,長得極像。」她輕輕地問。

    雲若水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對徐宛秋說了。

    「他是我的兒子。不過,我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過面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他的母親。」她惆悵地又望了樂樂一眼,「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我想,我還是不要告訴他這件事情,比較好吧!」

    「可是……」徐宛秋呆了一呆,忍不住想要勸說。

    雲若水苦笑一聲,抬手止住了她。

    「我知道你想勸我什麼。但是他現在都已經這麼大了……我想他現在最需要的,也並不是我這個母親的關愛了吧!他……想要努力達成他的目標,去娶他心愛的女子呢!以後他的人生路上,會有那個女子來和他長相陪伴,不離不棄。而我……也有我所想要達成的心願啊!也許……我們以後並沒有多少機會相處。既然這樣,那麼還不如現在,就不知道彼此的關係,要來的好吧!」

    她落寞地歎了口氣。語氣裡充滿了惆悵,可是,心意已決。

    曾有誰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她尚還年幼的時候,笑歎著說道:「你啊!你是個脾氣太過倔強、自以為是的女孩。你以為你這樣的性格,叫做堅強嗎?其實,你也只是,很自私地任性罷了。以後再繼續這麼倔強任性下去,會有得你的苦頭吃呢!」

    那評語久遠得依稀飄渺,她都幾乎已經快要忘記了。那評語又究竟是誰對她歎息著說出的呢?她卻也早已忘記得一乾二淨了。可是,此時卻不知為何,忽然又想了起來。追憶反思,她忍不住對自己黯然歎息。

    是自己的性格有所欠缺呵!所以對很多事情都不能容忍。也因此……也因此她無論怎麼無法對元豐忘懷,都決計不肯再與他重歸於好。也因此她明明現在已經有機會和樂樂永遠生活在一起了,可是她卻又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要放棄……

    可是那又如何呢?生長於世,幾十年滄桑變幻。人心易變、世事易變。可是這個天底下,最最不易改變的,卻竟是一個人的本來性格。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既然如此,罷了,罷了。

    她黯然地微笑,向著對面的徐宛秋再一次堅決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總之,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他的母親。宛秋妹妹,希望你能夠成全。」

    話都已經說到這樣了,徐宛秋也只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啊!雲姊姊,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她苦笑,搖頭。「難怪我和爺爺有時候談起你來,爺爺對你又是佩服,又是搖頭感慨。」

    徐遠……那個睿智的老人家,也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本性裡的固執了吧!

    雲若水微笑。她問:「你爺爺,還有你的父親他們,現在都還好吧?」

    徐宛秋點點頭,道:「他們一切都好。還有我的師父,雲姊姊,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我師父就是本門的掌教紫霞真人喲!那個老……嘻嘻,我當初原本並不想拜他為師的,可他也不知道看中了我哪一點,非逼著我拜師不可。我強不過他,只好拜師了。弄得我現在倒是和我父親同一輩分了呢!也是青字輩的,嘻嘻!」

    她抿著嘴笑。又道:「我師父現在對我可好著呢!去年還當眾宣佈我成為九華派的掌教弟子來著。其實對這個九華派的掌教弟子之位,我根本就不感興趣。不過既然他一定要勉強我做,那我就先做來玩玩也罷。嗯,我自從做了掌教弟子之後,就有收徒弟的資格了呢!所以我這幾天先後遇見了元樂雲和任南頡這兩個好姿質的男孩子,就收他們為徒弟了。」

    雲若水微微地笑。她又看了樂樂和任南頡一眼。

    「這兩人姿質確實都很不錯。恭喜你收到了兩個好徒弟。」她笑著恭喜徐宛秋。

    徐宛秋嫣然地笑。忽然又跳了起來,叫道:「哎呀,只顧和雲姊姊你說話了,我差點忘記了一件大事呢!我和同門的青塵子師兄約好了今晚亥時,在前方三百里外的山腳下會面!現在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呢!雲姊姊,我必須得馬上就走啦!」

    她戀戀不捨地看著雲若水,問:「雲姊姊,你以後有空的話,會來九華山看我的吧?」

    她又看了遠處站立等候、滿臉好奇神色的元樂雲一眼,道:「你就算不想來看我,也會想來看他的吧?是吧?是吧??」

    雲若水怔了一怔。重新又看了徐宛秋一眼,再看看遠處的樂樂,她惆悵地笑。

    「會的。等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去九華山看望你們。」她承諾。

    「這樣就好。」

    徐宛秋笑著點了點頭,跑過去拉起了她的兩個徒弟。又不放心地回頭向雲若水道:「說定了哦!」

    「師父,姑姑,你們說定了什麼啊?」

    樂樂被晾在一邊很久,這時候終於找到了插嘴的機會,忍不住開口詢問。

    徐宛秋看了這個新收的小徒弟一眼,笑道:「是說定了,我雲姊姊,啊,就是你口中的姑姑,答應以後有機會的話,就去九華山看咱們哦!」

    「真的嗎?」

    元樂雲聞言眼睛一亮,也興奮地看向了雲若水。「姑姑,你一定要去看我哦!我和師父在九華山等著你。你一定要記得來啊!」他戀戀不捨地叮嚀。

    雲若水看著樂樂那興奮的表情。只覺得心頭沒來由地又是一酸。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會的。我一定會去的。」她再一次地向兒子承諾。可是,心底深處,卻不知道,這一份承諾,究竟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實現。

    「咱們走吧!」這時徐宛秋已經拉起了兩個徒弟,打算駕著劍光,飛身離去了。

    那另外一個名叫任南頡的少年,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雲若水看。這時候劍光將起,眼看雙方就要各分東西的時候,他卻忽然揚聲問道:「雲前輩,請問我以前曾經見過你嗎?」

    雲若水愣了一愣,搖頭道:「沒有。」

    她可以確定,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叫任南頡的少年。雖則這少年的容貌神情,讓她一見之下,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任南頡疑惑地點了點頭,卻低聲自語道:「可是,為什麼我卻一見到你,就感覺對你好熟悉好熟悉,就彷彿以前曾經見過你,並且,很是親近呢?」

    他說這句話的聲音好低好低。可是,雲若水還是聽見了。她不覺一呆。

    任南頡旁邊的樂樂和徐宛秋兩人,當然也都聽見了他的說話。樂樂喜笑道:「你也和姑姑有一種很熟悉的親近感覺啊?我也是呢!我一見到姑姑,就感覺她彷彿是我極親近、極親近的親人呢!想不到還有別人和我有同樣的感覺呢!哈,我們三人之間一定是前世有什麼緣份吧……」

    「別瞎說了。」徐宛秋笑著打斷了元樂雲的話。「什麼前世的緣份不緣份的。時間已經不早,我們該走了!」

    她攜帶著兩個少年徒弟,道一聲:「走了!」便縱身而起,劍光一閃間,三人已飛上高空,破空疾飛而去!

    半空中劍光去處,卻忽地隱隱傳來了一個少年的大叫聲:「雲前輩,記得一定要來九華山啊!我也希望在九華山再見到你啊……」

    餘音繚繞,高空中三人一劍,已是瞬息不見。空蕩蕩的山峰頂上,只剩下了雲若水一人,愕然呆立。

    心頭,有隱隱的奇怪感覺。

    「前世的……什麼緣份嗎……?」

    那自然不是指她和樂樂。樂樂是她的兒子,會對她有莫名的熟悉感覺,自然毫不出奇。可是,任南頡這樣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人,為什麼也會對她有著什麼奇怪的熟悉感覺呢?並且,她也對那個任南頡,有著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覺!

    是……前世真的曾經見過,那個少年嗎?

    她低頭疑惑地想。一條人影忽然莫名其妙地竄上了她的心頭來,轉瞬間和任南頡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她一呆,激凜凜地打了個寒戰。

    「任南頡?顧……飛寒……」

    一聲呻吟。往事如夢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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