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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 有目共睹 文 / 志龍

    幾個月來,陸曉凱漸漸地改變對生活的理解和認識,更重要的是他要在間或領略城市氣息同時,努力迫使自己忘卻根深蒂固的海西印象。在對田畈從感性到理性的認識過程中,他彷彿在不同的場景感受到他曾經嚮往和憧憬的世外桃源的氛圍;儘管如此,他卻絲毫未敢享受世外桃源怡人的景色、擴張無憂無慮的心境,反之,他的心頭卻被世外桃源的另一面——田畈的貧瘠和原始不斷擠壓,這是由現實與想像的差距而產生的新困惑、新矛盾。他自認為現階段唯一能做的最有意義的事就是給予孩子精神上的鼓勵和學習上的幫助,給予田畈人力所能及的幫助,至於在經濟上給予陸小明家的幫助在他看來僅僅是生活的佐料。有時,他覺得在田畈的自然和原始面前他原本做的一切都是沽名釣譽、微不足道;有時,他覺得陸大爺是中國最高學府中的資深教授,而田畈則是最好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它無限的深沉和寬廣的胸懷能激發無窮的拳拳報國之心;有時,他又覺得自己百無聊賴的生活、萎靡不振的畫畫、寫作說白了還是苟且偷生,逃避責任,而自己應該義無反顧地回到海西開始臥薪嘗膽的餘生。這可能嗎!

    「小明、嫂子,我想在這裡過春節,不知你們有什麼意見。」陸曉凱每過上一段時日都要找個借口。儘管他每次都有難以出口和毫無把握的感覺,但這一次他卻不像以往那樣必須找準一個自然的楔入口而是直截了當提出自己的要求。

    「大海,我們沒意見。」陸小明爽快。

    「兄弟,你不想弟妹和孩子嗎?」李秋平卻覺得陸曉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這種感覺讓她心裡不踏實。

    「我忘了告訴你們,她倆出國了。孩子到國外讀書去了。」

    「父母親呢?不回去看看?」李秋平似信似疑。

    「他們?噢,他們也一起去了國外。小明,我想與你們一起準備年貨。我希望今後你們讓我成為家庭一員。」這就是生活嗎,陸曉凱不想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編織下去。

    陸小明看著李秋平,喃喃地說:「你看呢?」

    「大海兄弟,沒有你幫忙,這幾個月,我們怎麼過得來!孩子怎麼能有笑聲!小明的傷又怎麼能好!我又怎麼能不是滿頭白髮!農村人不懂大道理,但知道好壞。大海兄弟,你是好人,是我們陸家的救命恩人,是田畈的恩人。」讓陸曉凱和陸小明同時感到驚訝的是,李秋平歇斯底里猛然緊緊地抓住陸曉凱的雙手,雙眼溢滿淚水,在這冬季的山村,她覺得陸曉凱的手是那麼溫暖、那麼有力。

    「大海,我做了一張床,明天就油漆好,秋平也準備了新被褥。這個年,我們和你一起過。是嗎,秋平。」

    「是的。是的。」李秋平破涕為笑。「等孩子放假讓他們好好陪陪你,他們和你一起可高興了。」

    孩子能不高興嗎!放假後,陸曉凱帶小雨、六一到了省城,這是他們第一次坐小汽車、上高速公路、住賓館。陸曉凱頗有心計,他覺得革命烈士紀念館和新華書店是當今社會中最安靜的二個點,他為孩子們定了一篇名為《有感省城》的作文題。兩個孩子笑得合不攏嘴,這笑聲就像早晨仈jiu點鐘的太陽,熱情、奔放、熾熱,充滿希望。

    陸曉凱還有更深一層感受。在八一起義紀念館面對先烈艱苦卓絕的鬥爭環境、堅定不移的革命意志和可歌可泣的英雄壯舉,他自歎不如,面呈愧色。

    無論從形式或者內容來說,陸曉凱今年的春節非常有意義。他喝農家自釀的谷酒、吃大塊帶細毛的東波肉,面對團團圓圓的陸小明一家他從心底裡默默祝福遠方的親人,他祈求上天幫助他們並將由自己的行為造成的對他們的傷害降到最低限度。

    「叔叔,你在想chun燕嬸嬸和岑兒妹妹嗎?」小雨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嘻嘻地說。

    「你怎麼知道?」陸曉凱回到現實中來。

    「電腦中有照片和名字。嬸嬸和媽媽一樣很漂亮,妹妹長得可像你了,可她不像你說的像一個男孩。」還是小雨的笑聲。

    「不對,嬸嬸沒媽漂亮,就是洋氣。我也看過。爸,叔叔的電腦中有田畈好多東西,有長江、屏崖山、梅花谷、我們家的屋子、我們全家每人的照片,對了,還有你受傷的腿。媽在電腦中就是比嬸嬸漂亮,在不化妝的情況下媽就是比嬸嬸漂亮。就是。」六一認真地說。

    「傻,叔叔這個樣子,嬸嬸能不漂亮嗎。」陸小明喝了一口酒說。

    「嫂子,你是比chun燕漂亮。」陸曉凱挺謙遜。

    「chun燕!chun燕是弟妹嗎?」李秋平問道。

    「就是嗎。」六一伸出母指,對母親比了比說:「叔叔說話最客觀,這個問題,男人最有發言權,叔叔,你說呢?」

    「嫂子,我妻子叫勞chun燕。」陸曉凱回答了李秋平的提問。

    「那好啊,弟妹叫chun燕,我叫秋平,春秋對應。」

    大伙又笑了起來。

    「小明、秋平,感謝你們對我親人般的照顧,感謝你們留我在這裡過年。小雨、六一,我發壓歲錢,作為叔叔給侄女侄兒的。」

    「謝謝叔叔。聽爸說,你講了好多做官的事情。你以前是當官的?」小雨覺得陸曉凱一定是官,因為,她唯一一次問陸曉凱物理題時,陸曉凱就將公式說錯了。

    「你看呢?」陸曉凱無法把握小雨對官吏的看法和認識,因此他迴避了。

    「肯定當過,老師沒那麼多錢。我聽人說,掙錢容易的人,花錢也很大方。你買了這麼多東西,我都不相信你是大海叔了。叔叔,這些東西你不能叫你朋友、學生送嗎,為什麼要自己花錢,叔叔,你不在乎錢,是嗎?你一定是個大官,而且是個大貪官。」畢竟是小孩子,高興了便脫口而出。

    「不許說這樣的話。」李秋平下了命令。

    「小雨、六一,我是不是貪官將來你們會知道。現在,我告訴你們,社會是最不公平的,李世民說:『耕夫碌碌,多無隔夜之糧;織女**,少有御寒之衣。』但是社會也是最公平的,朱元璋青年時就是一名耕夫,他抗爭的結果世人皆知。在當前的教育體制下,你們可以不懂吃、穿、快樂、痛苦,不懂人之常情,你們不需要認識社會、不需要謀生技能,甚至可以拋開道德觀念,但是,你們一定要拚命讀書,要成為一架讀書機器,要使你們的腦子成為知識的海洋。你們必須明白只有掌握知識才能徹底改變命運這個顛撲不破的真理!這是永遠的,沒有辯證可言。學而優則仕過去是,現在是,將來永遠是。你們一定要記住!」陸曉凱越說越激動。

    孩子的話其實是個坎。能邁過這個坎的人,一定能對自身、人類、社會有更高的認識。陸曉凱彷彿回到了去年過年前的一天。

    陸曉凱和蘇國慶按慣例去看望錢伯伯。泡完茶後,錢伯伯一個接一個地打開放滿一桌的禮物,當看到陸曉凱雙手遞上的紅包時,錢伯伯漸漸收起了笑容並用惆悵和無奈的眼光看著他倆,過了一陣他搖搖頭說:「阿凱,小慶,每次你們來,我都講了些不合時宜的話。我心裡總有兩個想法:一是你們來看我,我很高興,但我希望你倆來與我交心,而不是送這送那;一是擔心,這些東西總要懷週三四個月的工資,再加一隻紅包,我於心何忍。你們的長輩都還健在,如果都是照此辦理,你們應付得過來嗎?現今社會笑廉笑貧不笑貪,這是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一方面,你們要順應潮流、與時俱進;另一方面,你們要明白,得讓人處且讓人,要明白人赤條條來,赤條條走,生無所得,死無所失。不要對身外之物看得太重。老子說:知足者富也。太注重名利,終將自食其果。我不懂中庸,但我想中庸將久遠影響中國社會;勝不驕敗不餒是中庸最好的體現。」

    「錢伯,其實我們來看您也想與你交心。您是一個從舊時代過來的有文化有見識經歷過曲折的老人,這個世界您看了幾十年,可謂冷眼旁觀,最識廬山面目。您的人生哲理極大地影響了我們。」不愧是研究生,蘇國慶看看陸曉凱誠懇地說:「曉凱,是不是。」

    「是呀,錢伯,我們來是想看看你老人家,你身體好我們就好,我們無牽無掛,可以甩開膀子工作。此外,我們也想聽聽你老人家對當前形勢的看法,你怎麼說都沒關係,我們一定認真聽並永遠銘記在心。」陸曉凱真心誠意地說。

    「我對你倆最大的心願是一帆風順,像我一樣平安渡過晚年。」

    「錢伯,改革開放二十多年,成績有目共睹。我們有幸趕上,有幸成為弄潮兒,您也有幸看到我倆的成功。您放心,我們會平平安安。您老人家一定要多保重,到那時,您會見證我們的平安。錢伯,就像曉凱講的,我們就是想聽聽你老人家對當前形勢的看法和分析,你怎麼說都行。」蘇國慶總比陸曉凱有更多的話。

    「阿凱,小慶,第一,當前形勢複雜,我看不清更分析不了;第二,我耳背,剛才是你倆叫我說的?」

    「當然。」

    「那我說了?」

    「我們一定認真聽。」

    「小慶,你只講了一個好的方面,這個好的方面全國人民都認同。但我還是想說說另一個方面,以一個普通百姓的眼光和思想觀察到的另一個方面。我請問,如果說,產品沒有質量標準以至於老百姓承受**上的疾苦是可以忍受的,那麼,社會沒有道德標準失去誠信以至於老百姓承受驚神上的痛苦而喪失進取的動力和奮鬥的目標,這也是可以忍受的嗎!這是什麼?這是玩物喪志引發的社會現象。那麼,玩物喪志的最終結果是什麼?是民族悲劇,是國家悲劇。試想一下,**時代,即便是文化革命的動亂歲月,老百姓對中國**敬重有餘,就連我這個蔣匪上校特務都深感到在中國在中國**領導下那種患難與共、自力更生、意氣風發、蒸蒸日上的氣象。這是什麼?這是同心同德。現如今,國家經濟實力增強了,香港、澳門回收了,中國人的面子風光了許多,為什麼人們反倒上下左右裡外相疑,爾虞我詐變得無處不在,缺德少才者無端指手劃腳,廉官鳳毛麟角,良吏屈指可數,中箭落馬、庸庸碌碌、暴富無羈充塞眼簾。是我老眼昏花了還是精神錯亂了,你倆能找到這個現象的根源並做出釋義嗎?難道這不是負面影響嗎?如果是,那麼我們真的沒有別的路子可行而必須踏上這條坎途,非得在誤區中漫步。」

    「爸,你天天在家裡,不要瞎講。」錢懷周在一旁聽不下去。

    「你講什麼?我天天在家裡?是我看報看電視看少了?懷周,你放心,我沒講你,你怕什麼。阿凱,小慶,你倆身臨其境,我請問,你倆是貪官還是良吏?你倆會不會中箭落馬?古人云:無yu則剛。我講,無剛則必為庸碌,庸碌自然放鬆,放鬆便難逃與貪、與污、與墮為伍的結局。阿凱,小慶,我老錢絕不是危言聳聽,因為我年輕時已經看到了這種現象,看到了這樣的結果。戰場上生死度外,對黨國、對朋友忠心耿耿,可是黃金白銀卻,嗨,我老錢差一點與他們一樣,到現在我都為朋友和同事難過、可惜。你們不知道,我參加過行刑隊,我眼睜睜地看朋友倒在我的槍口之下,我卻無能為力。阿凱,小慶,我老錢也活不了幾天了,再不講,我怕我沒時間了!」難道真是錢伯老眼昏花了嗎?每次探望、每次造訪,錢伯伯都像鑽進死胡同似的說個沒完,有的話純粹是重複、嘮叨。

    蘇國慶無言以對;陸曉凱則微笑喝茶。

    「你們倒是說話呀!看著我幹什麼。」錢伯伯用食指猛敲桌子。

    「錢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的故事。打小日本的時候,怎麼個國仇家恨、義憤填膺、真刀真槍、前赴後繼;可是,抗戰勝利與**打的時候,你卻忙裡偷閒、敷衍了事,畢竟是中國人打中國人。但是,作為保密局的上校,你又不得不執行命令,於是,你常常睜著左眼左手一刀,時時閉著右眼右手一槍;再不行,你就像《渡江偵察記》中的**班長說的那樣,雖然睜大雙眼,可槍口總是抬高一寸。錢伯,你算是過了這道坎,積了份yin德。其實我們非常熟悉那位**班長,我猜想他現在一定像你一樣在什麼地方說他當年的故事。錢伯,那位**班長把世間的學問總結成一個簡單的道理,這個道理我們懂,而且一定記住。你放心。曉凱,你說呢。」

    陸曉凱在哈哈大笑的同時突然發現錢伯伯臉上露出一股自然的、開心的笑容,他認定這是自己和蘇國慶已經模糊和久違的笑容,於是,他接住蘇國慶的話說:「錢伯,我和國慶有幸投身改革,深感改革取得的成功,海西發生的深刻變化,盧東作為海西的龍頭給人們留下了日新月異的印象,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是,不知是我和國慶與你交談得太少、我們的出發點不盡相同還是我們存在思想、年齡上的差異,我總覺得你對改革中的怪現象,特別是經濟和社會領域的一些現象有許多看法和意見。我想知道你心目中是否有改革以來取得的成績?是否對改革中出現的失誤和問題特別敏感、念念不忘甚至有所不滿以至於苦口婆心要求我們防微杜漸、未雨綢繆?」陸曉凱一口氣說完之後便靜靜地等著錢伯伯的反應。

    沒想到錢伯伯卻爽朗大笑起來。「我又看到了小阿凱,那時多好呀。」錢伯伯竟站起來親切地摸了摸陸曉凱的頭說:「阿凱,你非要我打你的屁股?」

    陸曉凱立即說:「錢伯,如果像小時候那樣打我你就能健康、長壽的話,我天天來讓你打。」

    「謝謝你的孝心,我的小阿凱。阿凱,改革的成績,錢伯伯能看不到嗎,告訴你,錢伯伯通過電視、報紙看到了不少。但是,有一次錢伯伯看到電視上一個叫陸曉凱的人主持盧東醫療衛生工作會議,他說:『同志們,盧東醫療衛生工作通過在座各位的努力拚搏、辛勤工作取得了驕人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這是不爭的事實,在這裡,我本著輕看成績重看問題的原則就不一一列舉了。現在,我就工作中存在的失誤和問題作重點分析。』然後,他一二三四、滔滔不絕。而台下那些努力拚搏、辛勤工作的醫療衛生戰線的同志一個個被他說得目瞪口呆、坐立不安、大跌眼鏡。在陸曉凱搖頭晃腦的分析過程中,他旁邊一位叫蘇國慶的人頻頻點頭稱是,看來,這傢伙對姓陸的小子的發言非常滿意。」

    「曉凱,看來提問題的記者傻眼了。錢伯,你的回答太漂亮了,不,不,不,你這是一記重拳,這一定是泰森的重拳。」蘇國慶得意地笑著。

    「是的,小慶。我還有呢。有一次,蘇國慶找一位剛陞官的屬下談話,他說:『陸曉凱同志,通過這幾年組織上對你的觀察、培養、考核,我們發現你是位不錯的同志,現在,區黨委研究決定正式任命你為盧東教育局局長。曉凱同志,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我們都知道任何事物都需客觀分析、冷靜思考,人,亦不能例外,這叫人無完人。對你好的一面,也就是你的優點,我就不多說了,希望你繼續發揚、再接再厲。但是,根據你前一階段的實際工作表現,我們認為你在一些方面還需要適當的改進和調整。』然後,小蘇就五六七八的尾尾道出需要改進的方面和調整的高招。這位不錯的陸曉凱同志當時聽了竟莫名其妙,好在他有修養和文化,要不他一定惱羞成怒。他回來後對老錢發火說:『混蛋,我有那麼多問題嗎,錢伯,如果我有那麼多問題,混蛋還正式要我當局長!』嗨,我老態龍鍾、老氣橫秋、老眼昏花,我沒有機會召開醫療衛生工作會議,更沒有機會找屬下談話,我只有對你們二個小鬼,對你們二位晚輩老生常談。但願你們認為我是好意,但願你們肯聽我一句,能防微杜漸、未雨綢繆。二位,難道我老錢的這點心願你們不能滿足嗎。請問,老朽的回答,二位盧東區領導滿意不滿意!懷周,你也在聽嗎,我有沒有瞎講。」

    陸曉凱盯著錢伯伯突然笑出聲來。「小慶,霍利費爾德下午要找你談話。哎,要我陪同嗎。」

    蘇國慶卻拉起錢伯伯的手笑笑說:「錢伯,『軍統』也是這樣找人談話,可能也是這樣主持會議的吧。」

    「不敢,不敢。」錢伯伯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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