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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六 荷蘭玫瑰 文 / 志龍

    勞chun燕從陸曉凱留下的信中得到明確的信號,與陸曉凱的生活結束了——她堅信陸曉凱的經濟問題是家庭破裂的罪魁禍首,而決非情感使然。她早就感到陸曉凱存在經濟問題,然而,自己所做的僅僅是對他進行了微不足道的提示,僅僅對每一位造訪者採用同樣的方式——泡完茶之後便進臥室看電視,偶爾出來為客人加些水。她給造訪者的印象是從不參與其中,從理論上說,失去了二道防線的作用,雖然,此為套話、大話。事實上,在家庭經濟活動中,陸曉凱minzhu得讓她五體投地;但在非正常的經濟領域,她幾乎看不到陸曉凱的「透明度」,她能感到的蛛絲馬跡則是他化裝時的一小撇敗筆,換句話說,勞chun燕的二道防線幾乎無「敵」可防。為此,她沒少擔憂。

    如果說原先物質生活豐富多彩但是精神上總是提心吊膽的話,那麼現在,陸曉凱在帶走勞chun燕部分擔憂的同時卻給她留下了無窮的煩惱。一方面,憑她對陸曉凱的理性認識,她認為就陸曉凱而言失蹤、出走與被害死亡完全是同一概念,她告誡自己一定要以務實、積極的態度思考、對待今後的生活;另一方面,中國流傳甚久的婦道意識相當程度左右她的思想——關鍵是勞chun燕心存僥倖。此外,她覺得自己過去僅僅是幕後的跑堂,現在已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上前台儼然成了主角,就要出演舞台上的、真實的勞chun燕。當第一波潮水般的善意關懷和惡意嘲諷向她蜂擁而來時,她的不穩定情緒立即溢於言表,無奈之下,她將這一切權當是對陸曉凱的愛和恨;只有這樣,她才能有所控制、使這一切成為短暫的一瞬、漸漸恢復並重新努力以平和的心態對待接踵而至的第二波、第三波。

    幾個月之後,她開始有意識地回憶陳建國和刻骨銘心的在當時看來是罪惡至極、荒誕之極的夜晚;特別情況下,陳建國的形象緊緊纏繞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每當這時,她呼吸急促而且內心深處似有一絲慰藉掠過。有時,它像一副催眠劑,快速治癒她愈來愈重的失眠症;有時,它像一副麻醉劑,逼他放棄既有的和新生的想像;有時,它還像一副興奮劑,不斷滋生她面對現實生活的膽量和勇氣。

    同理,海西的勞chun燕絕對有理由讓陳建國魂牽夢縈。

    「勞女士,送你一程!」勞chun燕剛出銀行大門,一輛黑色小車便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從打開的車窗中傳出了男人低沉的聲音。

    確確實實,車內之人就是陳建國!

    「你!怎麼是你!」勞chun燕當即一愣;一瞬間的停頓之後,她警覺地朝四周掃了一遍,三步並著二步上前拉開車門,尚未坐穩便急忙關上車門車窗,接著,她迅速扭頭探看後座並再次向銀行門口張望,當她確信周圍的一切對自己的這一過程不以為然時,她終於鬆了口氣;可當她正準備放下心來時她卻無意中觸及陳建國熾熱的眼神,猛然間她又心跳加劇,她彷彿反應過來,原來讓自己正真緊張失態的原因不是來自車外而是出自車內;她頓覺自己變成一隻無奈的小羊,好不容易逃過獅虎的追殺卻偏偏又跳進獵人的陷阱,她不知如何才能拭去一臉的驚惶;但當她終於挪正身子軟軟地靠上靠背後,她並不覺得這個世界太小而認為自己墜入夢幻之中,因此,她迅速以一個極不協調的動作將右手伸進袖口在左手臂上狠狠捏了一把。天啊,真的與這個當初已經下了逐客令的混蛋東西不期而遇!是老天爺刻意安排!不!勞chun燕臉上泛起了紅暈繼而蕩出了興奮。

    這一切未能逃過陳建國的視線。「勞科長,十多年前你給我的貸款,我永世不忘,非常感謝。這次我不是來貸款,我想我有必要表示我的感激之情,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此時,勞chun燕變得且喜且驚,她鎮住身子、屏住呼吸、默不作聲。

    「chun燕,往哪開?」

    「隨便。」

    「隨便?勞科長,隨便!請你告訴我隨便在哪裡?」此陳建國已非彼陳建國。

    「停在這裡幹什麼,快開!」勞chun燕突然大聲喊道。當感到車輪在雪地上滾動後,她將身子向下蹭了蹭快速地並略顯煩躁地說:「想往哪開就往哪開,少說廢話。」

    「勞科長,我理解你的心情。陸區長出事了,不,不,陸區長失蹤了。這種事不可能不影響你的情緒,對你一定是沉重的打擊,心情當然不好。」陳建國看了看勞chun燕閉目養神的神態便自找台階,他一邊漫無目的地開車一邊說:「chun燕,假如陸區長不是這種情況,我想我們也不會再見面。」

    「哼,全世界都想看我勞chun燕的笑話。」勞chun燕咬牙切齒。

    「不。聽說後,我想看看你,安慰安慰,就這樣。」陳建國覺得這個被帶刺的言語和光怪的眼神包圍的女人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高傲和驕貴,不僅顯得十分疲憊而且透露出特別的謹慎。他覺得作為女人她應該得到人們應有的關心和同情。於是,他略帶試探口吻說:「勞科長,你還年輕,日子還長,凡事要想開。這事對孩子有影響嗎?」

    「還好。」這時,勞chun燕睜開眼睛。「她住她爺爺家。」

    儘管陳建國不停地看勞chun燕,但是,他此時得到的唯一印象是勞chun燕一臉的麻木不仁。「chun燕,我還是原先的陳建國,不同的是我現在稍稍有點能量了,也許能幫你做點什麼。」

    勞chun燕只是微微動了動身子。

    「當然,我知道你現在是真正的科長,不需要我幫什麼。」

    勞chun燕又慢慢挪了挪小包。

    「chun燕,找個地方吃飯吧。」陳建國必須打破僵局,他繼續說:「找個上檔次的酒店?」

    「不。」

    「找個偏僻的。」

    「不。

    陳建國無奈,他只得漫不經心地開著車。

    突然,勞chun燕猛盯著陳建國問:「你住哪裡?」

    「chun燕,你別嚇我。我剛從蘇州過來,還沒住下。」

    「來海西辦事?」

    「沒有。我說了,看看你,安慰安慰。」

    「謝謝。你是我這幾個月來見到的第一個好人。送我到樓下。」勞chun燕心中一陣熱乎。

    「好。」陳建國淡淡地應著。

    勞chun燕覺得自己似乎冷酷了些,於是說:「看你無精打采的樣子,哎,這些年你都在哪兒?」

    「噢,chun燕,我一直在海南、廣東做事,總的來說情況還可以。但是現在,生意愈來愈難做。最近,我想回來發展。但是我知道,我要回海西,必須經你同意。你,」陳建國覺得說什麼都不是。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車子停在勞chun燕家的樓下。陳建國不得不強打笑容看著紋絲不動坐在車內的勞chun燕伸出手說:「chun燕,握個手,多保重。」看到勞chun燕坐著仍沒動,他緊接著又說:「chun燕,握手的勇氣都沒有。」

    這時的勞chun燕整個腦子都快炸裂了。「陳建國,你到底是來安慰還是特意來刺激!」

    陳建國略微思考後說:「我不能乘人之危,更不能落井下石,」

    勞chun燕大笑起來。「乘人之危的不是你還是誰!要不,我們今天怎麼坐在這裡。現在你倒是口口聲聲,大話連連,俠肝義膽起來,厚顏無恥!告訴你,此時此刻,我什麼都敢做。」

    「對不起,我說錯了。我不敢對你說什麼。chun燕,我生不如死。這感覺跟我好幾年,我怕路過海西,怕舊情復發。」陳建國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chun燕,我一直不敢講。我叫人來打聽過,我不忍心傷害你;這幾年,我自己來,我又不敢得罪紅極一時的區長。我太膽小。我不可能得到你。chun燕,你在聽嗎?」

    「你講吧。」

    「如果你肯拋開眼前的一切,與我遠走高飛,我願意為你做牛做馬。我求你忘卻過去,想想明天。」陳建國終於鼓足勇氣。

    沉思片刻後,勞chun燕「哼」、「哼」幾聲。「陳詞濫調!」

    「我講了,我太膽小。我不可能得到你。」

    「一切都過去了,我沒想到我們雙方都能克制。陳建國,我對你特意來看我再一次表示謝意。」勞chun燕顫抖起來,她的手下意識地在門把上摸索著。

    「chun燕,留個電話!」

    勞chun燕穩穩地打開車門果斷地下了車。

    「chun燕,chun燕。」

    勞chun燕有節奏地甩動黑色拎包一步一步地走到門洞口,她停下步子自信地回頭看了看——陳建國靠在車門上瀟灑自如地舉手告別。她慢吞吞地上樓,到二樓時她側過身向樓梯下邊看了看;她繼續上樓,到三樓時她又蹲下身踮起腳用手中的餐巾紙擦了擦皮鞋的鞋尖;到三樓半時,她彎腰探視三樓樓梯口;到四樓家門口時,她一邊慢慢地打開包摸索鑰匙一邊又機警地向樓梯口瞟了一瞟;她打開門,剛踏入一隻腳便立即一個轉身探頭而出,她神秘地向蒙黑的樓道上掃了一眼,愣了愣之後,她重重地關上防盜門;她貼在門上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並一直盯著貓眼,幾分鐘過去了,門外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她粗粗地喘著氣,懊惱地丟下拎包仰靠在沙發上,茫然地望著石英鐘跳動的秒針;又過了半個小時,門鈴始終未發出她想像中的聲響。此時,她且憾且歎,也許還有一種莫名的欣慰。

    第二天下午,勞chun燕下了班便約陸岑一同到外頭吃海鮮火鍋。因為父親的事,陸岑的心情變得喜怒無常,好在爺爺奶奶的鄰居中有幾位同學,雖然作業一頁未做,但是誰也不敢在陸岑面前多說幾句。當然,今天的陸岑一掃平日緊鎖的眉頭與勞chun燕有說有笑。

    「媽,明天還來嗎?」

    「好呀,只要我的岑兒能高興起來。」

    「媽,我不是蠻好嗎。」

    「還好!一個小姑娘都快變成yin死鬼了。」

    「媽,你把爸找回來,我天天對你笑。」

    「好了,岑兒,你爸不會回來了。」

    「不許瞎講。我不允許你這樣講!」陸岑聲音立即高了起來。

    「我不講,好,我不瞎講。你已經是大姑娘了,不能想哭就哭。好了,寶貝,好了。」

    找好位子坐下之後,陸岑感覺好了些,她擦去眼淚後說:「這裡環境蠻好,菜也不錯。」

    「是不錯的。以後買了房子就按這種風格裝潢。」

    「媽,我不在家你經常來嗎?」

    「我能有這種心情就好了,我快瘋了。」

    「沒有男人,就這麼難過!」

    「你爸不是一般的男人。」

    「我是說女人,女人離開男人就不能生活!我不信!」

    「你不過是個初三的孩子,你理解不了。你爸,」

    「媽,在我眼中爸爸和男人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爸爸是好人,他的一半應該屬於我,一說到他我就難過。我想他。」

    勞chun燕擦了擦眼角說:「岑兒,吃吧,今天暫時忘掉他,好好吃,還想吃什麼你自己點。」

    「媽,我忘不了爸,我一直在想他。」父親高大的、匆忙的身影一直留在陸岑的腦海中。

    「你爸在家時,你可不太聽他的。」

    「所以我很後悔。我當面不聽他的,可是我心裡最愛他。看上去他總是今天講我這個明天又指我那個,但他講完之後又教我這個教我那個。我就是煩他擺出一副家長的架子、一種男人的樣子來壓我,他那副樣子就好像不拿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就拿法院的死刑判決書一樣,我受不了。但我知道,他最愛我。」

    「岑兒,他講得有道理。只是你現在無法理會。」

    「媽,你又來了。」

    「好,岑兒,我不講了,我們吃。」

    「媽,現在我們倆人生活,有些事我會多想想,而且我已經想過了。媽,你知道全國的名牌大學每年在我們這裡要招多少學生嗎?有的大學像是專為我們開的;再說,我們不是窮困地區,考大學是唯一出路,考上名牌就像珍稀動物;對我來講,即使我再貪玩、不努力,考個大學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嗎。」

    「岑兒,你不能想得太簡單,要有上進心,一定要好好讀書。岑兒,要考名牌,一定要考名牌,給這幫畜生看看,給我爭氣。」

    「媽,我認為只有男人才離不開女人,女人可以duli生活,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其實這個道理是古人傳下來的。你看古人造字多智慧,家中有女人才叫『安』。媽,我希望你像小姑那樣為女人爭氣。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為一個我不熟悉的男人燒飯洗衣,好像沒有男人就沒有靈魂似的;我更不想看到你把一個我不瞭解的男人帶到我們家來,這是引狼入室。不過,我從爺爺奶奶和小姑姑的言行中感覺到,他們是同情你的,他們會尊重你做出的任何選擇。媽,這些事你一定要想想清楚再做決定。」

    勞chun燕異常驚奇,她仔細地審視著陸岑說:「岑兒,我的好女兒,這些話你是聽人說的,還是自己想的?」

    「都有。媽,男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好,好,我保證,在你考上大學前我不會有變化。我保證。」

    「媽,我準備學文,我對歷史特別感興趣。」

    「岑兒,你爸希望你學理。」

    「不。媽,我最近看到一些東西。媽,說不定哪天爸回來了,有問題沒問題都沒關係,他照樣官復原職,天天回家和我們在一起。媽,這可不是我陸岑空穴來風,有史可鑒,有史可鑒。」

    「不講了,快吃,有人在看我們,快吃,今天回家住。」勞chun燕聽不下去了,她心煩意亂。

    「不,後天就開學了,我在爺爺家再住一晚。」

    「岑兒,關於你爸的事不許亂講!」

    母女倆出了餐廳。在凜冽的北風中,陸岑稍稍彎了彎身子,用手捂著勞chun燕的耳朵說:「媽,我能在半空中將腿交叉三次,已經快接近專業舞蹈水平了。我會亂說話嗎!」

    「好孩子。哎,你這麼高大別把腿摔傷了。真搞不懂,你這個身材練什麼舞蹈。」

    「這個身材怎麼了,我像我爸。」

    勞chun燕漠然地看著陸岑跳上大巴,然後,她回到冷冰冰的家。

    她打開燈並上好保險,將鞋子整齊地放在鞋架上,進臥室之後,她開了空調、電熱毯、電視機,然後,她手捏搖控器靜靜坐在床上。

    勞chun燕中等個子,漂亮、性情活潑,無論是儲蓄所還是信貸科經常可以聽到她百靈鳥般的笑聲。隨著陸曉凱工作的變動和她職務的上升,她的意識、言行無形中主宰和主導著周圍的一切。但是,每當陳**到她辦公室時,她便自然而然地說:「**,我們雖然是老同學,但是,工作歸工作。在工作中你永遠是我的老師和領導,歡迎領導指導。」她時常為自己年近四十仍然保持良好身材而感到欣慰。她沒有藏富的心理也不忌諱別人對自己經濟情況的猜忌。她的著裝與潮流保持高度一致——事實上,由於她的膚色和身材,任何上了身的服裝都能最大限度地體現它的內含和價值,於是乎,人們常常為她的著裝出謀劃策並感歎金融工作埋沒了她的人生價值。

    然而,凡事未必盡然。科裡新來的年輕人小趙就是位對科長勞chun燕有些不屑一顧的小人物,因此他常常遭到勞chun燕的訓斥。聰明的小趙被弄得暈頭轉向、好不自在,跑去問陳**。陳**告誡他不要自視清高,不要吝嗇自己的眼光,多看幾眼光彩照人的勞科長不會有什麼壞處而且顯得文明、大方。小趙不但按陳**的說法試著,而且觸類旁通,科長、大姐的頻頻出擊,這一招還真靈,勞chun燕的讚美之詞便慢慢地降臨到小趙身上。她最討厭別人時不時地來一句「區長夫人」,好像自己的工作、職務甚至生命都是因為有了那個當區長的丈夫,而且這一切也都是為了那個當區長的丈夫。最可惡的是有人在區長夫人之後怪模怪樣地追加一句:噢,對不起,勞科長。而這種時候她不得不忍氣吞聲。當然,她對老科長陳**和儲蓄所的老同事叫出來的「區長夫人」卻引以為豪。

    勞chun燕努力追求自然,表現自然,她不願因外界的原因而控制自己的言行或刻意裝模作樣。當人們因她身上無一金半銀而產生疑問或者是怪異的眼光時,她總是淡淡一笑,碰上比較說得來的,她便加一句:曉凱不喜歡。這是實話——她從不希罕「麻友」們脖子、手腕上的「繩子」和耳垂上的「光亮」。她對歷史、地理有特別的愛好,每年暑期,她都與陸岑外出遊山玩水。出發前,她常溫習旅遊地的典故,掌握那裡的交通和線路情況,而且,她的方向感極強,即便在大山中她也能辨出東南西北,這時,她稱得上大半個導遊;她特別喜歡購買旅遊點的小玩意,回來之後給科裡的同事送好些紀念品並述說路上的見聞和她忘卻一切、輕鬆自在的感受。前幾個月,勞chun燕不得不沉默寡言,她努力收斂自己,但春節期間她還是禁忌不住——笑聲、新衣、麻將,她似乎恢復了往日的生活。這時,她對自己說:我也是人,為什麼要束縛自己,為什麼要扭曲自己。那太累了!

    現實就是現實,勞chun燕不但無法迴避,要對誠摯的言語來點表示,感動時還有一抹淚水,而且,她還想對取笑的眼神來一次猛烈的、帶著發洩意識的反擊,這能不累嗎!然而,她沒有,她能做的,就是回家後將所有衣服甩進滾桶中,然後,淋浴、沖涮,直到手腳發軟、十指鼓起了皺折。此外,勞chun燕還必須面對無形的困惑,因為,無意識的夢境晝夜間頻頻降臨。有時,她扔下手頭的工作,搜一部電影;有時,她到陸岑房門口站上幾分鐘;有時,她不得不捲著身子,但一瞬間又瞪大雙眼。

    有一晚,勞chun燕夢見自己身處花果叢中,奼紫嫣紅促使意識極度愉悅,可身體卻不聽指揮,偏偏挪向遠處的一片荊棘,而且,每挪一步,身體的疲乏就加重一層,可她剛剛拔除一株荊棘,身後卻多了一叢荊棘,再拔一株,荊棘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廣,她氣極了,猛然撲向荊棘,卻突然墜入了無底的深淵。她猛地大叫一聲,脖子、手臂已經夢汗淋淋。這夢叫勞chun燕連續幾天不得安寧,但她堅持著。

    此時此刻,暖風將她的臉漲得紅紅的,她渾身發熱,手心出汗。當她懶散地從床上起來往衣架上掛衣服時,她看到了鏡子中的勞chun燕,頓時,她有驚訝的感覺,她順口唱出一首東歐民歌:媽媽她到州里去了,我在家裡悶得了慌,牆上鏡子請你下來,仔細照照我的模樣,讓我來把我的房門輕輕打開……。她修長的雙腿,豐腴的身段,略顯惆悵的面容,甚至不甘寂寞的心情均躍然其中。是的,自己還年輕,仍然活力四射,擁有激烈跳動的青春脈搏,總不能孤芳自賞,更不該拒風情萬種於千里之外。這麼想著,她竟笑了起來。

    也許是勞chun燕的靈感,來電話了。她看了看號碼似乎沒有印象。

    「你好,」陳**激動的聲音。「在家嗎?」

    「你好。做什麼呢?」

    「沒事,在你家附近開車玩。」

    「玩?哼,你不要違章行駛。」

    「chun燕,完全可能。雖然今夜星光燦爛,處處四通八達,但是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違章?你說呢。」

    「一隻紅燈籠,」

    「看到了,你家的曬台,我能上來看看嗎?」

    「……」

    「chun燕,沒什麼,我是隨意講講的。」

    「噢,我女兒在家。不好。」

    「chun燕,這個時候你女兒應該在她爺爺家。一個人在家是很寂寞的,是吧,特別在寂靜的夜晚。想出去吹吹風嗎?嚴冬就要結束,春天很快就會到來。」

    「家裡的空氣倒是蠻沉悶的,外面怎麼樣?」

    「綠燈,綠燈,還是綠燈。」

    「好吧,多少時間能趕到我家樓下?」

    「頂多一秒鐘。」

    勞chun燕套上風衣便急忙奔到門邊,剛要穿鞋又急忙奔回臥室,她加了件羊毛衫又穿上風衣,然後打開大燈在客廳的鏡子前轉著身子看了又看,她迅速下樓,急促趕到小車邊並快速上了車,她坐下後便感到座位上似乎有東西,摸出一看,原來是一束白玫瑰。「真可惜。」

    「不,那只是一束花。」陳建國自然地笑了笑。

    「真漂亮,還能復原嗎?」

    「那當然,我有特異功能。」

    「你心情不錯。」

    「小姐說,這是荷蘭進口的。」

    勞chun燕閉上眼睛聞了聞,她似乎看到了高大的風車,似乎嗅出了異域的風土人情,似乎溶入了那個熱情奔放的民族。

    「你喜歡,我去買。」

    勞chun燕凝視白玫瑰。「正月裡都不回家,難道海西有什麼特別之處?叫你難以忘懷。」

    「chun燕,你說,往哪開?」

    「又來了!」

    「我想得到你的明確提示。」

    「陳建國,你算個男人嗎!你還是一個過來的男人嗎!你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有意在裝腔作勢!」

    「我不敢為所欲為。」

    「那一刻,我企盼你擁抱,我企盼你有一個真誠的表白,我幾乎不能自己。」

    有時,蒼白的語言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陳建國無需表白也無需控制,上天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應該創造一個屬於他們倆人的世界。他猛地拉過勞chun燕的雙手,他扶正她已經傾倒的身子,他猛地發動車子。「chun燕,我不想乘人之危,如果今天的事發生在一年前,不,半年前,那該多好。」

    為了生活,人們不擇手段,置名譽地位而不顧,為此人們可以找出無數的理由。也許,這是一種社會文化,是一種文化元素,但是,這肯定不是文明的本質。然而,文明社會中,這種文化和元素卻隨處可見,或許,這僅僅是生存的本能。

    陳建國正值壯年、精力充沛;勞chun燕徐娘半老、風情不減,倆人在縱情歡樂中、在驚詫恐懼中渡過了春天。正當勞chun燕漸漸恢復理智、對偷雞摸狗式的短暫相會產生了厭煩、企望光明正大併力圖有所改變自己紊亂的軌跡,而且一種近乎奢侈的萌動悄悄浮現時,她卻突然感悟出陳建國的房間中已經存在一種難言的情緣——她覺得這是一件她難以接受而且十分難堪的事體。

    「建國,你老婆知道我們的事嗎?」勞chun燕提到了核心問題。

    「我老婆?什麼事?」陳建國故意說。

    「你老婆來過這裡嗎?有沒有人知道?」

    「感覺不出來。」

    「我有一種感覺。」

    「感覺?現在才感覺,晚了。」

    「我覺得到這裡來的不只是我一個女人。」

    「你早晚會知道的。我只是沒想到,」

    「建國,我們不可能長期這樣下去,有些事你要早做準備,避免措手不及。」勞chun燕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是呀,紙包不住火。不過,當今社會,不是恥辱,其實,這是榮耀和時髦,是人類攀比的最好載體,是人類進化的最佳說明。」陳建國似乎不太在意,他不但輕描淡寫,而且故弄玄虛。

    「如果真的那樣,你說,我該怎麼辦!」勞chun燕急了。

    「說句心裡話,生意上的事我已經交給兒子去管,我在這裡僅僅是為了你,因為我愛你。能與你過上一段時間,我死而無憾;即便有人發現了,我會頂下去,誰也奈何不了我。chun燕,我擔心的是你,你與我不一樣。陸區長失蹤不久,四面八方的壓力會叫你崩潰。我覺得我必須為你的將來做些準備,可我想來想去沒想出什麼好招。chun燕,是不是我們適當減少會面的次數,或者,」

    「這不是辦法。岑兒考上大學,我就無牽無掛了。你想遠點。」

    「chun燕,趁現在神不知鬼不覺我們分手,一刀兩斷。這是為你好。過幾年看看情況再說。」

    勞chun燕目瞪口呆。「害怕了!你怕曉凱有朝一ri回來要你的命!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會承受四面八方的壓力,你想開溜了。不過沒關係,陳建國,我不是好女人,我不值得你留念,我的家庭背景對你的壓力很大,我不怪你。」勞chun燕因承受巨大的壓力,所以她的希望與現實比較接近,也能較理智地接受泡沫破滅的現實。再說,陳建國就是一個普通男人,膩了,這就是男人的心態。其實,勞chun燕最大的擔心是此事被人知曉後如何應對天崩地裂的局面。如果說,當初她與陳建國擦出的火花滿足了她本能的需要確實有幾分愛和情的成分,在一段相當的時間內她陶醉在這種滿足和情愛之中的話,那麼,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感覺到這種特殊的結合方式中、類似於工作的定期交流越來越多地摻雜了擔驚受怕和飄浮不定,當初帶有情感的本能已完全演變成慾望和發洩。儘管她覺得自己比一個形式完整的家庭中的有婚外戀的家庭主婦還要孤獨、飄渺,但她考慮過如果僅僅為了發洩慾望,那麼,自己冒的風險是不是太大了,因此,她認為此時此刻接受陳建國的建議並平靜地分手並非不是一件好事。事實上,她從心底裡感謝陳建國給予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體貼、無法名狀的愉悅和激動。她畢竟越過了陸曉凱出走的人生大坎。此時,她平靜地說:「好吧,好聚好散,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陳建國如釋重負,但他顯出一副頗為同情的樣子並戀戀不捨地說:「chun燕,你是個好女人,寬宏大量。一個人生活挺難,你要會照顧自己。如果幾年後的情況允許,我一定來海西。如你願意,我們就一起,到時,請你選擇一個你喜愛的城市。」

    「不必了。我想,你妻子知道了也很痛苦。」這時,勞chun燕突然聽到了異樣的聲音,前不久的想像和感覺立即浮現在腦中,她緊張地說:「有聲音,好像有聲音,聽見了嗎?」

    豈止是聲音,一位靚麗女子手拿相機已經站在床前。女子哼哼乾笑幾聲,指著陳建國慢條斯理地說:「陳建國,你好嗎!」

    「你,」

    「陳建國,你是讓我競爭上崗呢還是特意找個二奶為我減負!陳建國,你要寫本書,好好闡述你的愛情觀;你要設立一個主題思想,那就是三個字:一對多。在書中,你要對情感奇遇大大吹噓一番,然後請床上的這位來幾個特別的註解。不講信義的下流呸!」女子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怒視陳建國。

    「不要發瘋,她是我老同學,好久,」

    「笑話,陳建國,你問她,女人發瘋是怎麼個樣子。我像發瘋的樣子嗎,發瘋的是你!如果你不是瘋子,你會把鑰匙交給女瘋子嗎。真是笑話,她是你老同學,我怎麼沒聽你說過你有一個可以和你一起上床曾經是區長夫人的老同學!你這個鄉巴佬,女人不是茶葉,不是由你隨意品味的!到你父母子女面前去評評理,把你的那個可憐老實的鄉下老婆叫來講講看,對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無精打采、若即若離,而對一個滿臉皺紋、人老珠黃的賤女人情不自禁、情有獨鍾,這是什麼?這是弱智,是思維錯位,有圖謀不軌的意圖,有見不得人的骯髒目的。」此時,女子似乎變得激動了些,她順手拖過一張椅子放在床頭邊坐了下來。

    勞chun燕與女子近在咫尺。她驚、羞、澀,無地自容,她不敢直視,她拽著毯子摀住臉,顫抖不止,後悔不已,嘴裡不停地說:「要死了,出問題了,要死了。」

    「我真傻,我是天下最傻的女人。」女子氣憤地將椅子又挪了個位置,她胡亂地拍照並繼續激動地說:「陳建國,你敢再這樣下去,我不費吹灰之力讓你成為海西家喻戶曉的新聞人物,公安局正在大打出手,而媒體更是無孔不入。你不是想做廣告嗎,我有幾位記者朋友,就讓他們和新聞媒體免費來為你做吧;你不是想走南闖北嗎,那麼,讓這只廣告伴你一路同行!」

    「你敢說出去,我就做了你!」陳建國吼叫起來。

    「陳建國,我等著!看你有沒有量。沒有我父親,你在海南早就被狗啃了!現在連屍骨都找不到。」女子猛然站起來,指著陳建國的腦袋說:「陳建國,這幾個月你躲躲閃閃、逢場作戲,你道貌岸然、虛情假意!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沒良心的東西。說我多心,哼,我不多長個心眼,不知還要弄出什麼笑話來。大姐,我一個大學生,與他一起四年,我當他的秘書,當他的翻譯,還兼他的情人,今天才剛剛有了人樣,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讓他陳建國講講看!大姐,你真以為我傻嗎,這床上有其他女人的氣味難道我不知道!看這裡的樣子你也應該知道這裡一定有女人在操持。我一個月前就可以出來阻止你們,但是考慮到你曾經是區長夫人,有地位、有身份,尤其是你目前特殊的處境,我天真地認為你僅僅一時衝動,不敢為所欲為,硬來反倒弄巧成拙。沒曾想,你一個中年喪偶本該陷入悲痛之中的女人卻貪情戀yu,恬不知恥。你不值得我叫大姐!你這樣的人還需要男人的花言巧語!還需要他的君子假相!還需要男人對你威逼、蒙騙!」

    趁這間歇,陳建國光著身子跳下床,勞chun燕一陣慌亂,她抓穩毯子慢慢地伸出頭迷著一條細縫偷看女子,她不敢輕舉妄動,她已經被說成一臉皺紋、人老珠黃,還能讓女子再拍下身上的贅肉嗎。

    「大姐,這可是我的新房。大姐,請你為名譽和臉面想想,至少你也應該為你的女兒想想,不要給你女兒做個極不光彩的榜樣!」女子一腳踢翻椅子,揚長而去。

    「對不起,chun燕,這件事,我沒處理好。」等女子出了臥室,陳建國看著勞chun燕,把她的衣服扔在床上。

    「我不知道,好女孩,你珍惜,」

    「我真心真意想幫你。快穿衣服。」

    「別說了,該,結束了,是結束的時候了。」勞chun燕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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