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 神奇之草 文 / 志龍
山邊成簇的杜鵑、風中輕擺的翠竹、崖壁矗立的怪石、林中嬉戲的飛鳥,還有纏綿不斷的泉湧、繚繞山腰的雲霧、幽然寂靜的巖洞和盎然襲人的春意。這就是屏崖的春天。
清明前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六一在陸曉凱床邊嬉鬧。
「小鬼,吵死了,我沒睡夠。上學去。」
「算了,好心沒好報。」六一嘟囔著離開了。
「什麼?」陸曉凱披著被子坐了起來。「六一,你等等。什麼叫好心沒好報?給我解釋解釋。」
「一個地方。你肯定沒去過。」六一露一副神秘的樣子。
「我有許多地方沒過去。」陸曉凱伸著懶腰。
「『神秘谷』,天知地知我知。我想過了,從今天起,這個地方要變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麼樣,小弟夠意思吧。」六一像張嘎子似的拍了拍胸脯。
「一套一套的。油腔滑調不好。記住了,下不為例。」
「叔叔,你有表揚人的時候嗎?還是個老師,我正生活在一個需要鼓勵的年代,我有很多煩人的事,一不小心我就離家出走,你知道的,這叫做棄學、叫綴學。這是你和所有家長最擔心的事,對家長而言不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瘟疫。」
「好了。六一,什麼『神秘谷』?這名字蠻順耳,在哪裡?」
「去了就知道。不遠,帶上手電和打火機。」
「肯定是一個巖洞。去了以後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真聰明,叔叔,我懷疑你從不想眼前的事,你的目光總是比我看得遠,除了明天還是明天。必須聽我的。」
「不行,我也有決定權。minzhu協商。」
「minzhu?我不跟你爭。聽爸講,田畈大村minzhu選舉村委會主任,選民五百七十人,可『陸大俠』得了五百七十一票。縣裡的人審查他。你想『陸大俠』怎麼說,他說:『我能喝一斤八兩,必須空投十八票,算作基數。』叔叔,依此類推,我是田畈人,我熟悉情況,我的基礎自然比你高,因此,到了『神秘谷』你必須聽我的。」
「你在編故事,逗我樂嗎?」
「政治老師上課時也講了這事。不信,你可以去問我爸,問大陸,他們都知道。聽不聽我的?」
「去了再說。」
早飯後,六一與陸曉凱一前一後從陸小明家出發,他們在屋北的山腳下會合後,六一先帶陸曉凱攀登屏崖北面的一個小山包,在接近小山包頂部的一小片竹林前他們停了下來。六一仰頭指著南面的屏崖山對陸曉凱說:「叔叔,你看對面像什麼?」
「有點意思,像什麼,我講不出來。」陸曉凱氣喘吁吁。
「真笨,不動腦子。」
「沒大沒小。」
「我是反其道,這是老師最喜歡講的話。」
「這不是你說的『神秘谷』?」
「是,就在對面。」
「就在對面?為什麼不直接去『神秘谷』?」
「為了讓我家的大恩人不枉此行,首先要從遠處觀察『神秘谷』的外貌、全相。」
「就為這個?接下來,我們是不是還得下山再登屏崖,才能到你的『神秘谷』?哪有什麼minzhu決策,我完全聽你擺佈。」
「我不蒙你,我是導遊。叔叔,你還沒告訴我對面的山像什麼。」
「我想過,想不出來。」陸曉凱覺得累人,沒必要。
「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告訴你,像一座如來佛。從我們所處的位子看過去,對面山崖上的小石壁好像如來佛的頭,凹凸有致,鼻子、眼睛彷彿其中;中間兩道下垂的山脊如如來佛的兩隻臂膀;下邊彎曲延伸到我們腳下的山脊像如來佛盤曲的雙腿;中間突出的大石壁便是如來佛的肚子。」六一手舞足蹈,邊說邊笑。
「雖然牽強附會,但有點意思。」陸曉凱覺得六一不簡單。
「今天我主動帶你來,本來這事不可言傳只能心悟,碰到你我就沒辦法了。」六一用食指壓著嘴唇,就像一個希臘字母「Φ」。
「如此說來,我還得謝謝你。」陸曉凱看了看就準備下山。
六一拖住陸曉凱。「叔叔,在這裡還要做一件事。」六一說著轉過身開始小便。
「什麼事?」
「你看我在幹什麼。照著做吧。」
「為什麼?」陸曉凱不解。
「做了再說。」
陸曉凱也正想小便,就依了六一。
「為什麼?因為此地乃如來佛的『擎天一柱』,號稱『天下第一柱』。」六一一邊系皮帶一邊笑了起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陸曉凱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
「叔叔,你不信也得信,沒用的男人,每天到此一尿,嗨嗨,保管像『如來佛』一樣,不但得子,而且『登科』。」
「沒用的男人!六一,我才發現你是個小淘氣,不,嚴格地講你是個小流氓。你要是我兒子,我會揍你一頓,信不信?」陸曉凱認真起來。他覺得自己這個當「叔叔」的人,有責任和義務管教六一。
「我相信。叔叔,你挨過打嗎?大海叔叔,請您記住了,天底下聰明的父親都用嘴而不用腳。」
「那麼,你挨過父親的打嗎?」
「挨過。但我從來不哭,我還用眼睛瞪著我爸,我讓他打。」
「可是在你媽媽面前,你像只怯懦的小狗。」
「母親的眼淚能熔化堅硬的金石。」
「小小年紀能說會道,既不像父親老實也不像母親勤勞。」
「為什麼要像他們,一輩子當農民。聽說革命聖地延安的農民現在還有餓肚子的時候。叔叔,這是為什麼?」
「我們走。」
「為什麼不說話?」
「因為你是個桀驁不馴的孩子。你要改一改,要不然,你不能適應社會。」陸曉凱感覺不舒服,六一既不是自己的孩子又不是學生更不是下屬,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經過近一個小時,他們攀上了「神秘谷」的洞口。原來,六一說的「神秘谷」確實是一個巖洞。
「叔叔,洞口就在如來佛的胸口上。」六一輕輕鬆鬆。
「嗯,蠻形象,確實像。」陸曉凱滿臉通紅。他看了看上山的小「路」,確實危險。華山還有一條道,而這裡就像攀巖。
「看你的樣子,還是休息休息,我怕你挺不住。接下來更危險。」六一挪了挪身子,讓了一個稍大的「點」給陸曉凱。
這時,六一突然驚奇地叫了起來。
「什麼事?大驚小怪。」
「叔叔,看過這種草嗎?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
「什麼草?」陸曉凱茫然望著石壁上各種各樣的草。
六一指了指一米開外的石縫中歪歪扭扭的一株黑色小草。
「六一,這也有名字?」陸曉凱覺得這是一根不能再普通的小草,只不過與周圍的草不同而已。
「田畈人叫它君子草。它的根是黑色的,莖和葉相當難看,而且它長在亂石之中,怪模怪樣。」
「君子草?怪模怪樣?」
「我爸講,因為它的存在,其他的草才長得更好,因為它難看的樣子,其他草才顯得更好看。『君子』草近來幾乎絕跡,山下已經看不到了。不知是它自己不長,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不讓它長。叔叔,你說呢?」
陸曉凱聽六一這麼一說,便仔細看了看這棵草。「我說,我說它與周圍的草不相匹配,可能是它自己不長。」
「不,要我說,一定有什麼原因不讓它長。很久沒有看過君子草了,聽爺爺講,以前可是常有君子草的。」六一竟比著動作感歎起來。
「很喜歡?」
「我說了,因為它的存在,別的草才鬱鬱蔥蔥。」
「算了,六一。我們進洞。」
「叔叔,這是進洞的繩子。」經六一一指,陸曉凱看到小樹樁上綁著一副整齊地捲著的類似拔河比賽用的繩子。
「有蛇嗎?」陸曉凱似乎心有餘悸。
「沒那麼快,驚蟄之後,很少。叔叔,我第一次是摔進去的,你相信嗎。這洞口朝上,雨水滲過之後,泥石可滑了,我全身磨破十幾個地方,好在看到一絲光亮,真是驚心動魄。」
「你膽子真大。」
「謝謝表揚。我告訴你進去的辦法。」六一一邊說一邊將像簾子似的鋪在洞口的籐條撥開,露出一個呈不規則三角形的石洞,洞口正好能容納一個人的身位。「繩子打了節,你要抓住繩節,弓著身子,踩穩我修的石階,腳向下挪一階,手往下移一節。記住了。我先下。等我進去後我用抖動繩子的方法給你發信號,然後你再下來,進洞後先將籐條拉回到原來的位置,一定要記住。」
六一靈活的身子進去了。陸曉凱等到繩子抖動的信號後便按六一說的方法謹慎地往下移動身子。他感到光線愈來愈暗,洞中濕露露的,好像能從空氣中擠出水來,全身涼餿餿的。不知下了多少節之後,六一從身後抱住陸曉凱。
「感覺怎麼樣?」
此時,陸曉凱只能聽到六一的聲音。「還好。」他也只能這麼說。
「叔叔,現在開始minzhu決策。請問叔叔,是不是繼續前進。」六一逗著陸曉凱。
「當然。」陸曉凱顯得頗有信心。
陸曉凱將手電交給六一併跟著六一沿著還算平緩但異常濕滑的「路」面向洞中深入。在一柱石箏邊,他們停了下來,六一將手電交給陸曉凱。「叔叔,你看看『神秘谷』的大概,碩大無朋。」
陸曉凱用手電四處照了照。有時他看到了巖壁,有時卻什麼也看不清,好似深不可測。雖然不能看清洞內的全部情況,但陸曉凱覺得「神秘谷」大概的形狀應像一隻斜臥的行軍水壺,壺口向上朝東北方向。「六一,你聽,是什麼聲音?」
「流水和蝙蝠飛行的混雜聲。洞裡的蝙蝠可多了。」
「為什麼不叫『滴水洞』,『蝙蝠洞』更好,既神秘又恐怖。」
「也可以。但這個洞只有我知道,這是秘密。叔叔,我懷疑有其他出口。」
「完全可能。真不錯,夏天在這裡避暑可是個佳境。」
「這裡冬暖夏涼。叔叔,你只看到『神秘谷』很小一部分,再下去有小溪,水是甜的,是真正的礦水、泉水;還有,下到一定深度有奇特的味道,像人的狐臭,可能是蝙蝠的氣味,太難聞了。叔叔,你知道這叫什麼地貌嗎?」
「我也不太清楚。不是丹霞就是喀斯特地貌。」
「你看這石箏,是石灰岩,屬喀斯特地貌。多漂亮,摸摸看,冰涼冰涼的,真舒服,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形成。我估計要二三十萬年。自從我發現了『神秘谷』,我就開始注意這方面的資料。」
陸曉凱不停地用手電照著,他站在石箏邊,摸了又摸,愛不釋手。「漂亮,這是旅遊資源。六一,要想辦法開發。」
「別!別!千萬別!但願屏崖無任何礦藏,更不能有煤,要不然,屏崖山就徹底完蛋。我個人的心願就讓他這樣保持下去,誰也不要來開發。對了,叔叔,去年放暑假的時候,我對屏崖山進行了一次考察,真的,我不騙你,有人已經在西面的山腳下挖出了煤。」
陸曉凱笑了笑,感慨地說:「擁有的不珍惜,這是人類的通病。我一直在城市中生活,不瞭解你的想法,請原諒。我支持你保護自然的行動,我們一起保護屏崖山。不過,我覺得你太自私,太很了一點。你想獨享屏崖。」
「不對,我是為來玩的人著想。你想呀,這洞中的情況誰都不知道,是不是非要發生幾個難解之迷、驚世懸案才肯善罷甘休呢。叔叔,我現在想做幾塊牌子,寫上『山上有毒蛇』的字,安裝在各個上山的路口上。將來對住在石泉山莊的人也是一個警示。聽爸說,段公安對你挺好,你能不能叫他幫幫忙,趕走那些挖煤的人。如果他同意,我可以把秘密告訴他。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神秘谷』的目的。」
陸曉凱突然變得認真起來,他用手電照著六一的臉部嚴肅地說:「六一,你這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神秘谷』的事最好不要讓他知道,因為他也算城裡人,更重要的是他還是政府官員。告訴他不等於引狼入室嗎。」
「對,對。叔叔,你說得對。」
雖然陸曉凱長期在城市工作,但他知道開礦挖煤的事涉及方方面面,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更不可能給六一一個明確的答覆,他摟著六一的肩說:「下次碰上他,我先問問挖煤的事。現在,我們是不是往下走一段?」
「下次吧。我帶你看看我的『秘室』。洞中有數不清的小洞,我選了個大的。」
六一帶陸曉凱一路向上攀爬,最後,他們摸到了一處較為乾燥的巖壁邊,六一從一個漆黑的約有一人多高的洞口中拉出一架木梯子,架好後對陸曉凱說:「叔叔,手電給你,我先上,你跟進來。」
從開始登「如來佛」的肚子到六一消失在黑黑的洞中,整個過程都讓陸曉凱感覺像湯姆遜歷險,而且六一行動靈活、頭腦機智。僅從這一點上,他便覺得農村的孩子比城裡的孩子更幸福,他們有更廣闊的活動空間,他們的精神世界更豐富,他們發現和處理問題的能力要比城裡的孩子強,他們的膽量也大得多。
待陸曉凱進入,六一已點上蠟燭。藉著燭光,陸曉凱看清了六一的「秘室」。「秘室」內空氣乾燥、地面相對平整、洞壁自然且粗糙。
「叔叔,坐。這是座山雕的太師椅。」六一指了指地上說。
陸曉凱一看,在一道突起的石坎上有一處凹下的坑,坑上墊著一張破蓆子,形狀很像一把帶扶手的椅子。「太師椅」邊上是一張破草蓆,底下鋪墊稻草,甚似電影中叫花子過夜的樣子。
「六一,這裡有什麼秘密?」
「不能放在家裡的東西就把它放在這裡。叔叔,如果你有需要保密的東西,就把它放到這裡來。我保證你安全可靠。」
「是的。挺安全。」
「你看這裡,書包、球鞋,還有,」六一突然停下來,他認真地看著陸曉凱,「叔叔,你能發誓不對其他人說嗎?特別是我媽,她知道了,我就完蛋了。還有同學的書。」
「這不像是秘室存放的東西。」陸曉凱拿起籃球在地上拍了拍。「這球沒氣了。」
「叔叔,你不知道,這些籃球、書包、鞋子是我同學『淘汰』下來的,鞋子是阿迪達斯的,比我用的穿的不知強多少倍,是他們送給我的。可我媽堅決反對,不准它們進家門,我又不捨得丟,只好放在這裡。那些書是你們大人講的『黃書』。」
「黃書!黃書是什麼概念?」陸曉凱對學校的情況瞭如指掌,他並不吃驚,他只是不希望六一說的是真的黃書,而且,為了避免再次發生不愉快,他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
「就是寫男人女人的事,還有xing什麼的。怎麼,你們城裡人還不知道嗎?」
「你也看?」
「我看過幾次。大概我是農村的傻小子,反正我沒什麼興趣,只是替他們保管。」六一顯得不以為然、若無其事。
陸曉凱隨手拿了一本翻看了幾頁,文字淫穢,還配有插圖。「這些書怎麼會在你這裡?都是怎樣的同學看?六一,我敢肯定,看這些書的同學將來一定是廢物。我是說不可能專心學習。聽叔叔的,把東西全扔掉,讓你的『秘室』成為綠色的『秘室』。明天,我給你買鞋、買球。」
「叔叔,這樣上場打球一定很來勁。可是,」
「可是什麼?吞吞吐吐的,有什麼就說。是不是再想來雙名牌鞋子?六一,在水泥地上打球,一般的球鞋就行了。」
「我家欠你的太多了。算了。」
「你是個傻小子。這次情況不同,是你應得的回報。你靠你的智慧和勇氣發現了『神秘谷』並告訴我,我用實際行動感謝你。」
「謝謝叔叔。」
「六一,看了『如來佛』、『神秘谷』,我覺得你的想像力非常豐富,有膽量,有探索精神,是個聰明的孩子,但聰明才智一定要用在學習上,現在讀書是第一要事。懂嗎。」
「你真像我爸媽,我不是讀書的料,爛命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