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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八 無稜卵石 文 / 志龍

    陸曉凱被這份文件難住了。若是在平常他也許侃侃而談,可現在,他身臨其境,不知所措,他將文件照原樣放好後,在客廳中躊躇不安地來回走著。茶几上的一片狼藉與客廳典雅的佈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時,他竟聯想到劊子手背上插著閃閃發亮的屠刀雙手棒給死刑犯人的一碗送行酒!難道這是最後的晚餐!

    返回田畈肯定不明智,但如果不回去,行動將持續十天,對陳小寒怎麼說?陸小明一家又怎麼想?陸曉凱思考著,最後,他決定待段德良行動結束回去後再做解釋。此時的陸曉凱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忐忑不安。想想到田畈來的這段時間,謹慎、很少外出且隱姓埋名,雖然被動結交了幾個人,但運氣不錯,這幾個人看上去並不壞。如果行跡暴露,而且縣公安局是有的放矢,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他不斷搜索、回憶田畈的日日夜夜,他未曾發現可疑的人員和目光,倘若就這樣成為甕中之鱉,束手就擒,豈不笑掉大牙;也許是公安部門國慶節前的一次例行搜捕?段德良的宵夜又純屬巧合?我陸曉凱竟被公安局長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邀請到家中?還有些金屋藏嬌的味道,咄咄怪事,這不又是笑話。

    段德良怎麼啦,說他糊塗,看上去是大大咧咧,而段德良在關鍵時候正好應了「難得糊塗」;不,他絕不是糊塗人。那麼,他?陸曉凱不敢想像段德良明知自己的真實身份而別有用心、另有企圖。難道!不,無緣無故!這,不可想像!

    放在陸曉凱敏捷思路面前的總是一個個永遠走不出去的死胡同,他思來想去毫無結果,最後他相信自己的麻煩開始了。他無可奈何地進了客房,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無意中碰到了床頭櫃上的電話。他看了看,是一台母子機,他拿起電話聽了聽是通的,可不知子機何在。於是,他到段德良的房間門口,先輕輕敲了敲門,然後在門口說:「小虎,搞什麼名堂,那麼早睡,出來。」

    開門的卻是一位年輕女人。

    「小虎,這,對不起,我說電話,」陸曉凱退回客廳。

    「隨便用,沒關係。」段德良到了客廳。「大海,不好意思,我不好明說。」

    「小虎,對不起,打擾了。」

    「怎麼樣?」段德良向自己房間指了指。「這女人。」

    「不錯。我想打電話。」

    「打呀。」

    回到客房,陸曉凱冷靜考慮一陣後想到了谷小保。他想聽聽谷小保的意見,他撥通電話後一字一句說:「我是小四,家裡都好嗎?」

    「噢,小四。」隔了一會兒,谷小保不冷不熱的聲音傳了過來。「都好。又來煩我了,說吧,我聽著。」

    「兄弟,不能改改你那副玩世不恭的態度。」陸曉凱笑了一聲。「沒什麼事。好就好。」

    「我說,我說小四,你那裡天氣怎樣?」谷小保知道陸曉凱絕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他估計陸曉凱遇上了麻煩。

    「怎麼說呢,從明天開始白天晚上都很熱,大概持續十天左右。」

    「小四,這可能是你那裡的局部天氣情況,再說國慶前總有一段天氣反常。哎,朋友,最近手氣怎樣?」谷小保還想再證實一下。

    「還好。不行,我再給你打電話。你是智多星,肯定有辦法。」

    「沒問題,放心。」

    不知是與谷小保通了話還是洗了澡,反正陸曉凱心情舒暢多了,以至於他出了房間想收拾茶几,順便也好吸支煙。但當他出了客房後卻發現客廳的一切已恢復原樣,乾乾淨淨的茶几上放著一盆鮮花,邊上擺放了些水果。

    當他聽見敲門睜開眼睛看表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早晨九點。打開門看見的便是昨晚段德良房間中出來的女人。她是位非常年輕而且也挺漂亮的女孩。

    「大哥,炒粉和豬肝湯,夠了嗎?」女孩笑著問。

    「夠了。謝謝。」陸曉凱看了看。「請問,你是誰?」陸曉凱扒了一口粉條。

    「我是幫老大理家務的。」女孩顯得落落大方,她坐在一邊看陸曉凱吃粉,當看到他沒喝湯時,她又說:「豬肝是新鮮的。」

    「謝謝你。小姑娘,你說你是幫老大理家務的?也住這兒?」

    「大哥,我是師院的學生,暑假打工。」

    陸曉凱喝一口湯。「粉條味道不錯,湯更鮮。」

    「大哥,老大有交待,讓我照顧你的生活起居,這是香煙、茶葉,酒在酒櫃裡。大哥,有什麼事你就說,如果我沒按你的要求做好,老大回來一定要扣我的。我是學英語的,我給你講英語笑話、幽默。大哥,你懂英語嗎?看你的樣子懂好幾國語言,也許還有好幾種性格。老大怕我出門被人看見,壞了影響,把門鎖了,我沒鑰匙。這幢房子就我們倆人,你懂我的意思嗎?」她看著陸曉凱不停地說。

    「既然如此,你隨意,我沒事。」

    「你的衣服不用洗,丟那兒,我來。噢,大哥,老大說,他可能今天回來,也可能過幾天回來,他還說你是個大色狼,讓我當心。」

    「小姑娘,怎麼稱呼?」

    「小紅。」

    「小紅,我像大色狼嗎?」

    「到目前為止,挺正經的。」小紅開始收拾茶几上的東西。

    看著小紅離去的背影,陸曉凱想起去年冬天的一個下午。在快下班的時候,他在辦公室接到劉少島打來的電話。

    「你好,我是陸曉凱。」一看是劉少島的電話,他馬上說。

    「曉凱,晚上有事嗎?」劉少島和藹可親。

    「沒事。劉書記,你請說。」

    「上我家吃晚飯。」

    「吃晚飯!」

    「怎麼,」

    「行。半個小時內趕到。」

    最近有關海西市委市政府準備進行人事變動的傳聞不經而走,而且許多人頻頻活動於劉少島周圍。陸曉凱聽到了不少小道消息,說的形象逼真、有聲有色,快到年邊時這種議論更是沸沸揚揚,這其中有關陸曉凱的就有好幾套。有的說陸曉凱到市人大擔任秘書長,直接在劉少島手下工作;有的說他將要調任區委書記;有的說他要掛職到清華讀工商管理碩士;有的說他要到駐京辦事處任主任;也有的說,復興的現狀,他能坐穩常務副區長的位子就相當幸運了。對此,陸曉凱不屑一顧,這從他從未向市委領導打探甚至未與蘇國慶交換任何意見中就可一目瞭然。陸曉凱心裡清楚,復興的問題與自己無直接關係,此外,除了海西市委、市政府,他哪也不去。不一會兒,他到了劉少島家。大門的jing衛認識他並為他開了大門,他將車開進院子;一位阿姨在門邊等著他並帶他上了二樓,他直奔客廳。

    劉少島夫人瞿英笑臉相迎。「曉凱,來。」

    「大姐好,劉書記回來了嗎?」

    「在。在等你。曉凱,大姐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看著陸曉凱,身為機關工委主任的瞿英特感親切。

    「大姐,什麼事?透點風?」

    「你們的事,我哪知道?」瞿英拉著陸曉凱的手往客廳裡走。「曉凱,沒什麼大事。」

    寬大的客廳整潔有序,一幅特大的深墨色**詩詞《沁園chun•雪》竹刻懸於牆上。這是陸曉凱在井岡山旅遊時買的,劉少島很是喜歡,特將它掛在客廳正中。

    「劉書記,吉剛呢?吉鵬回來過年嗎?」吉鵬和吉剛是劉少島的二個兒子,大在國外工作,小的在海西市電視台工作。

    「快過年了,吉剛正忙晚會。吉鵬到現在也沒個電話,不管他們。曉凱,坐。我有瓶好酒,是別人送的,沒有商標,沒有名字。喝了就知道。我倆把它分了。」

    「書記,是真正的鹿茸酒?」

    「有半年了吧,曉凱,有什麼想法,一吐為快。」

    「是呀,有半年沒與敬愛的劉書記交心了。劉書記,我沒一點心裡準備,講錯了你別生氣,更不能嚴厲批評。」

    「別來這套,想堵我的嘴。」

    「劉書記,現在傳說很多,我說說個人想法。」

    「我就想聽你的想法,大膽說。」

    「你是看我成長的,我的工作能力、為人處世我不說。在盧東搞了十年的教育,我對盧東的教育有特別深厚的感情,這一塊的工作我瞭如指掌,投入的精力也最多;對醫療衛生,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磨合,以及與醫療衛生界的專家和管理人員的交流,我對盧東醫療衛生這塊也有相當的瞭解,能很快適應和進入角色,我覺得工作開展得不錯,有長足的進步;作為常務副區長,我積極配合國慶和建華,主動獻言獻策,而且,毫無推諉。總體上說,有市委領導和國慶書記、建華區長的信任、指導和幫助,有盧東同志們的積極配合,我的各項工作基本上得心應手,各個方面已經熟門熟路,自覺應付自如。」說到這裡,陸曉凱停了下來,看了看劉少島。

    「繼續說。」

    「劉書記,我想事物總有二重xing,我是凡人,工作肯定還存在不盡人意的方面;盧東的一班同志也客觀清楚地看到了文衛工作存在的問題,特別是一些方面的問題還比較突出。就問題本身面言,我與國慶和建華都有同感,而且我們已經形成共識。我們覺得,這與我們現行體制有關,有的屬於深層次問題,有的是長期積累下來的,有的則需要各個部門通力協調才能解決。目前,針對一些存在的問題,我們已經有了對策,目前正逐步實施;當然,我們目前的一些政策措施還需要在實施過程中不斷完善、調整。劉書記,坦率地說,有些問題我們還沒有找到解決的途徑和辦法,儘管其中一些問題確實具有普遍xing,我當然是指醫療衛生方面。這還需要我們不懈的努力,這需要時間。但是,劉書記,我感覺你今天突然找我,」

    「曉凱,我還知道你不是智窮力竭,正值年輕氣盛,有較高的基礎和旺盛的精力,有信心、毅力和豐富的工作經驗。不錯,一些同志,還有蘇國慶、蘇建華曾經推薦你,告訴你,盧東任何一名副區長到任何區當書記都完全稱職。但我不同意。理由很簡單,我要你在盧東。可是,你們誰理解我!理解我的幹部任用觀!曉凱呀,我劉某人海西混蕩幾十年,始終站在高高的山頂上,什麼不清楚!盧東是功夫型的代表,雲集了師大、醫大、交大、財大的精英,國慶是學者型的政府官員,建華是專家型的,你陸曉凱是事業型的政府官員;南甸呢,南甸是馬屁型的代表,擅長投機、專營。李向鐵不愧為專家,宋林祥也不遜色,什麼屁南亮,靠什麼一把年紀還在忽悠;灣西是親戚型的代表,我的堂弟、王國基的舅子、夏磊的弟弟,他們養尊處優;江北是雜牌型的代表,他們深受三座大山的壓迫。努力打拼者進盧東繼而有所作為,不擇手段者進南甸繼而翻身作主,雖然他們推翻了二座大山,但他們永遠別想攻破灣西用血脈築成的堡壘。我承認,在幹部任用上我有私心。我偏向江北,因為他們不但長期受人欺凌,而且成倍付出,我委屈盧東,因為我就要為盧東配備最優秀的幹部;在幹部任用上我有難處,因為,精英分子也有問題,而投機之徒亦有成績。這就是海西市委書記的模稜兩可、啼笑皆非。曉凱,你要體諒我。」

    「劉書記,我不敢。」

    「曉凱,你不願說具體問題,但是今天,我就是想說說你的問題。可以想像批評你最多最嚴厲的人是我。我記得有位老同志當年對我說:『小劉,如果一個人沒有人幫助、指正,沒有嚴厲的批評,這個人的前途也就差不多了。』這話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過老生重談。曉凱呀,也許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在不斷給你加壓的同時,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有時,我真替你捏把汗,但你總算一次次挺了過來;當看你到成績斐然、春風得意時,我替你高興。讓我感到特別欣慰的是,當將你從校長一躍提拔成區教育局長時,我看到你毫無畏懼地挑起重擔、如魚得水般地開展工作並贏得了上下左右的信任。這時,我覺得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對黨、對人民、對盧東的父老鄉親、特別對盧東的莘莘學子是負責任的,你在我心目中的信任度越來越高。每當這時,我就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覺。」劉少島拉著陸曉凱到了餐廳,給陸曉凱斟滿一杯酒、碰了杯並喝了一口,然後接著說:「我的陸老師,然而,你卻利用了或者說濫用了我對你的信任!曉凱,你的根本問題是,身為常務副區長,依仗市委書記的信賴、依仗與國慶的特殊關係、趁建華立足未穩的機會,你有我行我素、大權獨攬的嫌疑,在盧東總還有比科技、比文教衛生更重要的工作吧。這造成了個別人對你的造謠中傷。事與願違、適得其反呀。冰凍三尺非一ri之寒,我承認主要責任、直接責任都在我,是我沒有及時進行指正,我的工作力度不夠,我總認為而且堅信你能有所感悟、自我糾正,我希望船到橋頭自然直。可是,曉凱,即便導致這一切的全部責任都在我,我仍然是海西市委書記;而你呢,政治上不夠成熟,即便你份量不夠、毫無責任,你也必須承擔主要責任。這其中沒有道理可言。其次,在你陸曉凱正面圈子之外還有一個個帶負面影響的小圈子:賭徒陳元、奸商吳義林、一幫對政府官員蠻不在乎的老外,而且你從不避嫌,有時你不顧別人的感情引以為豪。曉凱,因為此,一些同志對你暗裡敬明裡躲;對不同意見,用一句時髦的話,你的字典中沒有『迂迴』二字;對市裡的其他領導你自認為不卑不亢、旗幟鮮明,有時甚至為自己忍欺抗辱的策略沾沾自喜,可你想過沒有,個別領導無法理解你的表現。曉凱,你划得來嗎!長此以往,矛盾必將激化,我必須為你承受更大的壓力。我的工作重心是什麼?美其名為解決矛盾、化解矛盾,說穿了就是絞盡腦汁保持微妙的、脆弱的平衡;而你呢?你的個人境界、政治境界卻從不成熟倒退到幼稚,再不悔悟,你的個人前途將毀於一旦,前功盡棄,你以往艱苦努力的全部結果亦將不復存在,你將對不起你的親人,你將成為六中、盧東的罪人。」

    這時的陸曉凱卻在心中笑了起來,他非常自信,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正因此,他得意地說:「劉書記,我理解你可能承受的壓力。一個人在一生中很難遇上像你這樣的引路人,我相當幸運,我非常感謝。但是,劉書記,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承認,雖然我經歷了歲月和風雨的磨練,但我思想中還根深蒂固地存在這樣那樣的稜角。你說的這些我全懂,我不願看那些被磨去稜角的人,但我也從來沒有看不起他們。他們在前進的道路上碰上困難、遇到坎坷之後歇斯底里地發洩,他們曾經流淚、傷心,他們曾經暗暗下定決心,劉書記,我也並非不是如此。然而,我對那種一旦回歸現實又不得不舊調重彈的做法不以為然,儘管我知道這是為了生存,不得已而為之,似乎非此別無他法。我以為,如果江河中全是沒有稜角的卵石,水面平靜如鏡的話,那麼,這一定是人類的悲哀。劉書記,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樣說,我認為陸曉凱值得你欣賞的恰恰是這一點。」

    「好你個陸曉凱,你的工作問題先不談。按你的意思,我劉少島是個沒有稜角的卵石,只不過個頭大些,而你則是川流中稜角分明、中流砥柱的磐石!正是無數個像我這樣的卵石將你牢牢地拱立在川流之中,你是不是想挑戰我的權威和人格!」

    「不,我沒這意思。劉書記,我不是說光滑的卵石沒有個性,只不過它不能激起巨浪。我的意思是有磐石、波瀾、定期發生洪峰的河流更壯觀、更偉大。這好比今天的世界格局,如果沒有法國、德國、俄羅斯的反對,大伙都跟著美國人一個鼻孔出氣,伊拉克問題也就不稱其為問題,也就沒有朝鮮、伊朗問題和我們的台灣問題,那麼,這個世界將是死水一潭,不再充滿活力,不再精彩紛呈。請你想信我,我不但可以像一名士兵手握鋼槍衝鋒陷陣,我還可做一名智者運籌帷幄。劉書記,你工作太多,至於我的日常表現,你最好爭一眼閉一眼。吳義林、陳元都是中國的人中豪傑,像科爾先生一樣的外國朋友則給了我許多思想和意識,這些是我看一輩子書不一定能學到的,行一輩子路不一定能感悟到的,而且,這也是經實踐證明了的。」

    「算你聰明,曉凱。現在我說說你的工作,你給我到市人大去,去做秘書長。從工作角度出發,接觸的人多面廣,相對也輕鬆一些,最重要的能鍛煉你的協調能力;從你個人的實際情況出發,你一身的稜角少給我激起一些毫無必要、色彩模糊的浪花。」

    「劉書記,要是在戰爭年代我一定是位帶兵的將領,而不是一名出色的參謀、一名嚴厲的監軍,」

    「我沒記錯的話,你剛說了運籌帷幄!」

    「更何況我今年才四十二。劉書記,你說過陸曉凱在盧東任副區長比在別的任何區任書記更稱職,因此,我絕不會因為你不提我任區委書記而怨天尤人,當然,我也絕不離開你認為的陸曉凱最稱職的工作崗位。事實上我還有二個稱職的崗位,劉書記,你讓我回六中當物理老師,要不,你讓我任海西市委書記。」

    「你這個小,小!」

    陸曉凱迎著劉少島犀利的目光。「劉書記,如果你同意,我想回去了。」

    「你給我坐下!」劉少島猛地拍著桌子。他第一次看到這個衝鋒陷陣二十年的年青人說這樣傷感、直率的話。在良久的沉默之後,他不無感慨地說:「曉凱,有時我也深深自責。我想過,我們為黨、為國家、為人民做了大量工作,這其中有的事倍功半,有的徒勞無益,有的則是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對不起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和為新中國英勇獻身的先烈。我也想改,但非但沒改反倒在泥潭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控。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曉凱呀,有時我也想拿起手術刀、握住激光槍痛快淋漓一番,我也想在任上改變一些局面,可我是性情中人,我是性情中的中國人,我必須面對現實。我分析過歷史上的奇男子、偉男子,我知道的都是他們的智慧、抱負、忠誠、果敢,我知道曹操韜略非凡挾天子以令諸侯、關羽感情用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杜甫酒意盎然而詩篇不朽、孟浩然笑傲江湖的人格魅力、彭玉麟昨日做詩今日做官明日又作畫的瀟灑人生,可我又怎麼知道他們的心理和膽略!即便我知道了,我又能做哪一件他們做過的事情!他們又有誰要像我今天這樣!」

    「你可以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瞿英在旁邊插了一句。

    「瞎講,虧你還是機關工委主任。曉凱,我敢正視自己和身邊存在的問題,但我卻不敢正視百姓善良的性格和無奈的眼神。」

    「劉書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與你不一樣,你不能學、不能做,而我能學能做。」

    「別說了。曉凱,那麼,再去充充電、渡渡金,你的事再難我也要管,我要管到底。或者,」劉少島停下來對瞿英說:「這菜是怎麼回事,你去看看。」瞿英走後,劉少島語重心長地說:「你不是有科爾那幫朋友嗎,出去走走,多見見外頭的世面,輕鬆一下。」

    「不,劉書記,我決不!劉書記,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我非常感謝你。劉書記,給我一段時間。從目前的情況看,我相信還沒到我陸曉凱必須立即交出盧東常務副區長職務的時候。但是,有一點請老區長、老領導放心,撥出蘿蔔帶出泥的事絕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劉書記,我走了。」

    「曉凱,不知你記得不,有一場現場直播的重要節目未按規定時間直播,這可急壞了觀眾和新聞媒體,我想其主要原因是演員激烈探討出場資格和次序。不要在我面前倔,要走也必需吃口飯再走。」

    陸曉凱覺得這段時間天空中的陰霾不盡籠罩著大地和城市而且籠罩著自己,這飄雪花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不下場大雪,天空永遠不會放晴;同樣是現在,他心情迷茫、抑鬱,漫無目標地在飄忽的雪花中晃蕩。今年,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好幾次了。就是上個星期六,同樣是陰霾的天氣,他騎自行車上了公路。他像一隻冒著熱氣的肉包子在雨水中飄蕩,五個小時他騎了一百公里的路程;當他帶著一身泥水回到家時,全身像散了架似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休息。可第二天起床後他仍然情緒激昂、精神高漲,這就像一部拆鬆了螺絲的機器經過一夜的檢修、整合又煥然一新。他覺得這次在劉少島家的表現不好,特別是吃飯時的表現簡直糟糕透頂。他下定決心離開海西前一定要有一個漂亮的動作,要向盧東人證明我陸曉凱不是被迫離開盧東:對,以教育局的名義召開一次各校的校長會議,我陸曉凱才不管精神、文件,我才不管頂風不頂風,將最優秀的師資力量全部充實高三畢業班,全力以赴,一定要打好盧東今年高考這一仗。

    這時,他打開手機看了看,竟有好幾隻未接來電,均是王志敏和司機小周打來的,但他卻下意識地撥通了吳義林的電話。「義林,在哪裡?」

    「請說,我在市裡。」

    「我想找個地方放鬆放鬆。今晚。現在。」

    「東郊怎麼樣?明天是星期六,我盡快過來。」

    「你忙你的。」他關了手機。

    一位小姐在東郊別墅等著陸曉凱,她替他開了車門,帶他進了客廳,頓時,適宜的溫度叫他產生了到家的感覺。在小姐的帶領下,他進了房間,不一會兒,他便閉上雙眼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池中。

    泡了一會兒,他聽見有人敲門,接著便有人開門進來。他停止思考,但並沒有立即睜開眼睛,他想,這一定是吳義林這小子在玩花。此時,他不想與任何人說話,他希望吳義林在看到自己的面容後最好悄無聲息地自動離開,他就想一個人靜靜地躺著。於是,他仍然閉著眼睛在池中擺出一個睡姿而且旁若無人地泡著。又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為他開門的小姐說:「先生,敲敲背?」

    他稍稍鎮靜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他看到放著公文包的衣架前,那位高高個頭的小姐穿一件白色短袖圓領運動衫和一條白色運動短褲,光著腳丫站在浴池邊,雖然看上去落落大方,但她拿著浴巾的雙手顯然在微微顫抖。儘管水面的泡沫不足以擋住他裸露的身體,但當他看到小姐生嫩的笑容和裸露的肌膚時,憐香惜玉之情便油然而生。他本想拉過一塊浴巾蓋在身上,但手腳卻不聽命令,也許他不喜歡拙劣的動作——此時,他對小姐微微一笑,卻偏偏用拙劣的手法將拉過的浴巾墊到了脖子下面。

    站在一旁的小姐噗哧地笑了起來。「先生?」

    他未置可否,慢慢地又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說:「小姐,把空調調高些。」

    「先生,如果你同意,我還會出汗。」

    「我想再泡泡。」陸曉凱沒有拒絕。

    「我先幫你按摩手臂。」小姐在池邊坐了下來並為他按摩手臂。他自然地配合小姐。

    「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太輕了?」

    「可以再重些。」春天的氣息慢慢向他襲來。「怎麼不說話?」

    「我說不好話。」

    「說不好話?學。」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幾歲了?」

    「十八。」

    「謝謝。可以了。」

    「先生,我是剛學的,你生氣了,先生,你別,」

    「謝謝。」

    他放了些熱水,繼續泡了一陣之後,穿著睡衣夾著公文包走出浴室。這時,他看到一位面色嬌艷雙眼卻透露出傲慢的女人。她幾乎是扳著臉瞥了一眼陸曉凱口氣生硬地遞過一杯茶。「放哪兒?」

    陸曉凱心中極不舒服。「叫吳義林過來。」

    「吳總在一樓客廳裡。是現在請他來嗎?」也許是陸曉凱生硬的語氣,女人稍許客氣了些。

    陸曉凱沒理她。

    「凱區長,叫我?」吳義林很快到了房間。他關上門與陸曉凱並肩坐在長沙發上,看著室內的煙霧說:「真嗆人。」

    「嗆!吳總,再嗆也沒剛才那位嗆!」

    「凱區長,知道了。今天有特別情況。我從來沒看過你這個樣子。凱區長,如果一位女性看到我們敬愛的凱區長時,透露著一股傲慢和不敬,那麼,這位女性一定是以下三種情況:一是神經衰弱,二是欲擒故縱,三是想立即激發你的佔有慾。」吳義林笑著站了起來。「凱區長,沒什麼事,我走了,你休息。」

    「吳胖子,第一位不會按摩,但不令我生氣;第二位半點姿態卻一臉傻傲;你今天就當第三位,我要你當我的心理醫生。」

    「凱區長,怎麼可能,當你的心理醫生,笑話!」

    「你給我坐在這裡,聽我說話。我說什麼,你都耐心點頭;我說多長時間,你都耐心地聽下去。」

    「不,這不可能。凱區長,我不是你所說的心理醫生,我不幹了。我不幹了總可以吧。」

    「你不幹了!為什麼?吳胖子,你說清楚。」

    「你碰到難題,拿我出氣,我不是你的出氣桶,我是你朋友,這不行,而且,」

    「我碰到難題!從何說起。」

    「我一接電話就知道。其實,這二位都是我特意安排的。第一位是我公司的職員。我讓她扮得像從未涉世的少女,凱區長,你看到這樣的女孩就會觸景生情,然後憐憫之心便充斥大腦,我肯定你不會碰她一個指頭,甚至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當你難以自控時,你便趕她出門。可惜呀,不知她扮演少女的水平如何。第二位是我認識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看似高傲,不可一世,其實未必,只要有一摞小錢,那她就像一條溫順的小母狗,她可憐、企求的樣子會溶化你的鋼筋鐵骨;但在外頭,在不瞭解她的人面前,她是飛簷走壁的劍客俠女或者是握有生殺大權的女王,她裝腔作勢地顯露出一種對任何人、任何事不屑一顧、目空一切的樣子,於眾目睽睽之下招搖過市。不過,當死皮賴臉的無賴和惡貫滿盈的流氓剔開她的偽裝看到她的內心時,他們就會發現她僅僅是十足的尤物。僅此而已。我知道,你不但憎恨這樣的女人,你不但不瞭解她,而且,你對她有一種天生的恐懼,你會立即尋找救星。這位救星就是吳義林。怎麼樣,凱區長,我當不了你的心理醫生,但是,我能揣測你的心。」吳義林給陸曉凱點上一支。

    陸曉凱被吳義林說得一愣一愣的。

    看到陸曉凱這副樣子,吳義林面帶微笑說:「陸哥,對不起,讓你掃興了。」他停了下來,用二個手指指了指門外。「要不,叫她進來?叫她像一條發情的母狗似的表演給我們看看?」看看陸曉凱沒說話,他繼續說:「凱區長,她演她的,我們看我們的。看一看沒關係,就是費你的眼神而已。」

    「我有事。我猜想你就是死皮賴臉的無賴和惡貫滿盈的流氓!」

    「哈,哈。」吳義林大笑起來。「陸哥,你抬舉我了。做這樣的人不難,但是要剔開她的偽裝,看透她的內心,不容易,我只是看多了而已。凱區長,你身邊就有這種靠出賣靈魂獲得一時虛榮的人,因此,你只尊重那些即便是真正的女王也平易近人的人。其實,感染、羨慕是人性中最自卑的東西,它會硬逼著人們放棄自我,改變自我,被迫做與願望、個性格格不入的事。我直接懷疑你今天就是不願被迫做一些事才打電話給我。人呢,可悲、太累。陸哥,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我之間的友情才顯得尤為珍貴,這種友情可以叫人不顧一切,忘乎所以。」

    「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總是一套一套的,難怪有人會說你不務正業。吳義林,你要注意了。」

    「凱區長,別人怎麼說沒關係,我自己清楚我吳義林是什麼,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對方想幹什麼。我相信沒幾個像你一樣的人。她不年輕?她的皮膚、她的**不比你家裡那位更有光澤、更有彈性?假如,此時此刻拋開副區長、**員的身份,放下你心中的那些念頭,假如,文化動物拋開文化屬性,你僅僅作為一個男人,你能控制自己的佔有慾望?我不信!絕對不信!凱區長,別以為你這顆憐香憫玉的好心就一定能辦成好事。你知道她在等什麼嗎?告訴你,她在等你的另一種思想、另一種行為。在她看來閒著也是閒著,而你的無動於衷卻恰恰暴露了你某些方面的幼稚和無能。你不願碰她,只能表示你不喜歡她這一類的女人,並不能證明你不喜歡女人,是這樣的嗎;反過來說,第一位女性縱然無聲無息,可她卻在編織一隻強有力的巨大的無形的網,即便你文化再高,修養再深,你也無法衝破這只網,最後乖乖地在網中束手無策。再說了,你的工作稍稍努力一些,第一位就不可能變成第二位那樣濃妝艷舞,逶迤人林卻好比入無人之境。」

    「噢,我想起來了,我的車呢?幫我修修。新舊程度無所謂,但性能一定要搞好。我要用。」

    「能問為什麼嗎?」

    「沒有任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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