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困而知之

正文 三十九 梁祝序曲 文 / 志龍

    陸曉凱覺得自己被軟禁了——一種從形式到本質的軟禁,一種或多或少存在自願成份的軟禁。十天時間,他沒見過段德良一面。一開始,他不太與這位燒飯、洗衣的女學生小紅說話,甚至不想看到她,這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像不出二十年後的師院學生會是這個樣子;後來,他想像這位也許出自貧困家庭的小紅被色狼段德良蹂躪的鏡頭,便又開始同情小紅並為她初臨人世便遭如此不幸深感惋惜。有一次,當小紅擺好酒菜到陸曉凱的房間輕輕敲敲門並露著幸福的笑靨喊他一聲大哥時,他說:「等老大回來,我一刀捅了他,怎麼樣?」小紅頓時露著潔白的牙齒大笑說:「不,大哥,不。老大是好人。真的,他對我絕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陸曉凱哭笑不得,他無可奈何地說:「開個玩笑,別當真。」有時,陸曉凱覺得小紅蠻可愛,於是,他給她講人生的道理,但當他看到小紅不以為然的神態並聽到她說她在段德良家中的一切是她對人生、對社會的瞭解和實踐時,他的本想鼓勵她如何在逆境中保護自己、頑強生存的說詞便蕩然無存;更多的時候他聆聽她百靈鳥般的聲音——哼哼流行歌曲、面對窗外低矮破舊的土屋大段大段地朗誦英文、爽朗而自然的大笑以及對學校、老師、同學的品頭論足。別無它法,他只得一邊品味她青春的氣息、遺憾自己一去不復的青春一邊產生了段德良沒有任何理由不做護花使者的感覺,偶爾,他也燒一二隻菜、洗三四隻碗。

    當然,好煙、好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並未消融他的另一種感覺——身在曹營心在漢。他時刻思念陳小寒,惦記小雨和六一。孩子們今明二天應該開學報到了,可高一的學費還沒給李秋平。他歸心似箭。

    三十一ri下午,段德良終於回來了。他帶著一臉疲倦,重重地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地對剛從房間出來的陸曉凱說:「一張破魚網,一幫笨哼哈,什麼也沒撈著,白忙了十天。真沒勁。」

    陸曉凱看了看他一身不像樣的裝束,笑著搖了搖頭,沒說話。

    「小妹。」段德良大聲叫著。

    「老大,回來了。」

    「小妹,」段德良眨了眨眼說:「大哥沒欺負你?」

    「老大,大哥太狠了。」小紅撒著嬌。

    「我不相信,絕對不相信。他是黨員、是幹部,前一陣子還對我說過朋友妻不可欺,他不會做這種事。」段德良瞥著陸曉凱。

    「小虎,你的判斷力真強。」陸曉凱自信地笑了笑。

    「老大,你別聽他的。你不是公安嗎。」小紅跳了起來。

    「是又怎麼樣。有什麼證據?」段德良的疲倦消失了。

    「這就是。」小紅霍地站在段德良跟前,拉起裙子,左腿根部的一塊烏青暴露無遺。「老大。」

    「哎呀,雖是傷在你腿上,可痛在老大我的心裡呀。」段德良摸了摸烏青。「哈,哈,大海,你可承認,你可知罪。」

    「這,這。」陸曉凱啞口無言。「小虎,她可能,別聽她的。」

    「老大,你再看。」女學生一彎腿將三角褲往上一拉,露出整塊巴掌大的烏青。「不過,大哥不錯,我蠻喜歡的。」

    陸曉凱笑笑說:「小虎,如果沒見過血口噴人,那你現在看到了。」

    「老大,他說要一刀捅了你。」

    「哈,哈,哈,哈,你若是一刀捅了我,那就太不夠哥們了。大海,你說過這話嗎?我絕對相信你說過。」

    「我說了。」

    「是的。我蹂躪了一個女孩,我知道,這就是你的前提。」段德良看著女學生說:「小妹,說吧,什麼原因。」

    「都怨你,老大,地板太滑。」小紅舉起手臂說:「你看,手也摔破了、摔腫了。老大,我漂亮嗎?」

    「當然。」

    「我年青嗎?」

    「當然,還要問什麼?」

    「可大哥從不認真看我一眼,他肯定認為我是路邊的一棵不值得珍惜的野草,他傻呼呼地要給野草講什麼人生。」小紅大笑起來。「老大,你看見了嗎,大哥剛才的一臉窘態真好玩。」

    「快,小妹,給大哥賠禮道歉。」

    「不。我摔得那麼慘,還燒給你大哥吃,開這個玩笑不過分。」

    「對不起,如果你與小虎沒這層關係,我一定認真看你一眼,說不準我還有些動作,你放心,男人都喜歡你;再說,我不知你摔成這個樣子,如果我給你按摩讓小虎看見了,那不就,」

    「小妹,你要不給大哥道歉,我就一槍斃了你。」

    「老大,你配槍的樣子可真威風。我聽你的。」女學生摸了摸段德良腋下的槍後走到陸曉凱身邊。「大哥,你不要生氣哦。是小妹的不是,我請你原諒。」她抱著陸曉凱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看著段德良大笑起來。

    「別鬧了。小妹,泡二杯茶。」

    「小虎,行動結束了?」陸曉凱非常尷尬。

    「這不,人都回來了,還搞個鳥行動。」

    「未必每次行動都有收穫。有的行動做給人看的,過形式;有的行動在計劃時就已經知道結果徒勞無益,就像你這次。你盡力了,你對得起新江人。十天夠辛苦的,喝杯茶。我代表新江人民感謝你。」

    「小妹,幫我們準備幾個菜,在一樓餐廳吃。大海,養精蓄銳十天,今天一定要喝,我們一人喝一瓶。」

    「小虎,奪人之好不道德。剛才那一幕,有點不適應而已。」

    「你不瞭解我。她在這裡陪你說說話、看看電視蠻好。要不,那就是我害了你,叫你一人受清罪。」

    「老大,其實,海大哥對我可好了,到底是大地方的人。海大哥,我沒想到你會那麼拘謹,對不起。」

    「大海呀,大海,我說了,哪有不食人間煙火的。你看看,『海大哥』,這話聽了多醉人,絕對不一樣。」段德良幽默地笑了起來。

    「小虎,有什麼要我幫忙的,請儘管說。我在道上混了幾年,套路上的事我不但懂而且很清楚,哥們的性格、脾氣我也有,我是肯幫忙的人。跟你接觸一段日子,我知道你也是個豪爽的人。」

    「大海,我現在真的有一個很大的,不妨先說是困難,而且,你真的能幫我。你說話算數?」

    「豪爽些,我誠心誠意。」

    「這樣,大海,你答應我,我就說。要不,我說了也白搭。」

    「好,我答應你。」陸曉凱相當乾脆。

    「大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但我卻勸你離開陸小明家,離開田畈,離開新江。是非之地,離開它。」

    「我聽不懂!」

    「你馬上回去,整理行李,離開田畈。這是命令。在別的地方如果遇上麻煩,給我打電話。我只能說這些。」

    「小虎,我不願用相見恨晚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而且我堅信我的判斷是正確的。有時你我不得不信命,命運是上天敲定的。我們夜以繼ri的努力只能改變伙食的質量和慾望的檔次,我們貪得無厭的攝取只能滿足一時的貪婪,我們甚至無法左右周圍的一草一木。當你站在宇宙的角度地審視問題時,你首先發現人實在太渺小,以至於一杯酒就能叫人興奮、讓人胡言亂語。在一定意義上我們不如路邊的一草一木。小虎,我不會立刻離開田畈!謝謝你,謝謝你這幾天的盛情款待。後會有期!」

    「你要幹什麼?」

    陸曉凱緊緊握著段德良的雙手。「我現在就走。多保重。」

    「大海,吃了晚飯再走。但是,我要警告你,那個破木屋裡出的任何事都與我段德良無關。」

    「謝謝你的警告。」

    陸曉凱吃完晚飯就往陸小明家趕。就像他平常晚上回到田畈一樣,小勇閃著晶亮的眼睛仰頭趴在小水泥路中間;就像他當初送陸小明回家一樣,李秋平穿著白色無袖短褂一人靜靜地坐在門前的竹椅子上。他將車直接開到屋後,可他剛下車就被李秋平緊緊地抱住。她激烈地抽泣著,淚水濕透了陸曉凱的半邊襯衣。

    陸曉凱懵了。他故作鎮靜地拍拍李秋平的肩膀說:「秋平,怎麼啦?小雨、六一開學了嗎?報名了嗎?」陸曉凱使勁也沒能掰開李秋平的手。

    「小寒姐走了!一個戴眼鏡的怪模怪樣的人把她接走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陸曉凱的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他甩開李秋平往樓上奔。

    陸曉凱頹喪地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注視著眼前寧靜的一切。「我的愛人,我對不住你。」他心裡暗暗地說。

    李秋平手中端著茶杯站在一邊。她想勸慰陸曉凱,但卻yu說無力。

    「叔叔,阿姨會回來嗎?」小雨輕聲問著。

    「你也要走嗎?」六一走了進來。

    「小寒什麼時候走的?都說了什麼?」

    「她在電腦裡給你留了言。她說,你會原諒她的。她叫你一定要給她打電話。」

    「謝謝。秋平,讓我一個人靜靜。」陸曉凱迫不急待地打開電腦。

    曉凱,你好!

    非常高興與你渡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曉凱,我偶爾會想,將來的某一天,我因為以前的某項工作或者一貫行為而獲得某項表彰,我是謙虛地述說還是驕傲地回憶,是激動還是坦然;現在,我覺得那些想法相當幼稚、相當可笑!因為我有了生命中更重要、更寶貴的東西!

    我等你整整七天,我希望當面向你訴說。在通訊高度發達的今天我們竟失去聯繫,真令人難以置信!不過我覺得用這種方式也不壞,效果相同,也許會更好。

    曉凱,我想我是有了,不,我敢肯定,本來你也應該明白,但你太不注重細節。還記得我拉過你的手放在我的胸前,我異常激動地說:「曉凱,快,過來聽聽,裡頭像是有聲音!」這也許是任何一位新婚妻子都會說的話。曉凱,我的思想被你無數次的擁抱和親吻溶化,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時刻,我能原諒你的不以為然和無動於衷。

    我非常羨慕丈夫看著妻子哺育嬰兒,那場景太美妙。他一定是男孩,曉凱,你長爺爺的相了。請你祝福我,祝福我們。我不知你有沒有看過澳大利亞人寫的《荊棘鳥》,我想,我就是,一生只長鳴一次,便結出晶瑩的果實。

    想像中你應該是高興的。

    曉凱,我要用最好的音樂、最好的營養、最好的氣候,用我們的心血哺育他。我肯定他將來一定會成為音樂家!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中留下他瀟灑的身影,他一定會成為音樂殿堂中的王子。

    你說什麼?他有可能成為醫學家。不,不,千萬別,醫生太髒,刀光血影,而且相當辛苦。

    師大教授?不,教授弄不好誤人子弟。

    如果人們不需要音樂?這怎麼可能!雖然現在,寂靜的夜晚已不復存在,但我相信有一天你會聽到他用小提琴演奏的《梁祝》。因為音樂是世上最純潔的,人們需要而且只有用音樂才能淨化心靈,人們太需要音樂,一定是這樣的。為什麼不呢。

    我一定要養得胖胖的,決不讓他吃一口牛奶。曉凱,你不想為他起個名字嗎?一個令人驕傲、羨慕,一個喻意深刻的名字。曉凱,你說,他應該像你還是像我?我想,他一定像你。我喜歡。高高的,氣宇非凡。他還要有一頭長髮,一臉絡腮鬍子,一件白襯衣、一隻黑領結、一根銀光閃閃的指揮棒和一件黑色的燕尾服。

    曉凱,也許你不想離開田畈,但是,我不能離開你,我更不能失去你。孩子不能沒有父親!如果你固執己見,要在田畈繼續待下去,那麼,孩子可能將永遠失去父親,不但如此,你還會失去我。請相信我,這決不是危言聳聽。

    我已經沒有精力回憶二十多年來深埋在心底的思念,我也不想回憶。到田畈後我說過你是膽小鬼,其實我也不夠勇敢,我們均畏縮不前。儘管如此,我認為你是真正的男人,我心目中的英雄。因為,你畏縮不前恰恰證明你對家庭的責任感,證明你具備堅強的意志;反過來,這又是所有女人所希望的、所追求的。但,這是一個永遠不能閉合的環。

    我衷心謝謝你。沒有你,我只是一個傻乎乎的人,一個自認為能替別人解除痛苦而且有思想、有道德其實卻殘缺不全的人,我不可能成為一個女人,一個身心完整的女人。謝謝你給了我完美的人生。

    曉凱,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是,我認為你的抉擇正確,我不會有絲毫怨氣。

    曉凱,田畈條件太差,而且我也等不住。我給送我來田畈的小兄弟打了電話,我相信他會以同樣的方式把我安全送走。我已與成都的表姐聯繫妥當。我先過去,等我安排妥當,你就過來。給我打電話。

    我真的不願意離開你,但是,我必須走!

    最後,我要告訴你,在我來田畈之前,勞chun燕的訴訟請求已得到法院的支持。

    永遠等你的小寒

    2004年8月27ri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