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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十九 光頭五子 文 / 志龍

    「大哥,你也來一碗?噢,我看見門邊掛著一把鑰匙。大哥,是你特意放的,知道我要來?」夏冰正在堂屋吃稀飯。「呶,小磊的喜糖,她感謝你的特殊禮物、特殊方式。」

    「你,」陸曉凱匆匆趕回田畈,眼前的一切令他出乎意料。

    「煩都煩死了,到鄉下過個週末,沒事。」

    「小冰,越來越美了,今天心情特別好。」

    「我心情一向很好,見到大海哥就更好。大哥,你在田畈修身養性還不錯,心情特平靜。」

    「哈,你在笑我。」

    「不,真的。看到廚房,我夏冰,噢,就是你說的傻小子就別出心裁,趁你不在,我自己掌握勺,我就是想別具一格、獨樹一幟,你嘗嘗,水平如何?」夏冰挺激動,她高興地看著他,等待陸曉凱的評判。

    陸曉凱嘗了嘗後說:「小冰,你沒學過這門手藝,只不過利用了這只廚房,加了些色素和味精,你把這一切變成了你的試驗田。」

    「好厲害,一針見血。這既不是我的廚房,更不是我的菜餚,燒得不好,不管我事,脫下圍裙我放心走路;碰巧陸曉凱一時高興,我撈個名利雙收,獲得陸曉凱的承認,拿到廚師職稱。我才不管陸曉凱吃了會不會鬧肚子。大哥,這是海西人民愛戴的劉書記對某些人不顧實情和中央的三令五申想當然地改革國企的嚴厲指責。他說的就是你陸曉凱這類人。」

    「夏副主任,本人正是此意。」

    「那你說,大哥,你說,我做出來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天天蹲在田畈,你怎麼能知道。這是最新式三明治,那是古典比薩餅。這是我辛辛苦苦的傑作。」

    陸曉凱哈哈大笑。「謝謝你提醒我,我明白了,這就好比是把全國所有的貓科動物全都人為地趕入一個保護區進行管理。你能想像結果嗎?自然是為數不多的老虎、豹子野性勃發、耀武揚威,體形超過野豬;自然是滿山遍野的熊貓、家貓飢腸轆轆,最後屍骨纍纍。這無異於和尚廟中的憶苦思甜,是人間的齋ri。」

    「大哥,這正是我需要的!我就想讓你看到色彩鮮艷的三明治和香氣撲鼻的比薩餅。」

    陸曉凱從車上取出菜。「這才是接受過專業訓練、負責任的廚師做出來的符合衛生條件和人們口味的美味佳餚。」

    「大哥,就為這,你抗議?」

    「抗議?」

    「你幹嗎剃光頭?沒改名字吧?我看從今往後,我就叫你陸小光。對,有男性魅力,我喜歡。」

    「不,不,不,我準備改陸大光,只要你高興,小光頭、大光頭,就像平常玩撲克牌,我根本就無所為,大光、小光,怎麼說我都樂意。小冰,你會游泳嗎?」

    「當然會。」

    「我帶你到小溪玩水去?!」

    「大哥,你應該明白,游泳和玩水有天壤之別。我不去。再說,現在游泳早了些,水太涼。」

    「小溪好,小溪安全。陳小寒同志曾經說過:溪邊小草翠綠,野花似錦,鬱鬱蔥蔥,馨人心肺;溪水沒腰,質純清澈,沙粒晶瑩,卵石剔透,水草飄逸,魚兒暢遊;溪道彎彎曲曲,水流緩緩撫過,溪畔青青楊柳,柳枝拂掠溪面;還有,芙蓉偶爾出水,浪花偶爾綻放。」

    「我知道。後來,小船徜徉其中,王子與公主相映而坐。王子雙手握槳,妙趣橫生還真情直白;公主撩水襲舟,脈脈含情又情語綿綿。倘若公主多情,則解衣寬帶、魚雁嬉水,靚麗身影忽隱忽現;倘若王子有意,則棄槳拋錨,朗誦不朽《詩經》。公主胸境起伏,仰臥水面之上就好像沉浸在悠悠搖籃之中,此時,歡快的魚兒消遁,青青的柳枝幹枯,野草小花不再迷人、馨香,《詩經》中嘰嘰不停的小鳥早已飛得不見了蹤影,就是嫵媚的月光也會透露羞愧。假如王子會運籌帷幄,就應當準備一大桶新鮮的哇哈哈牌飲料;假如王子能決勝千里,他就應該猛地扎入水中,叫小船拚命掙扎,或晃晃悠悠。萬籟俱靜時,公主潛水尋思,卻摸出一隻油亮的青殼鴨蛋,公主放聲大笑。最後,一個狼狽不堪的大光頭與一隻快樂美好的笑靨相映成趣,同奔茅屋廬房,留下一路歡快的腳印和晶瑩的笑聲。」

    「詩情畫意,猶如仙境,涉身其中,其樂無窮。難怪你浮想聯翩。可是,這裡沒有小船,更沒有茅草屋。」

    「每個週末,無論我沉靜於抽像的網絡,還是想像搖搖欲墜的暖房,抑或是凝視遠處的燈火和迷人的星空,我都在幻想。雖然海風乾澀,但是我心輝煌。」

    「這樣說來,今天,你真的要演繹夢境?包括光頭?」

    「有條件的演繹。我是王子,你演公主,而且,必須有一隻小船。」

    「我猜想,你不會游泳。」

    「你真笨,不會游泳的人沒有如此想像。」

    「說得對,我是笨。」

    「不會想像的人沒有快樂美好。你不是這樣的人!」

    「既然你怕冷,那麼,我燒熱水。也許修長的雙腿、美麗的眼睛已十分疲倦,王子,你說公主的想像,夠快樂、夠美好嗎?」

    當夏冰從浴室出來時,陸曉凱坐在門前的竹椅子上。

    「光頭王子,熱水不錯。那麼,你還要做什麼?」

    「我還能做點什麼?對,我想起來了,盡快找小船和《詩經》,然後,絞盡腦汁下一隻青殼蛋。」

    「王子,公主非常開心。」夏冰一邊說一邊站在陸曉凱身後,她撫摸他的雙肩並深情地吻了吻珵亮的光頭。

    陸曉凱緊捏夏冰的雙手,並按在胸前。「小冰,」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的心跳也會像傻小子那樣劇烈加速。」

    「我是人,我也要感受一番傻小子胡亂的心跳。」陸曉凱將夏冰背上身並向坡下走去。

    「大哥,你感覺到了嗎?」夏冰緊緊挽著陸曉凱的脖子。

    「有,有感覺,修長的雙腿正不太聽話。」

    「還有什麼?」

    「火燒雲。」

    「是夕陽中的朵朵黑雲?」

    「就算是。」

    「我怎麼沒看見?」

    「因為你懶洋洋的,閉著眼睛。」

    「大哥,我快掉下去了,我精疲力竭。」

    「小冰,我也被你掐得夠嗆,彷彿背著一段沉重的歷史,我不行了,背不動了,氣喘吁吁。」陸曉凱背著夏冰到了江堤上。

    「那你就趕快卸下這段歷史。」

    「我會的。」陸曉凱兩手一鬆,夏冰摔了下去。

    「你真壞。全身粘粘的,脖子上鹹鹹的。」

    「小冰,在這兒坐著,煩了、悶了,抽支煙。」陸曉凱脫下衣褲丟在夏冰身邊。「如果一小時後我沒回來,你再也不必爬山,開車回海西,愛幹嗎幹嗎去吧;如果,我回來了,你也不必爬山,我保證雙手托你回小木屋。」

    「你要幹什麼?不可能吧,你行?你能暢遊?這可是長江呀。去吧,大哥,柔情之水和綿綿細雨是不行的,」夏冰整理著陸曉凱的衣褲,「只有波濤才能擊落你渾身的臭汗。」她點燃煙,避開他的目光半躺在沙灘上若無其事地看著別的方向。「去吧,大哥,我等你。」

    「小冰,一起?你不下水?」

    「為什麼,不。」

    「來一次同甘共苦的經歷!」

    「不。大哥,中國人只能共難而不能共榮。」夏冰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又看著陸曉凱。

    「我在赴難?」

    「什麼理解能力!」

    陸曉凱扭頭朝江中走去,當夏冰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後被夜色吞沒時,他游上了江心洲最東端的礁石。此時此刻,也許天上的星星也只能眨一眨疲憊的雙眼,不過,他感到無比的欣慰。

    江心洲大部分由石磯構成,磯面苔蘚覆裹,呈東西走向,西高東低,中段略有少許沼澤、蘆草。黑暗中,陸曉凱憑感覺沿礁石攀上了江心洲西端的最高點,他認為登高遠望定有新收穫,可四周漆黑一團;休息片刻,漸漸恢復了體力後,他又充滿信心,這時,他收穫不小——一個小小的紅點。他判斷這是江右,是入水的位子,也許是夏冰的召喚,這一想,他信心倍增,他立即跳入水中,對準紅點的上遊方向又開始新的征程。揮臂打腿、控制速度,他有奮力搏擊的成就感、滿足感;但是,漸漸地,他感到吃力起來,渾身肌肉逐漸僵硬,但他看到的紅點卻越來越大,而且跳躍、閃動,他勇氣徒增;幾分鐘之後,他不得不仰游,緩緩划動雙臂;當他再一次尋找紅點時,他看清了那是一簇火光,夏冰手持火把在空中不停揮動;他一陣猛劈猛打,終於,他的雙腳觸及了生命的沙石,他雙手划水並艱難地挪動水中的雙腿,他大聲叫喊:「我贏了!勝利了,小冰,我戰勝了自己!」

    此時,夏冰高舉火把一路小跑,高喊著:「大哥,我來了。」

    當陸曉凱看清夏冰時,她頭髮凌亂,渾身濕透,衣衫猶如浣紗緊裹身體。他將她擁入懷中,急喘著在她額上吻了吻,然後,他擁著她向上遊走去。誰也不知他倆的臉上是激動的淚水還是奔騰的江水!

    「謝謝你。」

    「當然了,我必須拯救了你,我要救你於水火之中。不錯,有感悟。」

    「怎麼,濕透了?」

    「我說了,我要拯救你。但當我感到徒勞無益時,我上了江堤。大哥,田畈真好,江堤上有好多樹枝。」

    「真聰明。」

    「我要為你指明方向。要不然,就麻煩了。我不知道是到蕪湖還是到安慶去找你,誰又知道你要游到什麼地方去;我擔心有一位漂亮的魚家女在下游的沙灘上點燃篝火,也許她還準備了上好的酒菜,她要慶祝你驚人的壯舉,然後,你就會久久地凝視著她。」

    「我是這種人。小冰,篝火讓我看到希望,給了我信心和勇氣。」

    「不,篝火拯救的只是夏冰弱小的生命。」

    「真能說。」

    「你真幸運。」

    「好在我剃了光頭。」

    「你從不食言,對嗎?」夏冰在篝火邊停下,她擋住他的去路。

    「歇會兒,抽支煙怎麼樣?不反對吧。」不等夏冰說話,陸曉凱一下子倒在篝火邊。

    夏冰一邊加樹枝一邊看著陸曉凱微笑。

    「笑什麼?」

    「真像《馬路天使》中窘迫的趙丹,加一件海紋衫就更像。」

    「就為這笑?」

    「還像流浪漢,小磊說的,窮困潦倒,無依無靠。」

    「好吧,時候不早了,回去吧。」陸曉凱站起來,穿上衣褲,他將夏冰拉到身邊說:「在田畈,我總能獲得好多不錯的機會。」

    「不情願就拉倒。」夏冰笑兮兮地試探陸曉凱。

    「什麼話。」

    「算了,算了。你太累,心臟砰砰的。」夏冰繼續著。

    「公主,能夠近距離、面對面地感受,本人不僅心甘情願,而且樂此不彼。」陸曉凱猛地托起夏冰。

    夏冰一手挽著陸曉凱一手舉著火把,她凝視著,彷彿中,當初的陸曉凱復活了,她樂了。她緊挽著他,口中卻大聲說:「大哥,我自己走。」

    陸曉凱望著夏冰被火把照得紅彤彤的臉龐、凌亂飄逸的長髮、深情智慧的雙眸思緒萬千:面對此情此景自己真的無動於衷嗎!他的想像隨著忽高忽低的腳步,隨著小木屋的漸漸臨近而變得急切難忍。他真想說:夏冰,我愛你。可當他看到她微顫的嘴唇和微笑的臉龐、想起自己昨日低級的做作時,他又不得不有所收斂。他覺得自己的轉變太快,甚至含有幾分狂妄的色彩,他擔心她難以接受。但他始終在激勵自己。就在小木屋的輪廓由朦朧變為清晰時,他內心的企盼終於戰勝了一切,他一字一句地說:「小冰,你的微笑感天撼地,你的眼神能征服一切。」

    「大哥,關於這一點,我早就明白。可惜呀,征服的道路曲折坎坷、過程煩人漫長,不過,結果還是蠻好的。」

    「獲得了愛情?」

    「大哥,不是我說你,你對人生的認識太膚淺了。結果是什麼?是快樂的回憶,是一堆堆痛苦的快樂回憶。大哥,只是過程實在是太漫長了。」

    「你願意陸曉凱陪伴你度過今晚的時光嗎?」

    在夏冰看來,天平已漸漸向自己傾斜,但她並沒有立即表現出她的喜悅。因為當目標實現的一剎那,人的反應總不夠迅速,而且,事後回想起來,又覺得不夠理想、不盡人意。這時的夏冰只是扔去火把,緊緊挽著陸曉凱。「終於說了!這句話,我似乎等了一輩子。我不信你是變態狂,我不信你的情感、思想已被歲月和風雨泯滅。你需要醫術精湛的心理醫生來恢復你對生活的信心、對美好的嚮往,我肯定這位醫生不是無緣你這樣的病人就是已經在你的懷中。不過現在看來,醫生的使命結束了,因為,你已經擺脫了束縛和羈絆,已從泥潭中掙扎出來。為此,我特別高興。」

    「小冰,我輸了。」

    「在我看來,你故意把無上的榮譽給予了我,你要讓我成為勝利者,你想讓我得到飄飄然的感覺,你想讓我沒有頭腦、喪失思想。大哥,沒有頭腦、喪失思想的人一定是語無倫次的。那麼,你想請我叫你什麼呢,說吧。」

    「你說叫什麼好呢?」

    「曉凱。我早就想過了,我喜歡曉凱這個名字。我喜歡人們叫你凱區長。」夏冰扭動陸曉凱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一吻。「曉凱,我相信你說的,我肯定路邊的小草青翠欲滴、芳香襲人。現在,我非常想應驗我的感覺。」她在路邊摘了幾根青草,她撫著青草在他臉上摩挲,她喃喃地說:「就是這種青香味,你聞聞。」

    當陸曉凱沖完澡出來時,他驚愕地看著夏冰——潔白的套裙,粉紅色的拂動在額前的手絹,搭在光滑膝蓋上同樣光滑的雙臂,還有面對寧靜的夜空同樣寧靜的姿態,他默默地站在她跟前。

    「曉凱,一陣暢遊、一把篝火,沒激起你什麼嗎。感覺如何?」夏冰徒然伸出雙手,她既像等待機會又似迎接挑戰。

    「心神不安,面對美酒不知從何下手。」陸曉凱茫然伸出雙手,「小冰,形式很重要?」

    「我說過,形式是次要的,可以忽略。但是,一旦愛情確立之後,形式又是重要的、必要的,形式是宣言書,其實,我一直為形式而奮鬥,因為,我們之間根本不需要表白,更不需要確立什麼。」粉紅色的手絹伴著夏冰的心跳微微顫動。

    「既然,我已經被你剝奪了表白的權力,那麼,」

    「我沒這樣說,希望我沒有強迫你。」

    「現在,我不知道怎麼做,小冰,你要我做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曉凱,新娘子美嗎?」

    陸曉凱顫顫地掀開手絹,他認真地審視夏冰的臉龐,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眼神審視夏冰。「小冰,你猜,我想說什麼?」

    「猜,我不。誰知道你想什麼。」

    「那你猜猜看,我想看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想猜。」

    「我看到了大自然的女兒。」

    「大自然?」

    「自然高於一切。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不化妝的女孩。小冰,我沒有一件佩得上你的東西,包括我的思想,我的靈魂。」

    「但是,有一位叫陸曉凱的傻大個佩得上我。」

    「傻大個配傻小子。也許吧。」

    「這都怪我,我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突然,我用小草編了二隻戒子。曉凱,幫我戴上,我要它見證我們的愛情!」

    「這是你用心編織的,我願意,我非常高興。」陸曉凱撫著夏冰的雙手,他拿起夏冰編織的草圈子看了又看,他低頭親吻夏冰,他將草圈子輕輕地套上。

    「曉凱,還有一隻是我送給你的,我來為你戴上。」夏冰微笑,地望著陸曉凱,「曉凱,喜歡嗎?」她輕撫他的臉蛋,長時間深情地望著他。「曉凱,我的愛人,我愛你。曉凱,你愛我嗎?」

    「小冰,不好說。」

    「說吧,我不在乎,說吧。」

    「我說了。」

    「說。」

    「我愛你——是我貪婪;我不愛你——則是我虛偽,那是不可能的。」

    「曉凱!」

    「我想說的是——我要擁抱你,緊緊地擁抱你。」

    「你是我的,陸曉凱是我的。」

    在一個瞬間的停頓和深沉的呼吸後,陸曉凱幾乎瞪著兩眼,他欣喜若狂,他抱著夏冰迅速衝上樓。在他看來木樓梯的吱嘎聲、夏冰甜蜜的微笑和自己無窮的力量已交織成一首歡快、美妙的樂曲。

    但當陸曉凱猛地推開木門時,映入眼簾的卻是那頂熟悉的、微微泛黃的蚊帳;當他剛向前邁出小小的一步時,陳小寒的音容便立即跳入腦海,彷彿中,陳小寒坐在寫字檯前的椅子上正衝自己招手、微笑。不,這是陳小寒的空間!他頓時思維紊亂繼而茫然,他的目光快速掃過懷中毫無意覺的夏冰,他發現她仍然露著幸福的笑靨;他不知如何是好,木然轉身,輕輕下樓,回到堂屋。恰恰這時,不知不覺月色已悄悄光臨,土坪上一片幽藍、堂屋內琳琅滿目。曾幾何時,看似柔弱卻經歷不幸和倍受煎熬的李秋平就身披這樣的月色。此時、彼時,斑駁、零碎的月色驚人地相似。不,這是李秋平的天地!

    陸曉凱再一次茫然地擁著夏冰,癡癡地望著搖動的月光。

    夏冰似乎看清了陸曉凱從喜悅、激動到惆悵、無從的轉變;透過轉變過程,她似乎又看清了自己困惑和疑慮的原因、尋得了他何以具有花崗岩般意志的答案。「曉凱,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敢表現出你的真愛,這一切是因為小木屋中曾經的曾經,我能理解,我不為難你。但是,現在,如果你就這樣一直站著,我心裡難過。曉凱,你也不想傷害我,是嗎。曉凱,我的曉凱,想想辦法,這可是我夏冰的新婚之夜呀。」夏冰的淚水奪眶而出。

    「小冰,我不得不佩服我自己,我是一名成功的導演。」陸曉凱放下夏冰並吻了她的淚水。「我早預料到你會激動得熱淚盈眶,然後,我可以趁機吻你。剛才,我只是想讓你感受一番小木屋中的感人故事和難忘經歷。其實,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告訴他們,早晚有一天,不是陸大海,而是陸曉凱先生和他美麗的新娘夏冰女士要光臨石泉山莊。今夜的石泉山莊一定燦爛、輝煌。小冰,請原諒,我也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突然,而且,我的思想和言行早已被你的真情打亂,以至於讓你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我想,這一切你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請你原諒。」

    「你騙人!但是,我喜歡,感覺真好。」

    「小冰,不騙你,我從不騙人。我先打個電話,說不準迎賓小姐正準備歡迎我們。」

    「現在是凌晨一點。這不是海西。」

    「愛情與時空不搭界。」

    陸曉凱趕緊給溫新華打電話。溫新華卻像與陸曉凱心有靈犀似的立即接了電話,夏冰機靈地將耳朵貼在手機上。「溫老闆,今晚你怎麼沒過來參加我的婚禮,你會後悔的。現在,新娘子累了,噢,不用開車來接。順便說一下,新娘是一位剛從沿海過來的、美麗動人的、腰纏萬貫的、刁鑽尖刻的、稚氣十足的女妖,本來她同意在江邊的樹林中度過新婚之夜,可是現在,她突然反悔了。」

    「嗯,嗯,」溫新華應接不暇。

    陸曉凱關了手機。

    「我不得不承認,我愛人有相當高超的騙技。儘管我想像不出女妖和大自然的女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但是,無所為了。我不講究線條、色彩、風格、浪漫、奢華、流派,如果有,那當然更好。曉凱,你說這一切可能嗎?」夏冰停了下來,特意盯著陸曉凱。

    「奢華、流派不可能,風格、浪漫談不上,但是,線條和色彩還是有的。小冰,我們走。」

    「還是等等,給你朋友一點時間,他現在一定手忙腳亂,說不準還有一堆牢騷怪話。這不能怪任何人,事情來得太突然,不是嗎。曉凱,如果有乾淨的標間,我就心滿意足了。其實,我喜歡這幢小木屋,這裡與小磊的別墅雖然東西相隔千里,但它們卻像是同一位藝術大師如法炮製的一對孿生兄弟。雖然它們長相不盡相同,性格也許迥異,但是格局、氛圍卻毫無例外地象徵著歷史,也許還有文化的氣息;而田畈的山崖、樹林又與海西的大海、天空遙相呼應,都是未經造鑿的大自然的產物。這是人類與自然的和諧,精神與物質的和諧。我肯定躺在愛人的懷中享受這美妙的和諧是人類唯一的追求。曉凱,謝謝你,真是太美了,美不勝收,太妙了,妙不可言。」

    「本人亦有同感。我肯定到了山莊,陸曉凱便會情不自禁,你能原諒陸曉凱的粗魯和狂暴嗎?」

    「人們每時每刻都在享受前人留下的成果和財富,特別在精神領域,譬如文學、哲學、建築、音樂、繪畫。難道這一切會阻止我們的思想和行動,難道這一切不能讓你我情不自禁!如果是,那麼,這裡邊有原諒一說嗎。所以我說你笨。」

    「哈,哈,我怎麼覺得我是拉琴的盲人,而你則是賣唱的小女。哈,哈,哈,哈。我真笨,這就是我來田畈的目的,我真笨,我甚至忘了你學的是什麼專業?」

    「計算機呀。」

    「那你快計算計算我的朋友們準備好了嗎,我已迫不急待。」

    「你真壞。」

    他們相擁著向石泉山莊走去。

    朦朧中,陸曉凱的手不見了,夏冰一個轉身,她的曉凱也不見了,她懶懶地支起身子軟軟地叫了幾聲,屋內毫無反應;她套了件衣物靠在床頭上,隱約中看到山邊的蒼松、翠竹、杜鵑,她想像著遠處的天空,迷迷糊糊又進入夢香;當她再一次有所感覺時,那隻手又神奇般地回到了胸前,而且,她發現衣物不見了,她牢牢鎖住了那隻手,她要讓它感覺自己心臟跳動的脈搏、血液循環的進程。此時,她感到那隻手雖然鬆軟無勁,但卻完完全全聽憑擺佈。夏冰美美地嗅著陸曉凱,聽到的是重重的呼嚕聲,她捋他臉頰並在他耳邊不停呼喚,回答她的依然是重重的呼嚕聲,她親吻他的額頭,抹慰淺淺的皺紋,撫摸青青的光頭;她緊緊擁著他漫無邊際地遐想遙遠的遠方,這恬靜、溫馨是多麼來之不易,也許僅僅是短短的一瞬,但她曾經暗暗發誓,那怕一朝擁有也要成為永久,她要將它深深地烙印在記憶之中。她感謝老天降生了一位不可多得的愛人,感謝大地塑造了一位亡命天涯的罪犯,感謝小磊搭建了一座豁然貫通的金橋,她感謝自己創造了聖潔無瑕的愛情;她感謝趙媽、李秋平、吳義林,感謝老別墅、小木屋,是這一切保護了她的曉凱,保護了自己的愛;她還要祈禱,她祈禱上天繼續保佑她的曉凱平安無虞。

    突然,夏冰看見兩個小孩正在山坡上玩耍。個頭稍高一些的女孩扎二根羊角小辮,穿一件花紅小衫,小男孩則虎頭虎腦,白色背心搭落在格子褲頭外邊。看上去兩個孩子童心正篤、兩小無猜。她想起身拉上窗簾,可她緊緊地被陸曉凱挽著,不但不得分身,而且屬於自己的毯子少得可憐。也許正是她不經意的動作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他們的眼光很快而且神秘地投向室內。

    兩個孩子不約而同的指指點點、你推我搡,一陣天真活潑的嬉笑後,女孩靜了下來,她愣愣地盯著室內一邊指一邊推了推男孩。男孩僅僅瞄了瞄,似乎不解其意。女孩又點了點並拉著男孩的手搭在自己肩頭,頓時,男孩掠過一個豁然開朗的表情,似乎說:我知道了。

    於是,夏冰就用脖子和肩頭感受陸曉凱。

    接著,男孩逐步深入,他拉著女孩向下跳了幾步,撐在一個更近的位置上,然後,他瞪大眼睛進行了一番觀察,男孩指了指大玻璃,並點了點女孩的腿。女孩茅塞頓開,她立即用細小的手掌蒙男孩的眼睛,眼神和動作顯然不允許男孩的繼續。接著,小女孩皺著眉頭沖夏冰搖搖手,她彎下腰使勁拉起褲腳,露出白白的小腿,好像在對夏冰說:腿,腿。

    這時,夏冰看一眼自己裸露的雙腿,光光的、滑滑的。

    當小女孩看到夏冰仍然無動於衷時,她噘了噘嘴、略顯懊喪地轉過身、將小屁股對著夏冰扭了扭,蹭下半邊碎花小裙,回身後小手猛戳臉旦。好像在說:大人兒,羞羞臉。

    夏冰又撇了一眼,她也羞紅了臉,顯然,她像半露水面的美人魚。她強行拉了拉毯子,沒想下邊的毯子沒拉上,上邊的毯子倒是滑落下去。

    孩子們驚訝不已,他們傻傻地盯著玻璃窗,呆呆地、不知所措地保持原來的動作。忽然,女孩拉過男孩,然後看著夏冰猛地一把將男孩推了出去。男孩根本沒注意,他竟一不留神滑下了山坡。這時,女孩看著夏冰重複比劃推人的動作。

    夏冰情急之中使勁推了一把陸曉凱,她終於將毯子抽了出來,她一邊暗暗地笑一邊向小女孩招招手。

    小女孩看著夏冰笑了笑。她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夏冰的視線。

    夏冰樂極了,她在陸曉凱額頭上戳了戳,把剛才的事告訴他。他點頭大笑,得意地說:「由此可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曉凱,是不是為你昨夜的言行尋找理論依據?」

    「不知道,愛的問題和外太空的問題一樣都在人們的研究之中。哎,在孩子們面前,會不會害羞?」

    「這都怨你,什麼自然渾成,什麼溶化在大自然中、沉浸在月光底下。曉凱,如果現在要我說,我覺得挺有趣,既戰戰兢兢又難辭誘惑,既羞心愧色又躍躍欲試,既亂箭穿心又鬼使神差。曉凱,我這樣表述,你不會笑我吧?」

    「此情此景,害羞的是山上的杜鵑,嫉妒的是芍葯和牡丹。」

    「看你美的,臭美。芍葯、牡丹真的嫉妒?」

    「難道不是嗎。你必須承認,這個過程中陸曉凱功不可抹。」

    「曉凱,我真的美嗎?」

    「美是相對而論的。你鶴立雞群、無與倫比。」

    「不。一定要有一比。」

    「你就是你,夏冰就是夏冰,沒有可比性。這就像月光,duli於天地之間;又像幻想,僅於人們心中。每當我發現美,感到美的存在時,我就想到了丑,想到我自己。我不太贊同古人給落花流水下的定義,其實,它不僅含有自然美的意境,而且,它標誌事物從一極向另一極的轉變。我有一位研究香水的朋友,他成功秘訣是:集天地之腐,香也;合自然之意,美也。」

    「曉凱,別說這些,我不聽。你現在需要兩個字:成功。按照你的想法努力去做,勇往直前,此外的一切對你而言無濟於事。」

    「我一定要做。小冰,看見那只包嗎?」

    「特別醒目。曉凱,你直說。」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請你為我做一件事,我肯定只有你能為我做這件事。這個信念,我當初堅定,曾有動搖,現在又堅定了。」

    「是不是做完這事我們就要彼此分離!從一極轉向另一極?」

    「別緊張,千萬別緊張!我已經寫好了一切,你只需按圖索驥。小冰,我沒有錦囊妙計,但是,我有一件護身符,這是我母親用以前的銀元做的一隻小老虎,相信它,它能保佑你。小冰,任重道遠呀。」

    「曉凱,我敢赴湯蹈火。我願做一切。」

    陸曉凱雙手捏著夏冰的肩頭,深情地看了又看,然後,他貼在她耳邊說:「小冰,難道你不想知道包中是什麼嗎?」

    夏冰擁抱陸曉凱,撫摸他的脊背,幸福而激動地說:「曉凱,為什麼一定要知道。但是我想,可能比生命更重要。」

    「是的,比我的生命更重要。陸曉凱謝謝你了。」

    「曉凱,別客氣。我從沒見你現在這樣,悲傷、感懷。」

    「小冰,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海西嗎?」

    「我聽說因為你的工作作風,你得罪了不少人,你準備換一個生存環境,我知道你正在努力。」

    「這個話題等等再說。那是托詞,那是我制做的一隻面具。小冰,我是不法分子。十幾年來,我受賄、貪污、揮霍。如果我前期及時進入角色、後期又依然如故的話,那麼,喪失政治權利不在話下。」

    「曉凱,我肯定這是你的真心話,我肯定這是你第一次說這話。可是,你為什麼要對我說!」

    「你看到了最近發生的情況,什麼工作方法;也不是我得罪人,事實上,我的朋友遍天下。其實,我沒讀太多的書,我更不知道我受了何種影響,但是,如果我能放下心中的某些觀念,那麼,我的朋友肯定更多。」

    「什麼觀念?是不是人格觀念?」

    「我常常自主創新,我創造某些無名有形的概念,或者自然適應某些環境。譬如說環太平洋、亞太經合、東盟十加三等等,這時,我就是中國;具體地說,就是不僅創建而且不斷積極努力地參與經濟聯盟、政治聯盟、價值取值聯盟、相對等的人格意識聯盟、相近似的生存發展聯盟以及不同觀點、意見的溝通機制。有了這些聯盟和機制,我就擁有互動、協調和溝通的能力,與各個方面有了理解和諒解的可能,當然也就有了推廣我的觀念和意識的途徑和方式,因此,無論是對朋友、對手、第三方而言,我的生存與否就變得較為重要,我甚至能左右一些聯盟未來的發展方向。」

    「讓我想想。曉凱,我想起來了,你是中國,你確實是中國的象徵。你挺厲害,難怪流行中國威脅論。原來如此。」

    「錯了。當今中國的發展和成功與過去的中國相比是驚人的和耀眼的,但是,這僅僅說明當今的中國在世界上變得重要了,這只能推測中國今後存在的潛在力量。而這並不能說明目前中國經濟、軍事的強弱程度和本質情況,至少現在,中國的經濟和軍事不至於對任何國家、組織構成威脅,更不存在中國威脅一說。再打一個比喻,夏冰女士一年中能弄到一百萬人民幣這個事實只能讓知情者根據夏冰進展的勢頭猜測十年、二十年後夏冰女士可能的能量,而並不能確定和說明擁有一百萬在中國社會的地位和本質情況。」

    「哈,哈,有你這樣打比方的嗎!」

    「小冰,昨晚,在小木屋,當我看到紅蓋頭的一剎那,」

    「對,曉凱,幫我戴上髮夾。」

    「我非常願意。」兩人邁著舞步到了鏡子前。「好好看看,你我雖然相依而笑,美不勝收,但是,我顯得氣宇宣昂,而你卻顯得形態拙劣,而且,你的笑容也特別難看。」陸曉凱突然大笑。「記住了,今後永遠別照鏡子。」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敗下陣來,又為什麼束手無策?」

    「不知道。也許是你自然而然的、對所有的一切持毫不在乎的那副神態。小冰,我想如法炮製,可事與願違。有時,我認為陸曉凱之事不能成為海西的千古之謎,可當我看見那些辛辛苦苦幹了二三十年卻因為一朝不慎而悔憾終身的人們的自白和表情後,我就發誓我決不能成為二十、三十加一等於『零』的『零』。我常常生活在矛盾中,我一定要做些什麼,我一定要留下些什麼,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突然,陸曉凱猛地推開夏冰飽含激情地說:「夏冰,你太年輕,非常善良,過於執著,現在陸曉凱有一點必須作特別說明。無論你將來做什麼,有二種人絕對不能做。第一種人,我不想作特別說明,那就是賣國賊,就像汪精衛之流,這一類我歸納為賣國求榮;第二種人,我要特別說明:只知道上級的屁,不,不,只知上級的大腿根部是白,是黑,是香,是臭而不顧別人的冷暖、死活,這類人我歸納為賣主求榮、賣友求榮。江姐、徐雲峰崇高偉大,徐遠舉恪盡職責,他們不缺人情,都是性情中人,一定比我剛才述說的那二種人高大、強壯。只要你記住這點,你就能在世上坦坦蕩蕩,即便你是一位普通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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