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美術學院 文 / 白地
一周後,凡心出院,暫時住到了都都房裡。
都都已經將事情的原委講給了房東聽,並取得了房東的諒解,允許凡心住在這裡。只是凡心總是感覺房東的眼神怪怪的,連帶他們的兩隻小狗都對凡心擺出一付不願接受的態度。
趕上週末,本就很少進教室的同學們都留在了住處,一來想知道更多的原委,二來希望陪陪凡心。翩翩和心美也每天都跑過來,週日還做了次火鍋,算是歡迎凡心這個「新」朋友,這讓凡心內心感受到近日來難得的暖和。
週一一早,接到雪堂老師的電話,全體同學到教室討論寫生總結和畢業創作安排的事宜。凡心也一同回到了這個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畢業班一般畫幅都比較大,所以儘管只有11個人(原本應該是12人),仍然分派了兩間大畫室。摸著土漆漆得光亮的畫桌,凡心感慨萬千,下意識地走到自己原本的桌子旁,如今這裡是空空無一物。
「以前我就坐這裡的。」凡心看見翩翩走過來,順口說了一句。其實並不指望她能夠接受這個事實。
「這裡一直都空著的,平常就是老師沒事情的時候抽煙的地方。」
……
「你會畫水墨嗎?」
「還好吧,我學的和你們完全一樣啊。」
翩翩把凡心領到自己的位置上,鋪好一張宣紙,示意凡心畫一張來看看。
挑了一支羊毫提鬥,略微沉疑了一會,凡心先用右手小指頭在宣紙上大致勾了一下比例,便快速地畫了起來。整個這段時間來的鬱悶在這一刻都在筆底噴薄而出,滿紙水墨渲淡,墨在紙上層層交錯滲暈,逐漸厚重起來。
天地一色的濃重,天地之間一線虛無的白,在水的滲化下,透出沉悶的氣氛,在上下水墨對撞的地方,一課閃爍著光芒的樹展示出風的無聲。靜寂是整幅畫的基調,平素寧靜美好的月色,在此刻給人的卻是淡淡的憂傷。
原本該在苗鄉完成的「月夜銀潭」,卻在這樣一個狀況下宣洩了出來。
「畫得不錯。」不知什麼時候,雪堂老師已經站在了身後。
「可惜就是太憂鬱了一些。」
凡心無語,確實,這段時間的壓力都快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不過現在總算找到一個宣洩的口子,感覺要好些,窗外的陽光似乎也沒有那麼悶。
「你的事情我也聽說了,看你的畫,我們也相信你確實一直在專業院校學習。但其中的原委我們實在沒辦法想出個頭緒。這樣吧,等一會我帶你去找院領導看看,也許通過行政的力量,能夠幫你調查一下。」
接下來,凡心在雪堂老師的帶領下,走馬燈似的走完了學院所有行政機構,一遍一遍地將同樣的內容重複著,其中還包括後勤主任,這個慈祥的老人卻同樣只能報以遺憾的神情。
結局都在凡心意料之中,所以並不顯得那麼失落。走在學院每一條熟悉的蔭間小道,看著兩旁熟悉的雕塑、壁畫,以及曾經多次在裡面看書的歸璞亭,當然還有作為院團位組織部幹事的凡心所熟悉的行政紅樓——和住的地方一樣,長滿了碧綠的爬山虎——看著這一切充滿故事的風景,凡心反而獲得一些安慰,至少自己還能從這點點滴滴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那就說明自己真實的存在狀態——儘管這種狀態在他人來說,顯得那麼虛構。
中午在學院食堂就餐,多天來沒有胃口的凡心似乎找到了感覺,大口地吃著那些熟悉的大鍋飯食——食堂是由教師家屬組織起來的,缺少專業性,所以味道也時時不同,「起碼不能算好吃」,這是同學們共通的評定——而在今天,能夠感覺到一種難以名狀的適宜感,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
午後,凡心沒有繼續參加上課,第一是沒有心情,第二是繫上的書記含蓄表達了這樣的意思,畢竟凡心從目前來說,只能算做外來者,長期呆在教室,特別是畢業班的教室,這是不適宜的。凡心躺在足球場上,用一張紙巾蓋著額頭,在陽光的按摩中,愜意地看著場的那頭——幾個低年級的同學正在踢足球。
凡心不會踢足球,剛進校時,高年級的同學也來組織動員過,但班上幾個男生都沒這個興趣,在大家的想像中,好不容易考進來,畫畫才是正業。
學院的天空照例是灰灰的,難得看見一絲屬於天空應有的蔚藍,電廠的煙囪今天也例外地沒有放氣,所以整個球場還是顯得比較安靜。凡心很滿足現在的心態,就像郎德大叔說的那樣,應該注意保持自己的心態,事情變成這樣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一切只能隨遇而安,也許結局並沒那麼壞。
接下來的幾天,凡心就這麼過了,把整個黃桷坪都轉了個遍,每個地方都能夠找到一些有趣的回憶。在這幾天裡,雪堂老師沒有閒著,一次次到學院各行政去看有沒什麼答覆。後來凡心知道,學院領導也滿重視這個問題,並找凡心拍了張照片,通過網絡傳送到全國八大美術學院,看看是否在其他院校能夠找到凡心這麼一個人。
「他們把你當成了一個局部失憶者,你別介意,學院也是好意。」雪堂老師有些歉意。
「沒什麼,我也習慣了。有時間代我轉達一下謝意。」
「在這裡我可能也找不到什麼答案,我想還是回家去看看,或許會有一些不同的結果。」
「這樣也好,盡可能地多找些以往的朋友聊聊,或者通過政府的力量來查查看,總不成莫名其妙就鑽出來一個人吧。」
凡心的事情,在最短的時間裡傳遍了校園,很多同學都好奇地來看這樣一個奇怪的陌生人,凡心感覺自己就成了籠子裡的大熊貓,不,大熊貓都不能獲得這樣的關注度。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臨別前,凡心和同學們一一道別,也許這輩子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凡心多少有些失落,本已有所平緩的情緒也在離別的一瞬間湧動起陣陣揪心的浪花,淚水是這個時候最好的稀釋劑,翩翩在關上門的一剎那,也似乎有種難以扼止的悲傷。
學院出於人道的考慮,解決了凡心住院的一切醫療費用,還另外通過學生會和團委的倡議,為凡心籌集了一部分資金。臨別,院長對凡心說:
「聽雪堂老師說,你畫得不錯,只可惜我們現在政策還沒放開,無法給你一個名額,更何況你自己的戶口也還不知道在哪裡。我想你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趕快找到自己的身世,倘若以後政策放寬了,你要是有想法,我們可以給你一個名額和畢業證,當然,前提是你要參加考核。」
連著說了幾次道謝的話,凡心背上僅有的苗裝和毛筆琴心,大踏步離開了這個曾經給過他很多眷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