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六章 國與家天下 文 / 恍然大迷瞪
江烈不免覺得好笑,這個小師哥楊再興難怪以後會去做流寇,原來打小就是一個無法無天,匪氣十足的主。
既然趕上師叔六十大壽,小兄弟們少不得祭拜過師祖後又多留了兩日。期間,江烈還把自己那套近身纏鬥功夫的要領和楊再興說了,以他的底子再加上有師叔從旁指點,將來對其武學發展必定會有不小的助益。等師叔譚定堅壽筵賀完,小兄弟們告辭回返相州,同楊再興撒淚作別。
這一日,眾兄弟回到相州洹水書院,和周侗聚在一堂,岳飛等人興高采烈的把嵩陽之事一一對周侗說了。言詞神色間對五弟江烈能一鳴驚人,以弱齡便名動天下欣喜不已。
周侗卻是一臉肅然,看到江烈也是沉默不語,便開口問道:「朝廷之政我不便多言,但用兵北事或可論之。吾見烈兒獨不語,可是對此事另有隱言,可願說與為父否?」
江烈對周侗一拱手,說道:「義父聖明,孩兒實有隱言。觀此時局,孩兒斗膽斷言,朝廷此次伐遼之局,若無非常之舉,有敗無勝,反招大患。」
「啊!」
眾兄弟被江烈一反前言的論斷,驚的目瞪口呆。
周侗卻彷彿早料到江烈有此語,並沒多大的反應,只是繼續面容整肅的說道:「我兒出此言,必有所依,且細細說來。」
江烈坐直身子言道:「儒真先生當日也曾言大宋承平日久,冗兵日重卻戰力不逮,以南攻北,以暖擊寒,宋步而遼馬,勝算幾何?此言實有真意。縱觀宋遼戰史,我宋雖偶有小勝,但大敗虧輸之局多矣,每每損師喪地。大宋立國,以文治武,極盡削弱打壓將權之能事。為防民變,每逢荒年,朝廷便募流民為軍,而將又不得領兵,以文人代管,導致冗兵、冗官、冗費,年年遞增。空有百萬之軍,能戰者幾何?大宋到如今已是積貧積弱之局。以無能之將,帥羸弱之兵,往攻北地,若能勝天亦笑之。況朝廷盤剝日深,百姓煎熬在水深火熱中,但凡有一地揭竿而起,必至群起響應,成糜爛之局,朝廷之兵能不能北上還在兩說。」
周侗抬手止住岳飛等人,對江烈說道:「再言何患。」
「單以兵事論,時人共知遼強而宋弱,然女直野人,發於白山黑水,以數十萬眾抗遼。遼興師討伐,不能全功反被女直打的節節敗退,損兵折將。女直全族亦不過數十萬人,向以遊獵為生,下馬行獵,上馬為兵,可以說是全族皆兵,虎狼之師亦不為過。直白點說,我們覬覦一個強大的鄰居,去聯合一個土匪來打他,想分割他的財產,只怕葷腥沒撈到幾許,最後卻引狼入室,反招大禍。
女直不比契丹,生於蠻荒之地,好勇鬥狠,向以弱肉強食為理。若占遼之舊地,窺得大宋繁華卻武事不堅,魚肉在側焉能不食?女直陳兵北地,俯瞰中原,以高屋建瓴之勢,揮虎狼之師南下,那時便是滔天之禍。」
江烈對這段歷史頗熟,史家對宋金會盟,聯合伐遼一向認為是罪莫大焉,導致大遼這個和大宋還算和睦的國家滅亡,讓大宋北面失去了一個緩衝地帶,直接面對正處於上升期,急欲擴張擄掠的金國,以致北宋終被金滅,趙構退到江南建立南宋,偏安一隅,苟延殘喘。
岳飛再也忍不住了,對江烈厲言斥道:「即如此,五弟為何在論壇之上,當著天下學子立主北事?止若為功名考,媚朝廷,不以天下計乎?」
江烈苦笑著搖搖頭道:「哥哥勿惱,且聽弟解來。弟非不敢言異,實無用爾。官家本就是好大喜功之人,眾宰執多為奉迎媚上之人,又有這復北之舊地,潑天的大功引著,誰不動心?此議一出,天下沸論,多言不可,有用乎?若有用,免役錢、花石岡、開延福宮等天下稱怨已久之政便早已廢除了。」
岳飛雖然惱怒,但還是愛極這個總有驚世駭俗之語的弟弟,見到江烈又發妄言,趕緊低聲道:「小烈慎言。妄議君父,非論公卿,此乃大不敬之罪,小烈且勿再言。」
江烈憋了一路,現在回到家,屋內都是自己人,索性便要將長久以來積蓄的一些話說敞亮了。反正以前也在岳飛等人面前沒少說,潛移默化間把岳飛等人的世界觀改造了不少,今天就來個總爆發吧。
江烈長呼一口氣,走到周侗面前,恭恭敬敬的對著周侗跪下磕頭後,嚴肅的說道:「孩兒有些話長久壓在心中,今日心憂民族之存亡,天下之安危,實欲一吐為快。此言實乃驚世駭俗之語,若傳出,孩兒必有殺身大禍,還要連累義父和眾位兄長。義父若允,孩兒便講,若不許,這些話孩兒永遠爛在肚中。」江烈說完,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周侗驚呼道:「吾兒何故如此?可要疼煞老夫了。快些起來,有話但講,出得你口,入我等之耳,絕無外傳之理。這裡本是我的獨院,不怕有人偷聽了去。張顯,且去巡查一圈,就在門口守了。」反正江烈平時雷人的話還少了?多說這一段,也不至於把周侗給嚇死。
江烈對著周侗再拜後,回到自己位置坐了。抹掉眼淚,江烈言道:「烈通讀史書,常思,何為天下,何為國家,何為朝廷?朝廷是不是就等同於國家?
我九州之地向以華夏稱,古曰中國。然現如今,趙家登了大寶,稱為宋朝。那唐朝之地之民,是不是和我們一國?言是,他們卻和我們國名不同,言不是,他們卻是我們的先祖,我們是他們的後代,我們和他們同樣的模樣,行同樣的風俗,寫同樣的文字,流著同樣的血。往上追溯,秦漢魏晉,甚或更遠的三皇五帝,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亦如是。
吾思之良久才頓悟,國家是為國家,朝廷是為朝廷,朝廷只是整個國家在某個時間段行使管理權的代表罷了。是以,朝代的更替,並不是國家已亡,華夏淪喪,只不過是更換了擁有管理權的朝廷而已。漢代秦如此,魏晉更替亦如此。只有五胡亂華,我華夏族淪為胡人奴隸,去hanfeng(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字也是禁詞),廢祭祀才是到了國家淪喪之時。是以,孟子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就是看透了這個道理才有感而發。
又言,即為同一個國家,為何還要紛爭不止,你方唱罷我登場,惹得天下紛擾,生靈塗炭?一言以蔽之,為私利,行那家天下之故。
上古之時,天下為公,是為大同。首領皆是公推,受萬民監督,代行管理天下之責,王位以禪讓之法傳承,有德者居之。及至到大禹,廢禪讓傳其子啟,始開家天下之先河。所謂家天下,便是以天下作一家一姓之私物,為一家一姓謀幸福,黔首黎民皆為一家之奴僕,山河萬物全是一姓之私產。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真乃天大的一個狗屁啊!
一家佔得天下,惠及子孫,自有眼熱的,把前一家掀翻,自己佔了。又怕別人來奪,便假托天命,自言天子,乃天命神授,把皇帝等同於朝廷,把朝廷混淆為國家,反他家就是逆天,反他家就是倒乾坤。大宋朝不也是如此?定重文抑武國策,還不是他趙家得位不正,害怕別人也行那陳橋舊事。至於國家兵備羸弱,自是搜刮了錢財送與外族,討個安穩,百姓的死活提也休要提?
滔天的富貴擺在那裡,人的私慾又是無窮的,逆天的人自是不絕,於是萬千不願再做這一家奴隸的百姓被挑唆著起來造反,毀滅一個王朝後接著再做另一家的奴隸。那些坐了天下的哪裡會去管山河破碎,萬民罹難?石敬瑭甘做兒皇帝,割地納貢,國家之利送的那叫一個大方,只為能保住他一家的福祉。
有警醒的,還知勵精圖治,國家多少受些益處。但不論是行仁政也罷,整朝綱也罷,還不都是為了自己一家謀幸福,能在那個位置上坐的穩當嗎?若是碰上那些混賬東西,只知驕奢淫逸,殘暴不仁的,那天下就只剩下哭泣的份了。亡國之君,每每若此,史書不絕矣。我等試看當今官家,和那南唐後主,何其似也?」
史書載趙佶和李煜畫像酷似,他老子宋神宗曾夢李煜,不日趙佶誕生,民間有傳言趙佶是李煜的轉世,為報宋滅南唐之仇,轉世來毀趙家天下。拋開這些,兩人諸多方面也頗為相似。論治國,哥倆全是廢物,論旁門左道,哥倆卻是高手。詩詞上趙佶略輸文采,書畫上李煜是稍遜風稍,聲色犬馬,驕奢淫逸哥倆都是齊活,最後結局亦是相同。
屋內眾人全都驚的呆坐當場,心中如翻江倒海,腦子裡過電般的一字一句回味著江烈的話。初聽起來大逆不道,聳人聽聞,但仔細品位卻是句句在理,直擊要害。
江烈淒然一笑道:「我有此言,非是因對大宋官家和朝廷再無信心,更不是有奪那滿是血污的腌臢龍床之意,實在是不忍看到我華夏百姓,再次淪為異族奴隸,永遠在幾百年便遭受一次地獄般磨難的輪迴怪圈中苦苦掙扎。我所求不為他,只為我華夏同胞不再成為他人奴隸,也不再做哪家哪姓之奴隸。」
岳飛的眼中泛起絲絲憧憬之色,喃喃的說道:「小烈,能做到嗎?能做到你說的那樣,我華夏同胞再沒有人成為別人的奴隸?」
「能!只要我們努力。即使我們看不到那一天的到來,也要把這思想的種子播撒出去,讓他生根,讓他發芽。沒有人天生就願意給別人做奴隸,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渴望,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只要讓越來越多的人掙脫了思想的桎梏,那一天遲早會到來。」
王貴結結巴巴的說道:「可是小烈,你剛才不是還講這些話是不能傳出去的嗎,我們如何把這--這思想的種子播撒出去啊?」
江烈道:「那是因為我們如今根本沒有實力,這些話一傳出去必定惹來殺身大禍。而且如今外敵將至,如何抵禦外敵才是首要。若是丟了江山,漢兒全變成了亡國奴隸,更不必奢談實現那人人皆不為奴的理想。大宋雖然羸弱,官家雖是昏聵,但我們不能眼看著山河破碎,他趙家不關心黎民死活,我等卻是義不容辭。不為一家一姓之福祉,但為天下社稷之安危。」
周侗緩緩的閉上眼睛,淚水奔流而下,口中喃喃道:「不為一家一姓之福祉,但為天下社稷之安危。善,朝聞道,夕死可矣。」
周侗向來主張抗遼,收回燕雲十六州,每每上書都被駁斥,久不得志才辭官教書。今日聽了江烈的一席話,一時間林林總總的往事浮現心頭,百味雜陳。對皇家只顧一家之私利,根本不管國家民族的做法也是看的透徹了。
眾人從震驚中逐漸回復過來,眼中卻生出絲絲堅定,暗暗下了決心,定要叫此生無愧矣。
江烈見該說的都說了,而岳飛等人並沒有做出什麼激烈的反對,反而認同了他的觀點。看來對岳家哥哥思想改造的第一步算是初步完成,江烈總算可以放下包袱,下面的再如何發展就輕鬆的多了。
話題再次回到伊始,江烈為什麼明知有害還贊同用兵北事。顯然,反對也沒用這個理由是不能說服岳飛等人的,江烈自己也沒有那麼膚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