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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13先決條件(3) 文 / 漢斯譯庫

    她的眼鏡片一閃,正照住樓梯平台上的陽光,鏡片變得不透明了。她嚇得要死。她怕我,但更怕丟了飯碗。臉上露出錯綜複雜的表情,既有憤怒又有恐懼;她氣喘吁吁的,嘴邊上沾了不少唾沫星子;出的氣很難聞,像七月天變臭的漢堡包。

    我說,「你不能攆我。這房子是以我的名義租下的。」我伸手去關門,好像沒事了;「看見嗎,我住在這裡,這是我的房間,你不能攆我出去。」

    「你滾出我的房子!」她尖叫起來,「我有權掌握誰住我的房子!這裡是白人區,我不租房給黑人住。你為什麼不去非商業區,待在你該待的地方?」

    「我受不了那麼多的黑鬼。」我對她說著,又要關門,但她上前一步,把腳插了進來。我真想宰了她,望著她那愚蠢、害怕、枯樹皮似的白臉,真想抄起一條棍,揮起一把斧,用盡吃奶的力氣朝她劈去,從她頭頂中央鐵灰頭髮的分發線那裡將頭顱劈開。

    「離開門口,我要穿衣服啦。」我說。

    但我知道,我輸了,該準備上路了。我們怒目而視,誰也不動。她身上散發著暴怒、怯意和無名之火。我暗罵一句:你這吃蛆的婊子,就狠毒地說:「難道你想進來看我穿衣服不成?」她面不改色,腳還伸在那裡。我的皮膚一陣刺痛,好似灼熱的小針頭扎進了肉裡。我恢復了理智,頓時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似乎是多年前犯下了滔天死罪,人們還沒有寬恕。

    她說,「你要不出去,我就叫警察攆你出去。」

    我拉緊門,不讓她碰住我,說:「好吧,好吧,這混賬房子給你。現在出去,讓我穿上衣服。」

    她回了身。我砰地一聲將門關上。傳來她下樓的腳步聲。我把衣物扔進箱子,想盡量多磨蹭一會兒,但又害怕她把警察帶到樓上來,刮鬍子時把臉也劃破了。

    我進屋時,朱爾斯正在煮咖啡。

    「你早,你早,出了什麼事嗎?」

    「小客店裡的房子丟了。」我說,「為我這個人類的逆子倒杯咖啡吧。」我說完坐下,把手提箱丟在地上。

    朱爾斯瞅著我說:「噢,咳,咖啡就得。」

    他拿出茶杯。我點燃一隻煙,坐著不動,不知說什麼好。看得出來,朱爾斯心裡也不是味兒,我想對他說,這事並不怪他。

    他把咖啡推到我的面前,又拿出糖和奶油。

    「夥計,振作起來。世界是廣闊的,生活嘛——生活還長久得很呢。」

    「算了吧,我一點也不想聽你的蹩腳說教。」

    「對不起。」

    「我是說,咱們不要談論真、善、美了。」

    「好吧,但不要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想哭就哭吧。」

    「哭有什麼用。再說,我已經是大人了。」

    我攪了攪咖啡。朱爾斯問:「你揍她了嗎?」

    我搖搖頭說:「沒有。」

    「為什麼不揍她?」

    我聳ぼ肩,現在有點羞愧了。竟然敗於她的手下,真可惱!

    「你滿可以戰勝她。給她兩下,讓她消受消受。」

    「見他媽的鬼吧,我算打夠了。難道我就找不到一個可以安生睡覺而不被人拉去見官的地方嗎?在別人,是當然的權利;在我,就得處ぼ爭鬥,張三、李四、王麻子見誰都得鬥,我也鬥得太累了。夥計,我累了,太累了!你就沒遇到過煩人的事嗎?唉,我算煩死了。也斗怕了。我鬥了這麼長時間,已經不成人樣了。我又不是教育家布克?華盛頓。我一點兒也不想解放別人。只想解放自己。這樣堅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把我送進貝爾維尤的監獄的。我會發瘋和殺人的。我惱的不是那可憐的小房子。我惱的是我自己,是我內心的變化。我在大街上不是走,而是爬呀。我過去從來沒有像這樣過。現在每到一個新地方,都得考慮考慮後果:人家會不會容我;人家容了我,我會不會容人家……」

    「別激動。」朱爾斯說。

    「朱爾斯,我已經一敗塗地。」

    「我看不至於。喝咖啡吧。」

    「咳!」我叫道,「我知道你以為我是偏執狂,是渲染事實和故意找事!大概,我有時也這樣想,可怎麼說呢?一個人經常挨打,就養成了隨時等人來打的習慣。唉,我知道你是猶太人,你也像皮球似的被人踢來踢去,可你走進酒吧間,誰也看不出你是猶太人,找工作也會比我找的好!怎麼說才能說清心裡的滋味呢!我曉得,人ぼ都有困難,事ぼ不輕鬆;可做個黑人,就弄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我也不想明白,只是每時每刻想方設法忘掉自己的膚色,那滋味怎麼向你解釋好呢?我不想恨誰——大概也不會愛誰啦!——咱倆是朋友嗎?咱倆當真可以做朋友嗎?」

    朱爾斯說:「咱們是朋友。」又沉著臉道:「這有什麼可懷疑的?我要不是猶太人,我一定會問你,你為什麼不住在哈萊姆黑人區。」我瞅ぼ他,他抬手一笑——「因為我是猶太人,所以沒有問過你。哎,皮特呀,」他又說:「我幫不了你——去散ぼ步,喝一通吧,咱們是同命相連呀!」

    我起身:「我以後再來。很抱歉。」

    「沒什麼抱歉的。我留著門,到這兒來睡幾天吧。」

    「謝ぼ。」我說。

    我覺得自己掉進了大海,仇恨像骨癌似的吞蝕了我。

    我約艾達晚餐相見,在格林威治文化村一個意大利式的酒家碰頭,酒家設在陰暗的地下室;桌上都點著蠟燭。

    值得慶幸的是,這天晚上顧客不多。進門時,只在餐室的另一面坐著兩對男女,誰也沒有瞧我。我在牆角一個隔開的小間裡坐下,要了一杯老牌子的蘇格蘭威士忌。艾達晚了,我喝了三杯這樣的酒她才來。

    她穿著一件高領黑衣,戴著一串珍珠短項鏈,著實漂亮;頭髮還梳成剛ぼ蓋過耳朵的下卷齊肩型。

    「乖ぼ,你樣子真美。」

    「謝ぼ。多等了一刻鐘,但我想是值得的。」

    「值得。你想喝什麼?」

    「我嘛——你在喝什麼?」

    「老牌子的。」

    她聞ぼ杯子。瞅著我問,「幾杯了?」

    我笑道:「三杯。」

    她說:「是嘛,我想你也該找點兒事兒干了。」跑堂的來了,我們定了一道曼哈頓雞尾酒菜,兩碗粗細不同的蛤蜊滷麵,又為我要了一杯老牌子的蘇格蘭威士忌。

    「寶貝兒,今天有成效嗎?找到工作了?」

    「不是今天,」我說著,給她點燃香煙,「梅特羅給了我一個好機會,去海濱演《土生子》的主角,可我拒絕了。你知道,老讓我演這種戲,撈個體面的角色真不容易。」

    「那好,要是他們不能馬上給你個體面的角色,你就告訴他們你要回塞爾茲尼克的劇團去。塞爾茲尼克將給你找個有勇氣的角色——不過,他和他們的想法一樣,還會讓你演《土生子》的!這,我也受不了。」

    「用不著你說。我對他們講了,兩周之內,如果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劇本,我就不幹了。就這麼簡單。」

    「皮特,我的小寶貝兒,這只不過是談ぼ而己。」

    酒菜到後,我們一聲不響地坐了一、兩分鐘。我一口吞下去半杯酒,就玩起桌上的牙籤來了。我覺得艾達在瞅我。

    「皮特,你會喝得爛醉的。」

    「親乖ぼ,南方紳士的第一招就是會控制飲酒。」

    「這神話比古代化石還老。不過,你的籍貫是東部的澤西城。」

    我一飲而盡,對她咆哮:「東方南方全都一樣!」

    我看到坐在桌對面的她快要發作了:嘴巴略ぼ噘起,下巴也有點發尖:「你今天怎麼啦?」

    我討厭她的關心,也討厭自己乞憐,便喃ぼ地說:「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情緒不大好。」

    說完,我對她強露出笑臉,想把內心的痛苦趕跑。

    「好了,我知道一定有事,求你告訴我吧。」

    我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說,「你知道朱爾斯給我找的那間房子吧?噢,房東老闆娘今天把我趕了出來。」

    「上帝保佑美國的平等共和制度。」艾達說,「你想花費我丈夫幾個錢嗎?咱們可以告她。」

    「算了吧。只要和法院打交道,美利堅合眾國的每一個州都會把我送上斷頭台的。」

    「嚇ぼ她也好嘛——」

    「嚇個屁。我熬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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