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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一章 英國遺孤(5) 文 / 漢斯譯庫

    希拉裡收拾起箱子,把其中幾隻留在巖嶺(這裡指阿拉瓦利山脈露出地面的岩層,是高出德裡城60英尺的陡崖,英軍的基地,大本營所在地——譯注)後面大本營的一位熟人家裡。他在離開德裡前原打算寫上幾封幾年前就該回復的信。但阿克巴?汗一直急於啟程,他便再次把寫信的事推遲下來,再說,到了幽靜安閒的山區會有充足的時間來完成這單調乏味的任務的。況且,斷絕通信往來已經這麼長時間,繼續拖一兩個月又有什麼區別?如此一想,他也得了安慰,便把一大撂待復的信件撮進一隻寫著「急辦」的硬紙盒內(其中包括六、七封寄給亡妻的來信),然後去幹別的稍有趣味的工作了。

    一八五六年chun,他出版了一部著作(《印度斯坦的偏冷方言》第一卷,作者:文學士、理學博士、皇家地理學會會員、考古學會會員h.f.佩勒姆-馬丁教授),題獻是「對妻子艾索貝爾的珍貴記憶」。此書第二卷的題眉寫著更長一段話:「獻給艾什頓?希拉裡?阿克巴,願這本傾注了作者無限激情的專著能引起他的興趣——h.f.佩-馬」;然而,到次年秋天——即希拉裡和阿克巴?汗已經進入墳墓六個月之後它才發表出來,誰還有人會問,艾什頓?希拉裡?阿克巴是何許人也?

    露營隊啟程北上,慢ぼ走向特拉伊沼譯地(位於尼伯爾-印度交界地區——譯注)和杜恩丘陵,到了那一帶,正值四月上旬,氣溫日漸回升,夜晚不再有涼意,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場災禍突然襲擊了他們。

    有一隊來自哈德瓦的朝聖者受到他們的款待,在露營隊住了一夜,但這些人把霍亂病毒帶了進來。他們當中有一個人在黎明前天色不亮的時候死了,他的同伴丟下他的屍體也紛紛逃走,第二天早晨僕人們才發現。不到傍晚,希拉裡的人就有三個染上了病,因為霍亂的惡性發作十分迅速,這三個人誰也沒能活到次日天明。露營隊一片惶恐,許多人抓起零碎財物,不再等待領取工錢,便不辭而別。又過了一ri,阿克巴?汗也受到傳染。

    「你走開,」阿克巴?汗對希拉裡輕聲說道,「帶上孩子,趕快走吧,不然你們也會死的。不用為我哀傷。我這個瘸老頭子,又沒有妻室兒女的牽掛。死對於我來說並不可怕。可你有這孩子……兒子是需要父親的。」

    「你是比我待他更親的父親。」希拉裡握著朋友的手說。

    阿克巴?汗笑了。「這我知道,因為他是我的心肝,我本來可以把他培養成——我本來可以把他培養成……可現在不行了。快走吧。」

    「沒有地方可去,」希拉裡說,「誰能擺脫得了黑霍亂呢?我們走到哪裡,它會跟到哪裡,聽說哈德瓦每天都要死一千多人。我們來到此處比待在城裡好得多哩,你很快就會好轉——你身體強壯,一定可以恢復健康。」

    然而,阿克巴?汗還是與世長辭了。

    沒有為失去妻子而落淚的希拉裡卻為這位朋友痛哭起來。他葬埋了朋友,步回自己的帳篷,在帳篷裡他分別給在英國的兄弟和自己的律師寫了一信,然後將這兩封信連同他手頭的幾篇論文和幾幅銀板攝影照片收攏到一塊,一併撂成小小的一沓兒,用一方油跡斑斑的綢子謹慎地包紮起來。小包裹好了,拿蠟封住,他又提筆開始寫第三封信——是給艾索貝爾的哥哥威廉?艾什頓的,這信拖了很長時間了,幾年前就想寫,可惜一直沒有寫成。但他提筆太遲了。斷送了他朋友性命的霍亂病魔已經伸出嶙峋的手掌浸觸到他的肩骨,他的筆在手裡顫擺了幾下,落到地上去。

    一小時後,一陣苦痛的發作將他喚醒,希拉裡折起那張沒有寫完的信紙,忍著疼痛吃力緩慢地將地址寫上去,然後喊了一聲跟斑卡林?布克斯。可是卡林?布克斯也已奄奄一息,過了很長時間,終手等來了達亞?拉姆的妻子西塔,她提心吊膽地匆匆穿過這遭受病魔襲擊的營地的薄暮,為「伯拉大人」送防風燈和晚飯來了。廚師和助手已在幾小時前逃走。

    孩子原在身邊跟著她,當她發現他父親的模樣後就慌忙把他推出了怪味刺鼻的帳篷,不許他再進來。

    「做的對。」希拉裡讚賞她的舉動,氣喘吁吁地說,「你是個懂事的女人——大家常這麼說。西塔,你照顧好他。把他送到他的親人那裡去。別讓他——」他感覺到已經沒有力氣把下面的話說完,便用虛弱的手夠到那張信紙和封好的小包,向她面前杵過去。「錢在那個錫盒裡——拿好。對。足夠支撐到你把他……」

    又一次驚厥震醒了他,西塔忙將錢和信件藏入「紗麗」(印度婦女服裝,即用整塊布或綢圍身的裹袍——譯注)的褶層,小心退到外面,扯住孩子的手迅速把他送回自己的帳篷,安頓他就寢——可今天第一次取消了睡前的慣常節目:教唱歌和講童話,這讓他好不願意哪。

    希拉裡當夜死去,到第二天正午的時候,霍亂又奪走了四個人的生命。其中就有達亞?拉姆。剩下的人——此時已為教甚少——劫掠了空帳篷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帶上馬匹和駱駝,逃進了南邊的特拉伊沼澤地!把剛ぼ變為寡婦的西塔(害怕她已從丈夫的屍體上傳染到病菌)和跟著西塔的四歲孤兒「叭叭艾什」丟下。

    再過上許多年,艾什即使把別的事情忘記,那一夜的情景也會永遠記住的。暑熱和月光籠罩著小ぼ的帳篷,百步之外迴盪著豺狗和鬣狗的瘆人嗥叫聲,此起彼伏,咆哮不停;帳篷內,西塔蜷曲在他的身旁,傾聽著,顫抖著,輕ぼ拍撫他的肩膀,試圖減輕他的恐懼感,把他送進夢鄉。飽食之後的禿鷲棲息在周圍的婆羅雙樹上,一面鼓翼拍翅,一面發出yin慘的呱叫,腐爛的屍肉散發著惡臭,莫名其妙的孤寂感恐怖地揪著他的心,這樣一種處境還從來沒有人向他介紹過,太不可思議了。

    他過去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在此之前還不曾遇到什麼東西值得他害怕,同時,阿克巴大叔教導他:一個男子漢永遠不能露出懼色。再說,從氣質上講,他是個勇氣非凡的孩子,他在穿越叢林沙漠和荒山野嶺的露營隊生活中對不斷光顧的野獸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他不明白西塔為何抽泣和顫抖,為何不允許他接近「伯拉大人」,也不明白阿克巴大叔和其他人都出了什麼事情。他知道他們都死了,因為他過去看到過死的情景:一次,阿克巴大叔特別讓他一同登上「摩天鞍」(獵猛獸時搭於大樹上的高台——原注;印地語machan的音義訛譯——譯注)去觀看獵虎,他看到了老虎怎樣中彈身亡。從高處看到了打到的其他獵物;看到了前一天被老虎追下山吃掉後扔下的山羊和小水牛殘骸。還看到過為下鍋而she取的黑兔、野鴨和鷓鴣。這些動物都死了。但它們的死肯定和阿克巴大叔的死不一樣!那些會走路,會說話,會給人講故事,並且被別人愛慕和敬仰的人死了必然有某種不可磨滅的東西留在世上。但這東西到哪裡去了呢?這完全是個謎,他理解不了。

    西塔把原來保護露營隊的「堡碼」(印地語boma的音義訛譯,即軍營用以防禦猛獸的籬障——譯注)上帶刺的樹枝拽回來,圍繞著她的帳篷高ぼ地撂了一圈。她採取的這種措施很是必要:午夜時分有一對當仁不讓的豹子趕跑了豺狗和鬣狗前來進行美餐,黎明前從婆羅雙樹外面的叢林裡還響起了一陣老虎的呼嘯,待天亮一看,它留下的足跡離簡單的荊棘圍障還不到一碼遠。

    這天早晨找不到牛奶,食物也少得可憐。西塔只好給孩子餵了幾口剩下的「雜伴兒醍」(印地語chuppatti的音義訛譯——譯注)——印度死面薄餅——碎末,然後,她把幾件屬於他們的東西包成一捆,拉著他的手,將他領出了恐怖、淒涼的露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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