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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七章 走出宮堡 文 / 漢斯譯庫

    我一上床便像熄滅的燈一樣立刻入睡,一覺就是五、六個小時,直至早飯送來。晨光雖然明媚,我醒後卻覺得有一層模模糊糊的憂患陰影籠罩著這新的一天。望著陽光充溢的後宮庭院和被炎熱空谷圍鎖的整個宮堡,我心中一顫,好像要犯幽閉恐怖症,便急忙吞嚥咖啡,想盡早趕回熱鬧的色彩繽紛的貝魯特去,與查爾斯會合。

    納西魯拉前來送早飯時,才剛ぼ八點半,由此證明今天一早河面即可涉渡。我決定立即下山,到村子裡去找哈米德。我自己走出後宮。定是納西魯拉把我準備早ぼ動身的消息告訴了約翰?萊恩曼,這不,他正在第二個院子裡等我,那阿多尼斯花壇裡的銀蓮花已經萎謝凋敗。我覺得他今早的穿戴不大得體,是不是別人也這樣看我?

    「你起得好早呀,」他說。「你聽到警報,走出來幾次後,睡得還算不錯吧?」

    「聽到幾次——?噢,你是指守護犬。是的,謝ぼ你,以後回憶起來,這又是浪漫的一章。」

    「昨夜把它們關起來,可以說是犯了個錯誤。」

    我不想打探究竟,卻也只能自然而然地問一句,「為什麼?」

    「我們發現後門開著。不知什麼人進來了。」

    「後門?」

    「在後面有一扇通向高地的門。賈西姆發現情況後,將守護犬放進後宮,他跟著它們熱鬧了一夜。」

    我盡量漫不經心地問:「你們發現闖入者的蹤跡了嗎?」

    「唉,沒有。但我仍有懷疑,尤其在這個國家,不能養成輕信的習慣。你的司機什麼時候過來?」

    「九點鐘。」我撒謊道,「不過我想現在就動身到村子裡會他。你太好了,照應了我這麼長時間。」

    「我很榮幸,」他的話音今天甚至都未裝點真誠的語氣。他好像有些煩惱和急躁。「我送你出去,」他說完便邁著急促緊張的步子匆ぼ領我朝外走,一隻手像我頭一天見到的那樣遮擋住臉,好像皮膚過敏,怕光似的。

    「哈莉奧特姑奶奶又提起過我堂兄嗎?」

    「未置一詞。」他簡明、準確、不客氣地回答。我們走出大門,直至高地的邊緣,他站下目送著我沿小道下山。我趕到涉渡場回頭一望,看見他仍站在那裡,似乎在觀察我是否真地要走。

    這時,墊腳石已清晰可辨,但波濤翻滾的河水仍然為死去的阿多尼斯呈現著血紅色。我好不容易來到河的對岸,便望見哈米德——這次沒錯,就是哈米德——正沿下山的蹊徑朝我

    走來。

    我們在一棵無花果樹的樹yin下會合,那裡有三隻山羊已躺在土堆上歇息。我問他早上有無見到查爾斯或他的白色奔馳車。

    他笑道,「他與你簡直一模一樣,見了我也先這麼問。可惜沒有。今早一路上我只碰到一輛阿拉伯司機駕駛的黑色轎車和一輛載著三位馬龍派天主教神甫的輕便吉普。你是說你堂兄夜裡也待在宮堡裡?」

    我點ぼ頭,「那麼,他可能是乘未被人發現時離開的。哈米德,對誰也別講出此情,一定。」我將查爾斯闖入宮堡的大概情況向他做了介紹。「我們在裡面探查了一番,」我最後說,「然後他一個人從暗門出去了。但願他開走汽車時無人看到。」

    「我看你用不著擔擾。我知道他提到的那個採石場,如果他的車仍在那裡,我過來時會看到的。」

    我們邊向上爬,邊交談。這時,我一直想尋找的景象出現在面前:在一棵樹下的濃yin中,站立和依臥著一群山羊,它們不停地咀嚼著,用厭煩和傲慢的眼神打量我們。羊群中間,那個小法翁正露出訕笑盤腿坐在土地上,嘴裡也嚼著一片葉子,那種一絲不苟和不動聲色的樣子與山羊相同。「你在這兒哪!」我叫道。

    「我總是在這兒,」他簡單地回答。

    哈米德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這男孩。「他若見過你堂兄,全村人都會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過夜了。」

    「我看不會。若是那樣,納西魯拉必已知道,今天早上萊恩曼肯定會說些什麼的。」我高聲叫問:「阿邁德,早上你見到那個英國人離開易卜拉欣山莊了嗎?」

    「看到了。在剛ぼ破曉的時候。」

    「那麼,他一定在宮堡裡又拖延了一段時間,不知為何。他到村子裡去了嗎?」

    「去啦。他是從宮堡的後門出來的,鑽進了停在採石場的汽車。」

    聽語氣,他並無疑心,但他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他跟你說話了嗎?」我放心地問。

    「沒有,我當時在那邊。他甩ぼ腦袋,好像是指四百米外的一堆無法踏及的巉巖。

    我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問,「再沒有人看到他吧?」

    「除了我,沒別人。」他咧嘴笑ぼ,閃露一下咬著綠葉的皓齒。「我嘛,已經忘記。」

    我從提包中摸出幾張鈔票,放在我身邊的石頭上。「非常感謝你。願阿拉永遠保佑你。」

    我還沒邁出兩步,那孩子的棕色四肢便像閃電似地爬到我身後,鈔票旋即被裝入他那齷齪的束腰長袍。自尊在人之常情面前似乎是第二位的東西。「山羊會吃掉它們的,」阿邁德解釋。隨後他又像連珠炮似地說了一串阿拉伯語,我們一邊朝前走,哈米德一邊哈ぼ大笑著把他的話翻譯給我:「願阿拉保佑你和你的子孫,以及你子孫的子孫的子孫……」

    感謝老天。我終於回到了貝魯特腓尼基旅館的雖無特色但安然舒適的現代化房間,剝掉髒透的衣服,爬進浴缸。我美ぼ地洗了個熱水澡,特意選件最涼爽的上衣穿上,然後按鈴要咖啡。男侍送上來時還帶來查爾斯的一封信。信寫得平ぼ淡淡,一點意思都沒有——其至令人惱火。

    親愛的克斯:

    未能等你,萬分抱歉。昨夜離開你後我差點被抓住。如你所說,姑nǎi

    nǎi哈莉奧特現已變成怪人,但她仍能活動,就在我剛要爬出地道時哈莉德

    陪著她走了下來。我真想出聲與她說句話,可又害怕把她們嚇得魂不附體,

    所以我藏在暗處.一動未動,直至她們走入王子宮室的大門,過後我才鑽出來,

    找到汽車,逕直開到這裡,路上未遇一人。又向阿拉頗打電話。看能否追

    上本恩的父親。得知他已去胡姆斯,今日回家。

    在地道裡我聽到姑奶奶哈莉奧特對哈莉德說的幾句話,挺有收穫。但

    仍有一個問題,而唯一一個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的人就是本恩的父親。他

    回家之後可能還要馬上離開。所以我去大馬士革去截他了。我會盡快趕回

    來;明天或星期四早晨。你要等著我,除了再把你定的房間延長几天外,不

    要,千萬不要採取任何別的行動!我回來之後無論如何也得去見哈莉奧特

    姑奶奶.

    愛你的,吻你查

    我將信讀過兩遍,得出結論,查爾斯還算走運,他現已在去大馬士革的半路上。我走到電話機旁。無容置疑。我是個完全duli的人,無需別人的幫助和指揮,況且我對哈莉奧特姑nǎiぼ也不特別喜歡……不過,把這一切告訴爸爸也怪有趣。我的電話與倫敦曼塞爾銀行的克裡斯托弗?曼塞爾接通。

    我把信念給爸ぼ聽,他的意見簡單明瞭,切中要害:「等候查爾斯。」

    「可是爸ぼ——他原應等我的呀!只有他這號人辦事才這麼自私。」

    「不錯,」父親說,「但他正急干去追趕本恩的父親,怎麼可能同時等你呢!你說呢?我想把此事留給查爾斯處理。他心中有數,至少是頭腦清醒的。」

    「您什麼意思?」

    「我意思是莫要因為生查爾斯的氣,就昏頭昏腦地做出蠢事來。」老頭子直截了當地說,「無他同行,千萬別再夢想到宮堡裡去。」

    「爸ぼ。我可以自己照看自己,絕對沒問題。」

    「你還是盡力克服一下天生的傻氣,別越來越不懂事,」老頭子乾脆點明,「好了,孩子,痛ぼ快ぼ玩ぼ吧,一邊等著你堂兄。他很有見識。」

    「你過去總說他從小被慣壞了,一天到晚只知追求安樂。」

    「知道安樂的可貴就是一種見識,否則什麼也談不到。」

    「我難道不知道嗎?」

    「上帝,你不知道,你承襲了你母親的特點。」父親回答。

    「那好,為此更得感謝上帝,」我尖刻地說。

    他大笑幾聲,掛掉電話,丟下我。說來可笑,不知為什麼,我心中反倒生出—種安穩感和巨大喜悅。

    把我一個人留下來遊覽貝魯特,真讓人惱火。但整個下午無事可做,吃過午飯我也只好出去逛ぼ。我馬上發現貝魯特的露天市場既骯髒又擁擠,卻又像美國出售中低檔商品的伍爾沃思百貨公司一樣熱鬧非凡。最誘人的是金首飾店,橫跨玻璃窗的細繩上吊掛著成百成千枚閃ぼ發光的薄金手鐲,那麼漂亮,又那麼便宜,我差點掏出信用卡購買一隻,像哈莉德那樣戴上。但又克服了一時的衝動,逛了整ぼ一個下午,走出市場時什麼也沒添置,只為查爾斯漂亮的奔馳車買了個鍍金綠松石有孔裝飾球,但後又忿然想起當初與他談起埃米莉的那段話,有些後悔,還不如讓魔鬼的眼睛早些逮住他……

    他可能已經打來電話?我叫輛出租車返回旅館。進門後頭一個見到的人便是哈米德,他正優雅地依在櫃檯邊與接待員交淡。他向我輾然一笑,與接待員說了句什麼。我還未走到跟前,接待員已查看過屬於我房號的存物格,並搖起頭來。我臉上一定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哈米德急忙問道:「您是在等信兒吧?」

    「等我堂兄的信兒。他星期三或星期四趕回來,這期間有事去了大馬士革,我原以為他會有電話來。」

    「曼塞爾小姐,」接待員打斷我的話,「大約一小時前從大馬士革來過一個電話。我聽著是找曼塞爾先生的,但也可能是曼塞爾小姐。對方沒留號碼,如果他們再打來,我就接您好了,這就通知總機。」他拿起耳機,講起阿拉伯語。然後轉向我說,「真是太巧了,那兒的電話也剛到。確實是找曼塞爾先生的,但對方願與您通話。請到那邊的電話間裡回話。」

    電話間是敞開式的。一旁,兩位婦女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古城比布魯斯的廢墟,還有幾個美國人在評論黎巴嫩人的食品,與我挨邊的電話間裡有個面色沮喪的阿拉伯人,顯然是因為斷線尚未接上,正悶聲悶氣地吼叫。我用一隻手摀住另一隻耳朵。

    原來是本恩,由於周圍喧嚷聲的干擾,費了不少時間我們才互相聽清楚對方說的話。「查爾斯?在這兒嗎?還沒回來。」

    「他沒給你打電話?他有非常要緊的事想跟你父親談ぼ。」

    「我正是為此給他打電話的。我父親定於明天從胡姆斯返回家,我向查爾斯保證過,一定通知他。」

    我迷惑地說,「可是,查爾斯好像以為你父親是在今天回家。請原諒,麻煩你一下,等他趕到後,讓他給我來個電話好嗎?」

    「喂,我一直都想見你一面。你何不趕到這兒來與查爾斯會合呢?你能來就太棒了。我領你參觀大馬士革,查爾斯要是不來,那才更好!」

    「這怪誘人的。」我猶豫起來,「實不相瞞,我真想去,想去極了。」

    「那就定下來吧!咱們明天見。」然後他將地址告訴我,並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出他的名字西法拉,我又複述一遍。「什麼時候來都可以。」他最後說。

    線路中斷,旁邊的那個阿拉伯人還緊抓著耳機,並以倒霉和忌妒的目光看著我走出電話間。

    哈米德仍立在服務台邊。我說:「能請你明天送我到大馬士革去嗎。上午十點怎樣?我去看堂兄的一個朋友西法拉;這是他的地址。我當天不回來,但可以付給你返程路費。」

    「別擔憂,我可以在大馬士革設法帶回一個來貝魯特的單程旅客。可是,萬一你堂兄來電話怎麼辦?」

    「讓他來好了,」我說,「我們照樣去大馬士革。」

    但查爾斯一夜也未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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