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黃河生死戀歌 文 / 盛順豐

    剛才是昨天，但當我寫完之後便是今天了。這一筆，是寫完之後才回過頭加上的。

    「孩子，你怎麼又在聽這首哀怨的黃河船歌？是否又在思念你故去多年的母親？她的確很美，可你要從無盡的思念中回來，來，到母親懷裡，讓我擦乾你的陽剛之淚？夜深了，無人笑話你男子漢的淚水，可你不能無休止地悲傷，這樣，她長眠地下的亡靈會不安的？」，

    「母親，請不要為我拭去心裡的淚水，你是滔滔不斷地流淌的母親河，我的心隨願著你的波濤晝夜不停，直到枯乾……」。

    「兒子，你這樣固執地悲傷下去，已經到了不講理的地步，今夜為何如此堅持你錯誤的悲傷？是的，人人都有悲傷的權力，可你總得有你悲傷的緣故吧？」，

    「就在今天，不，我再活一會兒也許就成了昨天了，那個正午時刻，她將我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從此便開始了我苦難的生命，我熱愛生命，但我不知道一個生命失去另一個生命會這麼痛，我的哀傷就是講給石頭聽，石頭也會流淚……就讓我在這生命剛剛開始和剛剛結束的夜晚，在你寬闊的懷、裡放逐一次自己壓抑的悲傷，否則，我也許沒有明天。」。

    「兒子，你是幸福的，你孩子今天特意回來給你過生日，他們小夫妻是那般真誠，你不該辜負了孩子一番苦心？！」。又有聲音傳來：

    「後生，你聽我的歌也快有十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你可知我見過你的媽媽了，她可真美！難怪你為她如此哀傷，我的歌能讓你想起她，我算是沒有白唱，可惜，我再也無法給你唱了，你回去吧，你媽媽知道你愛聽我苦澀的歌，她知足了，她讓我告訴你，她沒給你留下什麼，但我知道，她把最寶貴的留給了你：善良。回去吧？」，

    「我但怕這靜夜會使我無法平靜，就索性隨著黃河母親的浪濤聲尋找母親的蹤跡，已經經歷了整整四十八個春秋，我又怎能抱怨她：為什麼要將我帶到這苦難的世上？為什麼要給我留下單純和善良？其實我已經發誓不再想你，整整三年的折磨曾經使我幾乎麻木人生，可又是三年多過去了，每年仍有這一天。」。

    「哥哥，她是多好的媽媽呀，沒有她怎麼能有你的善良？你怎麼忍心抱怨她把你帶到世上？四十八年前的今天她忍受了全天下所有母親都忍受的分娩之痛將你產下，你怎麼能如此無情？」，

    「黃河邊兒淘菜的妹子呀，你可知什麼是無情嗎？她連一絲痕跡都不留的就突然將生命交給上帝，讓我為了她的死痛不欲生，那是何等的難熬啊！她把所有的愛都帶走了，留下了許多遺恨莫名地降臨到我頭上，為了這些，我幾乎想把世上所有的愛都拋棄……愛，有時候比恨更累。」。

    「那麼你不妨試試恨？也許心裡能好受些？」，

    「傻妹子，人是不可以恨的，恨人如同殺人，這世上，誰都沒有權利為了自己的愛去恨別人，那種為了愛自己而去恨別人的愛比恨更惡毒！」。

    「尕哥哥，一切都過去了，只是這麼一天，你要想到每年都會有這一天？」，

    「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有下一個這一天，已經過去了，可新的一天剛剛開始，彷彿我剛剛出生時，沒有母乳，沒有過多的啼哭，我知道，此時母親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怕我隨時會夭折，因為我是她唯一的兒子，正是她這種時刻的擔心，使得我從一記事起就覺得自己是不該出生的，這引來無休止的抱怨，她們把對母親的怨恨囤積起來，直到她被化為灰燼後便爆發在我身上。」。

    「尕哥哥，你是那麼善良，可你是堅強的，天底下少有你那些惡毒的姐姐們，她們比最毒的毒蛇還要毒三分！她們為了自己毀了你的家，俺娘讓俺告訴你：到俺家來吧。俺娘說找漢子就要找你這樣的，只是俺怕你看不起俺這黃河邊兒上的土女子，俺只把你當心中的尕哥哥藏在心裡一輩子？」，

    「傻妹子，你是黃河岸邊一枝花，你那麼純潔，但又那麼幼稚，論年齡你該稱我做叔叔，你爹比俺還小一歲，別傻了，我孩子比你也長一歲，我稱你作妹子是因為不想傷你單純的心，孩子，你這年齡不是勸人的年齡，別讓你莊上追你的尕哥哥們因愛你而對我生恨？你既然要把哥哥藏在心裡，那就隨你吧，只是哥哥不配你這麼做。哥哥為了自己的孩子已經發誓今生不再娶。好妹子，回去吧？」。

    那黃河美女倔強將辮子一甩，抹著眼淚便消失在沉沉迷霧中，我目送她遠去的身影，彷彿看到了母親的萌芽……

    「後生，把你的酒也給俺喝上一口？俺為你唱了這麼久，從你出生唱到現在，你也該犒勞一下俺這黃河上的冤魂吧？」，

    「滔滔黃河比酒濃，俺把這酒灑在你寬闊的心中，但你有什麼可冤的？難道是嫌我多聽你唱了幾句？這可不夠爺們兒！」。他接過俺的烈酒猛喝一口：

    「後生，俺在這黃河上漂泊了一生，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只是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一根筋！」，

    「我是怎樣的？不夠爺們兒？那你把酒還給俺，俺寧肯倒進黃河！」。

    「你可真是有著俺們黃河漢子的脾氣！難怪那些俏女子們個個喜歡你，你識文斷字，卻又不願意讓人說你是讀書人，你也不嫌棄俺們髒，也不笑話俺們窮，可你一走進城裡，就沒人拿你和俺們一樣對待，說到底你還是個白面書生，」，

    「這話沒的讓俺噁心！認字的寫信罵人故作高雅，不認字的卻唱著比黃河水還乾淨的歌，我不白，也不黑，我是黃河的兒子，除了不會水、沒撐過筏子，和你一樣，若是也生在黃河邊兒，也許比你還要粗壯！」。

    「這話俺信，從你那天非要租俺侄子的羊皮筏子起，俺就知道你是個十足的強小子，可是孩子啊，不是俺侄子不租給你，從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漢子那麼要求過，他們坐在筏子上都膽戰心驚，而你連水性都沒有，竟然要自己撐筏子過河，你要去的那地方連俺活著的時候都不敢去！」，

    「那老兄是你侄子，那俺該稱呼你作大叔了？俺那天等了一上午，他就是不肯租給俺羊皮筏子，他寧肯免費帶俺在黃河上漂十回，也不答應俺的請求，現在想來俺是有點兒過分了。」。

    「後生，不是過分，是太嚇人了！真想不通，你這麼倔強的漢子竟然會流淚，而且是因為聽了俺酸苦的歌落淚，值得嗎？」，

    不願做的事

    做到死都不值得

    不願聽的歌

    聽到百歲都頭疼

    願意做的事

    寧可一生一次

    喜歡聽的歌

    從開始聽到終生

    ……

    新的一天到來了，母親，我開始生存了，正走向生命；舊的一天結束了，母親，我已經整整四十八歲了。

    再平淡的生命，都不會重複，因為每個人都是duli的生存者。

    （盛順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