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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搖滾沙漠 文 / 盛順豐

    又累又渴,快走了一天了,怎麼還在這沙漠戈壁中轉悠?

    哥們兒偏偏把那部有gps功能的手機借去,怎麼好拒絕,正如此時怎麼能不罵他?罵他也聽不見,只要給他打電話都是關機,恐怕正拿我那部的在玩兒新鮮,去他的吧,索性不打了,其實我這兩部手機的號碼他都不知道。

    有人拍我肩膀,我摘下耳機,彷彿從沙子裡冒出來個黑大漢:「小伙子,你是人還是鬼?怎麼這麼晚了在這兒胡蹦亂跳的?」,靠!沒一樣說對,我還算小伙子嗎?

    我這是胡蹦亂跳嗎?爵士、藍調、拉格泰姆、披頭士的旋律伴奏……還有芭蕾和骨灰級老土的迪斯科,我跳不動什麼街舞,這把年紀了,怕在此永垂必朽。

    我反倒要問他:「你從哪裡冒出來的?我覺得你才是鬼呢,我這叫胡蹦亂跳嗎?你要是鬼,那咱倆不是一個道上的,你走你的,我跳我的,我冷我能不跳嗎?你要是鬼就離我遠點兒,鬼不怕冷但會給人吹陰風!」,他笑著看我,好像不是鬼,我也沒見過鬼。

    「小伙子,你是想去xinjiāng呢,還是打算去內蒙,或者是去青海?這兒現在還是甘肅境內,去哪兒我都能幫你!」,我覺得他沒有惡意,只是他那種對待小孩子般的口氣讓我不爽。

    我盡量不表露出自己這種弱勢,否則被他笑話:「這幾個地方我都不去,我只想回到我來的地方,如果你是鬼,我可不去你那地方,我怕冷!」,他笑著把一瓶水遞給我。

    他遞過來的水有著他手上的溫度:「你怎麼總是說鬼?我可真的有點兒怕了,看你文文弱弱的,怎麼這麼愣頭巴腦的?比俺兒子還楞!」,他的手有點兒哆嗦,我確定他不是鬼。

    我接過水仰脖子便喝,喝完便笑:「你見過鬼嗎?」,他拚命地搖著頭。

    我感到太可笑了:「你沒見過你怕啥?反正我不是,你給我水喝證明你也不是,看你這樣子也不可能是,就算是也是個膽小鬼!」,我雖然有些不太禮貌,但他反倒安心了。

    也許他為了確定我不是鬼或是討好我這也許是鬼的人,他又遞過一瓶水:「小伙子,再喝一瓶,你一定渴壞了吧?你喝水的聲音像俺家那頭強牛,和你的樣子很不配?」,話雖粗,但這也是事實,我朋友都說我喝水像牛,我不能不接受他的水,他那麼誠懇。

    我又喝完了一瓶,並提出非分要求:「你有酒嗎?你說你能帶我去那麼多地方,你一定是駱駝客,那你一定有酒!再就是,不要隨便叫我小伙子?」,他一臉茫然。

    但他的誠懇實在是少見,至少在內地少見:「你年輕輕地喝啥酒?我兒子從來都不敢當我面喝酒,我是有酒,但你恐怕不是喝酒的年齡?」,這讓我哭笑不得。

    我大笑著:「你怎麼老拿你兒子和我說事兒?我很像你兒子嗎?敢問你兒子多大?」,他覺得我不太禮貌,又從包裡去拿水。

    看得出他並不反感我,只是覺得遇到了一個頑皮的男孩兒:「我兒子高中都快畢業了,他要是敢喝酒我會打斷他的腿!」,這是向我示威吧?他可真是善良而嚴厲的父親。

    我若再不笑就有點兒對不起他的誠懇了:「我三十年前就喝酒了,我孩子大學畢業都讀研了也不會喝酒,哈哈哈哈!」,他站在夕陽下傻傻地看著我。

    「你們內地人都不誠實,你要是騙人,俺就不管你了,把你撂在這戈壁上,讓狼把你吃了!看你再說謊?!」,這回他可是真的認真了,其實他一直都很認真。

    我把皮夾子拿出來,取下身份證:「給你,確定一下我的出生年月,免得你白生氣一場?」,我在笑,他接過身份證仔細地看著。

    他把身份證還給我:「咱倆同歲,俺比你大倆月,俺還是比你大!你們內地人長不大,還好意思給俺看?!」,顯然,他不善表達歉意,並且也沒有什麼值得道歉的,我喝了人家兩瓶水倒是應該道謝。

    我覺得太有意思了,一般同齡人比較有共同語言:「你既然比我大,我也早過了被打斷腿的年齡,你就得把你的酒給我喝,我聽出你的口音了,只要帶我回到縣城我也請你喝酒,就喝你皮囊裡這種酒?」,他並不像我那麼健談和皮臉兒。

    他把皮囊遞給我:「這是俺家自己釀的酒,你沒處買去,俺閨女不讓俺喝酒,要是她碰巧回娘家了,俺得讓她數落的耳朵發麻!」,這可真是樸實善良到家了,至少比我這自認為最真誠的漢子要真誠的多。

    「你還有閨女?都出閣了?真是重男輕女,只說兒子,我覺得你冷血!我只當是補喝你閨女的喜酒!」,我這是真話,一飲而盡。

    也許是說到他心上了:「老弟你才說錯了,俺可是最疼閨女的,自從她出嫁後,俺就像丟了魂,本來不想再牽駱駝了,但每天都想孩子,便又開始干、起老本行了,俺家不缺錢,就是閨女走了家裡沒了笑聲,兒子總抱怨俺偏心,其實俺那兒子也聽話著呢,從不惹事……」,我知道自己又得救了,他是快被人們遺忘但在關鍵時刻少不了的駱駝客。

    同齡人有一個比較容易溝通的地方,尤其是快到知天命之年的漢子,不需要那麼多遮掩:「老兄,難怪你那麼不待見俺這德行呢!原來你是拿你家小子和俺畫等號?可俺沒你想的那麼討厭吧?」,他臉紅了,也許是夕陽映照的。

    「俺兒子可比你乖多了,他沒你長得這麼招人稀罕,但鄰里都說他聽話,他要是像你這麼頑皮搗蛋恐怕少不了每天挨揍。」,這仍是實話,但我不願意聽,不就是喝了他兩瓶水,又把他皮囊裡的酒喝完了嗎,至於這麼報復我嗎?

    「不就是把你的酒喝完了,你至於這麼整治俺嗎?再說,你閨女是心疼你不讓你喝酒,但對俺就不一定了,她可管不著俺!」,到底他是本地人,我已經被他帶回到那段殘破的古城牆下,他的駱駝正在悠閒地吃那些茂盛的紅柳。

    我從背包裡拿出巧克力,剝開餵給駱駝:「咱倆一人一半兒,喂!給俺留一半兒嘛!」,駱駝把巧克力全給干、掉了。

    駱駝顯然是很喜歡我的,不但吃了,而且還在我胳膊上親、暱地蹭著,他主人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從駝峰上取下另一個皮囊:「嘗嘗,這是你嫂子給俺備得沙棗茶。俺以為你嫌駱駝髒呢,沒想到你倆這麼有緣分!」,他的笑容恢復了憨厚。

    我迫不及待地品嚐那沙棗茶:「真是好喝!嫂子對你真好!俺不回賓館,俺去你家喝你家的酒和茶!!」,他有點兒害羞地看著我。

    西北的漢子有時候很含蓄,但沒有虛偽:「小子,你別得意太早,到了俺家,當心她認你做乾兒子!她可真的是重男輕女,俺兒子住校不在家,突然去你這麼個搗蛋鬼,難保她不喜歡!」,他真的沒有佔我便宜的意思,就是誤會也是善意和美好的。

    「小氣,怕我吃你家喝你家的?」,不知道他哪兒來那麼大勁兒,竟然把我一把弄上駱駝,笑得非常開心。

    他大喝一聲:「哦,大叱!小子,你就在駝背上把你剛才那些胡蹦亂跳接著來吧!」,這真是先發制人的絕招。

    我在駝背上扭動著身軀,不再哼唱那些爵士和藍調,而是即興唱起了西北花兒:

    一把茶壺喲裝錯茶

    沙棗泡出喲酒渣渣

    有心去看俺乖妹子

    誰知俺大哥是她大

    早知你被人娶走了

    俺晚生幾年到你家

    ……

    「臭小子,再胡唱,俺把你扔到這戈壁上喂狼!哈哈哈哈!」,他的笑聲在這夜色中比較像狼,但他不知道俺從來都不怕狼,俺喜歡狼。

    「小子,你一個人跑到這戈壁上幹什麼?也不找個嚮導,怕花錢嗎?」,天漸漸黑下來。

    「我是來看那些漢魏古堡遺跡的,沒人願意來,他們說我是瘋子,還嚇唬我說這兒經常鬧鬼,我加錢都沒人願意來,他們是不是太迷信了?或者說是有點兒固執?」,他牽著駱駝搖著頭,我只能看到他在月光下的身影了。

    「不是人家迷信,也不是固執,是你太強了,你比我們蒙古人還強!」,這可真讓我感到意外。

    「你怎麼不早說你是蒙古族?真是的,把我弄下來!」,他轉過身來,看不清具體表情。

    「怎麼,你看不起我們蒙古人?」,他這話有點兒讓我不爽。

    「是你看不起我!我要和你一起走路,我不騎駱駝了,我也是男子漢!!」,他把我弄下來,從駝峰上的褡褳裡拿出個皮坎肩給我穿上。

    「不看你樣子,你可真的是像蒙古人,雖然頑皮像個孩子,但非常直爽!我喜歡你說話!」,得到他的肯定我比較得意了。

    「你們是住蒙古包嗎?為什麼不騎馬呢?」,我的發問是免不了的。

    「這地方刮起風來能把大樹連根拔起來,別說是蒙古包,就是房子都得蓋得特別結實,我爺爺那輩兒就過來了,我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我並不失望,心裡更踏實了。

    「那你至少會唱蒙古長調吧?只讓我瞎鬧這不公平!」,他沒有立刻回答。

    「我只在小時候聽奶奶唱過長調,但她很早就去世了,我們現在常聽的是本地的花兒,我很多年都不唱了,但我喜歡聽,你怎麼會唱花兒?」,他的語氣顯然有些傷感。

    「那你一定是想念奶奶和出嫁的女兒了?但我想聽你唱,我會唱點兒蒙古民歌,但唱不好,只有用蒙語才能唱出真味道,可我不會蒙語……」,實際上是我有點兒困了,但仍要堅持和他一起走夜路。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他停下來對我到:「你答應我騎到駱駝上我就唱?」,我已經沒法不答應他了,我實在走不動了,並且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他把我夾、在胳膊肘下送到了駝峰上。

    我聽到了熟悉的歌聲:

    富饒遼闊的阿拉善

    這是難以尋覓的美麗地方

    是上天賦予我們的寶藏

    千言萬語也道不盡

    我們相聚一起的歡樂時光

    萬語千言也說不清

    我們對往日友情的懷念

    我用漢語一句一句地複述著歌詞,這是積存在我記憶中三十多年的較為清晰的痕跡……

    「孩子,你不是不懂蒙語嗎?怎麼能把歌詞全說出來?難道你也是蒙古人?」,我困極了,幾乎搞不清是誰在發問。

    美妙絕倫的長調將我漸漸帶入近乎迷、幻的狀態:「巴特爾哥哥你忘了,是你和烏蘭大嫂教我的,這麼快你們就把我忘了,到家了嗎?烏蘭大嫂在等我們呢,我瞌睡了……」,喝了許多酒,又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我覺得自己的體力不如個孩子。

    我隱隱約約地聽到:

    「孩子,我不叫巴特爾,她也不叫烏蘭,但我哥哥叫巴特爾,他從小被送回了老家,據說後來娶了一個叫烏蘭的女人,老家來的人說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你怎麼可能認識他們?」,接下來的話我越聽越模糊了,因為我的確困極了。

    睡夢中,我耳邊一直迴響著那首古老的象徵西蒙民族凝聚力的歌曲:

    富饒遼闊的阿拉善

    這是難以尋覓的美麗地方

    是上天賦予我們的寶藏

    千言萬語也道不盡

    我們相聚一起的歡樂時光

    萬語千言也說不清

    我們對往日友情的懷念

    ………

    (盛順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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