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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六回 獻鞠圖豪傑應戰 觀圖譜英雄心驚 文 / 推窗看雲

    山花縈谷鹿麂生,眉月掛空星分明;搖身跨馬出山去,耳畔恍惚有鹿鳴。

    孔幾近一家和一眾落難的婦女孩子在山中苦挨,那邊伊一回到了單于庭外,才知道單于庭的亂子越鬧越大了!先是烏丹和劉虎金兄弟相鬥,最後還是靠著孔幾近在半空中學大單于軍臣說話才瓦解了劉虎金的兵馬;接著是伊雉邪幫著劉虎金重新殺向烏丹治下的單于庭。兵連禍結幾個月,單于庭外軍帳徹地連天,逃難的大部分成了餓殍或者直接成了雙方的俘虜,只有很少的人能夠逃得性命。

    伊一雖然不懼雙方飛集的箭雨,只是眼見一個個生氣勃勃的壯士瞬間就做了無頭鬼,一副大好的軀殼剎那間沒了靈魂,被野狗和狼群撕扯乾淨,禿鷲與烏鴉撿拾了零碎的骨肉,然後圍著人群不捨不棄,「咕咕呱呱」的聽得人寒毛直豎。他索性鑽進了城外隨軍的商人帳中,眼不見心不煩,繼續昏天黑地的與人博樗。現下的伊一已經有了贏的信心了,在單于庭幾個月的大戰中,不經意間,他贏得了十幾座帳幕還有千萬頭的牛羊,一百多匹馬,成了個大富翁了!

    伊雉邪也在這時候打下了單于庭,烏丹太子逃了出去,生死未卜,伊一帶著他大群的牲口,幾十個奴僕,一個個著錦帶繡的,騎著駿馬。再看伊一自己,頭戴織錦冠,明珠輝耀;身著繡緞衣袍,紫金玉帶纏腰;腳上麂皮靴,新鑲的鐵掌;胯下一匹大宛馬。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人是俊俏非凡。馬是神威凜凜,看的人咋舌不已,指指點點,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王公,哪一國的王子。他要跟著伊雉邪的大軍進入單于庭。

    到了城門口,一群武士攔住了去路,一個小頭領走過來,笑道:「博仙。您老人家怎麼要進單于庭了麼?大王有令,不准漢人進入單于庭!否則格殺勿論!」博仙是幾個月來,博場上人送他的名號,意思是他人物出眾,好像神仙中人,還有博術高明,就沒怎麼輸過。大伙才這麼稱呼他。伊一看了看,這群人裡面大多和他賭過,都面熟,知道他說的不錯。一笑:「這伊雉邪這麼做可就不地道了。你可以告訴他。就是我說的,他如果想長治久安。就不能這樣仇視漢人,處處找漢人的麻煩!不然,他有一日會後悔的。」回身撥馬,命手下:「我們走!」

    一個人卻從旁邊轉了出來,笑道:「不急。幾天不見,你怎麼就成了什麼博仙了?你這樣的人物怎麼也不能免俗,非要弄這麼個俗氣的名號?豈不是侮辱了仙人這稱呼!」一個老實巴交的牧人的樣子,不是呼延季盟又是哪個?伊一覺得頭一下子大了,這個人出現了絕沒有好事,看著他笑瞇瞇的樣子,就想一鞭子打上去。強忍住心中氣憤,冷冷說道:「這些日子,我無時無刻沒有想著你!不過想來你小子也不會輕鬆了,才沒有找你。你還敢來見我?」

    那些武士雖然對他的感覺極好,卻也沒想到他竟然敢如此跟呼延季盟說話,一個個臉色大變,有人已經按住了刀把,有人摘下了弓。呼延季盟並不生氣,微笑道:「喲呵,這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行,不愧大伙送你的稱號!不過,我這會沒工夫跟你較量。漢使已經接受了我的挑戰,要和我進行一場蹴鞠大戰!怎麼樣?如果有興趣,可以到漢使隊中,咱們上鞠場過過腳!」眼睛盯著伊一,臉上帶著笑,伊一卻覺得他的笑寒意逼人。

    蹴鞠,他並不陌生,只是漢使與呼延季盟的比試,恐怕不是那麼簡單,裡面隱藏著太多的東西了,一時半會不是他能理解的。不過,現在也不能示弱,他冷笑道:「哦!是嗎?你如果不怕死,只管來,小爺自當奉陪。」呼延季盟冷笑著離開了,他只想一勞永逸的解決掉漢使帶來的麻煩,因此只要跟漢使有關的人,他都要一鍋端,而不管對方是誰!

    伊一帶著人找到一片空地,紮下了帳幕,看著手下人忙活,他的管家走過來,這是個頭上已經沒有幾根頭髮的人,鬍子卻是極濃,蓋住了口鼻,伊一一直好奇,他吃飯喝酒是不是把鬍子也吞進去了。他叫盛季子,本是個來往長城內外,盜賣漢地的物品入匈奴,把匈奴的名馬好弓賣入漢地的,沒事好賭,把家資輸了個精光,伊一見他能幹,才把他收歸麾下的。盛季子對伊一道:「主公難道真要參與嗎?」

    伊一曼應道:「怎麼?你覺得呢?」

    盛季子一笑:「主公是個隨性的人。和漢使到了一處,以後怎麼辦?是跟著漢使走下去,還是離開了?恐怕都不好辦。」

    伊一也明白,這一次如果真下場跟呼延季盟他們對陣,呼延季盟後面可是伊雉邪,伊雉邪眼看就是匈奴大單于了,先不說能不能勝,事實上能不能活著出場都是個謎!不要說蹴鞠之後了,就是僥倖活了下來,漢使一心西去,作為他的隨從,伊一到時候能不能捨棄了現在的一切?他的個性能不能跟著漢使一路到底?都是不可知的。

    孔幾近卻出現了,他興高采烈地說:「聽說漢使大人和匈奴人又有比試!伊兄可是行家裡手,不可錯過了大展身手的機會!」

    「你難道也要上場?不然怎麼這麼著急呀!」

    「嗨!我是沒有那本事!不然我第一個上場。不過,我把自己珍藏的東西貢獻了出來了,一定可以讓漢使鞠隊大勝的。」

    「嗯。」這下子吊起了伊一的胃口,他不相信玩蹴鞠還有什麼兵法陣圖的,也不覺得那有什麼必要。不過既然他吹得神乎其技的,還是見識見識吧,才來到漢使帳中。拜見漢使。

    張騫大為高興。拿出了孔幾近送的蹴鞠圖譜。只見一個個小人,一個個圓的、方的點,幾個箭頭指向不同的點。看了半天,他和別人一樣,也沒有看出名堂來。張騫知道他的聰慧,收起了圖譜,卻遞給了伊一,「這密圖還是你拿著。再鑽研一下,說不定可以找到制敵之策。放在我這裡也是沒用。」扭頭對孔幾近說道:「孔兄,是不是?」

    孔幾近一笑:「胭脂贈予佳人,寶劍送與勇士。」

    伊一欲待不接,看著漢使笑盈盈的,孔幾近和

    其他人都是滿臉的熱切,不忍拂了眾意,只得接了,放進懷裡。張騫說:「呼延季盟約的是八人下場。我記得在長安時,見過軍中比試的。多是十多人一隊的。是不是蹴鞠之戲到了邊庭就改了規矩了?」

    伊一看了眾人一圈,張騫是天使身份。是不能下場的;甘父鬚髮花白了,儼然一個老人,老胳膊老腿的,不能下場;孔幾近弱不禁風的,不要說被人撞了,就是自己不小心倒下了,都要半天才能爬起來;只有三腳貓一個看來比較機靈的。不由心頭一沉,這邊人都湊不夠的!怎麼比!

    張騫仿若知道他心頭所想,笑道:「人嗎,我們還沒有湊夠,不過應該不成問題的。只要我們說出去,大群的人願意進場的。」

    伊一苦笑道:「大人說的是。不過,這蹴鞠和別的一樣,沒有玩過的,一時半會兒是入不了門徑的!這呼延季盟既然敢出這樣的題目,就是他心中有數,咱們湊不夠人數。」張騫將信將疑,「這蹴鞠還有這麼多的門路嗎?不就是只要把鞠球踢進了門裡就是了嗎?」

    「我原來也是這樣想的。後來見過幾個匈奴人玩,極為繁複的,我們習慣了一個人自己玩,非常隨意、隨性,也可以玩得花樣百出,引人入勝的,但是不能與人比拚的!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你一個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人家圍上來,鞠兒就丟了,到了別人的腳下了。」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此認輸了不成?我們也來不及集合了人,從頭學了!」

    「他和大人約定的是那一天比試?」

    「五月十五。還有不到十天功夫。」

    「這樣,我們還有轉圜的餘地。有幾個人是箇中高手,我可以把他找過來,大伙也都認識的,就是鋮鐵旋幾個,他們都是老手,不過他們年齡大了,能不能入場還不一定,不過來了可以參謀一下。單于庭還有幾個人,都是漢人,不過他們現在不敢露頭的,害怕被人打死了。必須先把他們買下了。」

    張騫一樂,「需要我出面的,我去。不過,我是身上沒有多少錢財的,買人我是做不到了。」眾人都笑。伊一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這些年他身上帶的東西,大多送與了人,沒有什麼值錢的能留得下了。也笑道:「買人,不用大人出一個。我自己搞定了。海上三山那裡,想請大人走一趟,那幾個雖然和漢庭有極深的仇恨,在大是大非面前,我想還是過得去的。」

    一句話提醒了張騫,「哦!對了,我也一直想要拜訪他們的。難道這麼大的亂子,他們沒有受到衝擊嗎?」

    「錢能通神。加上他們根基極深,不像鋮鐵旋,雖然場面極大,卻沒有什麼根基,被人連根拔了。」

    「鋮鐵旋現在到了何處?這一次恐怕他的損失不小。還有,他那個丟失的兒子,聽說也回來了,還在單于庭當了官,說是極了得的。我也很想見見。」

    「他們是第一波被劫掠的,人跑了出去,家財卻空了。我又見過他兩次,老傢伙精神還可以。看來,我要向他低頭了。」眾人不知道他們中間的過節,還以為他是故意拿架子。

    伊一這才找到鋮鐵旋這裡,說了經過。鋮鐵旋慨然道:「既然你伊一來了,我自然要給足你面子,回單于庭與呼延季盟一決高下!如果是別人,就算是漢使大人親至,我也不一定賣他面子的。」

    伊一一笑:「讓您老再次重冒風霜,我是實在心中有愧!以後您老有什麼使喚的,我自當責無旁貸,盡心盡力的為您出力!」

    鋮乙看著兩人。問道:「這蹴鞠。小時候我也玩過的。真的需要這麼大動干戈嗎?隨便找幾個人上去不行嗎?」

    「不。這蹴鞠乃是我華夏先祖軒轅黃帝所創,就是按著軍中的兵法陣圖操演士卒的,打一開始就不是玩鬧的!自古名將帶兵打仗,平日裡演練士卒,如果單純的舞刀弄劍的,一來士卒容易疲憊,沒有了興致;二來真刀真槍的容易傷了人馬。這蹴鞠之戲,在表面的玩鬧中。蘊藏著極深的道理,不是名將,不是箇中高手,是難以理解的,也是達不到操演的目的的。你尋常所見的,都是些紈褲子弟自己玩樂的,和鬥雞走狗沒有兩樣,不過是博徒的玩意兒!這蹴鞠之戲這些年在漢庭軍中已經有點式微了。一來沒有名將,二來大官反對。聽說當今天子還喜歡這些玩意,不知道能不能重整當日的雄風。」鋮鐵旋對他解釋道。

    伊一點頭:「不知是什麼時候。這蹴鞠傳進了匈奴,還有西番。這些番胡反倒正經八百的按著一定的規矩,有模有樣的遊戲,踢出了很好的章法。我見過幾次他們遊戲,心中的震驚是難以言表的。所以這次聽說了呼延季盟下的戰書,心裡沒底的。」

    「我聽你這麼說,也是心涼半截!我們幾個老傢伙上去,不幾下可能就被人踢慘了。呵,這下子虧大了,真不該答應了你小子。」

    伊一知道鋮鐵旋是開玩笑,不過心中也不安起來,這些人劫後餘生,本能夠安度晚年的,因為自己而重新走進險境,如果他們傷了、殘了,自己可百身莫贖了!看了鋮乙一眼,鋮乙也是面色凝重起來,他也沒想到僅僅是一場遊戲,就可能會要了這些他至親至近的人的性命!想要阻止,卻知道已經無法阻止了,心中一動,對伊一道:「你的那個什麼圖譜,拿出來我們大伙參詳參詳,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可以破敵的。」

    伊一拿出來孔幾近從西番王子手中得到的圖譜,鋮乙看了,眼中只覺得不停地有人奔跑,有前進的,有後退的,有往左的,有向右的,表面看雜亂無章,其中路線卻是清晰可辨,暗合著一定的道理。不由得點頭微笑。伊一沒想到自己鑽研了甚久都沒有看出多少名堂的,到了他這裡卻被他看透了,心中大驚。鋮鐵旋等人也是微微點頭,他們幾個雖然沒有見過這些圖譜,卻熟知兵法的,特別是鋮鐵旋,雖然置身在商旅之中,卻極好鑽研兵法的。鋮乙雖然沒有真正的研究過兵法,少年時在學堂裡

    看過不少兵書,對奇門、八卦等也有涉獵,所以見了圖譜,馬上就能聯想到別的。伊一雖然聰明,只是讀書太少,這時候就顯出了不足了。

    不說伊一心驚,卻說鋮乙,開始的時候他不過是頻頻點頭,覺得自己看出了其中的奧秘。沒想到看的時間越久,卻是心中越是驚心動魄起來,頭上漸漸地沁出了密密的細細的汗珠。鋮鐵旋只覺得自己心潮激盪,胸中難受至極,不敢再看,轉過頭去。姜字峒等人早就扭開了頭,不敢看圖,眾人關切的看著鋮乙,擔心他控制不住,出什麼事。

    鋮乙看著圖譜,漸漸地好像自己融身其中了,自己也和圖上的人一起奔跑、縱躍,有人在後面踢來,他輕輕晃過;有人在前面伸腿阻擋,他高高越過;一個人泰山壓頂,整個身子從上面撲下來,他側身避開,輕鬆地把鞠球兒踢起、落下,心與神會,神隨行動。他不再覺得心胸煩悶了,而是恍似在鞠場上一般,追風逐電,只覺得暢快淋漓了,躲開了一個個艱難險阻,避過了隱藏的凶險暗算,繞開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身邊沒有人再可以阻止他了,才輕抬腳,身子緩扭,迎著球兒踢出,鞠球應聲入了鞠門!他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大伙開始只是見他臉上出汗,極是擔心,此時見他露出笑容,知道他已經看出了門道,也都放下心來。

    鋮乙長舒了一口氣,叫道:「好!好傢伙,真是凶險至極!」眾人不知道他已經經歷了生死,還以為他只是虛張聲勢。他也沒有多說,因為知道說了也沒有人相信的!他把鞠譜捲起了,遞與伊一。伊一擺手道:「放你那裡就是了!擱我這兒也是白搭。再者說了。那是孔幾近的東西。他獻出了,就是希望能起到作用的,如今你看懂了,就算有了作用了。」鋮乙只得收了,放到懷裡。

    鋮鐵旋若有所思,對大伙道:「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各位,這鞠譜怎麼好像有八卦的法門?難道說西極人也懂八卦?還是這鞠譜就是我東土人所作的?」

    姜字峒說:「我也是奇怪。覺得裡面的人好像按著一定的方位在動。如今大哥一說,還真是八卦圖!也許這作圖的學過八卦,也說不定。」

    呂之堠笑道:「看這皮子,時候一定不近了,恐怕有數百年了,圖形竟然還是這麼清晰,仿若刺上的,必然是個精細的刺法高手所為!我不知道西極有沒有這樣的刺中高手,只覺得除非是漢地哪家王室甚至可能是皇家的刺工才能做到!」大伙點頭,伊一瞠目結舌。這些人從一個破舊的圖譜上就可以看出這麼多的內容,是他所無法想像的。不由得對鋮鐵旋等人大為佩服,心中還有的一點介懷也煙消雲散了。

    鋮乙一笑,「這極可能是西極人所為的。我見過幾個西極人,他們也是極精細的,刺繡的功夫也非凡的,不是只有我東土才行的。這一點我們還不宜妄自尊大吧!再者說,上面的鞠圖,也不一定就是八卦、九宮,還有什麼居中必救,擊首尾應,擊尾首應,這些都不過是軍中常事,聽說西極也有幾個大國,頻年征戰,也出了極優秀的統帥和名將的,只有名將和鞠中高手加上特殊的刺工,三者缺一不可,才能製出這小小的一片鞠圖!我想不出漢地幾百年來,三者皆精的。」

    「他也不一定是非要三者皆精的。比如我是一個將軍,身邊可能有人精於蹴鞠之戲,恰好帳下有人精於刺繡,三者齊備了。」伊一對鋮乙的說法不以為然,鋮乙搖頭,「有三個人共同完成這麼一幅圖也是可能的,只是絕沒有這麼精巧的。」

    伊一還要爭辯,有人從外面進來了,叫道:「鋮大官!你老小子躲在這裡做起了縮頭烏龜了!不知道外面沸反盈天的了,也不管外面死傷遍野了!」說話的是個鶉衣百結的人,眼睛乜斜著,好像看什麼都不順眼。鋮乙和伊一臉上變色,想要上去打這傢伙一頓。

    鋮鐵旋沒等兩人開口,先站起來,幾步奔到那人跟前,抱住了那人,跪在地上,神色激動,哽咽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您、您老人家,太好了!太好了!沒想到,您還在人世!」就連畢炘湲幾人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哪個,能得鋮鐵旋的如此大禮!

    那人冷笑著拉起了他,抬眼看著大帳的佈置,不住聲的冷笑。鋮鐵旋漸漸地恢復了平靜,扶著那人坐在了上首,自己側身相陪,吩咐:「快拿些東西來!」有人陸續送上了犀角杯、玉盤、金盞,乘著自釀的純醪,鹿舌、熊掌等佳餚。那人也不客氣,是來者不拒,沒等上菜的人離開,盤盞裡面的吃食就沒了,鋮鐵旋不停地往杯子裡倒酒,那人也是手到杯乾!看的眾人暗自發笑,卻又驚心不已:這人好大的肚子!

    終於,他的動作緩了下來,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熏得周圍的人都睜不開眼了,鋮鐵旋卻彷彿不知道,仍然端坐不動,恭謹的神色愈發的莊重了。

    那人好像終於滿意了,才開口說道:「鐵大官,你還行,不像有的人,見了我就躲!是個有良心的,不過你也不要怨我罵你!」

    「唔,應該的。您老人家怎麼說都是為我好。」

    「嗯,這個就是你丟掉的兒子小乙了吧。」他看著鋮乙,顏色和悅了許多。鋮乙點頭,鋮鐵旋急忙說道:「是。這就是鋮乙了。趕快給祖爺爺磕頭,不是您老人家法眼見了他,我還不敢讓他見您的。」倒好像鋮乙給他磕頭是天大的榮幸似的。鋮乙不情願的遠遠跪下,心中氣呼呼的。「聽說你小子也是極風光的,在單于庭還是個什麼都尉的!怎麼不幹了?」

    鋮乙心裡彆扭,心說:你誰呀!怎麼操心不少啊!就沒有搭話。鋮鐵旋賠笑道:「老人家問你話呢!他是不在我身邊,不怎麼愛說話。」

    那人怪眼一翻。看到了伊一。突然一笑:「這小子怎麼也在這裡?」伊一一愣。他知道自己?怎麼對他沒有一點印象?

    「哦,這位兄弟是來有點事。漢使張騫大人讓他來的。」

    那怪人聽了也是驚訝不已,「怎麼?你還和漢使有來往?」伊一忽然

    想起了匈奴禿髮部有一個老神仙胡連子,心中一動,不等鋮鐵旋說話,就說道:「這些天單于庭來了一個據說活了幾百歲的一個老神仙,您老人家不知道聽說了沒有?」鋮鐵旋急忙用眼止住他,卻已經來不及了。怪人高叫道:「什麼老神仙!那個騙人的傢伙又出現了是不是?我見到了打他個鬍子不是鬍子、牙不是牙的!」

    「嗯。我怎麼聽說胡連子要抓住一個人,把他的牙都敲下來,塞進了腳趾縫裡;把鬍子薅下來,塞進他自己的嘴裡,封住了讓他以後吃草呢!」他最是好揣測人心思,一點點端倪就看出了其中隱匿的內情,知道這怪人和胡連子關係匪淺,所以一試果然,此人竟然大動肝火,才打蛇隨棍上。再添一把火。那怪人眼睛圓睜,頭上不多的幾根頭髮都直豎了起來。亂糟糟的鬍子無風而動,顯然已經氣極,突然他的身子沒有動,居然輕飄飄的就到了伊一跟前,手一伸,鐵箍一般抓住了伊一的手腕。伊一一呲牙,忍住了手腕的劇痛,心中的震驚卻難以抑制的顯露出來。那怪人彷彿極滿意他的震驚,點頭道:「小子,不信你能忍住了痛!」手勁加大,想要捏碎了伊一的手腕。鋮乙此時也是惱怒,雙手無聲無息的打向怪人。怪人卻好像完全知道有人偷襲一般,甩動了伊一的身子,迎向鋮乙的雙手。鋮乙只得退開了,他以為他爹一定要發脾氣的,沒想到鋮鐵旋卻沒有言語,知道他爹沒有生氣,膽子大了起來。

    怪人卻覺得伊一的手腕古怪,他雖然加大了力度,卻發現手中的骨頭滑不留手的,竟然又人軟綿綿的,沒有著力的地方,心中大駭,脫開了手,緊盯著伊一,問道:「小子,你什麼時候練了這麼一手玩意兒!爺爺也制不住你的。」他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制不住伊一,倒是出了眾人意料之外。

    伊一冷笑道:「你那一點三腳貓的本領,不過是在我們這些後生晚輩面前作威作福罷了!真到了世外高人那裡,就讓你落荒而逃,鬍子都被人揪光了!屁股被人打腫了,腿子被人打瘸了,嘴巴被人打歪了,眼睛被人打殘了!……」他還想說,沒想到怪人狂呼大叫起來,「哪一個敢打我!我打的他滿地找牙,打的他爹媽都認不出他來!」原來此人極痛恨有人說道打了眼睛的事,伊一無意中說道被人把眼睛打殘了,卻正說道他的痛處,他的一雙眼睛成了現在的樣子,就是被人打的,就是鋮鐵旋都不知道他的慘痛的過去。

    他在大呼小叫中,突然又抓住了伊一的手腕,伊一本以為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對方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樣隨隨便便就拿住了自己的手腕,沒想到還是沒有躲過,被對方輕鬆地抓住了手腕,不由嗒然若失,心中震撼莫名。怪人抓住了他,並沒有停止,拉著伊一衝出了鋮鐵旋的帳幕。鋮鐵旋大驚,這要是伊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他可沒辦法向漢使張騫交代!急忙跟著衝出,卻見茫茫一片黑暗,早沒有了兩人的影蹤,就連一點聲息也無!鋮乙等人跟著出來,也是茫然無所見。眾人搖頭,鋮乙道:「我想,他應該不會難為伊一的。對了,那人是誰?爹怎麼對他如此的恭謹?」

    鋮鐵旋苦笑道:「希望伊一不要有事。那人啊,說起來你也應該知道的,在你剛出生的時候,他還來過我們家,你的名字,就是他起的。」

    鋮乙一愣,又驚又喜起來,「那是,只是,我該怎麼稱呼為好?」他不知道怎麼措辭了。鋮鐵旋又何嘗不是,「叫什麼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他是長輩就是了,就算他有不少的毛病,也要處處忍讓,畢竟我鋮家沒有幾個老人了,不是?」

    姜字峒等人卻已經明白了,鋮鐵旋私下和他們聊過,他鋮家家族龐大,卻也和別的家族一樣,樹大枝杈多,良莠不齊,出了幾個不成器的,帶給家族巨大的壓力和不安。其中有一個鋮鐵旋爺爺輩的,在山中修道,不知怎麼被王公們聽說他修得了半仙之體,蜂擁而來,拜於門下,還有不少的修道人圍繞左右。官府裡面的衙役每天不停地在周圍轉,親戚上門告誡。當時鋮鐵旋還小,只有七八歲,與那人卻是投緣,整天跟在後面。他們家中已經是鐵旋的爺爺當家,覺得他如此的不謹慎,很可能為家族帶來大禍,遂嚴加整飭,兩人鬧得不可開交。那人一氣之下,與家人鬧掰了,進了太行山,再後來就沒有了訊息了。孝景帝聽說三河豪傑多不法之事,大怒,令官府嚴治窮究,鋮家遭了第一次大難,要被族誅。鋮鐵旋被人在暗夜裡帶出了牢獄,連姜字峒他們都不知道是何人救他出來的。多年後,鋮鐵旋在邯鄲成了大俠,家業豐隆,卻多方接濟巡遊修道之人,與各類真人、羽士交遊,江湖上很是不解。眾人此刻想來,恐怕和他的這個先輩高人關係不淺,不過看他不願多說,大伙也不好多問。

    豪傑長身入叢莽,眼外從來無刀槍;輕手拿得虎狼盡,回視奔逃小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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