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卷 土重來(三) 文 / 鷺鳴逍逍
四月初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陽光暖暖地灑照向大地,到處是一片春意融融的景象。
但總有陽光射不到的角落。
陰暗的地下,一個蒼老的身影挺直站著,背對著問地上跪著的人道:「人還沒找到?」
他的語調不重也不急,卻猛地讓人覺得脊背發涼。
在他面前低著頭的黑衣人手有些顫抖,卻不得不強撐著回答:「回大人,還……還沒。」
大人卻並沒有如人想像的一般表現出盛怒,甚至還輕笑了一聲,從桌上拿起一小小的白瓷瓶,轉身走到黑衣人的面前蹲下。
「知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知……知道。」
「知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大人!」黑衣人已經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嗯?」大人似是不解地哼了一聲。
黑衣人的動作已經停下,直起身體,顫抖著接過那個無一絲雜質的瓷瓶,眼睛像閃著淚光。他們這樣的人,一生中流淚的次數,一隻手也能數的過來。但現在,他似乎是要哭出來。
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住了。
仰脖喝下整瓶的毒藥之後,黑衣人的嘴角立馬滲出黑色的血跡,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問道:「大人……為什麼不肯……放我一馬?」
還未等到回答,他已經趴倒在地,身死。
大人盯著他的屍體看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回答他的問題:「你完不成任務已經是不可原諒的大過,更何況,你還生出背叛。在我身邊,不忠誠的後果,沒有其他。」
說罷他就起身,立馬有另外的人進來將屍體給抬了出去。他拿出袖中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隨後一丟,似不在意地搖頭說了一句:「葉溪啊葉溪,以前我還是小看了你,在我控制下這麼多年,居然還收買了這麼多的人心,呵呵,既然你選擇背叛我而去,我也就讓你嘗嘗,看著身邊之人,一個一個死去的滋味。」
滲人的低笑在空氣中蔓延。
一股暗藏了十幾年的勢力,在這一刻,似乎要下定決心衝破開來。
——華霜回到房間之後早早地睡下,有丫頭在屋外守著。睡前她也吩咐下去,如果王爺回來,必定來叫醒她。
墨昀壑依舊在書房處理公務到很晚,本來想直接在書房睡了,叫余昇過去傳話的時候卻又突然改變了主意,披上外袍決定回到主院去。
走到臥房門口,他發現裡面的火光已滅,便停住了腳步。
她已經睡了。
只是頓了一下,他沒再繼續走,而是回過身,準備原路返回。
主院的一個丫頭名浣紗眼尖發現了他,又看他要走的模樣,於是便立刻將他喊住。
「王爺。」她小跑過去。
墨昀壑回頭:「王妃可是睡了。」
浣紗恭敬答道:「王妃確已睡,但她睡前告知過奴婢,若王爺回來,便帶王爺進屋喊醒她。」
進屋之後,浣紗去桌邊點上火燭,然後彎身退了出去,並將房門輕輕關上。
華霜睡覺總是驚醒,僅僅發出的這一點聲音也足以讓她從熟睡中醒來。
睜開眼睛之後,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不是四更天墨昀壑要上朝的時間,而只是半夜時分。
她揉揉眼睛,很快發現了站在床邊的墨昀壑。
「你回來啦?這些丫頭,說好讓她們叫起我的。」她有些嘟囔道。
墨昀壑輕笑了下,然後開始脫自己的外袍、中袍,很快身上只剩下褻衣褲,緊接著就脫下鞋子到床上躺下。
華霜見他直接要睡的模樣,便伸手推了推他:「喂,你先別睡,跟我說會兒話罷。」
墨昀壑雙手枕在腦下,瞇著眼問她:「夫君在外忙碌一天,回來正是累的時候,竟連睡覺也成奢侈了?」
聽他這麼說,華霜頓時有些侷促,她真的沒有纏著不讓他休息的意思,不過也確是她考慮的不周,於是說道:「那你快睡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同你商量。」
他聽到她的話卻沒真的睡去,反而嘴角生出一絲笑意:「這些日子總覺得你溫柔了許多,但以前總和我唱反調的那個你張牙舞爪的卻更可愛。有什麼話就直說,我不累。」
華霜怔了一下:「你覺得我以前很可愛?」
墨昀壑伸出手輕掐了一下她的鼻尖:「誇你一句就開始得意起來,瞧你傻樂的模樣。」
華霜隨即笑一下,握住他在自己鼻前的大掌,道:「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講。」
墨昀壑也不再調笑她,抽回手:「本王洗耳恭聽。」
「今日晚飯的時候你與我說那件事情的時候,周圍的人太多,我不方便同你商量,現在倒是能認真地與你談一次了。」
「你是說出征的那事?」
華霜已經斂下神色,鄭重地點點頭:「雖然只聽你說了幾句,朝堂之上的具體情況我也不知,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此行兇險,三思而行。」
墨昀壑頑笑的模樣也徹底消失,他的聲音有些緊:「是何意?」
bsp;「原因有二。其一,去年烏托派出本國最負盛名的將軍撒伊度出兵擾我北境,最後卻落得幾乎全軍覆沒的下場,烏托人必定懷恨在心,但同時也會做更充分的準備。上次的勝利若還有敵人輕敵這一僥倖的成分在,那這次他們捲土重來,必定不會再給如上次一樣的良機。
其二,你已是手握兵權和官權的王爺,被人看做是皇帝身邊的紅人,被當做是太子即位最大的對手。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父皇待你如何,想必你也能感受的到。以我看來,父皇給予你這樣大的權力,不會是一夕之間對你改變了看法而既打壓太子之後再扶你上位。經過太子的變故,父皇更加不可能將太多的籌碼和希望寄托在一人身上,可他現在又如此做法,其中的玄機,我還尚未完全參透。
但能肯定的是,這次除了北境一場硬仗要打之外,你一定還要提防著,朝堂之上會有任何對你不利的變故。」
她說完這些後便停下,靜靜地看向他。
墨昀壑同樣也望向她,黑亮的瞳孔倒映出她恬淡的面龐。
許久之後,他緩緩吐出:「這些事情,你怎麼會知道?」
華霜忽略掉他眼中的懷疑,輕輕一笑:「我在府中又不是只賞賞花品品茶,偶爾也會學著人家思考些事情。而且我不是什麼都想,也不是什麼都說,我只想與你有關的事,也只和你說這些事。」
她的笑容很真,眼神也沒有絲毫的逃避,就將自己心中的話全盤說出。
墨昀壑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四肢百骸竄流彙集到心房之中,突然間揪得他心疼。
「我說這些沒有太多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日後的人生可能不會那麼平坦,走上那個位置的道路也會充滿阻礙,你要當心,要好好保護自己。」
說完之後她又覺得自己還真是說了廢話,他這樣的境遇,如果還不懂得好好保護自己,怎麼可能有今天這樣的身份地位。
可是,她又是真的想說,因為自己能為他做的事,其實並不太多了。
墨昀壑也察覺出了她這話的不對勁:「日後?為何要強調日後?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華素微怔了一下,但沒讓他看出什麼端倪,她說:「我又不可能時刻在你的身邊,自然要將心中的話今早說出來,來供你考量啊。再說我說的這些話你可能也早就知道,只不過是多提醒你一次罷了。」
墨昀壑的眼神透露出來,他還是沒有完全相信。
於是華霜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前,也輕聲道:「阿墨,相信我,我會盡我所有的能力,來幫助你實現自己的抱負。」
聽到她的許諾,墨昀壑心裡卻不知是生出了什麼滋味。
她這樣的話,將心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展現在他的面前,而且還說出了這樣的承諾,他該開心的。
有了她的保證,也等於同時擁有了阮國公這一脈的力量,若再加上他本身擁有的權勢,取代太子上位便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內心卻真的沒有那麼輕鬆。
他落下他的大掌揉揉她的發:「知不知道,這些話都應該是由男子向心愛的女人所說,而不是讓你一個柔弱女子開口提出來。女人是讓人拿來寵的,以後別再為我操這麼多的心。」
華霜聞言臉埋在他胸前使勁蹭蹭:「你是我的夫君,我也希望能多寵愛你一點,不,要很多。我其實想把你曾經缺失的那些,盡量多找補些回來。」
曾經缺失的?
父愛,母愛,這一些,他原本從來沒有擁有過。
華霜突然從他懷裡抬起頭,神色突然有些嚴肅起來:「而且你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其實我還長你一歲,若咱們現在不是夫妻,你見了我還要喚一聲姐姐。來,現在叫一聲。」
面對她的一本正經的「佔便宜」,墨昀壑在心底裡笑了笑,卻並不讓她得逞,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那說到底娶你還是本王虧了?」
華霜反應過來他是說她老的時候,氣得直掐他腰間的肉,這下換他開始連連嘶氣,手忙腳亂地要抓住她作亂的手。
待最後停下來睡去的時候,華霜將頭從他的胸膛上移開,仰面躺在枕上,看著床頂的帷幔,沒有一絲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