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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生死 文 / 鋒利的柴刀

    「噗」「噗」「噗」機槍子彈擊打在日軍身上騰起數團血霧,七八個悲催的日軍中彈倒地,隨著日軍後退的速度,陣地上的機槍火力開始延伸射擊,不過更多被機槍射中的卻是那些早已經死透了的日軍屍體。

    沒了炮火掩護的日軍暫時停止了進攻,蹲坐在戰壕裡的唐城趁機擦拭著自己的步槍,陣地裡的士兵使用的槍械很雜,有唐城手裡這樣的中正式步槍,也有德式的毛瑟步槍,不過更多的是被老兵稱作漢陽造的步槍,這些步槍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槍身上都多多少少帶著血跡。

    所有人都蜷縮在戰壕裡閉目養神的時候,同樣抱著步槍的唐城卻在四下裡張望著,打仗太危險,他不想死,唐城打算逃離這裡。唐城不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日軍的炮火摧毀了這條街上所有高過三層的建築,唐城弄不清自己是在什麼地方。

    夜幕的降臨讓視線開始模糊,可對面的日軍卻不願留給中國士兵休息的時間和機會,他們的照明彈一發接著一發升入空中,照明彈的冷光映亮了夜空,映亮了大地,映亮了投入進攻的日本兵,也映亮了唐城他們的防線。衝鋒的日軍在嘶喊著,雙方的迫擊炮、機槍都在竭盡全力地攻擊對方,暗紅色的彈道在戰場上往來穿梭,各種音質的爆炸聲充斥耳際。

    「日軍出來了,注意隱蔽,隱蔽。」班長老蠻的聲音充斥在陣地裡,蜷縮著的傢伙們伸直了身體依著戰壕趴伏下來,拉動槍栓的聲音在爆炸聲中尤為的清晰。戰戰兢兢的唐城也學著身邊士兵的樣子舉著自己的中正步槍瞄向前方,看著日軍士兵的步步逼近,唐城心裡壓抑而緊張,以至於當一隻髒乎乎的手突然出現在自己左側時,他猛地一驚,差點失手扣了扳機。

    唐城轉頭去看,手邊兀然多了幾排子彈,而那只「髒手」的主人--一個身材瘦弱、稚氣未干的大男孩,正順著戰壕給每一位嚴陣以待的士兵分發彈藥。看著他身上那不太合體的軍裝和布質軍帽,唐城心裡有種莫名的酸楚,那孩子好像還沒自己大,那個頭看著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20發子彈,大家要省著點用,咱們的彈藥不多,可我們要在這裡擋住鬼子,子彈打完,大家就只能拎著腦袋上去和日本兵拼刺刀了。」老蠻的大嗓門解釋了這些子彈的來由和用意。

    唐城不想死,其實戰鬥中的逃跑者也是有的,但他們要麼是在敵人的槍炮下死去,要麼是被自方督戰的軍官槍決,這樣的先例在白天的時候唐城已經見過了幾次。偷偷瞟了一眼戰壕裡的老蠻,唐城隨即暫時打消了想要逃跑的打算,因為他發現老蠻手裡的步槍總是有意無意的指著他們這幾個新兵。被羅伯特撫養長大的唐城是在無數白眼中長大的,精於觀察和阿諛奉承是唐城滋潤活著的小手段。

    持續的戰鬥對彈藥的消耗很大,和那些老兵一樣,唐城默默將四排子彈揣入口袋。一方面是應付可能繼續惡化的狀況,另一方面,是覺得以自己目前的射擊技術,打出的子彈越多,浪費也就越多,與其拼盡全力的拚殺,還不如平靜地等待結果。戰壕裡的老兵們大多都甩了身上的子彈袋,備用子彈都裝在衣袋裡,這樣既方便移動又能保證彈藥隨身攜帶。

    「開火,開火」隨著開火命令下達,守軍陣地上的子彈和彈片如風暴般席捲而出,日軍進攻陣型裡的許多人來不及發出哀嚎就已中彈倒下,而守軍中的大多數人,包括唐城在內,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在火力最猛烈時縮回到了戰壕裡。這樣一來,陣地上的火力自然而然地弱了一大截。唐城好不容易喘了口氣,就聽得一個粗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屬於班長老蠻的那隻大腳亦無情地踹了過來。

    「開火,開火,都給老子爬起來開火。」挨打不能還手,挨罵不能回嘴,在這攸關生死的場合,唐城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是條件反射似的一手抓著步槍,一手扶著鋼盔,連滾帶爬地回到戰壕邊緣的射擊位置,然而腦袋剛一探出戰壕,那種下一秒就會有子彈打中自己的強烈感覺就開始折磨他的感官、挑戰他的忍耐力,尤其是咻咻怪叫的子彈從近處飛過,心臟完全是懸空的,甚至有種本能的尿意在刺激膀胱。

    借助著照明彈的冷光,唐城幾乎不作瞄準便咬牙扣下了扳機,「啪」耳膜輕微地發鳴的同時,唐城感覺自己的肩胛骨被撞的生疼。「托住槍的手要穩,槍托頂緊肩胛骨,要不你的肩胛骨會被槍托震裂,瞄準的時候要用心,別他娘的瞎打浪費子彈。」老蠻的聲音在唐城耳邊炸響,只是這次少了老蠻的那隻大腳。

    在唐城的心裡,老蠻的大嗓門甚至比對面的日本兵還要可怕,不敢扭頭去看老蠻的臉色,唐城按照老兵教授的方法笨拙的拉動槍栓退出彈殼,又重新推了一顆子彈進槍膛。在老蠻大嗓門的威懾下,唐城旁邊幾個新兵也都老老實實趴伏在各自的戰鬥位置,靜靜的瞄著對面的日軍,其實在夜戰的環境中,沒人知道自己的子彈是否斃殺敵人,也許它們飄忽不知所蹤,也許在垂死的軀體上補了無關緊要的一槍。

    縱然如此,戰壕裡的士兵們還是賣力地拉動槍栓、瞄準、射擊,機械般重複著這些動作,直到將彈倉中的子彈全部打光,才能夠在不被喝斥的情況下蹲下來往彈倉裡裝填子彈。接連射了三發子彈,再次縮回到戰壕裡,唐城大口的喘著氣,這是他第二次打槍,也是第二次直面日軍,白天日軍的幾次進攻都是小規模的,遠在百米外就被擊退,可這會的日軍已經衝到了陣地外的百米之內。

    戰鬥的緊張令唐城的心怦怦亂跳,更讓他難受的是硝煙與泥土味道夾雜的奇怪氣息,對鼻腔和肺部的壓迫遠遠超過了羅伯特經常抽的雪茄。唐城故意將裝填子彈的動作放慢,故意充耳不聞那愈發清晰的爆炸聲,然而槍聲和爆炸聲一陣緊過一陣,手榴彈似乎也開始派上用場。裝完子彈,深吸一口氣,唐城正準備起身射擊,旁邊那個帶著鋼盔的傢伙卻突然跌坐下來,唐城下意識的扭臉看了一眼,可當爆炸的火光映亮戰壕的那一刻,唐城僵住了。

    摔進戰壕裡的士兵滿臉的鮮血,半拉腦袋上還糊著些白色可疑之物,唐城的腦袋嗡的一下便陷入

    了呆滯狀態。他知道自己的視力一直很好,好到他不認為自己剛才是看錯了,那些白色可疑之物應該就是白天老兵們所說的**子。「嘔」扶著戰壕,唐城吐了個昏天黑地,一整天裡他只啃過幾塊餅乾,就是吐也沒啥能吐的東西。

    「別他娘的吐了,日軍要上來了,開火打他們,命都快沒了,還吐個什麼勁。」老蠻那活像蒲扇的大手拎著唐城的後脖領子,把小雞仔一樣的唐城按在戰壕上,然後把沾滿了嘔吐物的步槍塞進唐城懷裡。「不就是個死人嗎?興許再過一會,你也會和他一樣被日軍打碎了腦袋,要想不被他們打碎腦袋,你就得先打碎他們的腦袋。」老蠻的咋呼把唐城的魂又喊了回來,顧不得擦去嘴角的嘔吐物,唐城對著陣地前方扣下了扳機。

    在這段遭到日軍無數炮火摧殘的陣地裡,幾乎接近崩潰的唐城從未覺得生與死如此之近,老蠻說的對,要想不被日軍殺死,就得要先殺死進攻的日軍。拉動槍栓、瞄準、射擊,機械般重複著這些動作,直到將彈倉中的子彈再次全部打光,唐城才停了下來。扔下步槍雙手抱頭的唐城蹲坐在戰壕裡發瘋似的大喊著,那具爛了半邊腦袋的屍體就躺在他的腳邊,班長老蠻冷臉看著歇斯底里的唐城,罕見的沒有用他的大腳去踢踹唐城。

    陣地裡比唐城小的不是沒有,可學生出身的卻只有唐城一個,在眾多破衣爛衫的軍裝中,唐城的學生裝尤為顯眼。看著瑟瑟發抖的唐城,老蠻突然有些想念自己遠在家鄉的媳婦,被拉壯丁的時候媳婦已經顯懷了,如果自己的那個是個小子,今年也該能滿地跑了。「喝一口,喝一口就會好受一些。」帶著體溫的酒葫蘆遞到了唐城的手裡,抬眼看去,是班長老蠻那張黑臉。

    拔下塞子聞了一下,刺鼻的酒味讓唐城皺了眉頭,不過他還是按照老蠻的話喝了一小口,烈酒入口便是火一般的存在,嚥入肚中,一道火線從腹中升起直竄腦門。唐城在教堂幫著打掃衛生的時候,偷喝過羅伯特的威士忌,那酒跟老蠻的酒比起來,簡直就是洗腳水。下意識的又喝了一口,有些酒意上頭的唐城把酒葫蘆還給老蠻,仗著酒勁把那具爛了半個腦袋的屍體給拖出了戰壕,隨便還把屍體的口袋都掏了一遍,把找到的子彈和手榴彈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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