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章 梅州變(上) 文 / 誰念西風
顧垣死後的半個月裡,整個渭城始終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沉默。沒有任何一個人多嘴而對此事評頭論足,或許是因為那封訃告帶給人的震撼太過嚴重,也或許是因為大家都聞到了一絲暴風雨來臨前的濃烈危機感,所以不約而同的緘默無聲,任由空氣中瘋狂湧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不過此事最為要緊的當事人,宋家七公子宋今是卻並沒有任何表示,整日依舊廝混在玄衣營中,連宋府也不回。而宋家家主宋三爺倒是同樣看的開,一次也沒有去過玄衣營看一看自己這個差點殞命的獨子。期間趙銘來過兩次,狗剩的三哥宋嘉南也派人來過一次傳了句「萬事小心」,連府中教頭林忠都來了一次,只不過林老漢在看罷那桿狗剩用過的旗桿後,無聲的在演武場上站了很長時間,而後再無聲離去。只是聽聞,這位老教頭,當夜便大醉了一場,整個院子都瀰漫著濃濃的酒味。
在玄衣營事發之後的第三天,宋家渭城大掌櫃自裁身亡,而宋府彷彿早就料到一樣,只是多給了些撫恤銀子,便翻篇不提。今年春季商船已經漸次出海,竇健也隨之遠渡大洋彼岸,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狗剩也以最快的速度函達竇健一一敘述,好在竇健沉穩有餘,並沒有剛剛出海便大行鼓吹十四年前的種種曲折,同時也避免了在此緊要關頭繼續撩撥宋敬濤逆鱗的尷尬局面出現。玄衣營統領銳歌出奇的發現刺殺七公子一事竟被家主高高掀起,又輕輕落下,雖然心中不解,但也慶幸沒有在營中鬧出太大的亂子,於是各自平安。唯一讓人頭疼的,倒是無關輕重的紫雲丫頭。這丫頭受了驚,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是有一半時間與狗剩形影不離,讓堂堂的宋家七少爺鬱悶不已,像是身後長了一條小尾巴,渾身上下都不痛快。好在那丫頭並不多事,也不聒噪,狗剩自然隨遇而安,只當紫雲丫頭不存罷了。
今天的狗剩精神不錯,在樓子裡待的煩悶,便剪手踱步,閒逛了一圈又一圈。路上不少碰見形色匆匆的玄衣營甲士,每當那些甲士看見七公子的時候,都不約而同的加緊腳步低垂目光快速離去。這讓狗剩很是摸不到頭腦。不過在看見一人略微憤恨的目光後,才恍然大悟,隨即無奈的歎上一口氣。自己不管是何身份,畢竟手刃了玄衣營陸字區捨長顧垣,那顧垣無論是否受人指使,但在這些當兵的眼中,那就是無話不談生死換命的兄弟。對待殺了自己兄弟的人,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找自己麻煩就已經不錯了,哪裡去奢望他們再與自己笑臉相迎?
這些都是狗剩這幾日生活中的小小插曲,唏噓感歎一番便會馬上忘掉。真正讓他難以釋懷的,還是崔鵬的反應。當顧垣死後,崔鵬自然也就知道了狗剩的真實身份。當他得知整天和自己在一起聊天打屁分享苦苦果的貧家孩子狗剩就是宋家七少爺的時候,整個人都沉默了好久。隨後再見狗剩,無論是舉止還是神色,便都帶了一絲細微的拘謹與排斥。這種表現很好理解,那是一種與生俱來般的畏懼和羞怯,是對權利的一種恐慌與不適應。狗剩無奈,只能強迫著這傢伙和自己談天說地。幾日下來,崔鵬終於發現雖然七少爺是個大族公子,可骨子裡與自己這種人差別並不是很大,所以也漸漸放開了心態。只是在稱呼上,依舊恭敬的喊著七少爺或者公子,再不敢叫什麼狗剩之類的齷齪詞彙了。狗剩對此無可奈何,也只有隨他去,不再強迫。
閒下來的時候,狗剩也嘗試著再次和小白龍一起衝擊真武修為,可是終究是徒勞,只能夜夜哀歎,無功而返。對此小白龍甚至都難以解釋,按道理解釋,就算狗剩血脈天賦有問題,可在龍息滋養了如此長的時間下,也不該一點成效沒有啊?在無數次的失敗後,小白龍只能承認這傢伙體質異於常人,只能苦苦等待所謂的機緣來臨了。狗剩情知無望,也就看的開了些,心態沉穩下去,反而在林家槍一途上愈見精進,如同那揮毫潑墨一般,靈光一閃,常常有神來之筆。可接下來,狗剩再提著酒找林爺爺學藝的時候,卻屢屢吃了閉門羹。林忠竟是見也不見他,而是淡淡的說水到自然渠成,接下來公子會走多遠,就不是老漢說的算得了。
狗剩腹誹這老頭不明就裡的打機鋒,可更不敢每天像狗屁膏藥一樣黏在老頭身邊,否則這位甲子傳奇收官者隨意的一揮手,自己還不骨斷筋折?他跟著老頭習藝有了一段時間,深知這位貌不驚人的老傢伙手底下可毫不容情,於是只能訕訕作罷,繼續閒逛在玄衣營裡。
又是半月時光過去,往日的平靜終於有了些不平靜。這一日晚些時候,三哥宋嘉南派人送來了一封信,狗剩那時正纏著崔鵬要他僅剩不多的苦苦果,嬉皮笑臉如同無賴。可當他拆開信後,臉色卻微微一變,匆匆和堅持著「果在人在果亡人亡」的崔鵬打了個招呼,便回到了懷光樓。
那信中所寫的事情很簡單,但狗剩還是在字裡行間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首先,信中提到,原本一月兩封的家信和京都各處分號按時傳回來的呈單已經多日沒有收到,家裡發給蘭明的急召家書也未曾有任何回應——當然,蘭明更沒有回來。渭城京都之間的驛道或許會出現一些臨時的變故,之前也有過京信延遲的狀況。可這種狀況被放在這個敏感的時期,還是很容易從中嗅出令人不安的氣味兒。狗剩皺起眉頭想了好久,也不得要領。若是蘭明公子反水宋家,那麼武安和子剛子陽這三個兄弟絕對不會不告知渭城;若是蘭明公子應命回歸渭城,以前後書信呈遞的時間間隙,如今也該回到渭城如今這兩點都沒有任何徵兆,對渭城而言,未知的,總是最為難以預料和揣測的。
而信尾,宋嘉南也提到了家主已經另外發佈命令急調大少爺武陵公子從歐羅列國回歸渭城。又發函急調遠在東瀛的五爺宋敬城盡快回來。看來宋三爺已經開始在做最壞的打算,盡量將實力收攏成一點,和朝廷來一次硬碰硬。
狗剩從信裡讀到了很多信息,這些信息讓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對自己那個便宜老爹一往無前的氣概表示了充分的佩服的同時,也對未知的一切表現了滿滿的迷惘與隱隱的興奮。從王梓丞的話裡他聽出來,朝廷以有意謀無心,已經做了多年準備。若是真的撕破臉皮,朝廷這一方贏面似乎更大一些。宋家式微,必然輸掉這一場對弈,狗剩心中自然高興無比。暗道自己還是目光淺薄了些,本還想著能夠反手賣掉宋家助朝廷一臂之力,如今看來,朝廷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推波助瀾便能夠輕鬆收拾掉宋家反倒是自己過於擔心了。
想了這麼多,狗剩總算舒了一口氣,然而當他目光穿過二樓的窗戶,剛剛舒展的眉頭卻立馬又皺了起來,整個人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的站起來。
目光所及處,有一襲黑騎進入營門,筆直穿過巨大的演武場,衝向了統領營。那黑騎騎手在馬背上搖搖晃晃,顯得很是拙劣。以他對玄衣營的認知而言,這位騎手要麼是疲憊不堪,要麼就是身受重傷,已經到了難以支撐之際。他的身後有十幾人相隨,但卻無一人上前幫忙。這說明此人身上帶有絕密情報,須親手交予統領。狗剩心中一提,暗道難不成是出了什麼緊急狀況?朝廷和宋家動武了?那這動作未免有點讓人咋舌驚歎。來不及去細細想些什麼,狗剩反身下樓,走向統領營。
到了統領營才發現,不光銳歌統領和萬合副統領,連平日裡不怎麼露頭的幾個區的區長,都面色嚴肅的站在不大的房屋中。狗剩推門而入,眾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目光,而屋裡的正中間,正趴著一個已經昏死過去的玄衣輕騎斥候兵。狗剩正想發問為何不將其帶下去救治,銳歌統領便已經提前開口說道:「他已經受了重傷,又晝夜兼程,救不過來了」說完,他將手中已拆開蠟封的密件卷軸拋給萬合,揉了揉眉心,道:「大致的事兒你們已經清楚了,議一議吧。」
在座的諸人眉頭緊鎖,萬合副統領看見狗剩依舊一頭霧水,便將卷軸遞給了他。狗剩接過展開,只看了一眼便瞇起眼,面沉如水。
銳歌統領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打不改的癩皮狗」
萬合副統領也苦笑一聲,說道:「倭寇來勢洶洶,只是沒想到此次竟然如此喪心病狂。不過,我吳國的東海水師也太無用了些,七千倭寇登岸在梅州燒殺搶掠,他們竟然絲毫不覺」
「哪裡是絲毫不覺,根本就是無暇旁顧。東海水師如今遙望晴山港,對渭城更是虎視眈眈,早就忘了自己的海防職責!」銳歌統領冷哼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和憤怒。狗剩聽得兩位統領的對話,心中一驚,問道:「梅州離渭城好像不遠」
萬合統領看了他一眼,道:「七少爺說的沒錯,梅州和渭城距離並不遠,輕騎出動,最多兩日一夜便可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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