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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老頭的一首詞 文 / 誰念西風

    八月初九,清晨起床,依舊如往日一樣,狗剩先去西山打柴,一路上和余家村以及郭家莊的百姓打了招呼,村民對這個俊俏親和的後生也十分和善,紛紛笑著招呼幾句,然後目送他斜插著斧子上山,低聲議論這孩子長的可真是俊俏,不知日後會便宜了哪家娘子。上了余家村後山,先是打了一半的柴,然後將準備好的綠蟻酒送到那洞窟裡的老爺子面前。老頭略品了一口,輕聲歎了歎氣,顯然是很久都不曾嘗過綠蟻酒的味道了,四下看了看,發現沒有別的容器,便將酒壺交給狗剩,讓他也飲上一口。狗剩不好酒,可是偶爾抿上一兩口倒也不錯,何況他現在已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便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後重新遞給老頭。老頭這回倒是沒有接,而是望著上了淡褐色釉彩的酒瓶怔怔出神,自言自語般喃喃著說若說綠蟻酒,當數以雪水釀的最為出色,可惜西曄一年到頭也沒幾天下雪的時候,佳鳴谷內的雨雪天氣更是少的可憐,那味道便很不容易嘗到了。說到這裡,老頭抬起眼皮望了狗剩一眼,便不再說什麼了。狗剩從未聽說過綠蟻酒竟然還有雪水釀就的說法,當下有些發愣,然後嘿嘿笑著道:「老爺子,小子今日就要去鈞城,屆時四下看看,若是碰到了雪水釀的綠蟻酒,便買回來孝敬您!」

    老頭擺了擺手,道:「買回來也不是當年的味道了,乾脆不要瞎買。對了」老頭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停頓了一下,然後對狗剩道:「昨日告訴過你,要你中秋時節在紫雲殿掛四個燈籠。燈籠上是要題寫詩的,我且告訴你是什麼詩,你小子若是字寫的不好,就在鈞城隨意請個先生寫吧。」想了想,老頭微微斜著目光,他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只有四下散落的各種野獸獸骨散發著淡淡的螢光,但光線實在微弱的可憐,所以怎麼看這裡也還是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老頭看見了什麼。許久之後,老頭才淡淡道:「去年中秋時,花會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中秋時,花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青雲袖。」

    短短四十個字,老頭卻好像念了好幾十年一般,他讀來並沒有名家吟詩的那種言輕語淺情調哀婉的味道,甚至某些詞彙都有些走音磕絆了,可狗剩聽著聽著,卻不覺已經有些出神。這首詞中的意味以他的年紀體會的並不深切,不過細細品味,又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賭在胸口,難以抒發。聽完了詞,狗剩歎了口氣,輕聲道:「沒想到,老爺子竟然也是個癡情種子。」

    老頭哈的笑了一聲,也不加掩飾,只是隨意說道:「說過了,你別瞎猜我的身份,這對你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

    狗剩嗯嗯點頭,示意自己當然不會瞎猜,然後與老頭告別,將那四十個字印在腦海之中,轉身出了洞窟。上了地面之後,入飛鼠林打完了柴,又返回應天學宮。

    回到後廚的時候,小可可正在拿著一個袋子準備著亂七八糟的東西,見狗剩回來,興高采烈的道:「這次倒是該謝謝你了,爺爺很少讓我出去的嗯,今年出學宮一共兩次,兩次好像都是因為你,這樣吧,從鈞城回來之後,你每天就挑一桶水吧,算是可可先生我發發善心啦!」小可可大手一揮,頗有種頤指氣使的味道,好像是哪位輔國功臣一樣對狗剩評頭論足,氣勢氣場極其強大。狗剩苦笑一聲,歎道:「那你還不如讓我不挑水呢!」小可可斜眼一瞪,道:「那可不行,水還是要挑的,你要是不願意,可以依舊挑兩桶水呀。」

    狗剩翻了個白眼,不再和他廢話。董承運老先生今日睡了個懶覺,雖然已是巳時中分日上三竿,可老先生依舊未醒,小可可朝裡屋努了努嘴,小聲道:「爺爺沒醒最好,萬一臨時改了主意不讓可可去鈞城,那可就不妙了。」說完嘿嘿一笑,向狗剩問道:「走不走?」

    狗剩剛剛將木柴放到柴房並洗了把臉,聽到小可可如此慌急,不由得笑了笑,點頭道:「可可先生說話那就好了,我孑然一身,是不需要帶那麼多東西的。」

    小可可愣了愣,低頭看了看斜跨在腰間的書袋,不滿的皺著眉頭叫道:「嘿!我帶的可不是可有可無的亂七八糟東西,這都是最近日子可可讀的書,要拿去重新換新書的。」

    狗剩哦了一聲,好奇道:「你每天都看的什麼書?還要去鈞城換嗎,學宮裡有四座藏書樓,還不夠可可先生讀的?」小可可得意的翹起了嘴唇,笑道:「學宮裡的書和我這書哪裡能比,這可是爺爺讓我讀的,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鈞城兌換一遍,你懂什麼?」狗剩愈加好奇,嬉皮笑臉道:「那可可先生可否讓我一觀?」小可可一下子護住書袋,趕蒼蠅般對狗剩揮手道:「去去去,若想讀這些書,先去求爺爺去!」

    狗剩只是好奇而已,當然不會為了幾本書而招惹董老先生,當下只得作罷,笑著與小可可一同出發。

    出後廚,向南而去。後廚毗鄰北山,距離南邊學宮前門實在是有點遠,小可可久居學宮,對道路熟悉當然是狗剩所望塵莫及的,七拐八拐下走了一條十分清幽的捷徑,樹木環合綠蔭遮蔽,斑駁的陽光從綠樹疏影中斜漏下來,看著如同碎金鋪地緩緩流動,讓狗剩情不自禁的深呼吸一口氣,輕聲道:「曲徑通幽可可先生選的一條好路。」

    小可可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皺了皺眉。狗剩什麼貨色她實在清楚,對於這個小子能夠說出「曲徑通幽」這四個字頗感驚訝,想了想,又覺狗剩在應天學宮那麼長時間,耳濡目染,說不定是從哪些學子口中聽過的,所以也不多加揣測。頓了頓,說道:「應天學宮修建之時便是本著順應自然,少有俗規的目的的,所以不管是建築還是道路,都不講規矩。許多年過去,就是連學子們無意踩踏出的小路也不在少數,當年有一位經學大家就感歎過學宮的小徑乃『世上本無路,縱橫阡陌,行者多矣』。要不你以為憑什麼應天學宮能夠在各國君主都日漸重視修文的同時死死佔據了第一學府的位置?世上立規矩者太多,不立規矩的人,反而就成了格調最高的人。這與名士鄙夷世俗,狂放不羈的道理是一樣的。爺爺說過規矩立而為人,何不人為?便是要讓學宮將立規矩的權利漸漸交給學子們自己揣摩。說起來,爺爺雖然名頭很大,但真正強調過的,除了藏書樓前的那幾則對聯之外,實在沒別的什麼了。」

    小可可面帶得色侃侃而談,顯然對學宮氛圍與爺爺的行為處事很是得意,說了好一大堆,狗剩的表情卻並沒有太大變化,小可可哼了一聲,立刻覺得有些對牛彈琴了,這個自小生在燕國苦寒地的宋府私生子懂得什麼?燕國尚武,一直以來都是尊武抑文,哪裡懂得應天學宮的苦心孤詣?

    狗剩面色如常,冷不丁朝小可可問道:「那位感歎『行者多矣』的經學大家是四十年前葬在應天學宮的東睢百里氏百里天涯先生吧?」

    小可可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道:「嗯啊!」

    最後那個「啊」字,小可可明顯帶上了驚訝的語氣。

    然而狗剩卻只是笑笑,一邊走著,一邊慢條斯理道:「百里一族自東睢建國始,二百餘年共出了四位帝師,東睢至今二百年國祚,總共才六位帝王。加上短命的兩個苦楚皇帝,幾乎是所有的君主都曾拜過百里家族為師。傳聞中睢國先帝中宗皇帝便曾想拜百里天涯為師,那時的百里天涯還不叫百里天涯,而叫百里希,因不願受命於君王,而自改姓名為天涯。中宗皇帝只能轉拜百里天涯之兄百里倫為師。百里天涯周遊四國,來到應天學宮後感佩莫名,再不願回到睢國,便在佳鳴谷內度過餘生,葬在應天學宮內。時人敬佩百里先生殊潔高質,引為佳話」狗剩眼望四周中秋盛景,不知不覺便說的有些多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小可可已經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瞅著狗剩,彷彿從來不認識他一樣,狗剩頓了頓,呵的笑了一聲,小聲道:「這些嘛,書樓裡的書都有記載,我恰巧看到,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

    小可可撇了撇嘴,絲毫不信狗剩的這番言辭,世上哪裡有這般巧的事情?想了想,便歎了口氣,對著狗剩道:「沒想到你還挺願意看書的嘛?」

    狗剩嬉笑道:「閒著沒事,找點事幹而已。」

    小可可哦了一聲,忽然又歎了口氣,狗剩問她為何長吁短歎個不停,小可可不無惋惜道:「可惜你是宋家子弟,於神州之中尚是戴罪之身,否則爺爺肯定能正兒八經的讓應天學宮收了你,多學一學本事,日後大展拳腳的地方多的是呢。」

    狗剩好奇道:「應天學宮不是不講規矩嗎?難道還會有門第之見?我記得這裡好像有不少的寒門子弟吧。」小可可搖頭道:「門第之見倒是不怎麼有,可學宮再怎麼海納百川,也應考慮國與國之間的利益衝突。若是讓吳國知道應天學宮公然包庇宋家子弟,西曄再怎麼強大,也不好做」說著說著,小可可不禁搖起頭來,歎個不停。

    狗剩也彷彿第一次看到小可可一樣,嘴角揚起,笑道:「可可先生什麼時候成了愛才惜才的人了?」

    小可可瞪了他一眼,有點失落道:「只是為你覺得可惜。」

    「我若是真的學了一身讀書人的本領去經世治國,那才是可惜!」狗剩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微微出神,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也不管小可可迷惘的眼神,笑道:「走吧,莫再耽誤了,南邊松海雇好的馬車還在等著呢,再說今日晚間還得回來,越晚去玩的時間可越短!」

    小可可一想,這倒也是,於是嘻嘻笑著當頭跑開,笑容清澈明亮,讓狗剩覺得有些恍惚。

    這個總角女孩兒,笑容想必和當年的那娘們是一樣的燦爛明媚吧?狗剩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快步追了上去。

    中秋時節,天氣尚好,此番鈞城之行,當真讓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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