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二三章 不得不反 文 / 莊不易
精武軍剪辮子了,不是一個兩個,是大規模的集體剪辮子,這種事根本就瞞不住,因此很快就以讓人吃驚的速度向外傳播,而這件事的勁爆程度,跟劫漕銀的事件也不相上下了,甚至某種程度上還猶有過之。
在滿清一朝,沒有特殊原因而隨意割辮子是個重罪,算是有法可依,不過要想違法必究,執法必嚴,那必須官府還有強力的執行能力,也就是說必須是所謂盛世。
可到了咸豐時代,四處戰亂,官府在各地的統治力急劇降低,別說李永吉的統治區域內了,只要出了京津範圍內,哪怕是離京城不算遠的山東,此時的清廷也無法完全掌控,官府自然沒能力,也沒那個精力去監督你剪沒剪辮子。
也就是說,在咸豐年間,你只要不是在清廷控制力嚴的地方私下剪辮子,基本就沒什麼大問題,至少官府對此沒太大約束力。
比如在上海,有不少中國人買辦,很多為了討好洋人,就是剪掉了辮子穿上了西服,可也沒見官府把這些假洋鬼子怎麼樣過,反倒是民間的老百姓,對這種假洋鬼子,或者說二鬼子深惡痛絕。
事實上,對剪辮子的問題,到了咸豐年代,除了京城周邊的京津地區外,其他大部分地方的老百姓,清廷已經無法對辮子問題作出多麼嚴格的懲處了,這些清廷控制力弱小的地區裡,老百姓之所以還不剪辮子的主要原因,還是自身問題,或者說是意識形態的問題。
漢人真正在屠刀下被強制性的易服剃髮,漢人也強烈反抗的階段,也就只有在清初那麼一小段時間,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康熙末年以後。隨著清廷政權逐漸穩定,隨著老一輩人逐漸逝去,隨著愚民政策的強力推行,新一代人從小就開始在辮子的環境下成長,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了。
就這樣兩百多年過去,久而久之,到了咸豐年代的時候,無論滿漢,蓄髮留辮子都已經成了所謂祖宗習慣。此時滿人就不說了,漢人別說自己剪辮子了。別人剪了你的辮子,或者你的辮子不小心斷了,用不著官府找麻煩,自己可能就如喪考妣要死要活了。
習慣的威力是強大的,而習慣的形成,實際上是時間的積累,要想在短期內扭轉世人已經熟悉的習慣,光靠說服教育是沒用的,要麼來一次激烈的思想衝擊。要麼來個強制推行。
過去,李永吉就是顧慮到大家的習慣,加上自己的實力還不足,所以並沒有強制推行剪辮子。這除了不想刺激清廷外,也有不想過早刺激清朝漢人習慣的想法,總想著先改造了思想,然後再慢慢來。
誰知道。這一次精武軍卻同時自發的剪了辮子,這卻是讓李永吉自己都吃了一驚。
的確,要說那些李永吉最早招募的那批人肯剪辮子。李永吉一點也不奇怪,他們至少跟了自己近一年時間,期間學了太多有悖這個世界禮法的東西,皇漢主意思潮早就重新抬頭,他們肯剪掉辮子並不是什麼難事兒。
然而,前不久精武軍在經過又一次的大擴軍之後,那些新招募的新兵就未必也如此了,他們也可能剪辮子,唯一的解釋就是害怕,或者說是投機,是一種交投名狀的行為。
他們是通過剪掉辮子,來顯示對精武軍以及李永吉的忠誠,不過這樣一種行為,也再次把李永吉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毫無疑問,在這個萬眾矚目的關鍵時候,精武軍全體官兵忽然大規模的剪辮子,與其說是表忠心,不如說是逼宮,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黃袍加身!
要知道,這些人剪辮子的時候,李永吉自己都還沒剪呢,而且朝廷剛下了嘉獎與封賞,你這頭就齊齊剪掉辮子,這不是明著打清廷的臉面,不是明著告訴大家老子要造反麼?
遠的不說,就說太平軍,起事的時候不也是要強行割掉辮子麼?所以一旦割掉辮子,實際上就等於是造反了。
可以這麼說,你辮子都剪了,如果清廷還是無動於衷,那這個朝廷就算是徹底被人看扁了,再也沒有任何的威望可言。
事實上,這一次的剪辮子風潮的確刺激到咸豐皇帝了,再怎麼念叨戒急用忍也沒用,於是根本不顧自己到底有沒有那個實力,立刻下令僧格林沁與勝保的部隊南下平叛。
沒錯,用詞就是平叛二字,咸豐皇帝第一次把精武軍當作叛匪,是跟太平軍一樣的叛匪!不過在具體稱呼上,太平軍因為披頭散髮,叫長毛,而精武軍因為大都剃平頭短髮,所以叫短毛。
自然了,隨著咸豐皇帝的金口一開,清廷與精武軍之間再也沒有緩衝的餘地,李永吉就算此時還不想造反,此刻也不得不反了,這就叫計劃趕不上變化。
同樣的,隨著清廷與精武軍的徹底翻臉,之前因為漕銀問題而陷入的僵局也算是打破了,大家也別提什麼還銀子的問題了,你都說我是叛亂了,那還說什麼,直接開打吧。
僧格林沁是個火爆脾氣,或者說是性格衝動,至少到目前為止,他一直以勇猛著稱,甚至因為之前曾經在大沽口保衛戰中打敗過洋鬼子,被世人吹噓為大清第一巴圖魯。
或許正因為被吹捧的太久,吹的連他自己也信了,以為自己已經是天下無敵了,加上之前也沒跟精武軍交過手,所以僧格林沁此時的心氣很高,這次咸豐的命令一下來,早就摩拳擦掌的他立刻就出兵了。
在出兵問題上,面對海州與淮安的夾擊,僧格林沁是對應的搞了個兵分兩路,其中一路由他親自率主力大軍直撲淮安,另外一路由勝保率領一支偏師,攻擊海州以為牽制。
實際上,僧格林沁讓勝保攻擊海州,倒不純粹是為了戰術問題,主要還是怕他爭功,因為誰都知道淮安城有錢。這次被短毛佔據,就算是匪城了,到時候攻破了,自然可以大搶一番,這麼好的差事,可不能讓勝保佔了。
對這種事兒,勝保自然是略有不滿,不過不滿也沒用,僧格林沁此時是軍中主帥,而且經過之前的大沽口保衛戰後。聲望一時無兩,被譽為大清第一巴圖魯,有大清擎天柱之稱,可以說無論是地位、威望還是權柄,都是勝保所不能比的,所以儘管他對僧格林沁的部署多有詬病,但也不得不率領兩萬人前去攻打海州。
勝保不同於僧格林沁,或者說,正因為他沒有被吹捧的太過。之前又打過很多敗仗,所以還保持了一顆冷靜之心,加上他為人相當謹慎,對精武軍的戰力雖然也是聽聞居多。並沒真見,但他卻會對比。
在勝保看來,當年江南大營的和春是不可多得的良將,江南大營二十萬大軍雖然事後被揪出各種弊端。以證明江南大營的腐朽,但也不是一無是處,而李秀成能一鼓作氣擊敗和春二十萬大軍。絕對不是僥倖那麼簡單。
這麼一算,李秀成的部隊要強於江南大營,而李秀成的大軍被精武軍一戰打沒,此後太平軍見到清軍就節節勝利,碰到精武軍就節節敗退,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加上之前聽聞精武軍全部洋槍洋炮,所以勝保對戰勝精武軍的問題很存疑慮,他也把精武軍看成是僅次於洋人軍隊的存在。
洋人有多麼能打,他是很清楚的,至於大沽口保衛戰怎麼贏的,他更是比別人都清楚,在他看來,大沽口保衛戰那種勝利根本就不算真正的勝利,因為自己的傷亡要比對方大的太多了。
正因為如此,勝保進軍海州的行動很謹慎,在離海州十五里外就紮下營壘,平時只是閉門不出,堅決不主動挑釁,就是等著勝保先打出個結果再說。
相對於勝保的謹慎,僧格林沁就有些大膽了,因為對於勝利,此時的僧格林沁從不懷疑。
僧格林沁目前的自我感覺十分良好,覺得自己的部隊遠比對方強大,而且自己是身經百戰,對方不過是個剛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怎麼看都是自己勝算更大。
要知道,僧格林沁的部隊此時還沒有經歷過八里橋慘敗,實力保存的不錯,加上駐守徐州期間陸續增援過來的部隊,此時的僧格林沁有以蒙古馬隊為主的騎兵一萬多人,以京營與綠營兵為主的步兵四萬,加起來五萬多人,且各地的支援部隊還在陸續趕來,到時候很可能會積聚起一支總數超過十萬的大軍。
至於武器,光目前來說,他就有大小抬槍有一萬桿,大小火炮三百門,其他雖然都是大刀長矛跟弓箭,但也多是器械精良,而且糧餉充足,士卒精悍,可以說清軍在京津地區能打的主力部隊,都調給僧格林沁了。
而淮安守軍呢?根據僧格林沁探到的消息,目前為止就只有王三武所部一個不到四千人的步兵團,一個一千人的騎兵團外加三萬民兵,總共不到四萬人。
淮安雖說是江南水鄉與北方平原交界的地方,但實際上小河比較少,算是地處平原,十分有利於騎兵的馳騁,所以僧格林沁自認就算無法盡快打下淮安城,困住對方是沒問題的。
只要困住淮安城,到時候他可以圍點打援,用自己強大的騎兵在野戰中把精武軍的救援部隊擊敗,到那時,困守孤城的淮安早晚要陷落。
甚至是,僧格林沁還幻想著在擊敗精武軍來援主力後,可以趁勢南下,到時候一舉收復富庶的江南也未可知。
僧格林沁此時的確是很自大,甚至有些目空一切,不過他的這種自大對士氣的提高也有點好處,至少他的部隊看起來士氣高昂,還挺像那麼回事。
正因過於自大,他大喇喇的把部隊拉到了桃源縣,也就是後世的泗陽縣,並把桃源縣當作前敵糧台,稍作安排後,就率軍打到淮安城下,在離淮安城十里外紮營立寨,跟淮安城針鋒相對。
看到精武軍固守不出,僧格林沁更是自傲,雖然沒有更大膽的四面圍困,但也散出三千騎兵輪流的到處馳騁,把淮安城周圍的地方都用騎兵圍了個遍,可以說只要淮安城有個風吹草動,他的人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他。
僧格林沁雖然自大,但腦子還沒糊塗,面對淮安堅城,他並沒有玩什麼強攻,而是老老實實的呆在營寨裡,明擺著是打著圍點打援的心思。反正他不缺糧草,如今又剛剛入秋,大家就一起耗吧。
在僧格林沁看來,時間跟地利都站在他這邊,等的時間越長,他的援兵就越多,準備就更周全,到時候他是以逸待勞,精武軍的援軍卻是遠道而來,自然是自己這邊勝算更高。
另外這裡都是大平原,最適合騎兵作戰,他有上萬精銳的騎兵,精武軍就算遠道而來,也是以步兵為主的部隊,在平原環境下,面對自己的騎兵衝鋒,絕對是勝少敗多,因此他對勝利還是有相當大的把握的。
這當然都是僧格林沁的想當然,不過與僧格林沁差不多想法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怎麼說呢,這大概就是無知者無畏吧,在他們想來,連洋人他們都打敗了,比洋人還不如的精武軍又能強到哪兒去?
雖然精武軍對太平軍戰績彪炳,而太平軍又曾經打的清軍鬼哭狼嚎,但僧格林沁認為那是因為清軍主帥無能,並不能說明太平軍多厲害,或者說精武軍多厲害。
想當年林鳳翔跟李開芳怎麼樣?那是發匪中最精銳的部隊了吧?還不是在他僧格林沁的手中吃了敗仗?
過去僧格林沁沒去打太平軍,那是還要防備洋人,還要拱衛京師,再加上太平軍佔領的地方多是水鄉,不利於騎兵作戰,但現在主客異位,如果精武軍敢來淮安,他絕對要給精武軍一個深刻的教訓!
其實以王三武的脾氣,要是依著他的本意,絕對不會讓僧格林沁的部隊來到自己城下,他之所以擺出一副固守待援的姿態,完全是因為李永吉給他下了這樣的命令。
原因很簡單,不是李永吉認為王三武的部隊打不過對方,而是不想有個萬一。
畢竟王三武在淮安城中別看人挺多,但多是徵召不久的民兵,真正能打的部隊就只有一個步兵團加一個騎兵團,而且這還不是原先的老團,而是夾雜了大量新兵的部隊,戰鬥力完全不能相提並論,至少作戰意識沒法等同。
所以面對僧格林沁的五萬大軍,特別是有一萬多精銳騎兵的部隊,李永吉不希望對方過於冒險,不想讓他跟對方出城野戰,這跟打李秀成的時候完全不同。
按照李永吉勸說王三武的話,王三武的部隊火器犀利,如果固守待援,憑著淮安城發揮自身的火力優勢,別說五萬,就算十萬人,李永吉也絕對相信王三武能守住,但如果貿然出城,這麼點人面對上萬的騎兵衝鋒,恐怕結果就難說了。
咱們精武軍就這點家底,如今又家大業大,不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所以萬事求一個穩字,因此讓他先憑著淮安城固守待援,等李永吉處理完了內部的事情,就親率大軍過來救援。
對於李永吉的話,王三武還是聽的,何況他也知道這些事兒好像都是他惹出來的,別看李永吉給他扛了,但內部處罰是肯定的。
如今內部懲處的命令還沒下來呢,他可以說還是戴罪之身,現在要是再不聽命令私自行動,那估計就算是親戚也沒用了,因此他這次很老實的守起了城,再也不敢隨便亂來了。
「哼,且讓你囂張一會兒!」站在城頭用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對面清軍營寨的情況後,王三武這才撇撇嘴,又摸了摸自己剛剃的光頭,「等我家永吉緩過手來,我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