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章 漁翁之利 文 / 醉晚兒
屋外的喧嘩，屋內的安靜，今夜的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薛雲欣凝視著笑容晦澀的阿蘭，心中頗是不懂，為何她就不肯承認自己是孟思敏嗎？
一聲長長的歎息從阿蘭的口中溢出，似道不盡的愁怨，許久她掀唇而語：「四姑娘。」
薛雲欣沒有應聲，目光卻不曾從阿蘭的面孔上挪開。
「最熟悉你身體的怕除卻你自己，就只有棉蘭姑娘了，毫無意外，你就是薛雲欣薛四姑娘。」
阿蘭說話的速度非常的慢，全然不似半年前，她彷彿是想用最有力的話語來證明她不是孟思敏，她是薛雲欣，可若然她不是，為何會有在孟家的所有回憶，相反地，身為薛雲欣的回憶卻少之又少。
這何從解釋？
薛雲欣不停地搖頭，她是孟思敏，她不過是躲藏在薛雲欣的身體內而已。
「你只不過是有了我家小姐的記憶而已，而你自己的記憶讓我封存了。」阿蘭發現自己就算解釋了，她也未必真得願意聽進去，不得已告知，「倘若你信，我可以讓本該屬於你的記憶全部釋放，那時候你就會忘記……我家小姐的事情。」
其實，阿蘭也曾後悔自己不該那樣為之，薛雲欣本該是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活著，可因為她，背上了不該背負的仇恨。
「四姑娘，對不起。」
薛雲欣踉蹌地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阿蘭：「你……你這一次可又是在欺騙我？」
阿蘭輕輕地搖搖頭：「沒有。是我親手掐死自家小姐，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將她的記憶通過蠱蟲帶到另一副身體上。而那時候恰聞得四姑娘你落水昏迷不醒，所以我從死人堆裡悄悄離開，又悄悄進了蘅蕪苑。」
說著她一把抓住薛雲欣的手，心一狠。在其手心劃了一刀，又倒上了一滴透心涼的藥水。
此時，薛雲欣總覺得身體內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地爬動著，好似要離開她，她垂下眸子望著滲著血珠的手心，心頭湧起一陣不安。她猛地抽回手，摁住手心上流淌的血液，接著又快速地將手放置到清水中，用力地擦拭著滴落在手心的藥水。然而，她這般作為無疑是在認同阿蘭的話。
「四姑娘。」阿蘭踱步來到她面前，「你只是薛四姑娘。」
「不是，我不是。我是孟思敏，我是敏兒。」薛雲欣頗是無助地反駁著，可另一方面心中的另一個她又在承認自己只是薛雲欣，她不想讓阿蘭來證明。只是惶恐最後的真相。
一直處於震驚中的棉蘭終於回過神來，她柔柔地喚了一聲：「四小姐。」
薛雲欣身體不自禁地顫抖了下，眼淚竟是不自覺的落了下來：「棉蘭，我不是雲欣，我是敏兒。」
棉蘭抿了抿唇：「無論是怎麼回事，你都是奴婢的四小姐。四小姐。你莫要多想了。」
「不。你是四姑娘。你不是孟小姐。」阿蘭卻固執地糾正著薛雲欣。
「我不是，我不是！」薛雲欣用盡全力地辯駁著，「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想怎麼樣，你是不是柳國舅的人，所以你想讓我放棄報仇，是不是？」
聞言，阿蘭怔愣了下：「不是。」
「既然不是，為何我不能是孟思敏，明明我就是孟思敏。」
「沒有人會相信。」
這回輪到薛雲欣啞口無言。是，沒有什麼人會相信她是孟思敏，因為這一副皮囊實實在在的就是薛雲欣。
棉蘭望見自己小姐神色黯然無光的樣子，甚是心疼，不由出聲道：「阿蘭。你當初既然是想讓四小姐為孟家報仇，那為何現在還要戳破？你這樣很殘忍。」
屋內再一次陷入安靜中，四處繚繞起詭異的氣氛。
三人各據一方站著，各自沉默。
薛雲欣垂眸凝視著手中的傷口，低低道：「為何要這樣？」
言畢，她抬眸看向阿蘭，她需要一個更真實的答案。
四目相接，阿蘭望見那水靈靈的眸子裡含著晶瑩剔透的淚水，便挪開了視線。
「因為我後悔了。」
薛雲欣小怔，隨即輕笑了起來，漸漸地笑聲越來越大，浸滿悲涼。
後悔，阿蘭說她後悔，那有誰考慮過她有沒有後悔？
「對不起，四姑娘。」阿蘭淡淡地又說了一句，「是我畫蛇添足了。」
薛雲欣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好。」阿蘭絲毫沒有猶豫，她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瓶子放置在桌上，「這是能夠將你體內蠱蟲引出來的藥水，哪一日你若想要回到從前，你就如剛才那般做就好。」
言罷，阿蘭就離開了，真得完全沒有猶豫，一抹綠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
薛雲欣一直發呆到天亮，她怎麼都難以相信自己不會是孟思敏，可桌上那瓶藍藥水，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她一切似乎都如阿蘭所言。
明明……
一個個首級滾落在血泊中，一雙雙黑色的眸子死不瞑目。殘缺的肢體，被黑衣人當玩具扔來扔去的腦袋，還有姐姐被蹂躪糟蹋時咬舌自盡時，眸間閃爍的恨意。
她甚至還清楚的記得阿蘭在她耳畔說過的話語，小小姐，奴婢會讓你生。
可如今她生還了，藉著薛雲欣的身體好好的活著，努力地讓自己長大，然後……可阿蘭卻回來告訴她，她其實就是薛雲欣。
薛雲欣捧著自己的腦袋，想要忘記夜裡發生過的一切。
棉蘭望著她痛苦的模樣，卻不知如何示好，只能安靜地站在一邊，小聲地喚著她：「四小姐，四小姐……」
薛雲欣清清楚楚地聽到她的聲音，她幾次想要告訴棉蘭，她不是。
可話到嘴邊時，她又不得不嚥下去。
其實，阿蘭有一句話是說對的，自己就是薛雲欣，是她太過於執著想要去證明她是孟思敏。
可最後……哪怕真得證明了，她還是得依靠薛雲欣這身份活下去。
忽然間，神思清明。
薛雲欣放下手，望著掌心的傷口，無聲的笑笑。
「棉蘭，現在是什麼時辰？」
棉蘭微愣了下，隨即唇角綻放一抹釋懷的笑容，恭敬地回道：「卯時。」
「三姐姐是今日歸家省親，還是明日？」
「明日。」
薛雲欣輕頷首，將桌上的藥水納入荷包中，抬眸望了眼遙遠的天際，漫天朝霞將揚州城映照得一片燦爛，街上人來人往，車馬流水，好不熱鬧。
她示意棉蘭將窗戶闔上，而她踱步來到菱花鏡前，模糊的鏡子裡映出她瘦小的臉蛋，一雙紅腫乾涸的雙眸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凌亂的髮絲隨意地披散在頭頂上，還張牙舞爪。
無論從哪一個方面看，她真得和孟思敏沒有關係。
薛雲欣輕咬嘴唇，既如此，那她就好生地做自己，而孟家的仇……終究是有機會相報。
況且，她該明白的，既然鳳穆暄和小皇帝等人都想要扳倒柳國舅，那麼她何須前去插一腳呢，為他們利用姑且不說，說不準還會丟了性命，倒不如坐收漁翁之利。
她隨意地將髮絲捋順，又如過往那般紮了一根紅繩，起身言道：「棉蘭，我們該回去了。」
她身為薛尚書的四千金，光明正大的從正門出去，終歸是不妥，她領著棉蘭躡手躡腳地靠近後門，見廚娘正在屋裡頭忙碌，悄然地打開門閂跑了出去。
素來熱鬧的薛府如今分外安靜，路過一個個院子，都是寂靜的可怕，彷彿一夜之間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就如同當初的孟府。
「四小姐，咱府上怎那麼安靜？」棉蘭也嗅出府上有著不一樣的氣氛。
薛雲欣搖搖頭，她拉起棉蘭的手就向著牡丹苑而去，眼下與她最近的只有牡丹苑。
「四小姐，這是……」
牡丹苑裡更是寂靜，春風掠過，吹拂著枝葉發出沙沙聲，好似有什麼東西藏在這裡頭。小徑兩旁繁花盛開，散發出幽幽清香，甚是沁人心脾，也漸漸驅散心頭的一絲不安。
薛雲欣推開主屋的房門，領著棉蘭進入，又躡手躡腳地將門闔上。
「棉蘭，在爹爹回來之前，咱們兩個就住在這兒。」薛雲欣掃視了眼空蕩蕩的屋子，桌面上竟是落滿了灰塵，人去樓空說得大抵是這模樣。
棉蘭詫異地望著她，反問道：「四小姐，你說我們二人住在二小姐這邊？」
「是，有何不可？」薛雲欣也顧不得椅子上落滿灰塵就坐了下去，眼下她最不敢去的就是蘅蕪苑，只不知她這番回來，可有人瞧見了。
「這是二小姐住過的地方，」棉蘭起先說得很委婉，可看到薛雲欣不以為意的樣子，就多言了幾句，「她死在這兒，四小姐你和她是……冤家？」
薛雲欣輕輕一笑，冤家，或許還真是。
可她真不願意相信有鬼，若有，孟家那麼多人死不瞑目，為何不直接衝入柳府，攪得柳府的人雞犬不寧呢？
所以就算真得有鬼，也是有人故意為之。
「棉蘭，剛才你也說了，咱們府上很不對勁，可你想想，如今咱們府上就剩下了誰？」
薛雲欣的聲音很低，那稚嫩的童音裡竟是帶著一絲陰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