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墜崖 文 / 概率論
擁擁攘攘地,就這樣上路了。
趟子手走在最前,一聲高過一聲的喊著「合吾」。南城杜奉走在最前,德清和三兩個鏢師
圍在鏢車左右,馬車行在最後。一路從破曉走到天光通明,通途大道也漸漸崎嶇起來,林道旁鬱鬱蔥蔥,鳥鳴清幽,三兩成群。越向北走,這初夏灼灼反倒溫吞了。
慕淺坐在馬車裡,睏倦的小憩。身上蓋著南城的寬大的衣衫。
昨晚趴在床下,收斂吐納,壓制氣息,加上床下又冷,一夜未眠。今早再三確認杜奉走了,才從床底下爬出來,拍拍滿身的灰,從後窗翻出去。因此早上也誤了時辰。南木頭見著自己瑟縮的抱著肩膀,默默不吭聲的脫下衣服,遞過來。
駱凌煙在旁邊一哼聲,翻著白眼嘟囔著,不要臉。慕淺衝著駱凌煙眼角彎彎的一笑。
駱凌煙是吧?我記住了。
素心宮一行人也一同離開,不過因為不同路,幾盞茶的功夫就分開了。
慕淺在馬車上自得好眠,出發了兩個多時辰馬車停頓了一下,有人掀開了車簾,彎腰進入車內。慕淺條件反射的摸向纏在腰間的軟骨鞭。抬眼卻看見臉色蒼白的南木頭,於是一雙手又不著痕跡的收了回來。
瞥了一眼南城背後暈開的朱紅,慕淺什麼也沒問,挪出個地方來,把包裹堆一堆,讓南城靠著舒服一些,再不濟,也能做個緩衝。
騎馬,於現在的傷勢而言,還是有些勉強。
南城有些拘謹的問:「慕姑娘,我呆在這兒,不會,不會覺得不方便吧?」習慣性的又去撓撓自己的頭。
慕淺抿嘴搖頭。
「當真不會?」
慕淺誠摯的搖頭。
「真的?」……
慕淺忽然很想對南城的祖宗致以誠摯的問候。慕淺不打眼,轉過臉,又繼續面裡睡了。留下一臉不安的南城在心底獨自揣測:是生氣了吧?是還是不是?自己做錯了麼?又做錯了什麼?
慕淺瞥了一眼滿臉糾結的南木頭,嘴角慢慢的翹出了弧度。
車又行了半日。前路更偏,滿耳都是篤篤的馬蹄聲與囫圇成一氣的車輪聲。除此開外,只能聽見風穿木林,枝葉婆娑之聲。
慕淺伸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挑開車簾,打量窗外的景色。睡了精神氣爽的好覺,時辰也估計差不多,好戲要開始了。
回頭看著不堪睏倦,頻頻點頭幾乎已經睡著的南城。慕淺的心情是越來越好了。馬上就能將最近亂七八糟滾成一團的事情結個尾。
果然,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就聽見車外樹林一陣劇烈的搖晃,整個鏢隊停下來,止步不前。
南城在馬車停下的一瞬就睜眼了,掀開簾子剛要查看情況,迎面就是閃著寒光的一刀,南城瞬間側身避過,扣住來人的手腕,手一用力,刀就應聲而落。來人並不死心,空出的一隻手摸上腰間,南城迅速反應過來,一腳踹在腰間,瞬間使其滾下車來。
南城顧不得其他,回身問慕淺:「袖裡劍還在?」
「在。」慕淺從懷裡摸出半舊不新的袖裡劍,南城給自己的寒酸定禮。
南城以為自己的袖裡劍被慕淺時時刻刻揣在懷裡,臉色一紅,隨即又囑咐道:「抽去劍鞘,拿好。呆在馬車裡。」轉瞬跳下馬車,車外刀劍相撞之聲,更加壯大。
南木頭是不是又誤會了什麼?昨晚夜探,慕淺考慮到要撬窗子,一找沒什麼合適的匕首,這才想起被扔在一邊晾了百八十年,落了一層灰塵的袖裡劍,擦了擦,放在懷裡。今早又直接逃出來,沒功夫再給扔回去。無心插柳地又顯示自己情深如許。
唉~~~
慕淺把袖裡劍胡亂塞回包裹裡,想了想,有重新放回懷裡。然後解下了自己腰間的軟骨鞭。防身的話,當然還是用鞭子順手。
又有人翻上車來,掀開簾子的一角。慕淺手一抖,鞭身如同靈巧的蛇,像自我有意識般纏上了對方的脖頸,未等發力,卻見對方胸膛刺出一截刀尖,慕淺瞬間收回軟骨鞭,重新纏回腰間。
「慕淺姑娘,你沒事吧?」來人一腳踹開屍體,拔出劍來,掀開簾子。不是南城,卻是寬臉濃眉,憨憨厚厚的杜奉。
慕淺裝作一臉驚恐的瑟縮在車角,泫然欲泣。杜奉彎身進來,滿臉關切的一手來扶。
只是電光火石之間,慕淺的鞭子已經再度出手,狠狠的勒緊杜奉的脖頸。一絲梨花帶雨的模樣也沒有了,圓圓的小臉上勾起充滿邪氣的笑容來。
杜奉臉色漲的通紅,氣息不穩的問:「慕淺姑娘,你這是何意?」
「何意?杜莊主,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手裡的毒針放下吧!」慕淺的鞭子又是一緊。
杜奉不禁悶哼一聲,扶過來的那隻手一張,針落有聲。
「去,駕馬。」杜奉不動,慕淺的鞭又是一抖。「別讓我說第三遍。」
杜奉一臉痛苦之色的坐在駕車的位置,一打韁繩,馬車快速的行駛起來。慕淺模模糊糊聽見南木頭大聲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就被風聲拋在了耳後。
山路崎嶇顛簸,車廂裡的慕淺也並不好受,被顛的內臟都要嘔出來。眼見著行駛的差不多遠了。
「停下。」
杜奉韁繩一勒,馬車穩穩的停下。
「來吧,杜莊主,我們看來得好好談一談。」
「慕淺姑娘真是說笑。」杜奉艱難的用氣聲說話,指了指鞭子,扯出一縷苦笑。慕淺奪過杜奉手中的刀,架在杜奉的頸上,鬆開了鞭子。
「這樣如何?」慕淺淺笑著問。
杜奉彎下腰來狠狠的咳嗽出聲。
「你如何知道是我?」杜奉率先發問,也許是不再顧忌,臉上的表情變得算計有狠毒,明明還是這樣一張濃眉寬臉,此刻卻像一條毒蛇閃著幽暗的光。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問我了?」慕淺低笑一聲,刀刃在脖頸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好好好,你問,你問。」
「聽命於誰?」
「無所謂聽命,陰風錫和我達成了協定。他幫我成為鐵龍閣四方城分舵主,我幫他留意南城這個人,並成為他在正道武林的眼線。」
「為什麼找南城?要找的南城又是什麼人?」
「不知道。」
慕淺用力壓下少許刀刃,皮膚割裂開來,血液沿著刀刃,鮮紅如花的滴滴下落。
「我是真的不知道。」杜奉也急了「陰風錫只說如果遇到有叫南城的就一定要扣下,要活口,至於其他什麼也沒說。」
「真的?」刀下又是一陣暗勁。
「真的真的,我絕對沒有騙你。」慕淺手又鬆回來。「那好,玉面血公子扶風,合歡門風花兩堂,誅心谷是如何聯合起來的?」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詳盡,只知道兩個月前,扶風公子與風堂堂主陰風錫、花堂堂主連清還有誅心谷少谷主吹花公子冷吹花在毒宗境內呆了一個月。然後就結成了聯盟。」
「毒宗參與了?」慕淺繼續追問。
「據我所知,暫時還沒有。」
「紅蓮教教主和邪門三派的門主難道容忍這種越頂外交?」
「紅蓮教的教主據說已經打算將位置退給扶風了,合歡門的風花兩堂堂主控制住了其門主,雪月兩堂暫時沒有反應,誅心谷谷內的情況,我可真就是一點都不知道了。」
「紅蓮教教主要退位於扶風,你是聽誰說的?」慕淺眼睛一瞇,眼神閃爍。教主要退位給小扶風,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兩個月前,自己可還是下山沒多久。
「我安插在陰風錫身旁的眼線傳回來的。」
「他們結盟到底要幹什麼?」
「這是核心秘密,怎麼會讓我一介外人知道。」
慕淺端視著杜奉的眼睛,確實不見一絲躲閃。「青兒要餵給南城的蠱是什麼蠱?」
「情蠱。」
慕淺心下一驚。情蠱,聽起來好聽,摻雜這此情不渝的意味在其中。實際上,確實控制人心神的蠱。下蠱之人體內有母蠱,在另一方服下子蠱之後,經由魚水之歡,使得雙方血氣相連,從而食母蠱者可以血氣控服子蠱者。母蠱死,子蠱死。子蠱死,母蠱微傷。這是打算將南城變成傀儡。
「你授意的?」
「不是,青兒那個蠢貨,偶然聽到我與眼線之間的對話,自己起的心思。
「杜莊主好手段!」慕淺眼角彎彎一笑「你若是不想讓她聽,她怎麼可能聽的見。即使那天青兒沒被我發現,你也會毫不留情的下手吧,然後一盆髒水潑在你大哥身上。只可惜你大哥還以為他這弟弟有多純良。你最能貼他的身,信是你放的,發狂的藥是你下得,讓你大哥日日服食卻毫無察覺。燒死你大哥的地方也是精心的挑選好的,否則何苦你早不說,晚不說非要在祈鏢的時候說。」
杜奉拍拍手「說的對。說的真好。從小到大,我樣樣都比那個窩囊廢強,我只是不明白,他只不過是因為正方所出,所有的權勢地位就都歸他了。我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明面殺了他,我萬劫不復。暗裡殺了他,莊主這位置還是他兒子的,永遠都輪不上我。可是有一天,陰風錫不請自來,說能幫我。我和陰風錫聯手。他幫我請來毒宗的高手,日日在我那好大哥飯菜裡下藥。只有杜廉的名聲壞了,他這一脈才算根絕!之後種種我不說,慕淺姑娘想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過姑娘對你那個南大哥也頗為照顧了,青兒手下救了一回,今日又故意把我弄到這裡,群龍無首。即便我那群殺手能捉到南城,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捉,捉到了也不知道怎麼辦處置,又為他爭取了一段逃脫的時間。」
慕淺沒有回答。
杜奉苦澀的自嘲一笑:「反正,今天我也活不下去了,死之前,可否告訴在下,姑娘到底是是何方神聖,這般玲瓏心思,無雙計謀。叫我死的清楚明白些。」
不知道我是誰?那正好,更省的小扶風來找麻煩。
「雖說死人不會說話,但是你這不還沒死呢麼?」慕淺的笑容更盛,眼角月牙宛如能開出花來的燦爛。「等你死了,我再告訴你吧!」
杜奉的頸動脈就在刀刃旁跳動,脆弱的不堪一擊。慕淺挑眉,刀尖一用力,卻未出現預期的血如泉湧。
一雙手抓住了慕淺腕子,無法再進入半分。
來人一身風塵僕僕的氣息,喘的厲害。慕淺一抬頭,對上的是南城圓睜的鳳眸,滿目震驚。
「慕姑娘,你……」「閃開!」
慕淺一眼瞥見,得了此空隙就要動作的杜奉,一把推開南城,舉刀要砍,仍是晚了一步。
杜奉後仰滾下馬車,袖子裡早早藏了把刀,反手一甩,刀紮在馬身上。瞬時馬驚懼仰天長鳴一聲,發紅了眼的往前跑。
驚馬。
南城震驚的眼神又移向了杜奉,越來越遠去的杜奉在原地捂著頸上的傷口,笑的癲狂:「南大俠,真是多謝你又救了我一命,前面就是懸崖,做一對叫人好生羨慕的亡命鴛鴦去吧!」
南城在驚馬的一刻就跳到駕馬的位置,抽出劍來,砍向連著馬鞍韁繩的車轅處。可憐這兵中君子,被南城當做斧子一般使用,偏偏還不怎麼好使,連著砍下去,也只是留下淡淡的痕印。
杜奉的話散在風裡傳來,南城更加著急。一片顛簸中下手更狠。
慕淺心底恨不得把南城劈成八塊,回鍋爆炒,然後丟去餵狗。以前怎麼就沒注意到南城這麼一項「關鍵時刻攪局」的特殊技能呢??!
救你有何用!還不如死了的好!
慕淺努力穩住身子,也爬到車廂外。這是山路,一邊是直立的巖壁,跳下去,勢必就會狠狠的撞上,死路一條。另一邊是幽谷,更不必提,依舊死路一條。
慕淺也不看南城,咬咬牙,一手把著車壁穩定身體,另一隻手揮刀砍同南城一起用盡全力車轅。
馬兒瘋狂的奔跑,呼嘯而過的風,刮得臉龐都有些疼。眼見著樹林越來越少,路盡頭處的懸崖已經清楚可見。
近了,又近了。
慕淺看著只砍到一半的車轅,又看看仍舊滿目猙獰,手上青筋暴起依舊不屈不撓砍下去的南城,更絕望了。
南城也是越來越急,自己出了事沒關係,可是,可是,慕姑娘……想來想去,還是自己誤了事!剛才杜奉那一番話,再怎麼笨,也聽出不對勁來了。
這一急,身上不知某處,忽然力量上湧,如同河流般奔騰湧向四肢百骸,南城的鳳眸亮的驚人,一劍再砍下去,裂紋蔓延開去,片片碎裂在風中散成齏粉。驚奔的馬與車廂脫離,嘶鳴一聲墜下懸崖。
車廂沒了馬的承接,車轅處一下子落在地上,拖起一片灰塵,由於慣性,依舊停不下來的向前滑行。慕淺詫異完南城剛才一劍的氣勢千鈞,看此情景也呼了一口氣。
如無意外,馬車在崖前必停。
這口氣還沒呼到底,車轅不知磕在了什麼上,車廂劇烈的一頓,慕淺直接被甩向近在咫尺的懸崖,南城伸手,卻連慕淺的衣角都沒攥到。
來不及反應,腦中一空,南城條件反射地縱身一躍,追隨著慕淺的身影墜下懸崖。
崖下,雲霧升騰,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