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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hapter23 艾莉亞 文 / 馬丁

    每晚睡覺前她都會對著枕頭喃喃祈禱。「格雷果爵士」禱詞由此開始「鄧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瑟曦太后。」假如她知道河渡口佛雷家人的名字也會念出來的。有朝一日我會知道她告訴自己然後把他們全殺光。

    在黑白之院中再怎麼放低聲音也會被人聽見。「孩子」那個慈祥的人某天說「你每晚輕聲念的那些名字是誰?」

    「我沒念什麼名字。」她說。

    「你撒謊」他說「人們害怕時都會撒謊。只不過有些人撒得多有些人撒得少更有些人只是在重複一個大謊言直到自己也幾乎相信那是真的……但他們心中某個角落始終明白謊言依舊是謊言而這會在臉上表露出來。告訴我那些名字。」

    她咬緊嘴唇「名字不重要。」

    「很重要」慈祥的人堅持「告訴我孩子。」

    不說就把你趕出去她聽得懂言下之意。「我恨他們我要他們死。」

    「在這棟房子裡有許多這樣的祈禱。」

    「我知道。」艾莉亞說。賈昆·赫加爾曾給了她三個願望。我只需湊在他耳邊低語……

    「這就是你來我們這兒的原因?」慈祥的人續道「來學習我們的技藝好殺死這些你仇恨的人?」

    艾莉亞不知如何回答:「也許吧。」

    「你找錯了地方。生死並非你所能決定只有千面之神才能恩賜。我們不過是他的僕人誓代表他的意願行事。」

    「噢。」艾莉亞掃了一眼沿牆立著的雕像蠟燭在它們腳邊閃爍。「他是哪一個神呀?」

    「啊所有的都是。」穿黑白長袍的牧師道。

    他從沒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她那流浪兒也沒有。流浪兒眼睛大臉頰凹陷讓她想起另一個叫黃鼠狼的小女孩。跟艾莉亞一樣她也住在神廟裡廟中還有三個侍僧、兩個僕人和廚師烏瑪。烏瑪喜歡邊幹活邊講話但她說的艾莉亞一個字也聽不懂。其他人沒有名字或不願公開姓名。有一位僕人年紀太大背駝得像把弓;另一位紅臉孔耳朵里長出毛。她原以為他倆是啞巴直到聽見他們祈禱。侍僧們比較年輕最大的跟她父親年齡相仿其他兩位比她姐姐珊莎大不了多少他們也穿黑白長袍卻沒有兜帽而且左黑右白——跟慈祥的人和流浪兒正好相反。他們拿僕人的衣服給艾莉亞穿:未經染色的羊毛上衣鬆垮的長褲麻布內衣布拖鞋。

    只有慈祥的人懂得通用語。「你是誰?」他每天都問她。

    「無名之輩。」她回答。她本是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搗蛋鬼」艾莉亞「馬臉」艾莉亞後來變成了阿利和黃鼠狼乳鴿與阿鹽侍酒娜娜也曾是灰老鼠、綿羊和赫倫堡的鬼魂……但在內心深處這些都不是她的真名。在她心中她始終是臨冬城的艾莉亞艾德·史塔克公爵和凱特琳夫人的女兒她的兄弟是羅柏、布蘭和瑞肯她還有姐姐珊莎和冰原狼娜梅莉亞還有同父異母的哥哥瓊恩·雪諾。在她心中她有名有姓……但那並非他想聽的答案。

    由於語言不通艾莉亞無法與其他人交流但她幹活時注意聆聽他們講話並私下重複聽到的詞語。最年輕的侍僧是盲人卻負責掌管蠟燭每天穿著柔軟的拖鞋在神廟中走動前來祈禱的老婦人們在他身邊喃喃低語。即便眼睛看不見他總能知道哪些蠟燭熄滅了哪些需要重新點燃。「氣味引導著他」慈祥的人解釋「而且蠟燭燃燒的地方空氣比較溫暖。」他讓艾莉亞閉上眼睛自己體會。

    黎明時分早飯之前他們跪在平靜的黑水池邊祈禱。有些天由慈祥的人領頭其餘時候則由流浪兒領頭。艾莉亞只懂得一點點布拉佛斯語那些跟高等瓦雷利亞語相同的詞彙因此她向千面之神祈禱時念自己的禱詞也即「格雷果爵士鄧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瑟曦太后。」她默默祈禱心想假如千面之神才是真正靈驗的神他應該會聽取她的。

    每天都有敬拜者來黑白之院其中大多數人獨行獨坐點燃祭壇上的蠟燭在水池邊祈禱有時還會哭泣。有人用黑杯子舀水喝然後去睡覺更多人則不喝水。這裡沒有儀式沒有頌歌沒有神的讚美詩也從不擁擠。偶而敬拜者會求見牧師慈祥的人或流浪兒便帶他去下面的聖室但那並不多見。

    三十尊不同的神像沿牆站立被點點燭光環繞。艾莉亞現「泣婦」是老婦人的最愛而富翁偏愛「夜獅」窮人崇拜「兜帽行者」士兵會在「巴卡隆」也即「蒼白聖童」的祭壇前點燃蠟燭水手的對象是「淡月處*女」和「人魚王」。她還驚奇地看見了陌客的祭壇雖然幾乎沒人去那裡。大多時候只有一支蠟燭在陌客腳邊閃爍。慈祥的人說這沒關係「他有許多張臉孔有許多聆聽的耳朵。」

    神廟所在的小山丘內部開鑿了無數隧道。牧師和侍僧的臥室在第一層艾莉亞和僕人睡第二層。最底下一層除了牧師其他人禁止入內那是聖室所在。

    每當她不幹活時便可以隨意在地窖和庫房間走動只要不離開神廟或下去第三層。她找到一間滿是武器防具的屋子:釉綵頭盔、奇特而古老的胸甲、長劍、匕、小刀還有十字弓和鑲嵌葉形尖頭的長矛。另一間地窖塞滿了衣服包括厚厚的裘皮五顏六色的艷麗絲綢邊上卻堆著臭烘烘的破爛袍子和脫線的粗布衫。一定有藏寶室艾莉亞斷定。她想像著一疊疊金盤子一袋袋銀幣海一般的藍寶石綠色大珍珠串成繩子。

    某天慈祥的人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她面前問她在幹什麼。她說自己迷路了。

    「你撒謊。更糟的是你撒謊的水平很差。你是誰?」

    「無名之輩。」

    「又一個謊言。」他歎口氣。

    威斯如果逮到她說謊就會狠狠揍她但黑白之院中的規矩不同。她幫廚時若是礙手礙腳烏瑪會拿勺子敲她除此之外其他人從不動手。他們只殺人她心想。

    總的來說她跟廚師關係不錯。烏瑪將小刀塞入她手中然後指指洋蔥艾莉亞就會去切;烏瑪把她推到生麵團跟前艾莉亞就開始揉直到廚師叫停(「停」是她在神廟裡學會的第一個布拉佛斯詞彙);烏瑪交給她魚艾莉亞就剔骨切片並將廚師碾碎的乾果卷在裡面。布拉佛斯周圍的魚類和貝殼海腥味太重慈祥的人不喜歡但有一條棕色和緩的河流從南面注入大礁湖途中蜿蜒穿越一大片蘆葦、潮水坑、泥沼和淺灘那裡所產的大量蛤蜊扇貝包括蚌殼、麝香魚、青蛙、烏龜、泥蟹、花蟹、攀緣蟹、紅鰻、黑鰻、條紋鰻七鰓鰻和牡蠣等等全是千面之神的僕人們就餐的雕花木桌上經常出現的食物。有些晚上烏瑪用海鹽和碎胡椒子燒魚或用蒜末煮鰻偶爾甚至會加一點藏紅花。熱派會喜歡上這裡的艾莉亞心想。

    她喜歡晚餐時間因為之前無窮歲月裡似乎都是餓著肚子入睡的。有些晚上慈祥的人允許她問問題。某回她問他為什麼來神廟裡的人總顯得如此平靜而她家鄉的人卻貪生怕死。她記得將匕插入疙瘩臉的侍從肚子時他如何哭泣;她記得「山羊」把亞摩利·洛奇爵士扔進熊坑時他如何乞求;她記得神眼湖邊每當「記事本」開始詢問金子的去向村民們如何嗷嗷怪叫屎尿齊流。

    「從某種意義上說死亡不是壞事」慈祥的人回答「它是神恩賜的禮物以終止我們的渴望同時也終結痛苦。每個人出生那天千面之神都會派來一位黑天使在我們身邊終生相伴。當我們的罪孽變得太過深重當我們的苦難變得難以承受這位天使便會牽起我們的手帶領我們前往黑夜之地那裡的星星永遠明亮閃耀。用黑杯子喝水的人正是來尋找他們的天使蠟燭使他們平靜。說說當你聞到我們的蠟燭時想了些什麼孩子?」

    臨冬城她差點說出口我聞到雪、松針和熱騰騰的肉湯。我聞到馬廄。我聞到阿多的笑聲聞到瓊恩和羅柏在院子裡打鬥聞到珊莎在唱歌歌唱某位美麗的笨蛋淑女。我聞到坐著無數國王石像的墓窖我聞到熱乎乎的烤麵包我聞到神木林。我聞到我的狼聞到她的毛皮彷彿她仍在我身邊。「我什麼也沒聞到。」她想聽聽他的評論。

    「你撒謊」他說「但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只有當艾莉亞惹他不高興時他才會如此稱呼她。「你也可以離開此地。你不是我們的一員現在還不是。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家。」

    「你告訴我假如離開就不能再回來。」

    「就是這樣。」

    這句回答讓她很傷感。這是西裡歐的口頭禪艾莉亞記得「就是這樣」。西裡歐·佛瑞爾不僅教她使用縫衣針還為她而死。「我不想離開。」

    「那就留下吧……但是請記得別把黑白之院當孤兒收容所。在這座神廟的屋簷下所有人的職責都是侍奉明白嗎?va1ardohaeris。我們要求你服從任何時間任何事情都必須服從。如果做不到就請離開。」

    「我會服從的。」

    「我們走著瞧。」

    除了幫烏瑪她也被分配別的任務:打掃地板端菜倒酒整理一摞摞死人的衣衫倒空他們的錢袋清點古怪的硬幣等等。每天早晨她都走在慈祥的人身邊在神廟中巡視尋找死者。靜如影她告訴自己一邊想起了西裡歐。她提著一盞有厚厚鐵隔板的燈籠每到一個空穴她都會將隔板掀開一條縫借助光亮尋找死屍。

    死者很多。他們來黑白之院祈禱或者一小時或者一天或者一年喝下池子裡甜甜的黑水然後平躺在某個神像背後的石床上閉上眼睛睡覺再也不會醒來。「千面之神的恩賜有無數形式」慈祥的人告訴她「但在這裡總是最溫和最仁慈的方式。」每當找到屍體他會先說一句禱詞確認生命已經消逝後派艾莉亞去叫僕人他們的任務則是將屍體抬到下面的地窖。侍僧將在那裡脫下死屍的衣服並把屍體清洗乾淨。死者的衣服、錢幣及貴重物品放進箱子準備分類冰冷的血肉則被帶到更下面的聖室中只有牧師能進去艾莉亞不清楚那裡面會生些什麼。某次吃晚餐時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進入她腦海她連忙放下刀子懷疑地瞪著一塊蒼白的肉。慈祥的人察覺到她臉上的驚恐。「是豬肉孩子」他說「豬肉而已。」

    她睡的也是石床這讓她想起在赫倫堡威斯手下擦洗階梯時睡的那張床不過這張床塞的是破布不是稻草跟赫倫堡的比起來不太平整卻也少了刺人的煩惱。此外她想要多少被單都行:厚厚的羊毛毯紅色、綠色花格子而且房間只屬於她一人。她將自己的物品掏出來整理:泰坦之女號上的水手們給的銀叉、軟帽和無指手套她的匕、靴子、皮帶賣馬以來一路存下的少許錢財穿的衣服……

    還有縫衣針。

    儘管工作繁忙她仍盡量抽出時間練習縫衣針就著一根青燭的光亮與自己的影子打鬥。某天晚上流浪兒碰巧經過看到艾莉亞在舞劍一個字也沒說然而第二天慈祥的人便來到艾莉亞的房間。「統統處理掉。」他指著她的物品說。

    艾莉亞深受打擊「它們是我的。」

    「那你是誰?」

    「無名之輩。」

    他拿起她的銀叉。「這個屬於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所有這些都屬於她。這裡沒有它們的位置沒有她的位置。她的名字太驕傲而我們容不下驕傲。我們的職責是侍奉。」

    「我願意侍奉。」她感覺受了傷害。她挺喜歡那把銀叉。

    「你裝作侍奉內心仍是領主之女。你用過許多名字猶如輕飄飄換上幾件長袍但那長袍底下始終是艾莉亞。」

    「我不穿長袍。穿著笨長袍沒法戰鬥。」

    「為什麼你要戰鬥?你羨慕那些招搖過市、渴望鮮血的刺客?」他歎口氣。「啜飲冷杯之前你必須將一切都奉獻給千面之神。你的身體。你的靈魂。你自己。要是無法做到就必須離開此地。」

    「那枚鐵幣——」

    「——支付了你來此的旅資。從此往後你必須自己付賬而且代價不菲。」

    「我沒金子。」

    「我們提供的東西無法用金錢買到。代價是你的一切。世上的凡人一生中經由不同路徑穿越淚水與痛苦的峽谷而我們選擇的道路最為艱辛只有極少數人能做到。它需要非凡的體力與精神需要一顆堅強的心。」

    我的心之所在是個空洞她心想而且我無處可去。「我很強壯。跟你一樣強壯。我也夠堅強。」

    「你相信這是唯一的去處。」他彷彿聽到她的想法「你錯了。你可以在商賈人家找到輕鬆的職位;或者你希望成為交際花讓人們歌頌你的美麗嗎?只需說出來我們就送你去找黑珍珠或幽暗之女。從此你將睡在玫瑰花瓣上走路時絲裙婆娑老爺貴人們會為你的處*女之血而低聲下氣;再或若你想結婚生子我們會為你找個丈夫。誠實可靠的小學徒富裕的老人海員不管你要什麼樣的都行。」

    這些她都不想要於是默默搖頭。

    「你不是夢想著維斯特洛嗎孩子?盧科·普萊斯坦的『光明女士號』明日起程將依次停靠海鷗鎮、暮谷城、君臨和泰洛西。我們可以設法讓你搭乘。」

    「我才剛從維斯特洛過來呢。」有時候逃離君臨似乎是一千年前的往事而有時候卻猶如生於昨天世態炎涼歷歷在目。她知道自己回不了家。「你不要我我就走但我不回去。」

    「我要不要你並沒有什麼關係」慈祥的人道「也許是千面之神指引你來的但我眼中的你只是一個小孩……更糟糕的是你還是一個小女孩。千百年來許多人侍奉過千面之神但他的僕人中很少有女性。這難怪。女人將生命帶來世間。我們賜予的則是死亡。無人可以兩者兼顧。」

    他想嚇唬我艾莉亞心想就像上次用屍蟲一樣。「這些我不擔心。」

    「你應該要擔心。若留下來千面之神將會佔有你的耳朵、你的鼻子、你的舌頭和你悲傷的灰眼晴那雙見識過世態炎涼的眼睛;他也將佔有你的手你的腳你的胳膊你的腿你的私處你的希望和夢想你的愛與恨。侍奉他的人先必須放棄自我。你能做到嗎?」他捧起她的下巴注視進她的眼睛眼神如此深邃令她打了個冷戰。「不」他說「我想你做不到。」

    艾莉亞推開他的手「我只要願意就能做到!」

    「吃蟲子的女孩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如是說。」

    「我可以放棄一切!」

    他朝她的物品比畫了一下「那麼就從這些開始。」

    當晚晚餐過後艾莉亞回到房間脫下長袍輕聲念叨那串名字睡眠卻拒絕降臨。她在塞滿破布的床上輾轉反側咬緊嘴唇感覺到本該是心之所在的那個空洞。

    於是她在漆黑的半夜起身披上從維斯特洛穿來的衣服扣好劍帶。縫衣針懸在一側匕插在另一側。她頭戴軟帽無指手套塞進劍帶手握銀叉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這裡不是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容身之處她心想。艾莉亞的家在臨冬城但臨冬城早已不復存在。當大雪降下冷風吹起獨行狼死群聚狼生。然而她沒有了狼群他們都被殺掉了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和太后這些壞人後來她試圖尋找新的狼群結果那些人統統離開了她熱派詹德利尤倫「綠手」羅米甚至父親的舊部哈爾溫。

    她推開門步入黑夜。

    自來到神廟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出門。天色陰霾迷霧籠罩彷彿破舊的灰毯子。右邊水道中傳來划槳聲。布拉佛斯秘之城她心想名字取得很恰當。她靜悄悄地走下陡峭的階梯來到帶頂篷的碼頭霧氣在腳下盤旋濃得看不清水面只聽見水波輕輕拍打石樁。一點亮光在遠處的黑暗中閃耀那是紅袍僧神廟中的夜火。

    她在水邊停下手握銀叉。它是貨真價實的純銀製品。這並非我的叉子是水手給阿鹽的。她將叉子輕輕丟出去聽見它「撲通」一聲沉入水底。

    接著是軟帽和手套它們也屬於阿鹽。她將錢袋在掌心裡倒空:五枚銀鹿九枚銅星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散錢。她把它們統統撒入水中。然後是那雙靴子它們出的濺水聲最響。接著是匕這是她從一個弓箭手身上得來的他曾乞求獵狗給予慈悲。劍帶也進了水道。斗篷、上衣、馬褲內衣所有的一切。除了縫衣針。

    她站在碼頭邊在霧氣中顫抖臉色蒼白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手中的縫衣針彷彿在跟她講悄悄話。第一課用尖的那端去刺敵人劍說還有無論如何……絕對……不要……告訴……珊莎!劍身有密肯的記號。只不過是把劍。假如她需要劍神廟底下有上百把。縫衣針太小了算不上真正的劍比玩具強不了多少。瓊恩讓鐵匠鑄這把劍時她還是個笨得無可救藥的小女孩。「只不過是把劍。」她大聲說出來……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縫衣針是羅柏、布蘭與瑞肯是母親和父親甚至是珊莎。縫衣針是臨冬城灰色的牆壘是城中眾人的歡樂。它是夏天的雪花是老奶媽的故事是心樹的紅葉和嚇人的臉龐是玻璃花園中溫暖的泥土氣息是將她房間的窗戶吹得嗒嗒作響的北風。縫衣針是瓊恩的微笑。他總愛弄亂我的頭叫我「我的小妹」她眼中忽然有了淚水。

    魔山的手下抓住她時波利佛奪走了那柄劍但當她和獵狗走進十字路口的客棧它又物歸原主。這是諸神給我的東西。不是七神也不是千面之神而是她父親的神祇北境古老的舊七神。千面之神可以拿走我所有的東西她心想但他拿不走這柄劍。

    她像命名日一樣裸著身子走上台階手中緊握縫衣針。走到一半時腳下有塊石頭鬆了一下艾莉亞跪下來用手指去摳它的邊緣。一開始紋絲不動但她堅持不懈指甲刮下碎泥灰終於有了成果。她悶哼幾聲雙手用力挖出一塊石頭。

    「你在這兒會很安全」她告訴縫衣針「除了我沒人知道。」她將短劍連鞘推進台階後面再把石頭塞回去使它看起來跟其他階梯一樣。她邊走回神廟邊數台階牢牢記住劍的所在。總有一天她會需要它。「總有一天。」她輕聲對自己承諾。

    她沒告訴慈祥的人自己做了什麼但他就是知道。第二天晚飯後他來到她房裡。「孩子」他說「坐到我身邊。我給你講個故事。」

    「什麼故事?」她警惕地問。

    「關於我們起源的故事。既然你想成為我們的一員就得瞭解我們是誰我們從何而來。世上的人們會悄悄談論布拉佛斯的無面者他們不清楚的是我們比秘之城本身更古老。我們出現在泰坦巨人興起之前在烏瑟羅揭開面具之前在建城之前我們跟著北方人在布拉佛斯興旺繁盛但我們的根在瓦雷利亞誕生於悲慘的奴隸群中我們的祖先在十四火峰地底深處的礦井裡辛苦勞作正是這些火峰照亮了古自由堡壘的夜晚。普通礦井是黑暗陰冷的場所自冰冷死寂的石頭中開鑿出來但十四火峰乃熔岩火山終日熊熊燃燒著因此古瓦雷利亞的礦井很熱隨著井道越鑽越深溫度也越升越高。奴隸們猶如在烤箱中勞作周圍的岩石燙得沒法碰空氣瀰漫著硫黃的味道吸進肺裡灼痛難耐而即使穿上最厚的鞋子腳底也會被燙出水泡。有時他們為尋找金子破開洞壁結果卻遭遇蒸氣、沸水或熔岩。有些井道鑿得十分低矮奴隸們無法站立只能爬行或彎腰行走。那泛紅的黑暗之中還有蠕蟲。」

    「蚯蚓?」她皺眉問。

    「火蚯蚓。有人說它們是龍的遠族因為也會噴火。它們無法在天空中翱翔只能在岩石土壤中鑽洞。假如古老的傳說可信的話早在巨龍來到之前十四火峰中就有火蚯蚓。幼蟲跟你細瘦的胳膊差不多大但它們可以長到巨大無比而且極端不喜歡人類。」

    「它們會殺奴隸嗎?」

    「那些被鑽開的井道中通常會現燒得焦黑的屍體。然而礦還是越挖越深奴隸大量死亡奴隸主卻不在乎。他們認為紅金、黃金和銀子比奴隸的生命更珍貴奴隸在古自由堡壘中本不值錢。每逢戰爭瓦雷利亞人都會俘虜成千上萬的奴隸和平時期他們讓奴隸繁衍其中最差的則被送入地底泛紅的黑暗中等死。」

    「奴隸們不起來反抗嗎?」

    「有些人反抗過」他說「礦井裡起義很常見但收穫甚微。古自由堡壘的龍王們擁有強大的巫術弱者挑戰他們是很危險的。第一個無面者就是反抗者之一。」

    「他是誰?」艾莉亞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

    「無名之輩」他回答。「有人認為他本身就是個奴隸有人堅持說他是自由堡壘的公民出身於貴族世家有人甚至會告訴你他是個同情手下奴隸的監工。事實上沒人真正清楚他的來歷大家只知道他在奴隸中活動聆聽他們的祈禱。上百個國家的子民被抓來在礦井中勞作每個人都用自己的語言向自己的神禱告然而祈求的都是同一件事——解脫終結痛苦一件極為普通極其簡單的小事卻得不到神的回應。煎熬無止境地繼續著。難道世上的神們全聾了嗎?他疑惑地想……直到有天晚上在泛紅的黑暗中他明白了。」

    「所有神祇都有自己的工具為其效力的善男信女在世間執行他們的意志。表面上奴隸是在向上百個不同的神靈哭喊其實那是同一個神有著上百張不同的臉孔而已……而他即是這個神的工具。就在當晚他選擇了一個景況最悲慘、祈求解脫最迫切的奴隸將他從痛苦中解放了出來。這就是次恩賜的由來。」

    艾莉亞向後退開。「他殺了那奴隸?」這不對「他應該殺奴隸主才對!」

    「他也將恩賜帶給了他們……這個故事改天再講它只屬於不為人知的無名之輩。」他昂起頭「你是誰孩子?」

    「無名之輩。」

    「你撒謊。」

    「你怎麼這麼肯定?是魔法嗎?」

    「用你的眼睛去看無須魔法就能分辨真偽。你要學習如何解讀表情如何看眼睛看嘴巴看下巴的動作還有肩頸連接處的肌肉。」他用兩根手指輕輕碰了碰她。「有些人說謊時會眨眼睛有些人會張大眼睛有些人會將視線轉向別處有些人會舔嘴唇還有許多人撒謊前會摀住嘴彷彿要掩蓋自己的欺騙行為。其他徵兆或許更隱蔽但總是存在。虛假的微笑和真實的微笑在此刻的你眼中也許差不多實際上它們的區別猶如黃昏與清晨。你能分辨黃昏與清晨嗎?」

    艾莉亞點點頭儘管她不太確定。

    「那麼你就可以學習分辨謊言……學成之後沒有任何秘密能瞞過你。」

    「教我。」她願意當無名之輩願意承受這個代價。無名之輩心中沒有空洞。

    「她會教你。」流浪兒出現在門外「從布拉佛斯語開始。若是你既不會說又聽不懂那還從何做起呢?你也要把你的語言教給她。你們倆互相學習。你願不願意?」

    「願意。」她回答。於是從此刻起她成了黑白之院的學徒。她的僕人衣服被取走得到一件黑白相間的長袍如同黃油般柔軟令她想起臨冬城的舊紅毯子。長袍下面她穿著精紡白亞麻布內衣和懸垂過膝的黑襯袍。

    從此以後她成天和流浪兒在一起摸摸這個東西指指那個東西互相教授語言。起初是簡單詞彙例如杯子、蠟燭、鞋子然後逐漸變難最後是句子。西裡歐·佛瑞爾曾讓艾莉亞單腿站立直到站不住為止後來又讓她去抓貓。她也曾手握木劍在樹枝上舞蹈。那些都很難但現在更難。

    連針線活都比學語言有趣她心想因為前天晚上她忘了一半自以為已經掌握的詞語剩下的一半音也糟糕得很結果被流浪兒嘲笑。我學句子就像從前縫針腳一樣亂七八糟。假如那女孩不是餓得如此瘦小艾莉亞或許會揍她那張笨臉蛋現下只能咬緊嘴唇。我笨得什麼都學不會我笨得不知道放棄。

    流浪兒學通用語卻比較快。某天晚餐時她忽然扭頭問艾莉亞「你是誰?」

    「無名之輩。」艾莉亞用布拉佛斯語回答。

    「你撒謊」流浪兒道「你必須撒得更好。」

    艾莉亞笑出來「撒得更好?你的意思是說謊說得更好吧真笨。」

    「說謊說得更好吧真笨。我來教你撒謊。」

    第二天她們便開始了撒謊遊戲彼此輪流問問題。有時候如實回答有時候則撒謊提問者必須嘗試分辨真偽。艾莉亞只能靠猜。大多數時候她都猜錯。

    「你幾歲了?」有一次流浪兒用通用語問她。「十歲。」艾莉亞邊說邊伸出十根手指。她認為自己仍然是十歲但很難確定。布拉佛斯計算日子的方法跟維斯特洛不同。不過她知道自己的命名日已經過了。

    流浪兒點點頭。艾莉亞也點頭回應並用自己最流利的布拉佛斯語問「你幾歲了?」

    流浪兒伸出十根手指。然後伸了第二遍第三遍。接著是六根手指。她的臉仍然靜如止水。她不可能有三十六歲艾莉亞心想她是個小女孩。「你撒謊。」她說。流浪兒搖搖頭又給她演示了一次:十十十六。她告訴艾莉亞「三十六」怎麼說並讓艾莉亞重複。

    第二天她把事情告訴慈祥的人。「她沒撒謊」牧師呵呵笑道「被你稱做『流浪兒』的人是個成年女子終生侍奉千面之神。她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神一切可能的未來一切體內的活力。」

    艾莉亞咬緊嘴唇「我會跟她一樣嗎?」

    「不會」他說「除非你希望如此。是毒藥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毒藥。她明白了。每晚祈禱之後流浪兒都要將一個石壺倒空至黑水池中。

    流浪兒與慈祥的人並非千面之神僅有的僕人。時不時會有其他牧師造訪黑白之院。胖子有一雙凶狠的黑眼睛和一隻鷹鉤鼻寬大的嘴裡滿是黃板牙;古板臉從來不笑他的眼睛是白色嘴唇又厚又黑;美男子每次來都會變化鬍子的顏色鼻子也不相同但始終不失英俊。這三個來得最頻繁偶而也有別的人:斜眼領主和餓鬼。有回胖子跟斜眼一起來烏瑪派艾莉亞給他們倒酒。「沒倒酒時你必須站得跟石像一樣」慈祥的人告訴她「能做到嗎?」

    「能。」習動先習靜西裡歐·佛瑞爾很久以前在君臨城教導她這也成為了她的信條之一。她曾在赫倫堡當過盧斯·波頓的侍酒要是把他的酒灑了他會剝你的皮。

    「好」慈祥的人說「你還是瞎子和聾子。你也許會聽到一些事但必須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不能聽進去。」

    艾莉亞那天晚上聽到許多對話大多是布拉佛斯語她能理解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不動如石她告訴自己於是最難的部分成了竭力遏制打哈欠。晚餐還沒結束她便開始精神恍惚。她手捧酒壺夢到自己是一頭狼在月光下的森林裡自由奔馳身後跟著的龐大狼群出陣陣嗥叫。

    「其他人也是牧師嗎?」第二天早晨她問慈祥的人「他們都以真面目示人嗎?」

    「你怎麼想孩子?」

    她認為不是。「賈昆·赫加爾是牧師嗎?賈昆會不會回布拉佛斯?」

    「誰?」他完全一無所知。

    「賈昆·赫加爾。他給了我那枚鐵幣。」

    「我不認識叫這個名字的人孩子。」

    「我問他怎麼變臉他說跟換名字一樣簡單只要你瞭解方法。」

    「是嗎?」

    「你能不能教我變臉?」

    「沒問題。」他說著托起她的下巴將她的頭轉過來。「鼓起腮幫子伸出舌頭。」

    艾莉亞鼓起腮幫子伸出舌頭。

    「好。你變臉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賈昆用了魔法。」

    「巫術都是有代價的孩子。獲取真正的魔力需要多年的祈禱、奉獻和學習。」

    「多年?」她沮喪地說。

    「若是容易的話任何人都能做到。對你而言奔跑之前先學走路在戲子的把戲就能達到目的的場合何必求助魔法?」

    「我連戲子的把戲都不會。」

    「從扮鬼臉開始練習。皮膚下面是肌肉。學著運用它們。你的臉長在你身上。臉頰嘴唇耳朵。微笑和憤怒不該像風暴一樣忽去忽來。笑容應是僕人當你召喚時才出現。學習控制你的臉。

    「教我怎樣做。」

    「鼓起臉頰。」她鼓起臉頰。「抬起眉毛。不再高點。」她又抬起眉毛。「好。看你能保持多久。現在還長不了。明天早上再試。地窖裡有塊密爾鏡子。每天在它面前練習一小時。眼睛鼻孔臉頰耳朵嘴唇學習控制所有這一切。」他托起她下巴。「你是誰?」

    「無名之輩。」

    「謊言。可悲的謊言孩子。」

    第二天她找到那塊密爾鏡子然後每天早晚都坐在它面前扮鬼臉兩邊各點上一支蠟燭照明。控制你的臉她告訴自己你就能撒謊。

    此後不久慈祥的人命她去幫侍僧處理屍體。其實這比替威斯擦樓梯輕鬆多了:有的屍體肥胖高大她鉚足勁才搬得動然而大多數死者都是皮包骨頭乾乾瘦瘦的老人。艾莉亞一邊清洗一邊觀察琢磨著他們為何會來到黑水池邊。她還記得老奶媽講的一個故事故事裡說在某個漫長的冬季一群活得太久的人宣佈自己要去打獵。他們的女兒嗚咽哭泣他們的兒子將臉轉向火堆她彷彿仍能聽到老奶媽的聲音但沒人阻攔也沒人詢問他們打算在這深深的積雪和呼號的寒風中捕什麼獵。她不知這些布拉佛斯老人在前往黑白之院前是如何跟子女們說的。

    月亮一輪又一輪地變換形狀但艾莉亞完全看不到。她在黑白之院中侍奉清洗死者學習布拉佛斯語就著鏡子扮鬼臉試圖記住自己是無名之輩。

    有一天慈祥的人傳喚她。「你的口音太糟糕」他說「但積累的詞彙已勉強能讓別人明白意思。該是讓你暫時離開我們的時候了。要想真正掌握我們的語言只有每天從早到晚地講不停地講。你走吧。」

    「什麼時候?」她問他「去哪兒?」

    「現在」他回答「去神廟之外。布拉佛斯是海中的上百島嶼你已經學會怎麼說蚌殼、扇貝、蛤蜊對不對?」

    「對。」她用自己最好的布拉佛斯語重複了一遍這些名詞。

    她最好的布拉佛斯語讓他露出笑容。「行了。去水淹鎮下面的碼頭找一個叫布魯斯科的魚販他是個好人可惜背不大好使他需要一個女孩推著他的小車售賣蚌殼、扇貝和蛤蜊給船上下來的水手。你就是那個女孩。明白嗎?」

    「明白。」

    「假如布魯斯科問起你你是誰?」

    「無名之輩。」

    「不。那不行在黑白之院外不行。」

    她猶豫片刻。「我是阿鹽來自鹽場鎮。」

    「特尼西奧·特裡斯和泰坦之女號上的人們認識阿鹽。你的口音很特別因此肯定來自維斯特洛……但我想應該是另一個女孩。」

    她咬緊嘴唇「可以叫我凱特嗎?也就是『貓兒』?」

    「凱特。貓兒。」他考慮了一會兒。「好。布拉佛斯到處是貓。多一隻也不會引人注目。你就是貓兒一個孤兒來自……」

    「君臨。」她曾隨父親兩次造訪白港但更熟悉君臨。

    「就是這樣。你父親是一艘划槳船上的槳手長。你母親死後他帶你一起出海接著他也死了船長覺得你沒用就在布拉佛斯把你趕下了船。那艘船叫什麼名字?」

    「娜梅莉亞。」她立刻接道。

    當晚她便離開了黑白之院右腰插著一把長長的鐵匕隱藏在斗篷下面那是一件打過補丁又褪了色的斗篷適合孤兒穿。她的鞋子夾腳漏風的上衣破舊不堪但想到展現在眼前的布拉佛斯一切都無所謂了。夜晚的空氣中有煙塵、鹽和魚的味道運河曲折蜿蜒街巷更加離奇人們好奇地看著她經過乞兒們朝她叫喊。她聽不懂完全迷了路。

    「格雷果爵士」她一邊念誦一邊踏上四拱石橋。在橋中央她看到舊衣販碼頭的船桅。「鄧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瑟曦太后。」雨水嘩啦啦地下艾莉亞仰頭望天讓雨點落在臉頰上猶如愉快的舞蹈。「va1armhu1is.」她說「va1armhu1isva1armhu1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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