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四 攜子之手 第七章 文 / 安鳳
慶元三十年,四月初七這一日,整個皇宮都陷入了死一樣的靜寂,宮女太監神色慘白地勞作,只是不發出一點聲息,好似一點點微弱的聲音就會捅破驚天秘密。
養心殿外已經跪了一大片的內閣官員,皇后領著兩個皇子進入屋裡,就看到雲重紫正小心翼翼地跪在床榻前餵藥。
唐婉柔鼻子一酸,含糊地喊了聲皇上的名諱,便忍著淚上前,結果雲重紫的藥碗,又低喃地和慕知柯在耳語。
此時,慕知柯已經是在半昏迷的時候,雲重紫知道有些事已經走到頭了。
雲重紫神色漠然地退讓到一邊,目光極為短暫地和站在遠處的慕君睿接觸在空中,感受到他熾烈的情感,她所有的疲憊也在他的關切中化為烏有。
她一直處在暴風雨的漩渦中,沒日沒夜地想要拯救垂垂將死的人,確實很累。
雲重紫不發一言地低下頭,對將來的事,心裡有些莫名的悵然和恐慌。
不知何時,慕君睿默默上前,不顧慕君歌冷冷的注視,從袖口中伸出手與她十指緊握在一起,像是要通過這樣的舉動給她力量。
慕君睿何嘗不覺得心裡有些發酸,他眼中的雲重紫瘦了不少,也形容憔悴了,彷彿只剩下一點點力氣,就是一陣風都能將她擊倒在地上。
那個始終挺直背脊,堅強又驕傲的雲重紫,在這宮中短短數月,身心疲憊如此,他盡完最後的孝道,一定會帶她離開這裡。
慕君睿的手指緊了緊,雲重紫嘴角終於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心有靈犀一點通。
只是這個時候,沒人能笑得出來,皇上又昏了過去。
唐婉柔尖叫了聲,雲重紫立即上前診脈,幾個御醫也嚴正以待。
陳院使拿著銀針上前,道:「郡主,要不施針吧。」
雲重紫防備地瞪了他一眼,只從自己的袖口中翻出銀針來,在他手中拿著的火燭上烤了烤,不加思索地把銀針刺入慕知柯的人中穴。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能讓昏迷的人醒過來,可是其他……根本毫無用處。
陳院使也不介意雲重紫的防備,漠然地又退到人群外,床上的慕知柯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眼,朦朧地看著眾人,聲音嘶啞地說道:「你們先出去,朕和德容說幾句話。」
「皇上,讓臣妾留下來吧。」皇后難過地抹眼淚,她不想哭,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個男人不只是天下人的王,還是她的天啊。
「婉柔,你別哭,記住朕說過的話,就是朕走了,也要好好地活著,替朕好好看天下繁榮昌盛,才是朕最大的願望,知道嗎?」
「臣妾知道,知道……皇上不會就這麼……」皇后說不下去,情緒一激動,整個人先昏了過去。
一旁的幾個太醫上前查看,又令人把皇后先抬到西暖閣歇下,屋裡的兩個皇子也被皇上趕出去。
臨走前,慕家的兩個兄弟倆,都遞給了雲重紫一個眼神,只是意義各不相同。
屋裡一下子就靜下來,慕知柯緩了口氣,倒是強打起了幾分精神,兩眼炯炯地望著床頂,忽然問:「等朕大行之後,你去告訴他們誰做這皇帝。」
雲重紫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果然沒好事,不管怎麼傳話這都是得罪人的差事。
「皇上,為什麼非要是我去?」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有遺照嗎?
皇上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咳了兩聲,「你比遺照管用。」
雲重紫這就不說話了,她總覺得自己是被算計了,可是又不太明白為什麼皇上非要這麼做。
她有什麼可圖的?
雲重紫想到自己身後的寶親王府,威信候府,還有如今已經是兵部侍郎的祥哥兒……算起來比皇后娘家的魯國公府還要更勝一籌,因為魯國公府沒兵權。
若是再加上七郡王手裡的兵權,他和祥哥兒與寶親王三人,掌握了整個大元的兵力。
雲重紫不太敢想下去,是不是意味著她所說的接班人,也就代表了這三個人的想法,這滿朝文武又有哪個敢出言反對的。
這時,雲重紫覺得頭痛欲裂,也許早在進宮來之時,並不只是慕君歌算計自己,也許還走進了床上這個已經行將就木的老人家的圈套。
慕知柯強撐著精氣神與雲重紫說話:「他們都是朕的兒子,朕十分清楚他們的性格與能耐,他們無論誰當上皇帝,都會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帝王,但兩個人又各自都有缺點。」
雲重紫努了努嘴不說話,皇上這是找不到人說心裡話,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時候,她必須聽著。
「小七這個人啊,和寶親王一樣是個情種,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心中所愛,可是他畢竟還年輕啊,不像寶親王那隻老狐狸,太早的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反而讓人拿住了把柄,這樣才會讓小五有機可乘。」
慕知柯說話有些斷斷續續,還前言不搭後語,雲重紫聽後想了又想,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雲重紫的眉間忽然一挑,差點就跳起來,她之前怎麼沒想過這事,為何慕君歌把自己弄到宮裡來,原來是拿自己做人質來了?
她把疑惑的目光又看向床上的老人,正此時,慕知柯也看過來,不得不承認,哪怕是活了兩世的自己,也沒有眼前的帝王心眼多。
慕知柯把她弄到宮裡的原因可以有千千萬,這些千千萬的理由也可以都不是,但有一條他卻表露出來了,那就是他是替慕君睿來保護自己的。
慕君歌想把她當成人質,不讓慕君睿與他爭皇位,而慕知柯就順水推舟地答應雲重紫進宮了,這樣一來反而是把她收在羽翼下保護,慕知柯才不會動她分毫。
雲重紫覺得腦子裡有點亂,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聰明人,現在看來,她根本沒看明白這個帝王的心思。
慕知柯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雲重紫的震驚絲毫沒有察覺,「可是小五從小的心思就隱藏的很深,行事也太過陰毒了,凡事阻礙了他的路,他都不會手下留情,連朕都著了他的道啊……他要是坐上皇位,朕都不知是喜是憂。」
雲重紫徹底折服了,聽皇上這話,也許他早就知道,自己被慕君歌的人下藥了,不然他的病不會來得那麼快,可是他還是義不容辭地給自己的下一任接班人,掃清道路。
這就是帝王的氣度,或者是父子的血水相容?
沒有來的,雲重紫想到了一個人,同樣是帝王,他們都有著一樣的狠絕。
雲重紫目光沉下來,問:「皇上,德容不明,還請您明說。」
「你且過來,朕告訴你。」
皇上用力支起身子,雲重紫把耳朵湊到他嘴邊,靜靜地聽著他虛弱且飄渺的聲音。
不知是何處傳來一道強音,讓雲重紫的心猛地一顫,來不及去想那是什麼東西斷了,她就看到眼前的手緩緩落下。
皇上的身子重重地摔在軟榻上。
雲重紫從床榻上跟著站起來,面上不自覺地露出悲慼,走下台階,跪在地上磕了頭,這才去打開大門,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所有大臣在春雨中凍得瑟瑟發抖。
慕君睿忽然上前抱住她,輕聲問:「怎麼了?」
雲重紫看著他,眨了眨眼,淚水滑落臉龐,她身側的人早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就聽屋裡一聲哀嚎,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皇上,薨了!」
屋外的大臣聽到那句話,就如突如其來的春雨一般,各自傷心落淚。
慕君睿也渾身跟著一震,扶著雲重紫又進了屋,聽到慟哭的唐婉柔從西暖閣面色蒼白地闖進屋裡,看到床榻上如睡著了一樣的慕知柯,只走了兩步,再次昏厥過去。
屋子裡亂成一片,慕君睿強忍著淚水,緊緊地抱著雲重紫,他心中的哀痛不想道與外人知曉,雖然早在幾日前,父皇親自把他叫到身前囑咐了幾句話,那時,他就已經有了這樣不好的預感。
沒想到,竟來得如此的快。
雲重紫只是默默地哭著,不知道是誰突然走到她面前,開口問道:「德容郡主,皇上臨死前可跟你說什麼沒有?」
她淚眼朦朧,也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誰。
接著又是其他人連聲問著同樣的話,雲重紫不是皇宮中人,但也知曉這個時候最不能動亂人心,不然就辜負了慕知柯臨死前部署的一切苦心。
雲重紫想抬手整理妝容,但已然沒有任何力氣,一旁的慕君睿給她擦拭了眼角的淚,她這才看清屋裡的人,正眼巴巴的看過來,等著她的答案。
慕君睿默默地退到一邊,雲重紫心中一酸,目光橫掃到前面,又看到慕君歌除了臉上掛著的未干的淚水外,眼裡已經再無濕潤,眸裡全是陰狠的光。
雲重紫只覺得身心越發疲憊,深吸一口氣後,神色漠然地開口:「皇上說,遺詔放在皇后寢宮的閣樓之上。」
眾人嘩然,一是沒想到皇上會交代雲重紫遺詔的地方,二是因為遺詔居然放在皇后的寢宮裡。
慕君歌皺了皺眉,但隨即舒展開,只怕這是皇上擔心下任皇帝不尊崇母后皇太后,才會把遺詔交給她的。
剩下的事已經不歸雲重紫所管,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睡個好覺,真的好累。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雲重紫也懶得理會是誰喊自己的名字,總歸那些人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讓他們自己去亂吧。
只是……慕君睿啊,如果讓他知道真相,是否會恨自己的決定呢?
果然有些事是不能強求的啊……
雲重紫這一睡,便是三天兩夜。
※※※
其實根本就是昏迷了。
雲重紫醒來的時候,第一聲喊的是:「芍葯姐姐,我餓了。」
一直守著雲重紫床邊的芍葯聽到這話,又哭又笑,沒好氣地罵了聲:「你這混蛋,還知道醒來啊。」
「我想吃肉。」雲重紫嘀咕。
雲重紫撐起身子,芍葯急忙扶起她,在她身後放了只靠枕,又把一直溫在爐子上的粥端過來,不由分說地餵進她嘴裡,「不行。」
芍葯又餵了一勺到她嘴裡,「你好幾日沒吃東西了,不能吃葷腥的,先喝點粥。」
雲重紫抿嘴,只能乖乖地喝粥。
一碗粥喝進去,雲重紫又要,芍葯不依,「今日你只能吃這麼多了。」
雲重紫睡得太久,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就讓了點位置給芍葯,兩個人並坐在一處說話。
「我睡了多久?」
「已經三天了,再不醒我就讓阿甲把你打包抗走了。」
雲重紫只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但沒想到會是這麼久,她有些詫異地沉默下來,芍葯見她深鎖眉頭,問道:「可有什麼不妥?」
「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我上次睡這麼久的時候,是關安哲出了事。」
芍葯也吃驚起來,「難道是關安哲又病了?」
「不會,他在大金好好的,怎麼可能會出事……」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想著心事,芍葯哎呀一聲,忽然醒悟到,「難道又是因為改了皇帝的命運?上一世咱倆死時,太祖皇帝還活著呢。」
雲重紫認同地點點頭,「應該是了。上一次是因為關安哲這個聖武大帝出事,我才會一睡不醒,這次卻是太祖帝死了……比之前早兩年呢。」
「可是為什麼每次都是你出事,我一點事也沒有?」芍葯不解。
「你是局外人。上次關安哲是為了我才受傷,這次太祖帝也和我脫不了關係……」雲重紫微一皺眉,忽然轉過頭,「太祖皇帝?」
芍葯拍了拍腦門,「瞧我都忘了說,新皇帝追封老皇帝為太祖奉天皇帝。」
雲重紫懶洋洋地問:「還有呢?」
芍葯靠著她近了些,有些為難地開口,「遺詔上說……」
「慕君歌當了皇帝。」雲重紫接話。
芍葯彈起身子歪過頭看她,「你知道?」
雲重紫抿嘴不答,她親自說的遺詔的位置,又怎麼會不知道。
芍葯見雲重紫知道,就把這幾日的事情都說出來:「那天你昏倒後,就被抬回古華齋休息了,說是休息,但其實是軟禁,飯菜都由外面的人來送,我也不准出入,連郡王都不許進來,只吩咐我好好照顧你。」
雲重紫的眸光黯淡下來,若是慕君睿想進來,又豈是幾個侍衛能阻止的了的。
「祥哥兒也令人傳話說稍安勿躁,只要這幾日完成了登基大典,皇上自然會讓咱們出去,只因為你說了遺詔的事,前朝支持郡王的官員有些不滿才會如此,不過郡王卻沒有任何異議,那天宣讀完遺詔,還是第一個下跪拜了新皇。」
「是嗎?」雲重紫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喜怒。
「皇上追封了太祖皇帝,又追封了蔣貴嬪為孝慈聖高皇后。」
「她是……」雲重紫想到那個人是五皇子的母親,「她怎麼也死了?」
芍葯回答:「我聽阿甲說是當天追隨太祖皇帝死了,皇上感念她對太祖皇帝的一片深情,還下旨讓她和皇上合葬皇陵,這事讓皇后娘娘……不是,讓母后皇太后很是不滿,但卻也沒說什麼。」
雲重紫冷冷地哼了聲,「自然是不滿的,且不說追封的謚號為聖高皇后,超出了一個貴嬪該有的位份,還和皇上合葬,這又把皇太后往哪裡擱。」
「是啊,不過皇太后還是忍了,畢竟是新皇,接下來要忙皇上登基的事,少不得又要忙上一陣子,也不知道咱們要被關到什麼時候。」
雲重紫寬慰地拍了拍她,「放心吧,總不能關咱們一輩子。」
「阿甲之前說,實在不行,他讓暗衛弄兩個人來替咱們,咱們好金蟬脫殼,這個地方我實在呆夠了。」
「這個我也早就想過,只是咱們走了,有些事情就麻煩了,且不說是我說出遺詔的事,還有寶親王,祥哥兒,甚至是七郡王都會被連累。」
芍葯面露擔憂地問道:「老皇上為什麼非要你說出遺詔的所在?」
雲重紫歎了口氣,「他是有他的計較,放心吧,我早就有所打算了,反正在這處好吃好喝被人供著,也不會有人暗算咱們。慕紅燦的藥丸我還差幾味方子,正好趁著要離開把它快些做出來。」
「三娘啊,你總想著別人,什麼時候想想自己?」
芍葯歎了口氣,也不多說什麼,只讓雲重紫自己想去,她的事誰也做不了主,誰讓雲重紫自己是個有主意的人。
※※※
新皇登基並沒有大肆鋪張,畢竟太祖皇帝剛剛大行,一切從簡。
全天下怕是都以為,新皇登基會大赦天下,誰知慕君歌坐上皇位,除了第一道詔書宣佈年號改為安順,第二道旨意下令就削奪了康樂候的爵位,全家抄斬。罪名為顧家捲入當年太子和二皇子的皇位爭奪,顧家曾是二皇子的人,熙貴妃一併受到牽連,打入冷宮。
這些天前朝亂成一鍋粥,唯獨養心殿旁的古華齋靜謐如常。
消息傳來的時候,雲重紫沒有任何吃驚,只是讓阿甲撤去了暗衛,這些明面上的事情,她早晚會知道,只是比別人知道的晚一些,越晚知道,心裡越會好受些。
誰願意每日去聽那些生生死死的事。
黑幕裡,雲重紫站在院中遙望天空,如果可以,她著實想守著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是在這天子家中,這樣的心安是不會有的。
雲重紫想到慕君歌那樣的人做皇帝,必然會把不折手段地斬除所有阻擋他的人。
顧家成為首祭,被隨便編了個罪名,那是因為康樂候府有個熙貴妃呢。
如今的母后皇太后不攔著,也因著熙貴妃是她的眼中釘,才會漠然慕君歌的做法。
只是當日蔣貴嬪死的蹊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和老皇帝一起大行,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
雲重紫總覺得哪裡不妥。
反正顧家滿門抄斬,新皇這一招,堵住了多少悠悠之口,震懾住他們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叩拜新皇。
這一招狠,也讓人知道慕君歌的魄力,再無人敢二心。
雲重紫沉默地望著天,想到已經給慕紅燦制練好的藥只有兩粒……
兩粒的藥花費了她兩年的時間,除了之前答應慕紅燦的一顆,剩下的一顆,她倒是可以留著安身立命。
夜幕漸深,雲重紫聽到身後響起的腳步聲,低聲道:「芍葯,我等下就睡。」
這一個多月來,雲重紫只在古華齋拘著,除了研製藥外,就是聽阿甲說外面的事,到也清閒,如今她把所有的事都了結,心中也平靜許多。
有人走到雲重紫背後,在她身上搭了件披風,溫柔地說:「夜涼如水,小心受風。」
雲重紫一驚,肩上放了只手,轉過頭去看,就見月光中那人的眼眸如黑曜石般璀璨,讓人一眼就跌進他的深情之中無法自拔。
雲重紫微歎:「郡王,你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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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開始上班了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