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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前塵舊緣2 文 / 桐華

    霍成君今日穿了一襲素白衣裙,裙裾和袖子都十分特別,顯得比一般衣裙寬大蓬鬆。腰間繫著的穿花蝴蝶五彩絲羅帶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纖腰本就堪握,在寬大的衣裙和袍袖襯托下,更是顯得嬌弱可憐,讓人想起脆弱而美麗的蝴蝶,不禁心生憐惜。

    在眾人心動於霍成君美麗的同時,一縷簫音悠悠響起,將眾人帶入了一個夢境。

    簫聲低回處如春風戲花,高昂時如怒海推石;如千絲網,剛烈如萬馬騰。若明月松間照,不見月身,只見月華;若清泉石上流,不見泉源,只見泉水。

    簫音讓眾人只沉浸在音樂中,完全忘記了的人。

    霍成君在劉弗陵的萬馬奔騰間,猛然將廣袖甩出,長長的衣袖若靈蛇般盤旋舞動於空中。

    眾人這才發現,霍成君袖內的乾坤。她的衣袖藏有折疊,白色折縫中用各色彩線繡著蝴蝶,此時她的水袖在空中飛快地高轉低旋,白色折縫打開,大大小小的「彩蝶」飛舞在空中。隨著折縫開合,「彩蝶」忽隱忽現,變幻莫測。

    眾人只覺耳中萬馬奔騰,大海呼嘯,眼前漫天蝴蝶,飛舞、墜落。

    極致的五彩繽紛,迷亂炫目,還有脆弱的淒烈,絲絲蔓延在每一個「蝴蝶」飛舞墜落間。

    在座都是定力非同一般的人,可先被劉弗陵的絕妙簫聲奪神,再被霍成君的驚艷舞姿震魄,此時都被漫天異樣的絢麗繽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簫音慢慢和緩,眾人仿似看到一輪圓月緩緩升起。圓月下輕風吹拂著萬棵青松,柔和的月光從松樹的縫隙點點灑落到松下的石塊上,映照著清澈的泉水在石上叮咚流過。

    霍成君的舞蹈在簫音中也慢慢柔和,長袖徐徐在身周舞動,或飛揚,或垂拂,或捲繞,或翹起,凌空飄逸,千變萬化。她的身子,或前俯,或後仰,或左傾,或右折。她的腰,或舒,或展,或彎,或曲,一束盈盈堪握的纖腰,柔若無骨,曼妙生姿。

    眾人這才真正明白了為何此舞會叫《折腰舞》。

    簫音已到尾聲,如同風吹松林回空谷,濤聲陣陣,霍成君面容含笑,伸展雙臂,好像在松濤中飛翔旋轉,群群彩蝶伴著她飛舞。

    此時她裙裾的妙用才漸漸顯露,隨著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裙裾慢慢張開,裙裾折縫中的刺繡開始顯露,其上竟繡滿了各種花朵。

    剛開始,如春天初臨大地,千萬朵嬌艷的花只羞答答地綻放著它們美麗的容顏。

    隨著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裙椐滿漲,半開的花逐漸變成怒放。

    簫音漸漸低落,霍成君的身子在「蝴蝶」的環繞中,緩緩向百花叢中墜落,簫音嗚咽而逝,長袖垂落,霍成君團身落在了鋪開的裙椐上。

    五彩斑斕的「彩蝶」,色彩繽紛的「鮮花」都剎那消失,天地間的一切絢爛迷亂又變成了素白空無,只一個面若桃花,嬌喘微微的纖弱女子靜靜臥於潔白中。

    滿場寂靜。

    劉賀目馳神迷。

    劉病已目不轉睛。

    孟玨墨黑的雙眸內看不出任何情緒。

    霍光毫不關心別人的反應,他只關心劉弗陵的。

    劉弗陵目中含著讚賞,靜看著霍成君。

    霍光先喜,暗道畢竟是男人。待看仔細,頓時又心涼。劉弗陵的目光裡面沒有絲毫愛慕、渴求、,甚至根本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他的目光就如看到一次壯美的日出,一個精工雕琢的玉器,只是單純對美麗的欣賞和讚美。

    一瞬後。

    劉賀鼓掌笑讚:「不虛此夜,長安果然是長安!傳聞高祖寵妃戚夫人喜跳《折腰舞》,『善為翹袖折腰之舞,歌出塞入塞望歸之曲』,本王常心恨不能一睹戚夫人艷姿,今夜得見霍氏之舞,只怕比戚夫人猶勝三分。」

    田千秋笑道:「傳聞高祖皇帝常擁戚夫人倚瑟而絃歌,每泣下流漣。今夜簫舞之妙,絲毫不遜色。」

    對劉賀和田千秋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劉弗陵好似絲毫未覺,點頭讚道:「的確好舞。賞白玉如意一柄,楠木香鐲兩串。」

    霍成君磕頭謝恩,「臣女謝陛下聖恩,臣女不敢居功,其實是陛下的簫吹得好。」

    劉弗陵未再多言,只讓她起身。

    宴席再沒有先前的沉悶,劉賀高談闊論,與霍成君聊會兒舞蹈,又與劉弗陵談幾句音樂。霍禹也是精善玩樂的人,和昌邑王言語間,十分相和,兩人頻頻舉杯同飲。眾人時而笑插幾句,滿堂時聞笑聲。

    宴席快結束時,劉賀已經酩酊大醉,漸露醜態,一雙桃花眼盯著霍成君,一眨不眨,裡面的裸地燃燒著,看得霍成君又羞又惱,卻半點發作不得。霍光無奈,只能提前告退,攜霍禹和霍成君先離去。田千秋和張安世也隨後告退。

    看霍光、田千秋、張安世走了,孟玨和劉病已也想告退,劉弗陵道:「朕要回未央宮,你們送朕和昌邑王一程。」

    孟玨和劉病已應道:「臣遵旨。」

    當年漢武帝為了遊玩方便,命能工巧匠在未央宮和建章宮之間鑄造了飛閣輦道,可以在半空中,直接從建章宮前殿走到未央宮前殿。

    於安在前掌燈,劉弗陵當先而行,孟玨和劉病已扶著步履踉蹌的劉賀,七喜尾隨在最後面。

    行到飛橋中間,劉弗陵停步,孟玨和劉病已也忙停了腳步。

    身在虛空,四周空無一物,眾人卻都覺得十分心安。

    劉弗陵瞟了眼醉若爛泥的劉賀,叫劉賀小名:「賀奴,朕給你介紹一個人。劉病已,先帝長子衛太子的長孫——劉詢。」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劉病已呆呆站立。這個稱呼只是深夜獨自一人時,夢中的記憶,從不能對人言,也沒有人敢對他言。這是第一次在人前聽聞,而且是站在皇宮頂端,俯瞰著長安時,從大漢天子的口中說出,恍惚間,劉病已只覺一切都十分不真實。

    孟玨含笑對劉病已說:「恭喜。」

    劉病已這才清醒,忙向劉弗陵跪下磕頭,「臣叩謝皇上隆恩。」又向劉賀磕頭,「侄兒劉詢見過王叔。」

    劉賀卻趴在飛橋欄杆上滿口胡話:「美人,美人,這般的腰肢,若在榻上與其顛鸞倒鳳,**滋味……」

    劉弗陵、劉病已、孟玨三人都只能全當沒聽見。

    劉弗陵讓劉病已起身,「過幾日,應該會有臣子陸續上折讚美你的才華功績,請求朕給你陞官,朕會藉機向天下詔告你的身份,恢復你的宗室之名,接踵而來的事情,你要心中有備。」

    「臣明白。」劉病已作揖,彎身低頭時眼中隱有濕意,顛沛流離近二十載,終於正名顯身,爺爺、父親九泉之下應可瞑目。

    孟玨眼中別有情緒,看劉弗陵正看著他,忙低下了頭。

    劉弗陵提步而行。

    孟玨和劉病已忙拎起癱軟在地上的劉賀跟上。

    下了飛橋,立即有宦官迎上來,接過劉賀,送他去昭陽殿安歇。

    劉弗陵對劉病已和孟玨說:「你們都回去吧!」

    兩人行禮告退。

    劉弗陵剛進宣室殿,就看到了坐在廂殿頂上的雲歌。

    劉弗陵仰頭問:「怎麼還未歇息?」

    「聽曲子呢!」

    「快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不。」雲歌手支下巴,專注地看著天空。

    劉弗陵看向於安,於安領會了皇上的意思後,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問:「皇上想上屋頂?要梯子?」著不肯去拿。

    富裕悄悄指了指側牆根靠著的梯子,「皇上。」

    劉弗陵攀梯而上,於安緊張得氣都不敢喘,看到劉弗陵走到雲歌身側,挨著雲歌坐下,才吐了口氣,回頭狠瞪了富裕一眼。

    「在聽什麼曲子?」

    「折腰舞曲。」

    「好聽嗎?」

    「好聽得很!」

    劉弗陵微笑:「你幾時在宮裡培養了這麼多探子?」

    「你明目張膽地派人回來拿簫,我只是好奇地問了問,又去偷偷看了看。」

    劉弗陵笑意漸深,「不是有人常自詡大方、美麗、聰慧嗎?大方何來?聰慧何來?至於美麗……」劉弗陵看著雲歌,「生氣的人和美麗也不沾邊。」

    雲歌怒:「你還笑?霍家的舞可好看?」

    「不好看。」

    「不好看?看得你們一個、二個眼睛都不眨!說假話,罪加一等!」

    「好看。」

    「好看?那你怎麼不把她留下來看個夠?」

    劉弗陵去握雲歌的手:「我正想和你商量這件事情。」

    雲歌猛地想站起,卻差點從屋頂載下去,劉弗陵倒是有先見之明,早早握住了她的手,扶住了她。

    雲歌的介意本是五分真五分假,就那五分真,也是因為和霍成君之間由來已久的芥蒂,心中的不快並非只沖今夜而來。

    她冷靜了一會,寒著臉說:「不行,沒得商量。我不管什麼瞞天過海、緩兵之鉑什麼需情假意、麻痺敵人,都不行。就是有一萬條理由,這樣做還是不對,你想都不要想!」

    「好像不久前還有人想過把我真撮合給別人,現在卻連假的也不行了嗎?」劉弗陵打趣地笑看著雲歌。

    雲歌羞惱,「彼一時,此一時。何況,你已經害了一個上官小妹,不能再害霍成君一生。我雖不喜歡她,可我也是女子。」

    劉弗陵臉上的笑意淡去,「雲歌,不要生氣。我和你商量的不是此事。如你所說,我已經誤了小妹年華,絕不能再誤另一個女子。」

    原來劉弗陵先前都只是在逗她,微笑於她的介意。雲歌雙頰微紅,低頭嘟囔:「只能誤我的。」

    劉弗陵笑,「嗯,從你非要送我繡鞋時起,就注定我要誤你一生。」

    雲歌著急,「我沒有!明明是你盯著人家腳看,我以為你喜歡我的鞋子。」

    「好,好,好,是我非要問你要的。」

    雲歌低著頭,抿唇而笑,「你要商量什麼事?」

    「看來霍光打算把霍成君送進宮。我膝下無子,估計田千秋會領百官諫議我廣納妃嬪,首選自然是德容出眾的霍成君。如果小妹再以皇后之尊,頒布懿旨配合霍光在朝堂上的行動。」劉弗陵輕歎,「到時候,我怕我拗不過悠悠眾口,祖宗典儀。」

    「真荒唐!你們漢人不是號稱『禮儀之邦』嗎?嘲笑四方蠻夷無禮儀教化的同時,竟然會百官要求姨母、外甥女共事一夫?」

    劉弗陵淡笑:「是很荒唐,惠帝的皇后還是自己的親侄女,這就是天家。」

    雲歌無奈,「陵哥哥,我們怎麼辦?」

    「我們要請一個人幫忙。」

    「誰?」

    「上官小妹。」

    「她會幫我們嗎?她畢竟和霍氏息息相關,她在後宮還要仰賴霍光照顧。」

    劉弗陵歎息,「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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