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紅鸞初動 文 / 驚嵐
天界已是三日之後。至那日起晚塵自顧觀景賞物,對離跡的不再見他視若無睹。他倒也樂得清閒,心想假如再見不到地主的話只好打道回府,按照原來計劃直接請天帝收回成命。
夜間仙園更加安逸沉靜,花木扶疏,一株佈滿含苞待放花骨朵的樹下擺放著一臥寬大的木榻,雕工精美,宛若天成。斜臥榻上之人長髮如泉傾瀉,只著一件交領廣袖長袍。前領微敞,露出精美的鎖骨,他半瞇的眼透出慵懶的味道,把玩著手中泛著寒氣的玉樽,偏生這般風流之態又帶有無邊俊雅。
幾名舞姬在落滿繁花的空地上輕舞,削肩細腰,紗衣漫舞,身段在夜色下分外妖嬈。樂師盤坐在地奏著引人入勝的樂曲。
平常他本就沒有看舞的習慣,這些舞姬無非就是被司掌天界大小玩樂生活的仙人送來的。平常養在府內他也不甚在意,今日這些舞姬突然要求跳舞給他看,雖說樣貌皆為上品,才藝也精,在他看來也不過爾爾。他抬手示意讓她們停下,本想起身離開。
一名大膽的舞姬卻向前舞出了幾步,旋身坐在離跡身側,一手軟軟勾住他的脖頸。
離跡淡淡一笑,本可以輕易避開的他臉上顯出一點興意盎然,興許是神漫長的時間太無趣。
那名舞姬端起剛剛被他擱置在一旁的酒樽,送到他唇邊,媚眼如絲,婉媚巧含笑,容貌實乃天香國色。
「君上覺得這三千蝶舞如何?姐妹們可是練了很久呢。」被晾在一旁夠久的了,想當初她們被送進來的時候哪一個不是想著要飛上枝頭當鳳凰,沒想到這個君上對她們似乎都絲毫沒有興趣。
「那倒要好好賞你們了,下去領賞吧。」離跡就著她飲了口杯中酒。
眾舞姬忿忿地看了眼那膽大包天的舞姬,也不敢多言,只得退下。
「看吧,你為她們爭取到了獎賞,她們卻沒有感激之情。」離跡略一勾唇,不珍惜所得到的,惦記著得不到的,還是因為得到的並不是想要的,即便是仙也擺脫不了這種陰暗的人性︰「你也下去吧。」
「君上我不想要賞賜。」那舞姬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深情款款地看著離跡。
離跡應了一聲︰「哦?」
「喬煙只想永遠呆在君上身邊,也請君上不要拋下我。」名喚喬煙的舞姬繼續說著。
離跡打量了她幾眼,眼神猶如夜間大海,唇邊的笑還是沒有散去。
喬煙只覺得那眼神太過威懾,心下一寒,連忙放手鬆開離跡,不敢再造次。
長指緩緩托住喬煙的下巴,看著她小心小心翼翼的嬌媚面容,只是笑了笑︰「只要你乖乖的安分守己,本君自然不會將你逐出覃引殿。」
然而喬煙聞言既恐且驚,緊張地張張嘴,眼中更為慌亂︰「喬煙不敢。」
「這才乖。」離跡狀似親暱地伸手輕佻地劃過她的臉。
喬煙緩了緩神色,剛想說什麼卻被一陣莫名而來的冷風逼了回去,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花,本能地躍開一丈之外。天界的舞姬一般由仙女自甘墮落而成,會一些術法不足為奇。她抬起頭正欲發作,卻硬生生地愣在那裡。
月光下的白衣男子比仙人更加出塵,墨染的發因風而有幾絲凌亂的美感,容顏俊美,一道細長的光芒轉眼已竄回他垂落身側的廣袖之中,讓人不禁以為是不是自己眼花。
離跡見到來者,好整以暇地自榻上站起身,眼眸裡閃過一絲意味不清的笑意。
晚塵的白衣被月光襯得流光溢彩,像夏日高懸的清月,額前碎發不時隨風掃過前額。
四週一片沉寂,喬煙則如陷入久久的沉思。
晚塵臉上有絲淺笑,看起來就像是再說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你就是這樣向我表達誠意的?」
他來覃引果然是來對了,縱然要聯姻,也萬萬不可選擇這般流連花叢的。
離跡唇角微揚,那笑意充沛的樣子似乎全然不知他的不悅︰「我的誠意就是永遠只愛護令妹一個人。」
晚塵心頭不禁有些怒意︰「仙君的演技未免太過假了。」
聞言,離跡斂起那一點閒適懶散︰「何謂真?何謂假?想必仙君是再清楚不過了。」
聽著他意有所指的話,晚塵默然蹙眉,他發現了?而下一刻他忽而眸光一凝,表情淡然:「我今日來此是想告知你取消與覃引婚事的心意已決,望仙君配合,告辭。」
他留下這一句便隱遁而去,僅留原地殘留的幾縷旋轉的白光消融殆盡。
而離跡再也沒看喬煙一眼,也隨之消失。
暮色深沉無邊無際,皓月當空,斜星隱黯。
兩襲淡影輕飄立於園林上方,一個皓潔如初冬素雪,一個清貴卓然。
「就這麼急著回去?」離跡擋住他的去路,腳下虛踩著一片翹立的樹葉,然而就像站在實打實的地面那樣意態從容安然。
「早晚該走的。」晚塵也不訝異他的阻攔,只是瞧了他一眼,便微微側過臉看遠處向無邊無際的天幕,若有所思。
「你就這麼回去了,若我不配合你讓天帝收回成命呢?」威脅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反而讓人有種是關心的錯覺。
他也明白,在其他上神皆領旨成婚的現下,若單單還舜宮反對,無疑會是一個易被用來打擊的理由,但她覺得,整件事非是天帝想要打擊任何一個神族,所以她對此稍嫌有恃無恐。
晚塵遂沉默半響:「就算還舜宮會因此受些波及……」
接下去,誰也沒有再說話,離跡深邃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晚塵,而晚塵卻始終沒有看他,彷彿又過了好幾萬年,晚塵清冷的聲音劃破了寂靜:「你早就已經發現了是嗎?」
「我發現的事可不少,你指的是哪件?」一抹笑劃過唇邊,離跡身影一晃便已在晚塵面前,距離不過咫尺,修長的食指抬起晚塵的下巴,摩挲著她水嫩嫩的淡粉下唇,姿勢語調都極為曖昧:「是指你就是晚輕這件事?」
晚輕神色閃過一絲窖迫,立馬退開了好幾尺,眼前這人……實在危險。她顧慮到自己身份被發現已是極大羞愧之事,也不好對他這點點挑逗挑三揀四。
離跡甚是從容地收回手:「其實若要取消婚約也並非難事,只是我不想而已,我很希望你也能接下聖旨,與我成這個親。」
晚輕的心莫名一跳,似是想看出什麼端倪般直直看著他:「你似乎……是真的想要聯姻,我不明白。」
離跡微微一笑,眼神柔和溫雅:「想不想和有沒有原因是兩碼事,我想與你共結連理,於是接下帝旨,就是這麼簡單。」
晚輕淡淡地問道:「這算什麼理由?」
離跡微微一笑,聲音慢慢變柔,甚至柔得有絲勾魂攝魄:「既然你這麼執著於理由,那我告訴你,理由就是──我對你一見傾心,再見癡迷,我想同你日夜相伴,共效于飛,我不願就此與你再無瓜葛,我怕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
晚輕被他一句句莫名其妙的話搞得無端端臉上一熱,連忙打斷他,只想趕快離開:「好了,多說無益,仙君不必再相送。」
如此絕決,既無不捨也無留連,晚輕深覺丟臉至極,從小到大有誰膽敢這麼調戲她的?
而離跡也沒有再次追上去,只是笑著看她離去,他的笑足夠蠱惑一切,令人無法看清他笑容背後的所隱匿的東西。
很快,我們還會再見的。
待晚輕一走,離跡衣袖一拂回到園子,見那舞姬仍在原地不走,不過他沒有把她看在眼裡,他所看的是晚輕方纔所站的位置,那裡落下的一條紅線靜靜躺著,他長長的手指將其拾起,舉在月光下看了半晌。
透過指縫能看到的天幕很是狹隘,他唇角的笑不曾散去,然而透亮而深邃的目中沒有絲毫笑意,慢慢地,他很自然地把那紅線收入自己的袖中,彷彿那是他的所有物一般,然後步態沉穩地走了。
喬煙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對她視而不見,看著他一舉一動皆是勝畫姿態,看著他走,臉色忽而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