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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初次交鋒 文 / 驚嵐

    極南之地,還舜宮闕。

    苑落風和,浮花落葉,此處沒有金碧輝煌,沒有如夢仙境,恰似小家碧玉般玲瓏,叫人心曠神怡,有一姿風絕美的女子坐在塘邊,赤著雙足泡在水裡,雙手撐在後面,墨黑的發隨白衣鋪灑,風吹過猶如輕描淡寫的水墨畫,她面對著開滿蓮花的荷塘,眼神卻沒有焦距。

    她身後有人走進,白衣有祥雲暗紋華而不貴,垂地的衣角搖曳生姿。

    那個身影走到她身旁,隨她一樣望著滿塘荷花:「回來了。」

    女子恍若夢初醒飛快地望向他,只望見那弧度優美的下顎:「哥哥。」

    晚塵沉默半響,蹲下頎長的身子,與之對視,眸中滿是溫柔:「有心事?」

    晚輕搖頭,兩人竟是雙生子,只不過給人的感覺不同,一個更顯超凡脫俗勝似謫仙,一個則是淡漠清然。

    晚塵伸手撫上她的頭,捋了捋她一頭青絲,微笑起來:「此次前去覃引殿感覺如何?」

    晚輕垂眸,悶聲悶氣:「我不知道。」

    晚塵眉間蹙著深思:「這般勉強你或許不該。」

    「哥哥。」晚輕的聲音有些飄忽:「為什麼希望我嫁給離跡?」

    晚塵有些遲疑地道:「還舜宮將來也許會有變數,在我無力護你的時候,至少,你背後會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勢力可以依靠。」

    似乎被他的話弄得愣了愣,晚輕抿了抿唇:「難道哥哥認為我會那麼自私?」

    她別過臉:「我不需要,假如真有那麼一天,我定不會獨善其身。」

    晚塵剛想說什麼便見晚輕傾身,撈起漂浮而來的一盞巴掌大的蓮燈,沉寂的神色染上了些許喜悅:「是師傅的回復。」

    蓮燈中心靜靜躺著一個木箋,四個龍飛鳳舞的字赫然映入眼簾:「順應天意。」

    簡短的四個字對於晚輕來說猶如晴天霹靂,所有希望湮滅。她手一顫,蓮盞自她手中落水,浮浮沉沉,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晚塵沒有看到上面寫了什麼,卻彷彿知曉了般:「他讓你失望了?」

    晚輕如雕塑靜靜看著碧波蕩漾的水面:「也許吧……」

    她側臉融入憂傷中,有種脆弱的美感:「哥哥,我答應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晚塵臉上閃過複雜的情緒,似寂寥,似無奈,似自嘲……人微言輕,她可以不從天帝壓迫,可以不顧哥哥意願,卻很難不遵師傅的一句話。

    看到她如此,晚塵眸中忽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抱歉,晚輕。」

    晚輕覺得他這句道歉,好似另外涵蓋了許多東西,彷彿察覺到異樣,晚輕轉過頭來看他時已晚了一步,只看到他白衣隱沒在晨間的霧靄中,縱花艷如妍,也抵不上那一抹不惹一絲塵埃的白。

    風中有一陣若有似無的奇異香氣,她從中分辨出了幾種都是極其罕見的味道。

    手伸進袖中拿出一瓶白玉製的藥瓶,食指一動,湊近鼻翼聞了聞,那一刻她連呼吸都嘎然不動,很相近的香氣麼?

    晚輕若有所思地看向晚塵消失的方向,彼時的她尚不知這種藥物,記憶中一直都偶爾會聞到,那時只覺得好聞得緊,讓她都不由得有點迷戀起這個味道……直到她提出要去一趟覃引殿,晚塵才拿出來,據說這是任何術法都看不出來的偽裝聖藥。

    然而只是一會兒,她微微一笑,暗怪自己的多心,竟然對哥哥有瞬間的懷疑,應該是為了製藥身上才有這種味道吧。

    「少宮主。」

    晚塵走後,一聲低低的聲音響起,晚輕笑了笑:「雲若。」

    「少宮主,你真的要嫁?!」雲若直直走過來。

    「嗯。」還是那樣的笑,把情緒隱藏得密不透風。

    明明不願還能如此平靜接受,雲若差點就被那張笑臉給騙過了,隨即板起臉:「恕雲若不能理解,以宮主的地位,完全可以推拒這場婚事,而他卻沒有這個意思,現在怎麼連少宮主你也這樣。」

    「我也不明白。」水中倒影幽靜如白蓮,連滿塘的花也失了顏色。

    有些事難以言破,她懂,亦不會追問。因為她相信他們,若連至親之人都不可信,那還有什麼是可信的,這種想法,也許只是歲歲年年習慣於聽從的必然因果。

    雲若,撿起一塊鵝卵石,一個用力擲向河塘,彷彿在宣洩心中不滿:「少宮主何苦這般為難自己。」

    「你不懂。」晚輕淡道,最親近的人都要她嫁,即便她看盡了人世喧囂。沒有親身經歷,那份純真亦未滅,她在哥哥和師傅的羽翼下被保護得太好。她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言的變數究竟是什麼,倘若是她同意天帝賜下的婚事可以避免還舜宮提早到來的禍端,自己難受也無妨。她一直都只想萬年無悲無喜地過下去,只是偶爾想起她那個真面目都不曾見著的師傅,她便知道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如願平淡,只是她沒想到的是變故來得這樣快。

    「我確實不懂,但是我至少知道要追尋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如若現實總與自己的意願背道而馳,那還有什麼意義?」她聲音很輕,臉上卻透著堅定的光芒。

    晚輕久久不再說話,清風似水不停拂過,她眼神顯得捉摸不定:「世事兩難全,你不明白的,我自記事開始便鮮少自己決定什麼,只要是他們決定的皆不是我所能改變的。倘若這仍是他們所願,那便認了吧。」

    她之一生很少有過煩惱,幾乎可以說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這突如其來的聯姻讓她只消想一想都覺得累。就連她去的這一趟覃引殿,自己都不知道意義何在,結果還不是一樣,從來從來都是如此。師傅要她認了,那她便認了。

    雲若顯然是吃了一驚:「您是在說笑嗎?宮主不是還縱容你去瞭解覃引殿那位上神嗎?若少宮主真不依,難道說宮主還能強迫了少宮主不成?」

    晚輕把視線移到遠方,語調含著無數複雜的感受:「他們總會有叫我無法拒絕的辦法,都這麼久了……」自小到大她都有種已經習慣依附的錯覺,仿若失去了自我,並且已經深入骨髓,有一段時日她會覺得可怕,然而久而久之也就淡了,習慣後早便瞭然接受了。

    雲若遲疑道:「雲若沒有冒犯之意,只是我有很強烈的感覺,冥思苦想尚能感覺此次聯姻背後的東西會很駭人,並且……怕是安穩的日子到頭了……」

    晚輕沉吟,她知道雲若的直覺一向很準。

    而有一句話確實被她說中了。

    離開還舜宮的晚塵直接瞬移到了覃引殿,殿外布有玄妙的結界奇陣,一般人無法隨意進入。他佇立在前庭踱了兩步,終於還是進入了殿內。

    見到他的瞬間離跡並無訝然之色,卻還是綻出一個輕笑:「原來是真正的晚塵上神大駕光臨,如此輕易避開我的感知,不愧為上神後裔。」

    他盤坐在大殿中央,案前一卷古老竹簡,泛著歲月洗滌的沉暗劃痕。

    「原來你早就發現了。」晚塵步入門檻,白衣逶迤於油光可鑒的淺色地板。

    離跡的背脊挺直,挺秀的瘦感中蘊含著內斂的堅韌:「不是發現,她來到我面前的一瞬間我就已經知道了。」

    「真是不該忘了你所執的神器是閱鏡,所有的偽裝在你面前全都無所遁形。就算我讓晚輕用了特製的藥,也一樣。」晚塵停在他面前,相比晚輕,在他身上更多的是那種令人望而卻步的清越出塵。

    「所有的偽裝?應該說除了仙君吧,堂堂上神竟需要隱藏自己的真面目,明明就是用了一副假皮囊。」離跡眸間的光芒逐漸轉為深沉:「就連我也是窺不出真身。」

    「這副皮囊我喜歡得緊,又怎會輕易就讓人識破。」晚塵微笑著對上他不露鋒芒的笑。

    修為深淺相仿者之間,總是可以直言不諱,因為他們都能探到對方身上一些不為人知之事,卻也同樣探不清對方虛實,少了許多虛情假意的彎彎繞繞,假使不聽兩位上神的談話,恐怕會認為這是老友在敘舊吧。

    「仙君是想勸我不要動令妹吧。」離跡從容不迫地合起竹簡:「後悔這種事不適合我,所以,」彷彿知道晚塵的心思,離跡似笑非笑地道:「仙君恐怕是白來一趟了。」

    晚塵不為所動,繼續道:「在她的心裡已經沒有位置了。」

    只見離跡俊美絕倫的面容露出意味不清的神情:「沒有位置?你讓她嫁入覃引殿,該不僅僅是為了將來怕禍及她而鋪的路。你一方面讓她嫁給我,一方面又不願她和我有所糾纏,如此看來必有所圖,你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我沒有興趣,更不想干涉,只是倘若她嫁了就由不得仙君來做主了。」

    晚塵聞言仍平靜地道:「何必強迫一個不喜歡你的人。」

    「放心,我行事從不需要強要什麼,只會讓她心甘情願而已。」揚唇一笑,離跡拿起案邊另一冊竹簡,平平攤開:「你所說的我記下了,不過凡事有無數種可能,風雲、世事、甚至是人心皆一直在改變,今日如此日後如何全無定數,仙君還是不要以為事已成定局為好。」

    「好,那倒要多謝仙君提點了,還望仙君記著今日所言,莫要出爾反爾。」晚塵說這句話的同時已淡化為一抹殘影,從這空曠的大殿中離去。

    這段對話暗流洶湧,也許對他們來說,對方都如一個堪不破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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