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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心之所繫 文 / 驚嵐

    天界又是過了十日,天帝特意召回了駐守凡間的月下老人,命他結出四條最堅固的紅線,然後擬定了四道正式的賜婚詔分別派送到二重天的四方。天庭上上下下忙作一團,有的奉旨策劃婚事,有的苦思冥想著該送什麼賀禮,太貴重吧,那樣權勢傾天的地方什麼稀罕寶物沒有?太平凡吧,又拿不出手,單單是這個問題就讓眾仙徹夜難眠。就這樣,清淨了許久的天庭終於脫離了一些冷清而有了喜氣。

    婚期就在晚輕的滿心彷徨中步步逼近,現實何其殘酷,她本以為師尊至少會來看看她的,她甚至連入夜也不敢睡,就怕他會悄悄地來。當剛開始那種熱切的希冀到後來的慢慢破碎,晚輕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她一直以來都不懂,那個人到底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來看待她,只知道他高興就好,於是她從未違背他的話,只要他高興,她也會跟著開心。

    而這次,她忽然厭惡起了自己的柔順。她不敢想像,嫁給離跡之後她要以什麼樣的姿態去面對,更不敢想像他們之間還有沒有未來,一旦她成婚之後到底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即便她有的是時間等待,然而她還是不敢放手一搏……何時變得如此患得患失了?滿腔滿腹的思緒都只化為一個想法:她要見到他,她現在只想在那之前見到他。

    晚輕猛然跑出了門,而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具體行蹤,他一向詭辯莫測。每次見面不是在還舜就是他的突然出現,只不過曾告訴過她想他的話可以去一個地方。

    御風而行,她的世界景色急速飛過,進入了一片藍色,她被困在裡面,無路可出。那片藍色很快就被新的景物所代替。周圍湧出的氣流在頃刻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落在鼻翼,融化成一滴水滑落……她下意識地抬頭,夜空裡望不到星月,有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眼前的閣樓燈火明晃,夜更深,更沉了,她置身寒冷地帶。

    是師傅,師傅在裡面,她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想見他的念頭在這瞬間沉澱下來,晚輕純白的身影立於風雪中,卻再也沒有向前踏半步,有用嗎?她過來要做什麼?向他要個讓她死心的理由?但她深知理由永遠是為了她好。

    這個空間,彷彿只有不斷落下的雪和閣樓,四周是一片無邊的黑暗,她面前的閣樓門緊閉著,她一動不動,不知道維持了姿勢多久,任寒冷的空氣侵襲著麻木的身體。

    即使見到了又能怎樣……

    終於,她聽到了他的聲音。

    「有事嗎?」

    迷懵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澆熄,她還是沒有動,在這種情況下,一句「有事嗎?」相比一句「你回去吧。」更讓人受傷。

    她咬緊下唇,他不懂嗎?為什麼她要嫁給別人了他還能如此平靜?哪怕他能對她說一句「這只是暫時的,等此劫一過,我就帶你走。」,哪怕他能稍微撫慰她一下也好。她神情微茫蒼白,倔強地不肯離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屋內的他對她的沉默也回以沉默。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她沒有用術法來御寒,站在這個飄雪的環境渾身冷得幾欲窒息。

    而那扇門最終還是打開了,她很想笑,可是笑不出來,臉部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

    他打橫抱起她,他的手很有力也很溫暖,她的臉埋在他胸前,或許是方纔她不小心讓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落到了眼裡,讓她受到刺激的眸一片濕潤,酸澀難耐。

    似是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狼狽,直到進屋她還一直緊緊摟著他的脖頸不放。

    他坐下來,讓她坐在旁邊,亦沒有推開她。

    他一手環著她稍顯消瘦的肩,藍眸風雲莫測,那面具折射著綠磷般微小的燭火,灼灼其華。

    「師傅。」晚輕被他的溫暖包圍,才漸漸有些緩和,這聲師傅在喉間輾轉許久才說出來。

    他唇角的弧度,有種淡淡的苦澀:「你該懂的,我和晚塵為何會有這樣的決定。」

    「我不懂。」晚輕倏地抓緊他繡工精緻的衣襟,指尖微微有些顫抖。

    他的心沉了下去,她的依賴彷彿觸碰到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捧起她精緻的臉,聲音輕柔:「一旦進了覃引殿,你便是進入了另一個人的世界,我們可能不能像從前那般。」

    深知她的性子,他不擔心她會惹到離跡。

    「師傅,我不要嫁。」她指尖嵌入掌心,恍若未覺。

    「這由不得你要不要。」他眸子色彩逐漸濃郁,參雜進了些複雜的情緒。

    「你和哥哥都說是為了我好,什麼將來的劫數什麼覃引殿會是一個好安身之地。可是你們可知,我寧可將來墮入劫數會萬劫不復,也不要嫁給他人,只要……只要。」竭力想說,卻說不出口,她所有的不屈不想,不甘不敢,皆源於她的在意。

    業歸陌伸手沿著她漂亮的桃花眼眼角,臉頰慢慢滑下,微妙的力道彷彿在傳達什麼,這世上有一種眼神,任何言語都描述不出其中深意。

    她定睛看著他,有一陣恍惚。閣樓外枯澀的蕭瑟風聲,在此時格外清晰。

    他的食指帶著炙熱的溫度抵在她唇上,藍眸含著的決絕落入她眼裡。

    「不要說。斷然我想聽,只是現在不是時候。」他怕自己會反悔,本該決斷的事如今心軟本就很危險了,而他還無法避免地靠近了她這個危險的源頭。

    她緊睨著他:「若是今後都沒機會了呢?」

    「不會的。」他藍眸似海,深不見底,有種讓人迷醉的神秘:「你最終還是會回到我身邊,不論你會和他發生什麼,你最終的歸宿只會是我,只要這樣,便夠了。」

    她幽幽的目光死寂下來。當多年前在心中種下的迷戀,不知何時已瘋長成愛慕,她所有的堅持在他面前全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的樣子真的就像,就像她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人,縱使他佔去了她快要全部的生命,她也不瞭解他的心思,甚至他的一切過去,這樣的落差讓她幾乎要脫口問出多年深藏的疑問,而她還是忍住了,幸好,沒問……

    「我相信你。」他道,簡短四個字,輕易打消了晚輕的所有念頭。

    他真就這麼有信心?她斂下眼,少年時就如一場呼嘯而過的無知,那時的她尚涉世未深,才能對他抱有不參雜任何雜質的感情。而今他們之間那條因隱瞞甚至是欺騙而裂開的縫隙,雖是無形卻是真實存在的,早知道結果會是這樣的,還是止不住地難受。

    她在這一刻做出了選擇,一個無從選擇的選擇……

    她的眼底頓時沉暗如死,卻仍在強自淺笑:「時辰快到了,我回去了。」

    說著,她起身站立。

    天色已進入黎明時分,外頭雪已有些融化,露出點點青石板道,她走到門前,從頭到尾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只是低垂著頭:「放心,我不會違背你們的意思了。」

    她沒有再回頭,直直離去,只覺沒有他在身畔的空氣寂冷如霜,暗自握緊了蒼白無助的手,心一沉獨自回到還舜宮。

    而此刻還舜宮內一群仙侍因尋不到晚輕而急得團團轉。

    「若姐,是少宮主,少宮主回來了。」有捧著托盤的侍女一見到款步而來的晚輕,大喜過望。

    雲若看到晚輕眼前一亮,立馬迎了上去,欲哭無淚:「少宮主,您可算回來了。」

    晚輕漫不經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擔心什麼,我又不會逃婚。」

    四處望了望,鳳冠霞帔,玉珮,耳墜,簪子……還真是一應俱全啊。

    她走到梳妝台坐下,銅鏡裡的人眉眼如水寧靜,然而卻散發著透骨的惶然,任雲若打理著妝容,她凝著鏡中的自己淡淡的憔悴之意,內心徘徊起從未有過的恍惚。位居天界上神,她自是見過許許多多艷羨的目光或者言辭,皆是無比崇敬。在眾仙眼裡,上神是跳脫天帝執管的存在,然而她全然感受不到他們口中至高的凌駕感,有的只是面對她的兄長及師傅那種順從的渺小茫然。可見,自己真是上神之中最窩囊的吧,無力到只能順著被安排好的路走,無能到連夫君都不能自己選擇,與其這麼說,順服了太久了更像是一種本能,一種根深蒂固負本能。

    忽然間一道疑問在心頭一掠而過,她當真是上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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