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有女喬煙 文 / 驚嵐
儀式進行到一半,晚輕眼前陡然扭曲,如水波激出的漣漪,然後,她被帶離了現場。
明珠猶日,將整個房間照耀得明亮如晝。
晚輕渾渾噩噩間已被帶到這,她還是穩穩當當站著,只是……一眼瞟過腰際,她又猛然把頭轉向另一半邊,正正對上離跡饒有興味的目光。
她的清透的眼中迅速閃過某種倦意。
「怎麼,失望了?」他放開了晚輕,眸子流轉著讓人心醉的淺光。
「沒有。」她收回目光,冠上流下的珠簾恰好遮掩住了她的神情。
末了,她又開口:「成親儀式還沒完成,你……」
「這不正合你的意?」他幽深莫測的嗓音略帶調笑。
她凝眸朝他看去,她說出自己的疑惑:「天帝那邊你又準備怎麼解釋?」
「這個你不必擔心,既然我這麼做了,就自有分寸。他們只要一走出覃引殿就不會記得這件事。」
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瞬時就凝結了。
晚輕遂沉吟片刻,眉色頗憂:「我該感謝你嗎?」
離跡低笑一聲,聲音溫和:「我要的,可不止感謝這麼簡單。」
晚輕默然自思,上神已是一尊之下眾生之上,他還要什麼?上古四大神器?還是天帝之位?
離跡眼底有著宛若星光的流光,粲然一笑:「猜錯了,那些不過區區虛名浮利。」
她詫然抬眸,從垂落的珠簾看向離跡,心一顫,他竟能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看穿她的心思。
她渾然不解:「那日你說……」
他對她說的話令她至今不敢忘:「既然你這麼執著於理由,那我告訴你,理由就是──我對你一見傾心,再見癡迷,我想同你日夜相伴,共效于飛,我怕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
倘若他真如此喜歡她又怎會在儀式還未完成之際截斷?晚輕眼中忽然間多了幾分迷茫:「你說的都是假的?」
離跡始終面帶笑意:「要是你覺得困擾,就姑且當那些話是假話吧。」再過片刻,他探手進袖中拿出一條紅線,道:「你有沒有發現丟了東西?」
晚輕定睛一看,正是她落下的,於是抬手拿了回來,想笑著對他道謝,卻因內心窒悶而笑不出來,扯了扯唇角仍是笑不出來,說不上什麼表情。
這條紅繩是師傅第一次給她的物什,想著又是一陣心神不寧。
一時間,周圍靜下,之餘窗外花落之聲。
晚輕雙手交握,打算走得離他遠一些,堪堪踏出了一步,卻見他在下一秒就已轉身走出房間,獨留晚輕一人妄自揣測。晚輕覺得,在他身上,縱然隱藏得再深,表面聲色多麼多面複雜,他心底應該有個無邊無底的洞,是需要些什麼去填補的,不似他看起來那麼完美無缺。但他身上到底有何秘密都不是她所能參與的,她不願與他有過多交集。
「聽聞君上昨夜沒有在那個地方過夜,妹妹可以安心了吧。」
在西苑的花園中,幾名舞姬穿梭在斑駁的樹影下,說話的是和喬煙並肩走在前面的女子。
「那又如何呢,君上對她尚且不感興趣,更罔論已經在這呆了幾千年的我們,還是說。」喬煙嘴角斜斜揚起:「凝悅你還在做那種不可能的夢。」
名喚凝悅的女子面色一僵,似是想不到喬煙會這麼回她。
「哎呦,喬煙你何時這麼看開了。」
「是啊,你以前做的夢可不比我們少啊。」
「是不是上次企圖誘惑君上沒成功,被打擊到了啊。」
後面的嬉笑聲越來越起勁。
喬煙回頭看著她們,反唇相譏:「你們懂什麼,即使有幸被安排到二重天,也不過是小小的舞女,你們以為單單走到這個地步便可高枕無憂,到達這樣的位置便是整個天地了嗎?」
在場之人皆愣住,從前喬煙再刁蠻也懂得有所收斂,現在卻常常自視甚高,口無遮攔。
目送喬煙脫離了隊伍,她們立馬又抱怨起來。
「什麼嘛,自己還不是個舞女,有什麼資格這樣說。」
「她還以為自己真有出頭的一天嗎,異想天開。」
另一邊,喬煙還保持著離開時的冷笑,她已經受夠了和那些舞姬在一起,只要得到神器,那個人就會助她脫離卑微的身份,屆時,她定要將所償的苦難一一千百倍的奉還。
走著走著,猛然在拐角處撞上了人。
湯水被打翻,灑在來人身上,雲若一驚之下看過去。
「搞什麼,你這仙侍怎麼當的,連道歉都不會嗎?」喬煙皺眉彈了彈裙上的污漬。
雲若只朝身後的另外兩名仙侍使了個眼色,她們明白過來立馬收拾起地上的殘局。
她細細打量繪著嬌艷細緻妝容的喬煙,本來到口的道歉又嚥了回去。她可沒聽說覃引殿的這位已經納過妾了,這個女的是怎麼回事?在她看來,少宮主嫁過來即成事實,就斷然容不得有人來和她家少宮主爭風吃醋。
喬煙頓住了彈衣裙的動作,不滿於雲若肆無忌憚的眼神:「看什麼看。」
「你是誰?」
「我是什麼人你無權過問。」喬煙瞥了眼莫名奇妙的雲若,越過她走過去,她沒有心思再與人起衝突,縱使對方只是一個仙侍。現在的她只想好好考慮該如何下手,所有無益的衝突都是沒有必要的。
索性雲若也不再逼問,望天凝咽,若這位君上乃風流成性之徒,少宮主如此尊貴,豈能白白吃這暗虧,這該如何是好?雲若這麼想著,在心底默默誹謗了沒事找事的天帝一遍,回去後便將在這裡遇到一個女人的事一一道給晚輕聽,晚輕只是笑了笑:「那應當是這裡的舞女。」
猶記得第一次扮成兄長來覃引時她便見識過了,本以為蟠桃盛會上百花仙子的舞已屬鳳毛麟角,不想二重天上一仙一物才是真正的無可挑剔,那位舞姬,的確稱得上難見的尤物。
晚輕萬萬沒有爭風的念頭,唯一希望的就是安逸。
事實上,二重天名曰「殿」或「宮」的不過是一個叫法,殿非止於殿,宮非止於宮那般大小。天界本不若凡間四季更迭,日月交替,而是由領主所掌控,這樣的日子未免太渾噩,這才有了專門打理的神仙。神本孤獨,人羨仙不老不死,俯視眾生,仙卻有時候厭倦了,自甘墮入輪迴,嘗盡人間世態炎涼。
在覃引殿待了多久,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精緻的青銅鼎裡溢出安息香味,縷縷白煙從鏤空的蓋裡飄出,晚輕的視野都有些昏昏沉沉,她有些倦意地單手支著額頭。自那日成了親,她終日防著離跡會突然到訪,庸人自擾地想著各種對策,沒用上就算了反將自己的心神搞得疲累不堪。
她的目光飄向窗外,思緒一晃便回到了許多年前,那似乎是非常久遠的事了,那些年她常伴師傅身側,她對他的癡迷不太敢表現出來,卻做盡了凡間女子為思慕之人所能做的事。她想不到事到如今,她還是逃不過為了他做了蠢事,居然這麼輕易就接下了天帝賜婚的那道旨,追悔莫及。
她所嚮往的也不過是一個清淨的地方,那裡有師傅就什麼都好,她不喜身惹風波,更不希望自此在這地方長久地呆著。
更衣後,她遣下了雲若,自己走出了屋子。
碧雲天,白玉地,清秋微寂寥,葉飄零,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
晚輕正散心,忽然看見一抹湖綠的身影拐進了一處地方,她止不住好奇心跟過去,卻不經意撞上了一雙略帶笑意的淺眸,還離得遠遠的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走為上策。
正忙著轉身離去,卻還是被他逮了個正著:「不過半宿沒見,連為夫都不認得了麼,晚輕。」
半宿?分明已經好久了吧。晚輕止住腳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還是再度轉身,她明白早晚都要習慣面對。
她看見一顆古老的樹,樹下立著的除了剛剛來的湖綠衣女子,還有幾位一身正氣的天將。晚輕沒有多加在意,自然也不知道湖綠衣女子看她的異樣神色。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離跡竟眾目睽睽下整個人斜躺在樹杈上,曲起了一隻腿顯得分外瀟灑,長長的衣袍散落在微風中輕擺,那姿態本是不合禮教的,偏生雅致得獨具疏狂風韻。
離跡支起一隻手撐著頭倚靠在高高樹杈上,朝著晚輕的方向勾了勾食指,意思很明顯,要她過去。
她默然舉步,今日她著了一身對襟襦裙,腰間所繫的天藍色宮絛隨著走動而晃,白蓮玉至純至淨。她停在樹下仰面而望。正猶豫著該不該說些什麼的時候,離跡旋身一縱,從樹上一下來伸手一拉,輕易地把毫無防備的晚輕拉進自己懷中,愛憐地撫摸上她的頭頂,唇際的弧度稍顯張揚,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毫不含糊,看得旁人一怔一怔的。
晚輕整張臉悶在他身前,呼吸間都是清新舒服的味道,視線一片黑暗,姿勢很不舒服,剛想掙扎,只聽他低低的聲音道:「昨夜之事還沒累壞?怎麼還是這麼不安分。」
恰如其分的聲音,喬煙杏眸一閃,還是很恭敬地立在一旁。
晚輕暗自咬牙,他這是什麼意思?比起再被他用言語調戲,她選擇了順他的意。
他口吻變得慵懶起來:「各位天將還有何事?」
晚輕明白了,原來那些是天帝派來的。
幾位天將紛紛對視一眼,皆屈身拱一拱手:「打攪君上了,屬下告退。」
走了天將,還有一個。
離跡這才把目光轉向佇立的喬煙:「為何擅自闖入此地?」
喬煙神色稍微定了定,原本想說的話終歸還是沒說出來:「還請君上饒恕,喬煙並無大事。」
他勾起晚輕柔亮的青絲,漫不經心的樣子拿在手中把玩著:「那你還在這幹什麼,等著本君請你走?」
喬煙強撐著笑容,低垂的眼中暗光流動,甚是識趣,道了聲喬煙告退便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