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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0章 翠娥懷孕 文 / 苦茗

    長期以來,山西就是中國特別貧困的省份之一。邈遠了歷史,這種看法也就愈發不加懷疑。

    《走西口》就在這裡響起,響徹黃土高原,接著裹著黃塵消散在了高原的天空。

    滿臉的皺紋,沉重的橛頭,貧瘠的山頭上開出了整齊的梯田,起早摸黑的種下了層層玉米……

    塬墚峁灣,還有那溝溝壑壑和滿目黃沙。摻著沙、和著淚,嚥下一口飯,品嚼出的也就只能是辛酸和苦楚。

    最大的艱苦翹起的卻是最低的消費。沒有怨言,也只不過是,他們無可想像除了反覆折騰腳下的泥土,還能有什麼方式挨過日頭,而面對這乾燥枯黃的泥土又能有什麼過高的要求呢?

    昏黃的路燈,散落的錯落在東倒西歪的村舍間。綿綿密密,下起了春雨。昏暗的暮色籠罩整個村莊。村莊就在山間,道道屏巒交錯疊嶂。細雨打進了山村,熱鬧了山林的溪澗。而村莊依舊那樣靜謐。人們披著蓑衣戴著斗笠,躬身拾掇起乾渴了一季的麥苗。彷彿有了生機,不再伏蔫,卻無聲息的伴著黃昏。

    雨水,對於乾渴的農田,萎蔫的莊稼,多少都不至於過分。雨水浸濕了土路,路面變得泥濘,表面濾起一層黃泥漿。漲溢的山溪衝下山來,竄入村子,奪路而走。家家戶戶的地面都是黃泥水。人們不再走動便愈發惹得安靜。

    偶爾有幾隻遲歸的胡雁,輕喝聲傳入村莊。它們忍不住看了看下面的人們。來不及停留了。去了遠方。只留下一聲空谷迴響。

    李繼根的屋宅,就在自家承包田的東頭。站在宅前的高地上就能望到自己的莊稼地。他心裡裝著莊稼夢,想像著無盡的金色麥浪時,情願淌落下汗水來澆沃農田。

    春雨,也便預兆著收成。但李繼根沒有出現在地頭。當家家戶戶一聲不吭地忙著春耕,他卻深情地凝望著即將豐收的莊稼,不再耕耘。他的心,焦急地,已經跳出了軀殼。可是他依然喜上眉梢。有件事比那莊稼更讓他欣喜,更讓他激動。

    添丁!妻子翠娥肚子從昨晚便有了動靜。一陣接著一陣的冷顫,涔涔的冷汗淌在她的臉上,全身的毛孔微張,每一根汗毛上都結著一顆細小的汗珠。鼓鼓脹脹的大肚子,被一種力,從內到外地撐起、張大,表面被繃得結實如鼓面而又極光澤。

    他再也睡不著了,喜出望外。他要去找產婆。翠娥叫住他,不要去。說這會兒的陣痛有些異樣,從前不似這樣。李繼根由不得她了,披衣而起。他心中打量著,這應該是喜兆。翠娥曾經替他懷過兩胎,無不例外,胎死腹中。李繼根本已絕望,又不敢怨天,絮叨著是自己作孽,偶爾責備翠娥不爭氣。翠娥不敢吵,只是默默受著,心懷著愧意。她嫁到李家。早沒了公公,婆婆還在。婆婆盼著靠她添丁繼祖,對她從不像外邊的媳婦,打點內外,無日無夜。一連夭折兩胎,婆婆立刻丟了魂,心痛成疾,一個夜裡便撒手而去。翠娥覺著對不住李家,不要命的揀著重活幹。李繼根看著傷心,但也說不出,憤憤地、也一頭扎進田阪裡。

    還不及出門,猛地一陣悶響,翠娥一吃痛,勾起的雙腳蹬在了床柱上。

    「怎麼了?這麼痛!」

    翠娥瞪了他一眼,「又不是你懷上了,痛!痛你曉得嗎?」

    李繼根憨憨地笑笑,摸了摸後腦勺。有些感動,覺得妻子常年對他不捨,本就是福分,心中有歉疚,「翠娥,等孩子出生了,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翠娥沒什麼反應,怔住了,神色有些僵硬。李繼根慌了,「怎麼了?」翠娥搖搖頭,只說她也不知道怎麼了,求天保佑吧,讓李家添個丁。翠娥吩咐李繼根,乘著天還沒亮,還不到臨盆,去拜拜祖宗,供供神靈,求老天保佑。李繼根點點頭,就往西邊的祠堂裡點了一炷香,磕了幾個頭。

    李繼根站在高地上,念叨著。莊稼地裡的老夥計們,向他招手,他揮了揮手,走了。

    翠娥問他,是不是下雨了。李繼根說,雨下的好大,泥巴都泛起了,今年有收成。翠娥有點惋惜,就這麼荒了,怪可惜的。

    李繼根安慰道:「不可惜,幾畝地,換回個胖兒子,不可惜,一點也不可惜!」

    「咱們不能這麼講,沒了莊稼,生了孩子,咱們吃什麼,孩子吃什麼?」

    黃泥漿倒灌進屋子,打髒了水泥抹平的地面。李繼根有些犯難,踱了幾步,笑了。「不礙事,這雨下得及時,值的是傍晚,只要日頭不蒸,估計不影響收成。」

    翠娥只是定了定心,心頭依然不悅,她也不知道,心裡老是犯嘀咕,心慌了一整天。隔壁的堂嫂,算得準,看一家子神色,心裡有了數,送來一碗蛋面。她也吃不下。還時不時的隱痛,乘著李繼根出去,悄悄地問她。

    堂嫂也不知情,說她從來沒有過這種事。她瞧她氣色,還算不錯,叫她別擔心,「女人總有這麼一刻。長痛短痛,還不夠一輩子受的呀,寬心些吧。」

    翠娥眨了眨眼,仍舊不響。

    李繼根回到屋裡,用擋板擋在了門檻上,防止泥黃水再灌進來。他看了看桌上的熱面,「時候也不早了,怎麼還沒有動靜?」

    他的心頭也是一陣緊張。昨夜到今日,只是腹痛,不見臨產。

    翠娥拿不準了。她等不住,期待著孩子快點降臨。看到李繼根回來,開了口。

    「阿根,我看還是去醫院吧。」

    李繼根很發怵,犯難。平生才幾次進過城,更沒去過醫院。但又不忍心。翠娥巴望著他,若有所求,她也很渴望。

    「好吧!」他跺了跺腳,轉身走過紅木箱邊上,從箱底一塊方巾包裹,一疊花票子。他罩上件衣服,「我去叫村頭的天牛,載著去城裡吧。」

    翠娥眼神一下子放了光,喜悅溢於言表,是希望。天牛是村裡的村支書,家裡有一輛篷車。李繼根冒雨趕到村頭,拉上天牛就往家趕。

    天牛當時直髮蒙,李繼根一聲不響地把他拉到家裡。

    「哎呀,嫂子是要生了吧!快快上車。」

    李繼根給翠娥裹上棉被。天牛一路飛蹬,沿著泥濘的山路,直往城去。

    李繼根坐在車上,看著車轍軋過泥濘的黃泥路,留下兩條轍印。雨水灌進深凹的痕跡,又滿出來,向著山路兩側不住地流出,流到山坡下、懸崖下。翠娥挺著大肚子,顛簸在路上。有些冷。心裡更慌了,抓住李繼根的手,看著他,一聲不響。

    「別擔心,別擔心。」他一把將翠娥的身體向上托起,讓身體墊在她身子下面,「這樣會好點!」

    翠娥還是感到不舒服,彷彿肚子了有一條大蛇在攪動,「可能要來不及了!」

    「天牛,能不能再快點啊?」

    天牛的眼睛已經睜不大開。雨水順著眉間劃下,迷糊了雙眼,「根哥,你不要心急,路窄急不得!」

    下雨的山間只有一輛車,冒雨前行。

    終於進了城,奔著去了醫院。李繼根十分感謝天牛,叫他回去,天雨路滑的萬事小心。天牛從口袋裡摸出一疊花票,「不多,你拿著!」

    「不,不,著怎麼行?」

    「拿著吧,鄉里鄉親應該的。再說這醫院裡指不定得花多少錢。」

    李繼根拗不過,也勉強收下來,但一定要他先回去,臨行還舉了個躬。

    城裡的醫院,太高、太寬敞。李繼根有些默然,領著大肚婆不知去哪裡。一個剛經過的護士,看到翠娥挺著大肚子,步履蹣跚,立刻攙了過去。

    「快快,跟我來,去那邊。」

    護士把他們領到了婦產科,叫來了大夫,入病房,要拍照,做b超。凡是產前的檢查一概要做。李繼根哪懂這個,一時失落了,像個沒用的人似的,只在一邊看。護士喊他去掛號,交住院費,檢查費。他聽了依舊茫然。剛才的那個護士,心熱,見他土裡土氣,這麼忠厚,「行了,我替你去交吧。」

    翠娥換上了醫院的病號服,推上病床,送進了光譜室。李繼根坐在門外,心裡空空的。他激動不急,但又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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