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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卷 履霜踏雪第11章 喜心湖畔話悲秋 文 / 卿妃

    第一卷履霜踏雪第11章喜心湖畔話悲秋

    殯葬之後,已屬深秋。站在爹娘曾經居住過的追雲園裡,摸著白楊樹挺直的主幹,仰起頭看著隨風飄落的心形樹葉,心中廖悵不已:落的是葉,還是心?聳立天際的蕭蕭高木,在慘淡的愁陽下,馱著瘦長的身影,似流浪的遊子,在這荒園裡踟躕,獨自與天上的流雲為鄰。秋風吹來,黃葉飛落,沙沙作響。無須琴瑟洞蕭,與牆下虛弱的促織絡緯相和。其曲郁勃蒼涼,似猿鳴狐啼;此音哀轉,如魂慟鬼哭。

    臉上涼涼地覆上一層水漬,捲著衣袖輕輕拭去:我的眼角濕了,是因為白楊的孤寂嗎?

    「。」

    長長地歎了口氣,將心中的惆悵一吐而空。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轉過身去:「何事?」

    韓全一臉憤色,嘴邊的鬍子氣得直抖:「今早又有三名家丁、兩名丫鬟被家人領回去了。」

    自從爹娘慘死,自從兵權被奪,府裡的僕從已經走了大半,如今只剩十多個家養的僕役和侍女了。我搖了,牽住韓全的手,安慰道:「走了也好,省了開支。想走的,強留也留不住啊。」

    「是。」管家伯伯微微俯身,配合著我的小步子,引著我離開了追雲園,「,韓全只是不甘。韓家三代為將,滿門忠烈,祠堂上的十六個牌位個個含血。王上為何如此狠心,強奪了韓家軍的帥印,害得少爺和幾位參將心灰意冷、卸甲促。」

    「全叔。」我淡淡出聲,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自古帝王最無情,忠臣良將多薄命。哥哥促,我倒覺得好。在無權無勢的情況下,越快離開這個暗潮洶湧的朝堂,就越安全。」眉頭舒展,堅定地看向他:「全叔啊,關鍵是活下去,是活下去。」

    「小…姐…」管家愣愣地看著我,一臉震驚。

    「怎麼了?」迷惑地看著他。

    管家正了正臉色,眉頭舒展:「沒什麼,韓全只是吃驚於的見地。其實這些日子,少爺和我們這些下人,最擔心了。」

    「呃?我?」微訝地看著韓全。

    「嗯,自從將軍和夫人去後,就像變了一個人。年僅六歲就持家務,算帳作主,沒了以前的孩童氣。讓少爺和我們都開始擔憂,家中的變故是不是太傷了。如此看來,倒是韓全多心了,比我們任何一個都看得透,都要堅強。」管家停下腳步,一臉欣慰:「怪不得有人說我們面相富貴,注定是天下主母。將軍和夫人泉下有知,必將瞑目。」

    天下主母?我猛地瞪大眼睛,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問道:「你是聽說的?」

    韓全驚詫地看著我,嚅嚅開口:「現在繁都都傳遍了,不是天官給算的嗎?」

    糟了!心下大駭,提起裙子,一路小跑,身後響起管家擔憂的叫聲。偏著頭,踩著雨後泥濘的小道,避開竹韻的阻攔,啪地一聲推開書房的門。

    「哈∼哈∼」直喘著粗氣,頭髮凌亂,臉頰憋脹。

    「卿卿,怎麼了?」哥哥放下手中的書卷,濃眉緊鎖,起身走來。

    我迎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開口:「哥哥,我們離開繁都吧。」

    「嗯?說什麼胡話呢?」他俯身將我抱起,坐在梨木椅上,幫我理了理頭髮。

    「哥!」我大叫一聲,緊張地看著他,「哥哥既然知道我和娘被綁的經過,就應該知道此次乾州大戰是荊雍勾結錢氏外戚使出的奸計。如今爹娘慘死,兵權被釋,我們就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懸懸危矣。」看到哥哥眉頭輕攏,似在思忖,我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剛才聽全叔說,如今繁都裡盛傳我是天下主母的命盤。你想,那錢相,那幽後,那淑妃,能放過我們嗎?」

    哥哥握緊拳頭,虛起星目,目光冷然。半晌,他沉沉開口:「全叔。」

    「少爺。」管家站在門爆躬了躬身。

    「如今府裡還剩多少丫鬟僕役?」哥哥瞥眼看向他。

    「還剩男丁七人,丫頭婆子九人,總共一十六人。」

    哥哥望著牆上的畫軸,淡淡地說道:「把這些人召集起來,問問他們的打算。想走的,每人發十兩銀子,把賣身契放給他們吧。」

    「少爺!」韓全低叫一聲,拱手俯身,「請三思啊。」

    「全叔,不必多言,就照著我的意思去辦吧。」

    「是。」管家歎了口氣,向後退了兩步,快速離開。

    哥哥摸了摸我的臉頰,柔柔地開口:「卿卿啊,你這麼快就長大了,是福還是禍呢?」

    我嘟著嘴巴,戳了戳他左臉上的長疤:「哥哥別那麼老氣橫秋的,說起話來比爹爹還爹爹。」

    哥哥捏住我的小手,剛要假怒。卻只見,在書房裡伺候的畫眉,碎步上前,猛地跪地:「請不要趕畫眉賺畫眉在這裡給少爺和叩頭了。」說著便咚咚地在青石地上一陣響叩。

    「畫眉!」哥哥將我抱到一爆蹲下身,扶起她,雙目粼粼,「你若不想賺我是斷不會趕你的。」

    「少爺。」畫眉美目含淚,聲音哽咽,「畫眉從小就被轉賣異鄉,五歲便跟著夫人陪嫁到這裡,親眼看到少爺和雙雙出世。如今將軍和夫人都不在了,畫眉只願守著少爺和,這輩子就算死,也要死在韓家!」

    「眉姨!」我跳下凳子,抱著她,喉頭酸澀,「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的眉姨。」

    「…」畫眉愣愣地看著我,滿眼驚異。

    哥哥扶起她,笑笑地開口:「眉姨,這一聲你當得起。」

    「少爺…」她惶恐地看了看我和哥哥,一抓裙擺,又要跪下。我抱住她的雙膝,制止了她的動作,抬起頭,眼角滑下一滴淚:「眉姨,你能代我娘疼卿卿嗎?」

    「!」畫眉悲鳴一聲,著撫摸著我的頭髮,「…」淚水涼涼,慘慘落下,打濕了我的臉頰。

    哥哥背過身,仰起頭,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好一會,才轉過臉,眼眶微紅,故作笑意:「瞧你們,再哭可要傷身了。」他抬步走向窗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今日秋雨初停,我帶你們散散心,順便把身上的晦氣掃乾淨!」

    畫眉拿出帕子,為我拭乾眼淚:「就依少爺的,在家悶了半個月,是該出去走走了。」

    我眨了眨眼睛,諾諾地說道:「那得先跟弄墨說一聲,不然找不到我,她又該急了。」

    畫眉牽著我,低下頭,微微屈膝,「少爺,畫眉先下去替更衣了。」

    「嗯,去吧。」哥哥點了點頭,「半刻之後,我在大門那等你們。」

    「是。」畫眉站起身,牽著我,嘴角含笑,眼角帶愁,提著裙裾,跨過門檻。那一低首的溫柔,那一抬步的輕緩,那一轉身的優美,不知怎地,淺淺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頭,讓我一時恍然。

    待我從剛才的一幕中回味過來之時,人已經坐在了馬車之中。從畫眉的身上跳下,掀開藍色的布簾,好奇地看著車外熱鬧的街市。繁都地處南端,就算到了深秋,也不至於寒氣刺骨。百姓們多半穿著窄袖棉布長袍,打扮輕便簡單。抬頭眺望,只見高爽的藍天下,樓台叢立,閣宇相連,紅瓦青磚,鱗次櫛比。天上浮雲姍姍地蠕動,地上人群熙攘,車馬不絕。

    繁都,時時處處都洋溢著春色,實在是一座不適合秋的城市。

    正當我暗嗟之時,馬車突然停下。車簾掀開,哥哥笑笑地看著我,伸出一隻手:「卿卿,眉姨,到了。」我撐著哥哥的手,小心地跳下馬車。

    只見街道寬闊,商肆林立,酒家客棧,旗旛飄揚。此處沿湖臨水,一岸枯柳。碧水那頭,蘆花綿綿,隨風揚散。極目騁馳,山色愁淡,縹緲在湖光雲影之中。

    「卿卿。」哥哥牽住我的手,抬步向前,「這裡是繁都八景之一的喜心湖,今日我們便在這湖畔的望湖樓用飯賞景。」

    喜心湖?喜心,看似熱鬧有福的名字,合起來卻是個「?」字。嗚呼哀哉,長吁短歎,真是個悲涼的暗喻。

    愁上高樓雲渺渺,憑欄遠眺,天水一色青山小。坐在望湖樓雕闌玉砌的樓閣裡,以手撐面,細細凝視,靜靜閒眺,滿目皆是噓唏的殘痕。偏頭看向熱鬧的周圍,繡衣彩衫,綾羅綢緞。側耳聆聽,束帶玉石,丁丁環環。

    回過頭,只見畫眉站在我們身後,並不入席。跳下凳子,拽了拽她的衣袖:「眉姨,坐啊。」

    「畫眉不敢。」她低下頭,疊著手,向後移了移。

    「眉姨。」哥哥歎了口氣,「快坐吧,不要拘束。」

    「畫眉不餓,先伺候了少爺和,再用飯也不遲。」

    「眉姨!」我堵著嘴,抱著臉,蹲到地上,抬起頭假怒道,「眉姨若不坐,卿卿也不坐!」

    「…」畫眉語調噎噎。

    「好了。」哥哥將我抱在身上,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眉姨快點落座吧,不然這個丫頭可真會絕食的。」

    「畫眉謝少爺賜座。」

    看到她低下頭,靜靜地坐下,我這才安下心來。

    「小二。」

    哥哥一揮手,跑堂的點頭哈腰地走了過來:「客官,請問您要點什麼?」

    「上幾道招牌菜吧。」哥哥摸了摸我的頭髮,「我妹妹喜歡吃魚,再加一道清蒸魚。」

    「小的給您推薦我們酒樓的六道金牌菜,裡面有蟹黃獅子頭、永喜老鴨煲、糯米蟹肉卷、蘆薈百合湯、秋日蟲草鴿、清蒸鮮鰣魚,您看如何?」

    「嗯,就這幾道吧。」

    我仰起頭,皺著眉看著他:「哥,會不會太浪費了?」

    哥哥嘴角微揚,面色柔和:「作為臨別的宴饗,你覺得浪費嗎?」

    臨別?我欣喜地看著他:「哥哥願意離開繁都?」

    「嗯。」他點了點頭,用手指柔柔地捏了捏我的臉頰,「卿卿說得很對,待明日我和琦叔、碩叔商量一下,定了地方,咱們就走。」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胸中的穢氣吐個乾淨。太好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作別了這個多事之秋。我們尋一個安全的地方,白手起家,苦心經營,日後定能報仇雪恨。

    「韓少將軍。」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我的凝思,抬首一看。只見凌翼然一身水色便服,頭戴銀冠,笑意款款地看著我:「韓。」

    哥哥忙將我放下,站起身來,行禮作揖:「殿下,月簫已非朝員,少將軍這個稱呼,怕是當不起。」

    「少將軍何須自謙。」凌翼然伸手扶起哥哥的手臂,美目流彩,「在本殿心中,韓家永遠是將門榮烈,這與廟堂官吏全無關係。」

    「謝…殿下。」哥哥聲音沉沉,目光炯炯。

    「今日有緣再見,不如同席而坐,如何?」這位禍水眉眼含笑,青絲披肩,朱唇飛揚。邪媚的容顏,讓畫眉都看呆了。

    「承蒙殿下不棄,殿下請坐。」哥哥空出了上座,畫眉匆忙起身,站在一側,頷首而立。

    凌翼然笑得嘴角彎彎,頗有幾分孩子氣:「少將軍也請,請。」他晃了晃手,一個青袍男子低眉順眼地走過來。「少將軍,這個是我的從官章放,那日路祭你們也見過了。」說著丟了一個眼色,那名從官一拱手:「章放,見過韓少將軍,見過韓。」

    「章大人,有禮了。」哥哥站起身,認認真真地回禮,「大人請坐。」

    「謝少將軍。」章放看了看他的主子,得到了允許後,便輕聲坐下。

    「這位是?」凌翼然看了看畫眉。

    不忍看到畫眉一人站立,我拉過她的手,搶先介紹道:「這是我眉姨。」

    凌翼然挑了挑眉毛,媚眼如絲地看著我,似笑非笑。我抬起下巴,直直回視。他突然笑開,笑得天地失顏色,眼波輕輕流轉:「這位眉姨,請坐。」

    畫眉身顫了一下,剛要開口推辭。我一把將她拉坐在椅子上,稚聲稚氣地說道:「眉姨,這可是殿下的意思,你可千萬不要推辭哦。」說著淡淡地看了看凌翼然,他順了順長長的鬢髮,笑瞇瞇地看著我,眼中滿是興味。

    「菜來咯!」跑堂的吆喝一聲,端著長盤,將菊花六珍整齊地放在桌子上,「菜全了,請!」

    「小二,將我們點的也並到這個桌上。」章放丟了一錠銀子,「剩下的就賞你了。」

    跑堂的慌亂地接住那枚元寶,瞪大眼睛滿臉喜色:「好勒,還要什麼,您儘管吩咐,儘管吩咐。」

    「殿下,這怎麼好意思。」哥哥惶恐地站起來,想要行禮。凌翼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波閃動:「少將軍何須多禮,一頓宴食而已。珍饈美味易得,忠魂義魄難求啊。」

    哥哥眉頭輕鎖,慢慢地坐下,凝眉遠望,半晌無語。我探究地看了看一臉平靜的凌翼然,若說路祭那天,他是在淡淡影射、暗暗提點。那麼今天,他便是明明識賢、昭昭求才了。他感覺到我的注視,偏過頭,笑笑地凝視我。那雙眼細細彎彎,如秋水,如寒星,兩橫青波,惑人心魄。

    被他看得兩頰微燙,微怒地偏過頭。只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陣輕浮的笑聲,厭惡地向那邊瞥了一眼。只見一名穿著五色錦袍的男子,粉面油腮,獐頭鼠目。他踏著紅椅,摸著下巴,一雙濁黃的眼睛色瞇瞇地盯著畫眉。

    那張蛤蟆嘴上下張合,發出一聲淫笑:「粉濃濃的腮兒,嬌滴滴的臉兒,玉蔥蔥的手兒,輕柔柔的杏眼兒。美人啊,美人!」

    我瞇起眼睛,半跪在凳子上,用身子擋住畫眉,狠狠地瞪著那只蛤蟆。

    「md!」那人咒罵一聲,歪著嘴,斜著帽,一招手,身後跟了三名紅衣家丁。他淫笑著,摸著肚皮,晃到我們的桌邊。

    「臭丫頭,你讓開!」他舉起扇子,剛要抽到我的臉。只見凌翼然搶在哥哥前面,一把按下他的手,速度快的驚人。

    「nnd!是哪個孫子擋了本公子的道?!」蛤蟆張口就罵,一股腐臭味從他的嘴裡飄出。

    凌翼然慢慢轉身,淡淡地看著他:「錢公子,好久不見。」

    「啊,你!你是!」蛤蟆甩開他的手,一臉驚恐,「九殿下,失禮了,失禮了。」

    「錢公子是忘了上次的教訓嗎?」凌翼然笑得溫柔,笑得絕艷。

    那只蛤蟆嚇得向後退了兩步:「沒,沒,告……辭……」說著手忙腳亂地倉皇逃竄。

    凌翼然回過頭,對我微微一笑:「,受驚了。」

    我感激地向他點了點頭:「謝謝你,允之。」

    「終於願意叫我的表字了。」他笑得像得了帖的孩童,純真無比,「我以為你不認我這個朋友了呢。」

    「多謝殿下出手相救。」哥哥站起身,行了一個大禮,「月簫還有一事不明。」

    「少將軍請說。」凌翼然淡淡地開口。

    「剛才那人是?」哥哥倚著欄杆,目光狠戾地盯著樓下。

    「那人是錢群,是錢相的獨子,是幽後的親侄。」凌翼然用手敲著桌子,貌似隨意地說道,「此人無才無德,是一個貪淫好色之徒。」一雙桃花眼帶著厲色,嘴角微沉。

    那只蛤蟆那麼貪色,怕是調戲過這個絕色少年。從蛤蟆剛才嚇得屁滾尿流的表現來看,他的下場一定非常淒慘。

    凌翼然斂回冷色,舉箸笑道:「少將軍莫氣,他今天怕是不敢再來了。來來來,坐下,讓我貌享美食。」

    我拍了拍畫眉的柔荑,向她遞去一個安慰的眼色。眉姨向我微微頷首,展眉一笑。

    「落葉西風時候,獨立高樓。蘆花微斜,絮絮翻翻。一池殘荷,迎風招展。嗟歎,韶光留不住。但飲一杯濁酒,且送青雲去,且歎秋心慘。」懶懶的吟詩聲響起,偏過頭,只見一名白衣男子舉著酒杯,憑欄遠眺,強作愁色。

    「好!好!」對面,幾位微醺的白面男子敲著桌,大聲叫好。

    我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荊雍的虎狼之心已昭然若揭,幽國勢微,這群酸儒書生卻在這裡感春懷秋,真是可憐,真是可悲。

    凌翼然湊過頭,眨了眨眼睛:「韓,似乎不喜歡那位公子的詞啊。」

    「嗯,不喜歡。」我埋首吃菜,不願再聽。

    「為何?」他聲音婉轉,好奇地看著我。

    吃了一口魚,單單回答:「都是無病,為賦新詞強說愁。」

    「哦?為賦新詞強說愁?」凌翼然嘴角上揚,灼灼地看著我,「說說。」

    「只窺得一線雲天下梧桐落盡了葉,卻不見長空萬里儘是南歸的雁。只認得腰間那枚不完滿的玉?,卻不知天上月亮也有個缺。只唸唸酹河之畔見不到雪,卻忘了乾州一戰是漫天的血。」說著,冷冷地看了看那桌腐儒。

    四下悄然,半晌無聲。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我,眼中是滿滿的震驚。凌翼然緊緊地盯著我,雙目熠熠流光,喉頭微動,嘴角飛揚。

    那懾人心魄的妖美,眉上心間,無計相迴避。

    臉頰微燙,急急轉身,手指輕觸朱色的欄杆,眼眶微澀,眼前的喜心湖漸漸模糊,一汪碧水凝成了青黛色的薄霧。我聲音顫顫:「人道寒蟬淒切慘,半咽半隨風。可知空蟬木葉下,聲盡,生盡,沒土化成春。」

    「去年西風裡,我道春將近。蘆花笑秋去,寒鴉載紅雲。」薄霧茫茫,看不清湖色,「可如今…」手臂伸出欄外,將拳頭慢慢展開,哽咽一聲:「娘啊,你卻失去了下一個春。」

    「卿卿。」哥哥心痛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身體被他緊緊抱住,「可以了,卿卿,可以了。」

    淚水肆流,朦朦朧朧,殘影相照,看不真切。

    身體癱軟,靠著哥哥,感覺到他胸腔的震鳴:「殿下,舍妹身體不適,月簫就此拜別。」

    腦中悶悶,任由哥哥摟在懷,任由畫眉抱上車。這兩個月來的哀痛決堤而出,愁水宛轉,在心間形成九曲連環。

    其實,我並不堅強;其實,我早已魂傷。

    正當我胸中的丘壑慢慢坍塌,正當我哀歎這一片頹壁斷垣,突然一陣疼痛將我從哀怨中喚醒。愣愣地摸了摸額頭,慢慢爬起。只見畫眉跪在車裡,一臉驚慌:「都是畫眉太大意,讓受傷了。」說著拿出絲帕,小心翼翼地幫我擦拭額角。

    揮揮手,擋下了她的帕子,嚅嚅地問:「怎麼了?眉姨。」

    「剛才馬車突然停下,撞到了窗稜。」

    突然停下?我掀起車簾,只見人頭攢動,車馬堵塞。道邊被官兵圍了個結實,半炷香之後,被綁成一串的男女老幼被錦衣官員推搡著,從一座新漆的朱門裡走了出來。原來是抄家,輕輕地歎了口氣,正要放下布簾。眼角卻瞥見了隊首的那個老人,竟然是那位新上任的太僕寺少卿、那位天下主母傳言的始作俑者、那位曾經風光一時的楚風。

    拉起車簾,靜靜看向朱門上微斜的匾額:楚府。這麼快就到秋盡之時,這麼快就落寞了。

    那個老瘦虛弱的身影突然站住,猛地回頭,直直地凝視我,眼中似有不甘。他乾澀的嘴唇微微張動,欲言又止,苦笑一下,閉眼仰面。

    「老匹夫,快住」身後的芝麻小兵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楚風踉蹌了一下,帶的身後的家人一陣前傾。

    「天意啊!」語調悲涼,嘹唳干雲。楚風半轉身體,向我深深一揖。

    感覺到熱熱的液體慢慢滑下,引得臉頰一陣輕癢。我隨意地擦了擦額角,攤開手掌,只見指尖染著殷紅的血,在慘淡的秋色中顯得格外妖艷:寒冬近了,再無閒情去哀歎病色的殘景。

    深深地吸了口氣,放下布簾,碾了碾指腹上黏稠的液體,眼睛重新找回了焦距:不要像回憶拖住過去的影子,不要像夢囈擒住往昔的繁華。將落寞的平林拋在身後,我要用雙手劈開荊蘿,用雙腳為自己、為家人踏出一條生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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