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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14章 何懼風刃剪寒霜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14章何懼風刃剪寒霜

    秋天的風,從草色流蘇抖動的地方吹來,金色的風信並沒有翻熟麥衣,而是翻醉了士兵的酡顏。

    「真夠窮的!」馬邊的士兵嘟囔一聲。

    是啊,入關之後滿目淒涼、少有人煙,仿若走入了荒境。勒緊馬韁,放眼望去,衰草連天,平蕪萬里。絕目盡野,隱約間看到幾縷遠煙虛弱地消失在半空中。這就是「一脈入碧雲,三水繞春畦」的繁華荊地?

    此情此景讓我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幽國,輕輕地歎了口氣:看來,荊王失道已久。

    閩關不語,大道不語,每一粒塵沙都在上演著一出啞劇。黃昏在天邊招募著絢爛奢華的儀仗隊,卻不知流雲的心情。站在大帳前,看著忙碌建營的黝黑士兵,微斂容,曛霧蔽天,斜陽晦地,邊關的風怎麼吹都成調,似乎在提前哀歎這一具具即將永遠缺席的。

    「卿卿。」帳內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喚,轉身而入,只見哥哥手捧黃絹、長眉緊鎖。怎麼了?不經意地轉眸,卻見允之肅肅地望著我,沒了那份邪味。儘管如此,他卻仍然讓我心生警惕,向後一邊退了幾步,與他保持一丈距離。「哥,怎麼了?」偏頭低問。

    哥哥長歎一口氣,將絹帛遞來。接過,捧卷細讀,微驚。

    「將軍。」丁主簿走入大帳。

    「丁淺,繁城戰報是你寫的麼?」哥哥的語調略微低沉。

    丁淺抬起頭直直望來,目光有些莫名:「是屬下執筆,敢問有何不妥?」

    「把雲卿也寫上去了?」允之點了點桌案,斜睨。

    丁淺眉頭微皺,打量過來:「是,繁城一戰多虧了豐大人的妙計,下官自然細心記錄,呈給王上。」

    結果,青王就賞了我這麼一個官職。

    「怎麼?」丁淺小心地看向哥哥,「將軍覺得不對嗎?」

    「並無不妥。」哥哥淡淡開口,「只……」

    「只是∼」允之連忙接口,他似笑非笑地眄視我,眉梢輕佻,「只是豐雲卿是我的門客,突然得了個四品郎中,真讓本殿驚喜啊。」

    聞言攏眉,為何將我納到他的麾下,他不是韜光養晦、斂其鋒芒嗎?

    「原來如此啊。」丁淺的眼中閃過一絲可疑的光亮,「事先沒有稟報殿下是下官的不是,請殿下恕罪。」

    「唉,主簿恪盡職守,又何談不是呢?」允之以手撐面,笑得柔媚,「父王賜給王將軍三品武將之銜,主簿就代本殿和韓將軍前去道賀吧。」

    「是。」丁淺兩手捧過我遞過去的黃絹,頷首而退,離開營帳。

    待他走了半刻,哥哥這才側過身,急急開口:「主上…」

    「竹肅。」允之斂神斜睨,兩目厲厲,「這丁淺是父王的人。」

    微訝,哥哥亦是大驚。

    允之站起身來,背手看向帳外微微點頭。站在門口的六ど機靈地將帳簾翻下,他這才回過身,眼中滿是精光:「父王在位二十三年,歷經了數次黨爭。竹肅,你在朝逾七載,可見過上閣陷入泥潭麼?」

    哥哥猛地瞪大眼睛,幾不可見地搖了。

    「不管台閣和束閣怎麼鬥,父王總是牢牢握住兵權,因此所謂的黨爭不過是父王制衡的手段而已。」他緩緩地握緊拳頭,輕笑出聲,「本殿在識人方面向來自信,這主簿丁淺一定是父王在軍營裡的耳目。繁城一戰後,丁淺將戰報呈上,橫空出世的雲卿一定讓父王頗為頭痛。」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究竟是何方勢力?這個問題想必攪得父王不得安心:這人偏偏身份不明,若是給了個軍職,恐怕會動搖了上閣的根基。若不給,戰時缺才,又未免太可惜。」薄唇勾起,「於是便給了禮部典制郎中一職,總管三軍軍儀,如此一來既不會引狼入室,又可以為他所用。」桃花眼半瞇,「真是一招好棋。」

    斜了他一眼,冷冷問道:「那為何說我是你的門客?」

    他的俊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當那耳目失聰,聽不進三軍的流言麼?」一愣,青王怕是已經知曉,「與其讓父王暗查你我之間的關係,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這樣還能避免深究,也讓竹肅逃過猜疑。」

    「亂套了!」哥哥急得猛地站起,「女子當官,這不是荒天下之大謬麼!」匆匆跺了兩步,「過幾天再戰,就報卿卿陣亡,早早了了這事。」

    「陣亡?」允之輕笑一聲,「剛剛封的四品禮官死在了戰場上,竹肅啊,你這是留了舌頭給別人咬啊。」他撩起錦袍,優雅地坐下,「你既知道叛亂的楊姓參領分明就是七哥的人,又怎能在這時候出紕漏?若容相在大殿上參你一本督軍不嚴、嫉賢妒能,這次你就算大勝也難掩過失了。」

    確實,幾次大戰均為完勝,若獨獨死了一個豐雲卿,青王就會懷疑哥哥是玩弄詭計,有意排擠。若失了青王的信任,哥哥在這場不見血的奪嫡中便懸懸危矣。

    「其實,大謬亦可成為大幸。」允之敲了敲座椅,抬眼看來,目光炯炯,「半年,在朝堂半年,卿卿,你怕麼?」

    又在布什麼局?涼涼地看著他,並不言語。

    他自信滿滿地看了看我和哥哥:「半年之後,本殿讓韓柏青將軍的後嗣重立於在陽光下!」

    怔住,眉梢顫動,心中開始抽絲剝繭:韓月殺掩飾的不是韓月簫,而是凌翼然的野心。若不是怕母族強大的三殿下和七殿下對他過早地防範,若不是他要韜光養晦、暗布棋局,哥哥怕是不用換了假名。事到如今,欺君已成,韓月殺的身份彷彿是一根危險的絃線隨時可能要了哥哥的性命。唯一可以解難的便是助允之登上大寶,讓韓月簫重見光明。如此一來,我也可放舟江湖,安心離去。

    思及如此,深深地吸了口氣,堅定地到了聲:「好。」

    「主上!」哥哥回過神來,急急開口,「若被他人發現卿卿是女扮男裝入朝為官,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竹肅。」允之的眼中滿溢出濃濃的壓迫感,「本殿保她無事。」

    走到哥哥身爆抬頭仰視:「哥哥放心,卿卿有數。」見他皺起劍眉,意欲開口,我連忙握住他厚實的手掌,「我們還要以韓月簫和韓月下之名為爹娘報仇雪恨,忘了嗎?十年前在樂水邊我和哥哥許下的血諾?」

    他深邃的眼中滿溢出殺氣,用力回握:「他日,必踏江而過。」

    「西北望,射天狼!」同時低念,說不盡的滄桑和堅定。

    「將軍!將軍!」帳外傳來急急的大吼。

    哥哥鬆開手掌,揚聲問道:「何事?」

    帳簾掀開,一名校官衝了進來:「稟報將軍,軍糧失火!」

    「什麼?!」

    看著黑煙漸熄的糧車,心中稍稍安定:還好,只是一點火星。

    「將軍,就是這二人!」

    順著哥哥的事先再望去,微訝:燒糧的竟然是無知孩童?

    被拎起的這兩個稚子身形瘦弱,面色蠟黃,眼中流溢出濃濃的恨意。哥哥瞇起雙眼,慢慢地舉起右手。二子蜷起身子,害怕地閉上眼。可是重擊並沒有如期而至,哥哥輕輕地摸了摸他們枯黃的頭髮:「多久沒吃上糧食了?」

    稍高的那個孩子猛地睜開眼睛,從士兵的手中掙扎著落地:「你是誰!憑什麼要告訴你!」昂首挺胸,很是倔強。

    「混小子!竟對將軍無禮!」旁邊的士兵拿起就要打去,哥哥揚起手,止住他的動作。而後低下頭,微微一笑:「想吃飯麼?」

    另一個男孩嚥了口口水,滿臉饑色,諾諾開口:「飯?」

    「狗蛋!」高個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忘了你爹咋死的!?」那孩子聞言一愣,向後退了兩步,一臉警惕。

    「怎麼死的?」哥哥不惱不怒,淡淡開口。

    稍高的那孩子踮起腳,瞪大微黃的雙眼,奮力吼道:「都是被當兵的殺死的!」

    「泥鰍,泥鰍。」狗蛋扯了扯他滿是補丁、短的遮不住前臂的衣裳,「再說,他們會殺了俺們的。」

    泥鰍甩開他的手臂,衝到哥哥身前,又是踢又是鹺「都是你們!都是你們!俺姐姐,俺爹爹,狗蛋的爹爹,都是你們殺死的!壞人!壞人!」哥哥站在那裡,不閃不避,任由他發洩。

    夕陽斂起了最後一縷光輝,淒戾的秋風吹起了孩子眼角的淚滴。

    「嗚……」剛才還張牙舞爪的他蜷縮著身體,在黑暗中低低啜泣。暝色入荒原,士兵們低著頭站在那裡,像是一個個雕塑。「起來吧。」哥哥高峻的身影在半明半寐的天色中顯得格外濃重,「吃飯去。」

    泥鰍抽泣著抬起頭,看不清表情。半晌他站起身,牽過狗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哥哥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轉身離去。一陣飯香飄來,兩個孩子對視一眼,跟上前去。

    「聽說今晚有肉呢!」大聲的交談引得兩聲咕咕叫,士兵們停下腳步,仰頭大笑,「哈哈哈,臭小子還真好命,這都讓你們逮著了!」

    待走到大帳外,兩個孩子手牽手突然站住,向後挪了挪撞在了我的身上。看著被驚嚇住的兩人,我善意地笑笑:「怎麼不進去?」

    兩雙眼睛閃爍著害怕和緊張,彎下腰,一手一個將他們牽住,大步走入:「將軍,我們來討口飯吃!」

    帳裡籠罩著溫暖的燭光,桌案上擺著兩盤簡單的菜,哥哥揚起嘴角,笑笑地看著他們:「快過來,今天有炒青菜和土豆肉丁。」

    聞言,他們眼中流溢出亮采,鬆開我的牽握,興奮地向桌案奔去。哥哥盛了兩碗滿滿的白米飯遞過去,泥鰍和狗蛋一把搶過,抓起飯就往嘴裡塞。

    「慢點,今天盡你們吃。」用筷子敲了敲他們髒稀稀的小手,「記住不能用手!」

    兩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嘿嘿一笑,接過筷子開始掃蕩盤中的事物。哥哥捧起碗直直地看向二子,似在回憶。半晌,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雲卿後來這樣餓過麼?」偏頭看去,燭光下,那雙深眸抹過一絲惆悵。

    輕輕:「沒,師傅待我極好。」

    「嗯。」他微微頷首,「那就好。」語調輕輕。

    心中微澀,哥哥應是想到了從乾州奔命的那段經歷,當時後有追兵,前無援軍,唯一的魚油也被燒光。一路上全靠偷糧、挖菜充飢,最困難的時候甚至吃過老鼠啃過野草,不過即使在那種情況下,我也沒有餓過,因為哥哥總會讓我先吃。思及如此,一滴淚水從眼底滑出,就著甜澀的淚水吃下一口白飯,心酸的味道。

    眼見盤子見了底,兩個孩子滿口飯粒。哥哥這才問道:「你們的親人是被何人所殺?」

    吃得正歡的二子突然愣住,泥鰍放下碗筷,握緊拳頭:「是被狗官和賊兵所殺。」

    「狗官?賊兵?」不解地出聲。

    狗蛋抬起小臉,恨恨地點了點頭:「俺娘說了狗官名叫潘世寧,要俺一定要記住,要給俺爹報仇!」

    「韶州太守潘世寧。」哥哥低低開口,「你們的爹娘可是觸犯了律法?」

    「才不是!」泥鰍小小的拳頭槌在桌上,碗盤微顫,丁丁作響,「這幾年不是蝗災就是洪災,家裡的田產不出糧食,整個村子都在挨餓。有一天,村裡來了一群士兵,說是交不出糧食的人家都要出人去做苦力。」他看了看苦下臉的狗蛋,「俺爹和他爹就被抓去了,過了幾天沒有他們的消息,我和狗蛋就偷偷溜到做工的山溝。哪知道,哪知道!」他捏緊桌角,指甲在漆面上摳出小坑,「那根本不是去做工,而是去當箭靶子!」

    「箭靶子?」迷惑地皺緊雙眉。

    「嗯。」狗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俺倆看到,一群士兵追著俺們村和其他村子裡的人射箭。騎大馬的那個大官還大叫,射準點,射準點,別浪費了箭。」

    哥哥繃緊下顎,猛地拍桌,一臉鐵青,左頰上的刀疤顯得有些猙獰。

    這不是狩人麼!真是一群畜生!不禁握緊雙拳,骨節脆脆作響。

    狗蛋害怕地藏在泥鰍身後,嚅嚅開口:「今天俺們真不適意的,只是聽娘說你們是比狗官和賊兵還壞的壞蛋,俺們才來燒火玩兒的。」說著他拽了拽泥鰍的衣服,嗚咽道,「泥鰍,他們是不是打算殺我們啊,給我們吃飯讓我們做個飽死鬼,嘴巴裡塞著飯沒辦法向閻王老爺告狀。俺不想死,俺不想死,嗚……」

    泥鰍護在他身前,喉頭微動,向後慢退。又好氣又好笑地搖,衝他們招招手:「別怕,我們只是在氣姆官和賊兵。」

    「嗯。」哥哥斂起怒氣,刀疤霎時柔和了許多,「快過來,還有些沒吃完,可不能浪費糧食。」

    兩個孩子相顧一眼,愣了半晌,終是放下了防備,再度靠來。哥哥拿起淺盤,將剩下的菜連同滷汁一併倒進了他們的碗裡:「你們倆對這帶熟麼?」

    悶頭狂吃的二人點了點頭,口齒不清地說道:「沒人比俺倆…更熟了。」

    「那你們可知通過嘉城的捷徑?」哥哥聽似漫不經心的一問,實際上包含著深意。荊國地勢,由閩關而入漸入高地,眼前的嘉城是韶州的州府,亦是由低入高的關隘。若說閩關是唇,那嘉城便是齒,唇裂齒落,荊國山河便盡在馬下。

    狗蛋咬著筷子,歪頭皺眉,天真可愛。「有。」泥鰍跳出一塊肉丁,美美地吮著捨不得嚥下,「可以從飛鳥谷賺很快就能繞過嘉城了。」

    「飛鳥谷?」哥哥站起身從睡塌那邊取出一卷絲絹,放下碗筷夠頭看去。只見絲絹薄如蟬翼,展看一瞧上面繪製著神鯤地貌,千山萬水一一標明,極為詳盡。此圖頗大,以至於哥哥要折起觀看。他修長的手指自閩關向北移到了嘉城附近,半晌,終於發現了飛鳥谷。此地位於嘉城以西,處於兩山之間,地勢頗為偏僻。若從這裡行軍,那邊可以繞過嘉城直入荊國腹地。

    「可是……」狗蛋為最後一塊肉丁和泥鰍鬥著筷子,可終是沒有得到,「可是飛鳥谷數不得的!」他嘟著嘴,大叫道,「泥鰍最壞了,都不告訴他們飛鳥谷有個黑風寨!」

    「黑風寨?」

    「嗯,東邊有匹狼,搜光我家糧,為虎又作倀,他是潘家郎。」狗蛋敲著空碗,稚嫩的聲音在帳內迴盪,「西邊全是狼,占山便為王,放火在各鄉,愛搶花姑娘。」

    走過去摸摸他的頭髮,好奇地問道:「那東邊那匹狼不管西邊滿山狼嗎?」

    「骸」泥鰍抱著飯桶,將最後一層的鍋巴也吃了乾淨,「才不管呢!聽村裡的趙秀才說,他們是狼狽相奸。」

    「去!」狗蛋搶過飯勺,啃了一大口,「是狼狽為奸!笨!」他邀功似的看向哥哥,「這幾年俺們村太窮了,黑風寨都不來了,他們盡去打劫來往做生意的。原來俺娘還在村口擺個茶水攤子,指著那些過路的買口水喝,可現在可沒啥人路過咯。」

    哥哥將地圖疊好,重新放回枕頭下,含笑而視:「天色晚了,你們早些回去,不然家人要著急了。」

    聞言,泥鰍猛地看向帳外,慌慌跳起:「糟了,糟了!」他一把拉過還在扒桶底的狗蛋,跺腳大叫,「不要再吃了,再晚要挨揍了!」說完,兩人一陣風似的溜出營帳。

    「哥,天晚了,我去送送他們。」

    「嗯,注意安全。」

    疾步飛去,跟在他倆身後。越近冬日,天暗的越早了。申時未盡,月已懶起,纖纖一鉤掛在半禿的白樺梢頭,好似冷冷鬼差斜睨著人世。兩個孩子喘著氣,牽手跑出大營,腳下半枯的秋草嗖嗖作響,頭上低飛的怪禽啞啞作音。行至一條蜿蜒的石子路,他倆突然停下,仰頭望向我。

    「嗯,不用送了,我們很快就進村了。」泥鰍踢著地上的石子,顯得有些拘謹。半晌,他抬起頭像誓足勇氣,大聲說道:「你們是好人!」說完,拉起狗蛋頭也不回地向前衝去。

    目送著兩個矮小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山丘上,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嗯……」不遠處傳來一聲氣若游絲的哼氣,摸上腰際的**,小心地走入白樺林。剛才的兩隻怪鳥停在雜草叢生的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啄著一個黑影。腳下一軟,心頭一驚,向後退了兩步,地上竟散落著幾具屍體。藉著樹梢的冷月,定睛看去,三男兩女,其中還有一個和彥兒差不多大的稚童。男人或是匍匐,或是仰臥,頸間腹部佈滿刀痕,兩眼翻上,均是死不瞑目。不過相較之下,女人則更是淒慘數分。年老的那個衣衫不整,是被割喉而死。而年輕的那位則近乎赤身,身上滿是抓痕和牙印。

    剛才那聲是她發出的嗎?抱著一絲希望蹲下身,兩指向她的頸側按去。沒有,微皺眉,再按。就在我欲撤手放棄之時,指腹突然感受到一個微弱的脈動。還活著!脫下外袍為她遮住身體,而後將這女子背好使出踏莎行向軍營飛去。

    「豐大人!」不理站崗士兵的行禮,越過柵欄,急匆匆地竄進軍醫的。

    「大人!」陸軍醫已拖下外衫準備就寢,「這是?」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背上。

    將那女子小心地放在榻上,喘氣急道:「快!快!她好像還活著!」

    陸明小心地掀開衣角,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和一張染塵的俏臉。「女的?」他驚問。

    「嗯。」連忙點頭,「不管是男是女,先救了再說!」

    「好。」他坐下切脈,眉梢微動。

    「怎麼?」輕輕開口。

    「脈象微弱,不過暫無性命之憂。」陸明拿開衣袍,的女身讓他微微一怔,「這……」他面色尷尬,清了清嗓子,「勞煩大人打盆水來給她淨淨身。」

    「好。」出了醫帳,向巡夜的士兵要了盆熱水。再入帳中,只見陸明搖了,一臉惋惜。取出汗巾浸水,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身體,「如何?」輕聲問道。

    「可憐一個如花女子。」陸明歎了口氣,「處子之身慘遭蹂躪,就算是救得了身也未必救得了心啊。」

    動作一滯,心痛地看著她,腦中浮現出那道纖美的身影。攥緊汗巾,暖水滴落在她滿是傷痕的身上,我咬住下唇,暗暗發誓:決不允許畫眉的悲劇再次上演。默默地為她擦去大腿內側的血印,為她拭去一個個恥辱的痕跡。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帳內靜悄悄,微黃的燈火映在她豐潤有質的身上,留下了一片片暗影。將外袍重新蓋在她的身上,洗了洗汗巾,盆裡的水已染上了淡淡的血色。將她貼在臉上的青絲撩開,輕輕地擦拭她的臉頰。

    待乾淨了再瞧,不禁愣住。翠眉橫遠岫,綠雲染春煙,微暈紅一犀朱唇櫻半點。好一副清雅出塵的玉顏,單看面容竟有七分神似雲都二美之一的董慧如。

    「陸大夫。」低低出聲,生怕驚醒了這睡美人,「今個兒我就留在這裡照顧她,麻煩你去將軍的帳裡幫我打聲招呼。」自從閩關一役後,我便搬進了哥哥的主帳,就算是人來人往、難以安寢,也總比睡在那痞子旁邊好。

    「是。」

    男人堆裡來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軍營裡像是炸開了鍋,夜裡急病瀉肚子的士兵猛增。披著哥哥送來的棉袍,守在榻爆這女子像是感受到眾人的偷瞥,亦或是陷入了噩夢的糾纏,蛾眉微蹙,雙目緊閉,朱唇中發出輕輕的。

    「這娘兒們長得好標緻,天仙似的人物。」一個士兵夠頭看來,眼中有幾分讚歎有幾分癡迷。

    「嗯骸」不滿地清了清嗓子。他忌憚地看了我一眼,賠笑道:「豐大人真是好心,這以後定有好報,說不定能娶一個比她還美的老婆!」

    「別貧了。」一旁的士兵向他使了個眼色,隨後朝我欠了欠身,「夜深了,小的們就先回去了,大人也請早點休息。」

    夜深了,從帳底偷溜進來的風更顯寒意,陸明倚在另一邊的榻上,輕輕地打起了呼嚕。為她掖了掖衣角,藉著飄搖的燭火低頭看去。榻邊的暗影裡一株野草在寒秋中,倔強地不肯褪去那身綠衣,不願隨風偃去。抬頭望向眉宇含愁、面帶苦色的榻上人,握緊她冰涼的手:只要走過慘淡的秋境,便可以迎來暖熏的春信。到那時,不再為誰盛開,也不再為誰凋零,但求隨心所欲的心情。

    「呃……」紅唇微啟,輕輕翕合。柳眉緊皺,一雙杏眼緩緩睜開。她直愣愣地看向帳頂,微微動了一下身體。「呃!」痛苦地低叫,朦朧的睡眼陡然清澈起來。嬌顏慘白,雲鬢散亂,她驚恐不定地掀開衣袍低頭一瞧,亮眸陡然失去了焦距,奔湧而出的清淚沖刷了僅有的幾絲生氣,眼中沒有一絲表情。

    「姑娘。」俯身對視,那雙美目裡空洞的看不到底。「姑娘。」搖了搖她的肩膀。四野悄然,淒風厲厲,彷彿置身無人的墳地。她好似被抽光了魂魄,躺在我面前的不過是一具空殼。就這樣靜靜的凝視,不知過了多久,杏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她直起身不顧一切地向塌角撞去,彷彿在重演冬至的那一幕。又哀又怒,情急之下甩出右手。「啪!」,清脆的一聲,她半裸著身體趴倒在床榻上,青絲散落了整個背脊。

    「就這點出息?!」忿忿地大叫,聲音在醫帳裡迴盪,「怎麼?在埋怨我為何救你?在怨天怨地怎麼沒讓你當場死去?」

    「大人!」陸明歪起身,急急勸道,「大人莫氣!莫氣!」

    不理不睬,繼續怒罵:「白樺林裡還有四具屍體,他們是你的親人吧!」雪白的身體微顫,「血海深仇在身,而你卻要捨棄親人奢望的生命。若是真念著他們,就勇敢的活下去,用雙手埋葬仇人的明天,埋葬自己恥辱的記憶。若因身受而自盡,那我就清楚的告訴你。」冷哼一聲,說出近乎殘忍的一句話,「女人,你這是在逃避!」她半轉身,一臉淚痕,驚異掩蓋了眼中的絕望,愣怔在那裡。

    「想死還不容易!」從腰間取出**,扔到她身前,「要抹脖子,我決不攔你,省得要死要活的看著煩心!」帳外草聲澀澀,塌下秋風蕭蕭。燭火扭曲著身體,光影閃爍,時顯時隱。我在等,等她轉念,等她求生,等她決定。

    她拽起衣袍遮住,纖細柔美的五指顫顫伸直。微僵,終是選擇了黃泉路嗎?藕臂輕舉,**的冷光隱射在她的臉上,為那雙楚楚動人的淚眸染上了一抹堅定。「啊!」慘唳驚心,銀練乍起。哀歎一聲合上眼,這個時代失貞的女人總逃不開這樣的命?唰地一下,並沒有血液噴溢的細聲,睜眼一瞧,一把青絲飄落在地。

    她捧著**,裹緊外袍匍匐在榻上:「多謝恩公救我性命,多謝恩公一掌將我扇醒!」

    欣慰地點了點頭:「你能想明白就好,不必謝我。」取過**束在腰上,「敢問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還有無親戚?」

    她蜷縮身體,將每一寸肌膚都裹在衣袍裡,愣愣開口,聲音破碎:「小女子姓郝,乳名盼兒,原籍是青國的雲都。上個月家父仙逝,我帶著年幼的弟弟準備去嘉城投奔姑姑。可到了城裡才得知,姑姑前些天剛剛病去,姑父一家也不願收留我姐弟。於是便準備打道回府,再圖後路。」淚珠結雨,丁香含愁,星眸流火,柳眉倒豎,「今日午後我們一行剛路過城外的林地,就竄出來一夥賊人,他們……他們……」櫻唇被生生咬破,鮮紅色血滴為暗夜添上了一抹詭異的艷色。她發洩似的以額敲榻,短了半截的秀髮覆蓋在臉上,讓我看不清面容,只能聽見壓抑的抽泣。

    秋夜,慘戾。

    聲聲慼慼,到天明。

    黃泉兩隔淚淒涼,何懼風刃剪寒霜。

    待到秋逝冬去後,春雨淡染一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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