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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15章 等閒笑看橫雲度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15章等閒笑看橫雲度

    「大人,早!」洪亮的問候在清冽的晨風中凝成了白霧,陽光撥開薄紗似的晨靄,為淡青色天畔抹上了一層。順著一道道驚艷的目光看去,身後那人穿著寬大的男裝,暗色的棉衫掩不住她楚腰上的風情,微短的綠雲遮不住眉宇間的清麗。早陽中,她像一枝春半桃花,在一群「雜草」中越發顯得芥芳漚郁。

    眾人一時不覺,竟看癡了。

    「早。」清聲開口,看到盼兒面露懼色,緊緊跟在我身後,不禁柔聲道:「郝姑娘莫怕,這裡是青軍大營,兄弟們不是那些草寇,斷不會傷你。」她垂下眼睫、諾諾頷首,眼神發直的眾人傻傻地讓開一條道,待走遠了才聽到一聲聲感慨。

    「娘的,這等好事怎麼沒落在老子頭上!」「豐大人也忒好命了!」

    「屁!那是大人心地好,老天賞了他一個美媳婦兒!」

    「停停停!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殿下怎麼辦?」

    「唉?!」「……」

    早已習慣他們的胡言亂語,輕輕,撩起布簾:「將軍。」

    哥哥一身玄色長袍,直直望向我身後,目若寒星。偏身一指,慢聲介紹:「這位就是昨夜我救的那位郝姑娘。」盼兒偷看了一眼哥哥,微微向後撤了一步,福了福。

    「郝姑娘?」角落裡傳來婉轉的語調,轉首望去,允之靠在長椅上,細長的雙目微微一瞥,審視的目光快速掃過盼兒微懼的俏臉,嘴角劃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真是一位好姑娘∼」聲調低低,好似蛇信之音。

    哥哥昂然而立,目光冷然:「軍令如山,韓氏大營不染紅粉。」聞言微驚,急欲開口,忽見哥哥肅肅的睨視,「姑娘家住何方,本帥可派人將你護送回去。」

    盼兒纖身微顫,啞啞低應:「小女子家破人亡、苟且存世,多謝將軍好意,待盼兒殮葬了親人便自行離開,決不破壞軍令。」語調雖軟,卻透出不屈。

    哥哥眉梢微動,微微頷首,揚聲叫道:「小莫!」

    「將軍。」一名士兵走進帳裡。

    哥哥揮了揮衣袖:「帶郝姑娘出去安葬家人吧。」

    「是!」

    「多謝將軍。」盼兒微微屈膝,柔柔地看了看我,翩然離去。

    「雲卿。」哥哥聲音低沉,「以後切不可將來路不明的人帶回營中,謹記。」

    雖然這樣有些不通人情,但是行軍打仗來不得半點鬆懈,輕輕地歎了口氣,無奈應聲:「是。」

    帳外腳步聲頻傳,甲聲錚錚。帳門翻開,七八位武將陸續走進,抱拳行禮:「將軍。」「將軍。」

    「嗯,眾位請坐。」哥哥行至桌後,將帳上的地圖展開,「大家都知道荊國有三水二山均為天險,出兵前本帥之所以選擇從閩關而入,就是因為可以避開四處天塹。今,我等已至韶州,連山山脈擋在眼前。要想插入荊國腹地,就必須先拿下連山的隘口……嘉城。」順著他的長指向地圖看去,一道延綿的山脈橫攬荊國以南,好似一道銅牆鐵壁,而嘉城好似一道大門牢牢地守住連山唯一的低矮處。「昨夜本帥派探子前去查看,發現另一處通途。」

    此言一出,眾將大喜,正襟而坐。哥哥指了指嘉城以西的一處山坳:「此處名為飛鳥谷,地勢陡峭、野木叢生,雖不宜全軍穿行,但也足矣通過萬人。近年來這處谷地被一夥馬賊所佔,他們四處燒殺搶掠。韶州太守潘世寧非但不進行剿滅,反而給了賊首一個軍職,還撥去數千人馬,命其守住飛鳥谷。」

    「含好會算計!」韓碩叔叔一拍大腿,忿忿道,「這樣即可守住險地,又可以少養一群士兵。是兵非兵,是匪非匪。」

    「嗯,最重要的是∼」允之瞳眸一瞟,淡淡出聲,「還可以坐地分贓。」是啊,那姓潘的不知道從裡面撈了多少油水。怪不得,戰前的詳報上寫著:韶州乃荊國稅銀上納最豐之地。豺狼虎豹,明搶暗奪,百姓的血汗早被搾乾了。

    哥哥微微頷首,繼續說道:「嘉城依山而建,易守難攻。面對閩關的南門有重兵把守,而背靠成原的北門則兵力較弱。既知如此,我們不如聲東擊西,南北包圍,踏破嘉城。」深眸掩不住濃濃的銳色,「成武右將軍。」

    剛晉陞為三品武將的王仲文快速站起:「末將在。」

    「本帥命你今日午時率飛虎營的兩萬精兵取道飛鳥谷,子夜之前必須到達嘉城北門,從背側殺入城裡!」

    「是!末將領命!」

    「韓東,韓德。」

    座下兩位年少軍官齊齊站立:「末將在。」

    「你二人去助王將軍一臂之力,飛鳥谷離此處有一段路程。為了形成合圍,一定要急行軍。」

    「是!」

    「其他人與我同行,今日午後拔營,申時攻城,務必要將嘉城守軍全部吸引到南門,北門突破製造時機!」

    「是!」

    午日饗後,軍營裡一派忙碌景象。秋陽下,營帳的油布呼呼翻起,腰間的大刀早已被磨得厲光閃耀。士兵的臉上再無平日的憨厚神態,一個個肅面而行。避開人流,走進醫帳,十幾個軍醫井然有序地收拾著草藥和醫箱。「陸大夫。」輕叫一聲。陸明抬起頭來:「大人」

    「見著郝姑娘沒?」急急問道。

    「沒啊。」他有些詫異地看著我,「早上離開後,她就再沒來過。」

    點了點頭,跑出醫帳:去哪裡了?都沒個影。難道是已經離開了?不對啊,走了也該說聲。

    「大人!」斜後方傳來呼喊,「豐大人!」駐足回視,只見六ど站在允之的帳前,踮著腳向我揮了揮手。

    疾步走去:「何事?」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主子請大人進去敘話。」

    微挑眉,含疑而入。只見允之坐在長椅裡,身邊站著一個褐色的人影。「林門主!」驚訝地開口,他向我傾了傾身,「大人。」

    允之支手托腮,睃了我一眼,唇畔綻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郝姑娘覺得呢?」

    垂目一瞧,盼兒跪在他的腳下,半弓身體,纖瘦的腰肢顯出幾分倔強:「郝盼兒願為殿下孝犬馬之勞!」

    怎麼回事?!瞪大雙目,怒視允之。他敲了敲手,俊目微垂:「你可想清楚了?」

    盼兒直起身子,繡拳緊握:「想清楚了,請殿下成全。」

    「好。」允之細長的雙目微挑,「成璧。」

    「屬下在。」林門主低頭應聲。

    「帶郝姑娘回無焰門好生調教。」他笑得有幾分狡黠。

    「是。」

    「至於本殿答應姑娘的事∼」允之薄唇勾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半年之內必將達成。」

    「謝殿下!」嬌聲微顫,匍匐在地。隨後她磨過身子,直直地望著我,杏眼粼粼:「昨夜要不是豐大人出手相救,小女子早已命喪黃泉。若不是大人厲厲呵斥,小女子怕早已輕賤了性命。盼兒現無以為報,請大人受我三拜。」說著嬌顏微緊,猛地叩地。未及阻攔,就已三響過去。她抬起頭,白額染塵,清目垂淚:「來日盼兒願做牛做馬以報大恩。」

    心酸地看著這位堅強的少女,擠出一絲微笑:「姑娘既已決定,在下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瞥眼望向允之,「只願姑娘今後能否極泰來、平安順利。」他挑了挑眉,笑得漫不經心。

    「多謝大人。」盼兒深深屈膝,隨後跟著林成璧走向帳門。臨走前,她凝眸望來,柳眉微蹙,似有一分不捨。隨後長長地歎了口氣,甩頭回身,逕直走了出去。

    「你……」向前走了兩步,虛眼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目,急急逼問,「你又在謀劃什麼?怎麼把郝盼兒繞了進去?林門主又怎麼到了戰地?」

    他氣定神閒地呷了口茶,黑燦的雙眸閃爍著笑意:「成璧是來送消息的。」

    「消息?」眉間一緊,「什麼消息?」

    「其一,朱雀已經完成了任務回到雲都,蛟城那裡自有一個韓月下在守孝。其二,楊奉武已經被押回京城,以叛國罪接受刑獄寺太卿洛寅的親審,結果卻和卿卿捉住的那個內應口徑出奇的一致。」他倚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看著我,眼中難掩興趣,「猜猜看,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一致?看來是事先通了氣,像七殿下那樣陰險的人,若是失敗了也一定會……凝思半晌,攏眉低道:「嫁禍?」

    他兩手握緊椅把,目露亮采,低低沉沉地笑開:「你總會給我驚喜啊。」警惕地向後退了兩步,保持一定的距離。「嗯∼」他恢復了輕鬆的坐態,只是那雙眼睛洩露了裸的情意,「兩人均說是受我三哥之命,交待完一切便都咬舌自盡了。」好一記陰招,讓三殿下死無對證、百口莫辯啊。「可是父王卻讓洛寅將此事壓下,想來也是起了疑心吧。」他點了點眉梢,「那個丫頭死不得啊。」

    「唉?」奇怪地看著他,雀兒不是已經自盡了嗎?

    「我已經讓成璧選了個人頂著她的臉、她的身份重回將軍府了。」允之笑得輕快,「此計,卿卿覺得可好?」

    無間啊,利用這枚暗棋,反滲入敵營。如此一來,七殿下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替別人做嫁衣裳。虛目相對:真是好深沉的心機。

    「至於郝盼兒。」他站起身,俊美的臉龐凝出一絲詭譎的微笑,「我們只詩平交易而已。」

    「交易?」

    「嗯,交易。」他向前邁了一步,微微傾身,「卿卿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嗎?」

    「報仇。」毫不猶豫地開口,「可是今日之後,那群馬賊便會從人世消失,郝姑娘又何必求你?」

    允之轉眸一笑,上前兩步:「因為她的仇人不止一個啊∼」退後幾步,躲開淡淡麝香的包圍,「兩位尚書聯名彈劾左相一事卿卿可還記得?」輕輕點頭,撫松堂密議之時,他們說起過,「這件事的發起者其實是常麓書院的一群儒士,為首的那人姓郝,名梃棹。」驚,難道說是?「不錯,他正是郝盼兒的親父。」允之笑得有幾分冷然,「郝梃棹等人不知從何處尋到了吏部賣官的證據,右相一黨也就利用這群人的迂腐正氣想要罷免董相。後來此事不了了之,雖說是父王的屬意,但也和主事人突然病故、證據無端消失不無關係。」

    盼兒的爹爹就是突然故去的,難道說是左相暗中下的狠手?「呵呵,卿卿也猜到是何人所為了吧。」允之唇畔溢出一抹諷笑,「扳倒董建林,就是我允給她的東西。」

    「那你想從郝姑娘那裡得到些什麼?」急急逼視。

    他含笑望來,媚瞳裡滑過一絲算計,冷然無情:「我最喜歡和一無所有的人交易,絕望的人往往可以獻出任何一樣屬於他的東西,甚至是∼」他探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喁喁細語,「生命。」

    生命啊,騎在踏雍之上,偷瞥了身邊的他一眼:魔鬼的契約當真會要了盼兒的性命麼?

    「殿下,大人。」韓琦叔叔勒馬回身,「待會攻城的時候,請二位在後方歇息,親衛會保證二位的安全。」

    「嗯。」並馬同行的允之微微頷首,「都尉不必家,到前面去吧。」

    「是!」馬作的盧飛快,塵沙撲面揚起。

    跟在大軍之後的往往是些文官和伙頭軍,十幾位軍醫外加主簿丁淺都在隊伍裡。遠遠望去,精兵強將如出柙猛虎,帶著氣卷殘雲的氣勢向山腳的那座城挺進。

    昊天高遠,浮雲流逝,連山擎日戰西風,秋色削林勝崢嶸。湛藍藍的蒼穹下,金瓜銀斧,黃鉞紅旄。黑壓壓的兵陣裡,一簇軍馬繡旗招展,斗大的韓字在空中飛舞。伏波將軍韓月殺頭戴獅盔,身著銀甲,內襯玄色錦袍,腰繫玲瓏獸帶,坐下嘶風汗血馬。雕塑般的俊顏肅肅清清,劍眉入鬢,腰窄肩寬,挺秀有形。真是英氣沖九霄,一將破三軍。

    再看那山城之上旌旗飄搖,守兵密列。城樓正中一豹頭熊身的武將揮動手臂,紅色的披風颯颯飛動:「韓月殺!」聲如洪鐘,濃眉倒豎,「你身為青國將軍,如今犯我國境,昭昭野心,不言自喻!今天有我韶州兵馬總督雷天諾在,嘉城就斷不容你過去!」

    韓月殺瞇起星目,冷冷一笑,取過雀紋檀木弓,搭上箭,拉滿弦。眼中寒光畢現:既然如此,留你何用!霎時一道白光飛過,正虱開似滿月,箭去似流星。待城上守兵發現不妙,已是不及。嗒!箭鏃直插進雷天諾聒噪的口中,直直將他釘在身後的木牆之上。這位韶州兵馬總督四肢抽搐,嘴角溢血,喉間低嗚,死不瞑目的慘狀讓周圍三魂消散、六魄離身:這就是名滿天下的神箭月殺?!

    不待他們招魂回醒,就只見城下那人一舉銀,萬千精兵呼嘯而來。雲梯飛架,床弩半立。百人拉繩,只見七梢拋石車車臂一揮,重型石彈呼呼飛起。主將雖死,但太守仍在,惡名遠揚的潘世寧瞇起毒蛇眼,向從官示意。不多會,只見城上士兵拉起百根繩端,隨即拎起藏於城下黃土中的麻繩,繩的另一端拽起一根根尖利的馬刺。一時間馬嘶慘戾,騎兵紛紛落下。再看角樓之上豎起百架遠射弩,一發五羽,箭矢飛過射倒數眾。韓月殺立馬橫,向後一瞥,韓碩心領神會,命工兵搭起臨車,一時間攻守膠著,不分上下。

    夕陽如血,馬嘯秋風。巨石橫飛,砸的女牆角樓殘損。熱油灌頂,燙的士兵皮肉焦爛。

    「大人。」一名從官走到潘世寧身爆低聲耳語道,「守軍損失過半,再戰恐怕難以支撐。」

    潘世寧嘴角抽動,枯瘦的十指緊扣椅把:沒想到韓家軍如此善戰,若不是地勢陡峭,嘉城怕是早被攻陷了吧。他站起身,不安地跺步,聽著城上的廝殺痛叫,心跳越發不穩。半晌,他停住腳步,緩緩抬首,眼中閃出一道陰毒:有了!

    連山之上,殘陽倒影,雁字一行。天邊迤邐著白絲般的雲彩,經晚霞的挑染,由金紅轉為碧紫,雖似鮮艷錦緞,卻不如雲下沙場的血色濃烈。連山之腳,金戈鐵馬,箭飛石落,男兒染血,嘶吼再戰!

    就在夕陽即將謝幕的剎那,城上忽然飄起一面白旗。「降!」一名校官舉著旗桿靠在城垛上,裂聲高吼,「降!嘉城乞降!」

    韓月殺思忖半晌,高舉右手:「慢!」

    攻城緩下,早已疲憊不堪的士兵趁勢退下,稍作修整。

    夜色輕攏,城上點起火盆,白旗映著暗光。韓月殺靜視上緩緩放下的吊籃,臉上的刀疤在火把的照耀下顯得很是肅殺。青軍前鋒將籃中那人一把提起,飛馬直到主將身前:「將軍。」將那人放倒在地。

    韓月殺眄視下方,好似天神睥睨凡塵:「何人?」

    沉沉的發問好似千斤巨石,濃烈的壓迫感讓那人半晌才抬起身來:「小人沈約,乃是韶州州宰,奉韶州太守潘世寧大人之命,特來乞降。」他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和一個紅色繡袋,高高捧起。

    韓月殺接過二物,打開信封,藉著騎衛手中的火把,一目十行快速掃過。突然深眸一沉,嘴角溢出一絲冷笑,看得馬下那人心驚膽戰。韓月殺收起降書,從繡袋中拿出太守金印,笑意濃濃:「乞降嗎?」

    沈約嚥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氣,大聲答道:「是!我家大人念及嘉城數萬百姓的安危,不顧將來罵名,特此向青國伏波將軍請降。」

    「念及百姓安危?」韓月殺凝著笑,一字一句地重複,譏諷意味十足。

    「是。」沈約腿腳已然發顫,他掩飾性地深深一揖,「請將軍成全。」

    野風呼嘯,旌旗翻扯,發出怖人的怪聲。天上沒有星月,連山被夜幕掩起,四下悄然,穿心而來的是悶鬱的黑暗。一剎那彷彿一甲子,沈約頭上已滲出冷汗。

    「好。」一個字讓他解脫,韶州州宰輕歎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他弓著身子,諂媚地牽過韓月殺的坐騎,興奮地向城上搖了搖手:「開城門!迎將軍入城!」

    嘎,嘎,嘎。吊橋緩落,彭地一聲,外城城門大開。

    韓月殺瞥眼看向兩側,韓琦和韓碩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一縱人馬踏夜而入。

    寒風輕響,似在調笑:請君入甕?怕是引狼入室吧。

    「什麼!」手中的饅頭落地,一把抓住哨兵的衣襟,「你說韓將軍收下了降書,只帶了幾千親兵就入城了?!」

    「是……」

    「投降不好麼?」丁淺喝了口水,不解地看過來,「要再打下去,軍醫們明天都別睡了。」

    望著遠處忙碌的陸明等人,歎了口氣:「嘉城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戰不過半日就棄城乞降,這分明有詐!」鬆開右手,那哨兵直直坐地。一甩衣袖,走向踏雍:「不行,我要進城去看看。」

    「行軍打仗∼」悠揚低沉的聲調在暗夜中響起,「雲卿自認與竹肅相比,如何?」

    微愣,停住腳步,偏頭望去。允之頭束紫金冠,身繫紅錦騰蛇披風,美目映著火色,俊美的面龐在篝火的烘托下顯出幾分神秘。他偏頭挑眉,笑得清淡。

    「自是不如。」果斷地回答,語落心明:既然我都能看出這是詐降,那哥哥自是早有對策了。展眉輕笑,自嘲地搖了,回身坐下。

    「秋寒霜重,長夜漫漫。」允之遞來一個饅頭,「腹中有物才能靜等天明。」伸出手接過微硬的麵食,皮膚相觸的剎那,手背上突然傳來一個輕捏。瞪著得償所願的偷腥「貓兒」,磨牙低吼:「你!」

    甕城裡燈火通明,佳餚美酒置了滿桌,一身白袍的潘世寧笑得暖意:「來來來,潘某敬各位將軍一杯。」

    已摘下銀盔的韓月殺端坐上席,昂首視下,並未舉杯。一干將領也肅肅而坐,不敢動作。氣氛有些尷尬,潘世寧垂下手臂,一臉沮喪:「將軍想必是在懷疑潘某的誠心吧。」他低垂雙目,偷瞥了一下上座,「其實從將軍攻城時起,老夫就如坐針氈,搖擺不定。凝神細想,若是鏖戰下去,不但這虎踞龍蟠的名城將毀於一旦,更重要的是城內數萬百姓也將受到牽連。」眉目懇切,語調沉沉,「如今我國外戚當權,牝雞司晨,是到了一洗江山、重振王威的時候!」他抬起頭灼灼地看向韓月殺,「思及如此,潘某毅然決定素袍出迎,開門乞降!」

    韓月殺輕哼一聲,單挑左眉:「開門?」眄視下座,語速危險地放緩,「本帥怎麼看見內城城門緊閉?」

    「將軍。」潘世寧站起身,兩手舉杯,頷首低道,「天色已晚,若就這樣入城,恐驚擾了百姓。待到明日寅時眾人初起,潘某定將內城城門打開。若食言,必五雷轟頂。」他瞪大雙眼,義正嚴詞地說道,「潘某願以身為質,讓將軍安心!」說完,猛地仰首,一杯醇酒滑入喉中。

    「好。」韓月殺微微一笑,「潘太守果然是一位心存百姓的父母官,既然太守如此誠心,本帥也不能不領情。」他瞥了瞥案上的佳釀,「只不過本帥曾立下規矩,行軍之時涓滴不飲。這酒本帥記在心間,太守的情韓月殺擔著了。」

    「軍令重於山,潘某明白。」他輕輕點頭,瞇眼一笑「那小作休息該不會犯了軍紀吧。」

    韓月殺斜睨一眼,眉梢微動:「那,倒不會。」

    潘世寧眼中滑過一絲精光,厚唇勾出滿一道稱心如意的弧度,高舉兩臂,輕輕地拍了拍掌。絲竹緩起,柔美婉轉的樂音在腥風呼嘯的山城裡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只聽一個清脆的琵琶聲,燈火跳動處施施然走來一個美人兒。遠觀之,腰姿好似楊柳裊東風,秀髮猶如綠雲撩春情。蓮步姍姍,搖曳生姿。筍尖般的細指輕輕揚起,秀腕微轉,正是丹蔻翻落桃,調琴抽棉玉芽尖,舉手投足束的是燕懶鶯慵。看得周圍的侍者不禁渾身蘇癢,心神蕩漾。

    感覺到下座緊張的窺視,韓月殺唇畔泛起一絲冷笑:子夜之前,本帥自當奉陪。想著,便微虛雙眼,靠在椅背上,裝出一副輕鬆做派。見他冷目微緩,高大的身形略顯柔意,潘世寧暗握雙拳,喜不自禁:有戲!

    伴著越發清脆的琵琶聲,那美人從燈火闌珊處走來,眾人定睛一瞧:眉似初春柳葉,半藏雨恨雲愁;瞳若秋水橫波,暗帶風情月意;檀口好似含櫻叼露,引得蜂狂蝶亂。見此妙人,座下眾將竟一時愣怔,錚錚鐵漢被這一縷春風撩撥的軟起了心腸。潘世寧舉起酒杯,蛇目頻轉打量四下:含做了月餘和尚,我就不信你們能擋住這美色的。輕嘖嘴,再看去。只見座上那人直勾勾地看向琵琶美人,眼中是藏不住的興趣。美人半轉身子,反彈琵琶。肩膀上的薄衫不期然地滑下,露出白皙的單肩。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恨綿愁切最撩人心。這一回首竟讓潘世寧也看癡了,待他回過神來再看向上座,只見韓月殺深邃的眼中燃起了熊熊。

    好!潘世寧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諂笑道:「此女名喚媚雲,善音律、最多情,與淵城的梨雪並稱琵琶二仙,乃是名動荊國的風月佳人。」他極力控制住微顫的五指,摸了摸光滑的杯盞,「將軍若喜歡,春風一度也未嘗不可啊。」

    韓月殺瞥眼看來,劍眉微皺:「可是……」他掃視下座,傾身低語,「眾將在此,本帥怎可獨自尋歡。」聲調低啞,扼腕歎息。

    「這好辦!」潘世寧湊過身去,耳語道,「待會兒,潘某就帶著列位將軍去甕城走賺再命下人準備足夠的飯食送與城外兵士,以求三軍同樂。而後將軍就可∼」蛇眼瞟向抱琴回眸的那個尤物,唇角浮起曖昧的笑意。

    韓月殺挑起濃眉,笑在臉上卻未至心間。潘世寧若再細心七分,定會發現他左頰上的刀疤滲出的縷縷殺氣。

    甕城的暗室裡閃著溫黃的燭火,昔日藏兵今宵藏美,潘氏小兒倒挺會享受。韓月殺偏身望向身後裊娜生情、顧盼生輝的媚雲,星目微沉:若不是考慮到硬攻下去會損失更多兵力,若不仕及嘉城險峻、取之不易,本帥又豈會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待韓碩、韓琦辨清女牆內的機關設置,待三軍酒足飯飽、休息妥當,待月上中天、子時一到。再拳打軟垃前後夾擊,嘉城又何愁不破?

    「將軍。」嬌鶯輕啼,媚雲倚身而來,水眸蕩漾,「奴為將軍更衣。」

    韓月殺心中冷笑,抬起兩臂,默然不語。媚雲垂目上前,一副羞雲閉月的模樣。她翹起蘭花指,極盡溫柔地為他解開銀甲,食指丹蔻撩人地滑過韓月殺窄瘦的腰際。櫻口半啟,眉目含情,玉指纖纖似筍尖,她貼過身子,剛要去扯韓月殺玄袍上的衣帶,玉腕忽被扣住。「將軍?」柳眉輕攏,似有幾分委屈。

    韓月殺向後退了幾步,端坐在床緣上:「姑娘既是妙人,應該明白**之事最重風情。」

    媚雲掩唇一笑,眼波粼粼:「將軍真是雅人,那奴恭敬不如從命。」說著拔下頭上的雕花步搖,雲一緺,玉一梭,欲顰還蹙繡碧螺。燭火搖曳之下,她款款前行,蓮一步,衣半落,淡淡衫兒半半羅。韓月殺氣定神閒地坐在那裡,深眸半挑,看不出有半分心動。媚雲心中暗惱,任你是鐵漢硬郎,也逃不出本姑娘的嬌嬌小掌。想著便褪下了藕色對衿裳,上身只著細紗摸胸,上殷殷小梅似露非露,朦朧艷色撩人心弦。躲在門外聽牆腳的士兵扒著簾縫偷偷望去,不覺心搖目蕩,不能禁止,暗想:若能同床一夜,那死了也值啊。只要是個男人都難以抵擋這份艷色,太守這招美人計果然脯實在是高。

    他哪知韓月殺自小受雙親影響,耳濡目染那種至死不渝的愛情,對風月場上的一夜歡情是絲毫提不起興趣。媚雲見他兩目淡淡不染,心頭惱恨便又多了幾分。她媚眼一轉,緩緩地解開腰間細帶,那條紫綃翠紋裙沙沙作響,隨著她的移步慢慢地滑落到地上,下身只薄薄的素羅短褌將下身勾勒得線條分明,讓門口那人癡得軟了手腳。面似芙蓉,身若柳段,柔荑不期然掃過玉峰撫上垂發。媚眼一瞥,逕自斜坐到韓月殺的膝上:看你還如何裝樣!藕臂如水蛇一般纏上韓月殺的頸脖,吐氣如蘭、緩緩靠近:「將軍∼」

    韓月殺涼涼垂眸,嘴邊噙著冷笑,毫不憐香惜玉地重重一攬,媚雲低叫一聲撞上了他的頸窩。修長的手指撫在雪背上,忽地滑向胸前的一點。「啊∼」嬌喘一聲,動人心魄,只聽門口一聲悶響,偷窺那人趴在了地上。韓月殺冷冷一瞥,深眸籠起寒意,昂藏的身軀巋然不動。那爆媚雲嬌軟無力地趴在他的寬肩上,紅唇興奮地揚起,水眸藏不住滿心得意。嬌臀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著韓月殺的腿側,正是桃源銜恨,玉顏含愁,鶯啼嚦嚦,燕語喃喃。她伸出舌尖從耳根輕輕滑下頰爆見韓月殺有心縱容,媚目溢出幾絲殺意。她櫻唇輕啟,眼見就要含上薄唇。身體忽然翻轉,被重重地摔在了榻上。

    「將軍!」她半倚身子,秀髮垂落,眼角含淚,楚楚動人,「是奴伺候的不好麼?」

    韓月殺俯身勾起她嬌俏可愛的下巴,指間越發加力,痛得她出聲:「將…軍……」

    「呀∼呀∼」藏兵洞外傳來幾聲怪叫,薄唇輕揚,無情地開口:「姑娘嘴上的胭脂怕是有些門道吧。」

    此言一出,嬌容慘白,纖身微顫。扣住下顎的鐵指越捏越緊,只不過這次,媚雲被心間湧起的濃濃恐懼所掌控,一時忘記了皮肉上的痛楚:好可怕,好可怕的男人。貝齒輕顫,身體像要被那雙利眸洞穿,魂魄像是被這鬼剎抽離。

    「呀∼呀∼呀∼」又是三聲怪叫,韓月殺橫眸一睨,放開了手掌,轉身穿起了銀甲。「快!」媚雲跌跌撞撞地爬下床,不顧身體半裸手腳並用地向門外跑去,「事情……」不待她吐出最後兩字,身體已被利劍刺穿。

    美人唇上英雄塚?君不見名將韓郎,心似鐵鑄,媚色難侵,一腔柔腸,百轉在秦鄉。

    門外那人一聽有異,立刻從地上爬起:「大人!大人!」聲嘶力竭地大叫,未及跑出藏兵洞,頸側就被一隻鐵臂勾住,只輕輕一響,頭頸歪斜,瞪眼氣絕。

    子夜如歌,秋涼如水。寂靜之中忽然響起天摧地塌的嘶吼,「殺!」。甕城裡一道銀影,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城外萬人狂奔,鼓噪吶喊,青軍好似出閘的洪水,氣吞八荒地傾入甕城。

    潘世寧非但沒等來美人佳信,反倒被山呼海嘯般的大喊驚的魂飛魄散。「快,快。」他在親兵的保護下,逃上甕城內垣。剛要尋找升降竹籃,卻只見黑暗中一人立劍緩緩走來。再定睛一瞧,守城的士兵血肉橫飛攤了滿地,一縱親衛護著潘世寧警惕地後退。

    「含好一個美人計啊。」沉厚的聲音震的潘世寧腿腳發軟,最後一線生機也被斬斷。韓月殺勾起唇角,黑髮迎風飄起,刀刻般的五官凝著修羅般的血腥殺氣。未待潘世寧喘息,只見銀光閃過,血色揚溢。他狼狽地跪倒,匍匐向前:「將軍饒命,將軍饒命。若將軍不殺潘某,潘某願意讓北門的一萬士兵放棄反擊,拱手相迎!」

    「一萬?」韓月殺冷冷一笑,劍指城內,只見北方火光四起,喊殺震天,數千騎舉著火把穿梭在嘉城城內,列隊整齊好似一條火澀盤延在東西南北四條大道上。

    「嘎、嘎、嘎……」內城千斤頂被緩緩拉起。

    「將軍!」城內一聲大吼,「成武右將軍王仲文率飛虎營兩萬兄弟,迎將軍入城!」

    只一句,讓潘世寧癱坐在地;只一句,讓韓月殺唇畔染上了真心的笑意。

    寒風中,飄來一句輕語:「潘太守,本帥不會殺你,因為本帥不想剝奪別人的樂趣。」

    張彌《戰國記》云:亂世元年八月二十一,嘉城城破,青軍速過,軍風嚴謹,不擾城民。但縛太守潘世寧,擲於街上,百姓爭相踩踏。不至天明,酷吏喪命。過往者無不手擲其頭,足踐其屍。惡潘者啖其肉,抽其骨,剝其皮,唾其身。足見民怨之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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