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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16章 誰與爭功千載後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16章誰與爭功千載後

    成原,位於荊國近畿地區西南邊緣,堪稱王都前院。有著「神鯤第一河」美譽的樂水便是自這裡出發,蜿蜒而下流經翼、梁、雍三國。此間海拔頗高、地勢開闊,遠望之,雲落長空連孤煙,平野無山盡見天。俯身拔起一根衰草,細細觀玩,心中長慼慼:成原古來皆戰場,塵土浸血,連這草根也生成了紅色。

    唏噓。

    牽著踏雍慢慢走回營房,突然聽到一聲大吼:「誰?!」定睛一瞧,只見哨兵手拿一支紅色羽箭急匆匆地往主帳跑去。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輕攏眉,將馬韁遞給侍衛,疾步前行。撩開布簾,只見哥哥正襟危坐,從箭頭上取下一片暗紋絹帛。半晌,他抬起頭,厲眼掃視一圈:「戰書。」

    帳內眾將紛紛傾身:「戰書?」

    哥哥將絹帛傳於下座,背手而立,深邃的眼眸凝重:「小莫。」

    「屬下在。」

    「在嘉城放糧時,本帥隱約聽你說起那鹽糧車上都刻著同一家商號的名字,可有此事?」聲音沉沉。

    「是!」小莫拱手答道,「過境不擾,開倉放糧,屬下和底下的弟兄在行命時發現,韶州官倉裡堆的都不壽糧。」不壽糧?心底起疑。「糧和鹽都是出自民間商號,管糧的小吏也說不清來歷,只知道是家柳姓商戶送來的。」

    「柳?」「是哪家巨賈,竟能負擔起嘉城三萬守軍的鹽糧?」

    「哼。」座上傳來一聲冷笑,抬首望去,允之握著一把玉扇,媚目微虛,「負擔的,怕不止是嘉城一處。」他橫眼看向哥哥,「竹肅也猜到是誰了吧。」

    哥哥抱拳微微頷首:「是。」

    允之緩緩轉眸,看向帳內:「普天之下又有幾家柳氏能富可敵國呢?」

    「慕城柳氏!」一將撫掌大叫,眾人恍然大悟,下一刻愁色便染上了他們眉梢。何故如此擔憂?不就是一方富賈嘛,不解地看向上座。允之淡淡一笑,幽幽開口:「慕城柳氏乃梁王欽點的御用商人,總攬西北鹽糧,可以說是權傾一國的巨賈。」這麼說,柳氏糧援文氏都等於……「上月柳家主事柳伯年仙去,當家人一位也傳於了他的第三子。」說到這裡,他慢慢收起扇面,目光深沉,「該子不僅精於商事,更在江湖上頗有地位。」眉頭微動,驚訝地瞪大眼睛,「不錯。」他涼涼地笑開,深深地望著我,「此人別號多情公子,正名尋鶴。」

    柳大哥,如今已是敵人了麼?忐忑,不語。

    「怪不得文塗小兒敢派人來轅門射書。」韓碩叔叔握緊鐵拳,「原是有了梁王撐腰!」

    「骸怕他作甚!」韓冬年少氣盛,拍腿而立,「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既然梁國豎子敢來送死,那咱就收下他們的小命!」

    「對!」「對!」帳內群情激奮,「韓家軍的軍譜裡從來沒有怯戰二字!」

    哥哥一舉長臂,周圍漸漸安靜下來。「眾位……」他沉沉開口,「自入荊以來,我軍戰無不勝,氣勢高昂,可是驕氣也越發重了!」聲如暮鐘,震的眾將含愧坐下,「若不是雍國微亂,鎮北的明王被急急調回南都,此行會如此順利麼?」星目厲厲,「入閩關以來,碰到的都是小股敵軍,人數遠在我軍之下,理應勝之。而如今我們將碰到的是外戚主軍,人數不下二十萬。」

    心中咯登,二十萬。

    「既知柳家為文氏提供軍糧鹽鐵,那就說明梁王是盡全力以助外戚。」哥哥眼眸中閃出一絲警惕,「梁軍已是近在咫場」

    秋風撩動布簾,發出沉悶的低響,帳內一片寂靜。

    「梁王劉洵年方二十五,性格怪異,嗜書如命。」允之靠著長椅,睨視下座,「此番荊王弒舅殺妻,怕是犯了這位循規蹈矩、尊長守禮的梁王之忌。」雙眸中迸出一絲冷光,「若他傾舉國之力以助之,那便麻煩了。」

    憂慮之情蔓延在帳中,眾將沉默不語,草色在撩動的門簾下時隱時無。

    「不僅如此。」允之直視前方,眉心已攏,「荊國此次內亂,負責鎮守成原以東閭關的驃騎將軍元騰飛一直按兵不動。他若是得知文氏得梁王鼎力相助,怕是會投奔外戚,在大戰中來一個錦上添花。」

    「五萬。」哥哥接口道,「元家還有五萬精兵。」

    「更何況!」聲音劇沉,那雙桃花目早沒了以往得懶色,亮得驚心,「翼國那十萬大軍至今還靜等在淵城以北,遲遲沒有表態。而眠州∼」他灼灼地望著我,語調雖然無比柔緩,可其意卻比刀劍還尖利,「定侯親率五萬青龍騎,一路疾行前來協助文氏外戚。」

    腦中嗡嗡作響,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了兩步:不,不可能。恍惚地看著那雙銳目:不……修遠……擰緊眉頭,心像被掏空了似的,虛的讓我久久不能呼吸:敵人麼?敵人麼?修遠,若是戰場相遇,讓我如何面對你?

    「九萬對五十五萬,眾將可還有信心?」

    「有!」「有!」「有!」「以少勝多,這才爺兒們!」

    一聲聲似從遠處飄來,模糊的未及心間便以散去。修遠,默念這個名字,胸中悶悶,心頭澀澀。恍然間,手中塞來一片絹帛。長長地吸了口氣,翻開這封戰書。秋風捲簾而來,吹得我眉梢涼涼:

    「閩關之恥,嘉城之恨,不破青軍有何顏?八月二十四,與將軍會野於成原。荊國監國大元帥文塗書。」

    夜深了,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帳內還燃著一星燭火,光影在平野秋風中搖曳跳躍,好似我的心境,也好似……坐起身看向帳外那個背手而立的高峻身影,哥哥的心緒。散著頭髮,披上外袍,靜靜地走到他的身後,抬首望向蒼穹。今宵無月,夜幕沉沉壓近,好似伸手就可觸到天上的繁星。

    「夜空就是一張破布,星星和月亮不過殊透過留下的殘影。」風中飄來一個帶笑的聲音,「這就是你三歲說出的言語。」

    「嗯。」低低應聲。

    「你沒出世之前,娘問我:簫兒,你想要個妹妹還是弟弟?」他抬首望向長空,沉入回憶。

    「哥哥如何答的?」

    「弟弟。」果決的回應。

    「唉?」詫異。

    「弟弟,可以陪我騎馬打仗,可以一同上陣殺敵。當時,我是這麼回答娘親的。」

    「我也可以。」嘟起嘴。

    「嗯。」他轉過身,深眸暖暖,「卿卿從小就很聰明,其實你一歲不到就會識字了。每次讀書時將你抱在懷裡,你的眼睛都會順著書頁有序移動。」

    瞪目驚視,還以為藏的很好,原來早被查覺。

    「你三歲那年,爹娘和我偷偷聽到你在唱歌,那曲調甚逝怪,好似神棍唱曲。」

    訕然,還好沒再唱過,不然就成神婆了。

    「卿卿可能不知道,娘那些日子天天偷偷落淚,提心吊膽以為你被鬼魂附體。」哥哥笑出了聲,「後來伺候你的劉媽,家裡原是靠捉鬼營生,娘派她去就是幫你守魂的。」

    長大嘴巴,輕哈了一下:怪不得有段時間劉媽每天都用煙灰點我的眉心。口中的熱氣在冷夜中凝固,緩緩揚起白霧籠在哥哥的眉間,那雙深邃的俊目此時竟被襯出一絲憂色。

    「哥。」

    「嗯?」

    「想彥兒了吧。」所以才會說起我小時候。

    「嗯。」幾不可聞地應聲。

    「也想嫂子了吧。」

    他轉過身,遙望星空,並不言語。

    黑的有些憂鬱,

    星星

    在寒風中著,

    仿若

    孤寂的淚滴,

    滑落

    在天際。

    遠遠地

    傳來一聲羌笛,

    蒼涼的曲調

    絲絲縷縷滲入我心,

    百轉千回

    化為一聲歎息:

    修遠啊,

    再見

    又是怎樣的心情。

    ……

    八月二十三,亥時,大戰在即。成原的夜似乎永遠與月無緣,似乎永遠哀戚。

    「韓琦!」再無兒女情長的希噓,取而代之的是渾厚果決的命令。

    「末將在!」

    「本帥命你率北營兩萬士兵拖住敵方右翼,虎嘯右將軍趙令志雖然驃勇善戰,但生性自大狂妄。」哥哥將銅板遞給他,「不可硬攻只可智取,都尉可佯敗,將敵方右翼引入離恨坡,此處有茂林灌木。藏身於此,大軍取之不易。而後分隊伏擊,將對方誘進離恨坡後的簸狀谷地。」哥哥指了指地圖,目露寒光,「本帥事先命人查看過,這裡山勢陡峭,石壁平滑,攀爬不易。」難道是?「待會伙頭軍會將魚油柴木準備齊整,到時只要一把火,便可少了他五萬右翼。」腦中閃現出射月谷的慘景,「就算是天不助我,突降暴雨。」厲厲逼視,不容反駁,「也要將他們殺乾淨!」

    「是!末將領命!」這算是命運的輪迴麼,心頭沉重。

    「韓碩!」

    「末將在!」

    「開戰後,你所率領的南營面對的是敵方左翼,龍威左將軍包芸年少剛猛,正面力拼恐要吃緊。」哥哥抬起頭,星目微虛,「年前本帥命你練的祥雲陣,南營演練的如何?」祥雲陣,哥哥和嫂嫂的定情之物。

    「已是收放自如!」韓琦朗朗答道。

    「好!就用此陣吞了他的五萬左翼!」

    「是!末將領命!」

    「其他人與本帥鎮守中軍,不管剩下的是十萬還是四十五萬,都不可再將主力分散了。如今只得……」哥哥橫目看向銀甲,眸中冷光畢現,嘴角定定沉下,「死戰!」

    「是!」豪氣直衝九霄雲。

    待眾人領命出帳,我才慢慢走近正在著甲的哥哥:「將軍。」

    他扣上腰間的獸帶,柔柔看來:「嗯?」

    灼灼而視,輕輕啟唇:「只要給我兩千兵,我可緩解將軍十萬隱憂,另加殲滅數萬敵軍。」燭火跳動,啪達,小莫手中的銀盔落地。哥哥不可置信地看來,光影繚亂。緩步走上,指著帳上的地圖,輕聲道:「今日聽眾將議事,梁國十五萬大軍正從西北奔來,而翼國十萬精兵正俯臥在成原東北兩百里。」在薄如蟬翼的紙上畫了一道橫犀「這兩軍皆要渡過樂水才能達到成原。」指了指圖上的黑犀「給我兩千精兵,只要在梁軍過河時掘了成原壩,即使滅不了他十五萬大軍,也可減少敵軍主力。」

    數道目光直直逼來,其中還有那裸的情意,瞥了帳角一眼,淡淡一笑:「翼軍和梁軍不同,敵我不明,若一併淹了,以後恐生事端。壩上放水,盡沒下游,為的只是阻緩翼軍過河而已。此後能否將這不明勢力收為我用,就要看將軍能不能以少勝多了。」

    「好!」哥哥重重點頭,眼眸顫顫,「好!」他向身邊招招手,「小莫。」

    「將軍。」

    「從飛虎營裡抽調兩千精兵交與豐大人。」

    「是!」小莫抱拳低應,轉身便走。

    「慢著!」哥哥深深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重重說道,「你記住,一定!一定要保證豐大人的安全!」

    「是。」

    「雲卿。」哥哥轉過身,兩手放在我的肩上,「掘完大壩,不論戰況如何,你都先給我回到嘉城去,明白麼?」肩上的力道越來越大,不容抗拒。

    抬起頭看到他眼中的憂慮,輕輕頷首:「嗯。」

    「韓將軍。」夜風裡飄來淡淡的麝香香氣。

    「殿下。」哥哥沉首行禮。

    「本殿有事要出營。」迷離的媚目裡眼波浩淼,似乎醞釀著驚天巨浪。

    哥哥急急抱拳:「殿下!大戰在即,請您三思而後行。」

    允之久久地凝望我,薄唇勾起,優雅地轉身離去,暗夜中飄來輕緩卻不失自信的話語:「本殿去找元騰飛借五萬兵力,助你大破敵軍。」

    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雲淡風輕的一句震震入心。

    「報!」大吼聲從轅門外一路飄來。

    「慌什麼!」帳內一聲不滿的低吼。

    「稟報將軍!」小兵跪倒在地,「營外來了一人,自稱是青國寧侯、監軍九殿下!」

    「什麼?!」布簾撩起,驃騎大將軍元騰飛立在門前,他瞪眼看向黑漆漆的遠處,半晌方才開口,「他帶了多少人來?」

    小兵抬頭偷瞥了自家將軍一眼,嚅嚅道:「一人一騎,只身前來。」

    「喔?倒挺有膽量的。」僵直的背脊驟然放鬆,他冷笑一聲:是來當說客的麼?本將倒要看看青國的九殿下是何等人物。「將人領到主帳來!」

    「是!」

    真是……元騰飛看著眼前這人,竟被震懾的難以動作。()明明是一雙微醉迷離的桃花目,卻帶著浩瀚灼人的魔瞳色;明明是面帶春風、身染親和,卻散發出不容抗拒的帝王風。青國的九殿下,是一個讓人不禁想俯身跪拜的大人物。多年之後,元騰飛依然記得那最初的一眼,偷偷得意自己直覺的準確,暗自慶幸自己早早地歸附了元初帝。

    「元騰飛,元大將軍?」凌翼然俊目微挑。

    這一聲像是解開了定身咒,元騰飛這才回過神來,弱弱地開口:「啊,元騰飛見過九殿下。」話未落唇,元騰飛就愣住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不就是擺擺威風麼,至於寒磣成這樣?上來就示弱,看你這點出息!

    凌翼然看在眼裡,明瞭在心。他微微一笑,撩袍坐下,指了指下手:「坐。」神態若定,宛若主人。

    「啊。」待元騰飛尊臀落定,他才發現主客顛倒,又恨不得打自己二十大板。悔啊,悔得腸子都青了幾截。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強作鎮定地問道:「大戰之前寧侯只身前來,不知有何事?」

    「何事?」凌翼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讓元騰飛竟有了幻覺,這目光像刀子一般一直扎進了心底。「本殿還以為將軍已經知道了。」一轉眸,諷笑掛在嘴角。

    元騰飛站起身,不安地握緊拳頭,虛張聲勢地一甩袖:「殿下若是來做說客,還請早回吧!」

    「哈哈哈∼」帳中突然響起朗聲大笑,元騰飛沒了剛才的狠勁,詫異地望著笑得前仰後合的凌翼然,強忍住心中的迷惑並未開口。

    半晌,凌翼然抹了抹眼角的笑淚,坐直身子,打趣地說道:「人說元大將軍秉性憨直,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他啪地一聲打開玉扇,斜眼一挑,「若換成其他將帥,定不會如此仁慈。將軍你猜,他們會怎麼做?」

    元騰飛合緊眉頭,口雖不答,眼中卻閃爍出濃濃的疑惑。

    凌翼然柔柔一笑:「他們定會擒住來人,割下首級送與文氏。」說的是清清淡淡,好似事不關己。

    「喔?有意思。」元騰飛挑了挑濃眉,重新坐下,目露凶光,「聽了殿下的提議,本將還真動心了。」他抽出腰間的長劍,劍刃直貼著凌翼然白皙的頸脖。

    凌翼然睨視一眼,笑得隨意:「本殿學過命相術,最喜歡替人算命,不若為將軍算上一次。」

    「喔?」元騰飛齜出白牙,動了動利刃,「好啊。」

    「將軍將本殿的首級割下送與文元帥,而後在成原之戰中大破青軍,威勢如天,功高權重。」緩緩的輕語像是一隻柔和的大掌,順著元騰飛的毛慢慢摸下,舒服的他微動眉梢,「而後文氏如願弒君,恭立流著文家血脈的年幼太子登上大寶。幼王念及將軍大功,恐怕會封將軍振國大元帥之名。一時間,門庭若市,氣貫長天,將軍,不。」凌翼然瞧了瞧暗自得意的元騰飛,輕笑在口,「是元帥,元帥輔佐幼主,聲勢直逼文家。」

    嘖,一句話美的元騰飛心底像灌了蜜似的,兩個字:賊甜。

    「有句話說的好: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微微一頓,舒然無比地繼續說道,「元帥功高蓋主,手握重兵,不久就會被文太后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捉拿下獄。嗯,什麼罪能順了太后的心呢?」凌翼然用扇骨敲了敲下巴,「啊!」猛地一拍手,歡欣地開口,「圖謀篡位,其心可誅。」漫不經心的一句將元騰飛從美夢中驚醒,他怒目相向,凌翼然視若無睹,在寒夜裡幽幽地扇起涼風,「而後誅連九族,元帥,啊,不。」他挑眉輕笑,「是罪人,元罪人被車裂而死。」

    凌翼然執起玉扇,滿含情意地念道:「仲夏困暑熱,動搖微風發。藏君懷袖間,好言將汝誇。」一骨一骨收起扇體,「待到秋涼夜,再動寒氣殺。棄捐匣屜中,任君漫誅伐。」目含笑意,兩手微微發力只聽啪地一聲,玉扇被當中折斷。

    聞聲,元騰飛心中咯登一下,面色慘白,手中的劍微微顫動。

    「將軍!」帳外傳來一聲催促,「時間差不多了,您看……」

    「喔,將軍還趕著會師麼?」凌翼然微微一笑,「將軍切莫耽誤大事,快點下手吧。」說著將頸脖向前湊了湊,「待到一年後,本殿定在地府擺一桌酒席為將軍洗塵∼」再向前一挪,劍刃劃破肌膚,肉下滲出一顆顆血滴,鮮艷飽滿,妖冶的驚心。

    元騰飛手上一滯,寶劍翻然落下。

    「將軍,文元帥派人來催了!」帳外低叫。

    「混帳!急什麼!」一聲大吼,顯出他不穩的氣息。

    凌翼然涼涼地看著有些愣怔的元騰飛,冷哼一聲:「到時候,本殿倒要看看將軍是何種下場。」修長的手指一鬆,折扇丁丁落地。

    玉碎,不全。慘慘,入心。

    元騰飛收回呆愣的目光,,嚅嚅開口:「若是殿下,殿下會如何呢?」

    凌翼然嘴角似有似無地勾起,站起身,迷醉地桃花目睨視下方:「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十個字如小槌一般,敲在元騰飛的心間,他不斷低念這句話,慢慢抬起頭,入眼的是那雙洞若觀火的魔瞳。「二黨相爭,不怕你站錯爆而怕你不站邊。先前將軍按兵不動,怕是將兩派都得罪了。」凌翼然歎了口氣,「如今又選錯了爆這真是雪上加霜啊。」

    「將軍!」帳外急急開口,「元帥主營的號角已經吹響了!」

    元騰飛拾起地上的劍,猛地飛去:「滾!」

    帳內跳躍的燭火映在凌翼然邪俊的臉上,竟泛出艷光縷縷。「請殿下賜教!」元騰飛抱拳頷首,很失敬。

    「本殿若是將軍,定會在成原一戰中身先士卒、高舉王旗,與青國韓月殺將軍並肩作戰。」凌翼然抹了抹頸間的暖液,氣定神閒地說道,「別看文氏猖狂,梁國傾兵。韓氏一族向來有神兵美譽,彈指揮間,敵軍蕩然無形。」他彈了彈指尖,血滴飛落,「而翼國和眠州都是外兵,想要有所作為實在不易。借民心所向,以勤王之名,四兩撥千斤,將軍一日功成,踏入近畿。到時,文氏誅滅,四野不穩,荊王必倚仗將軍。既無外戚之力,將軍挾御座以令諸侯,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手遮天,權傾朝野。」薄唇似的勾起,「那,又何愁性命?」

    元騰飛一顆冰凍的心再次回暖,他微微頷首,目流感激。再看那人笑比春花,滿足的好似宴饗的饕餮。

    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壩上陰風呼嘯,看著散落一地的屍首,心中冷寒。

    「大人!」小莫拎著刀快步跑來,「都清理乾淨了。」

    「嗯。」踩在溫軟的人身上,沉沉開口,「現將上游的那些破船和我們帶來的草包抵在壩口出,然後讓兄弟們掘土。」

    「是。」

    「記住,留下壩源不要動。」再補充一句。

    「屬下遵命。」

    迎著夜風深深地吸了口氣,鼻腔充溢著濃濃的血腥。修羅啊,夜半修羅,了無大師若知我今日手刃無數,怕是後悔送我這串紫檀佛珠了吧,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手腕。都,染血了……

    轉眸遙望蒼穹,銀河濃淡,微雲暗渡,星與星糾結在一起,心與心隔岸相應:不會的,你我不會為敵,不會……

    黑暗中,只有聽覺還在,耳邊傳來湍急的水流。幾番雨過,秋水暴漲,這一掘衝去的可就是萬人性命。彎下腰,將手浸在冰涼的樂水中,寒意順著經絡一直流入心底。不知過了幾時,只聽一聲低喚:「大人,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好。」直起身子,右手已經凍得麻痺,「待會兒聽我號令,再行決堤。」

    「是。」

    西風帶著哨,在成原上肆意呼嘯。天上的星被越吹越暗,時間從指尖流逝。突然下游水聲大變,撥拉聲響。半明半昧的夜色中,隱隱可見遠處零星人影。

    「大人?」小莫傾身低問。

    舉起右手,示意不動。先前渡河的不過是小股敵軍,若此時放水,只能淹幾個蝦兵蟹將,只會打草驚蛇。腳步聲越發沉厚,水聲漸亂。招來小莫細語:「讓弟兄們開始掘壩源。」

    「是。」

    過了一刻,鐵甲錚錚,馬蹄得得,下游劈啪作響。

    「大人,壩源已經掘盡。」

    默默頷首,看著壩口的破船草包在洶湧的水流中顫顫巍巍。啪,一艘漁船被沖裂,粗陋的矮壩被湍急的水流戳穿了一角。大地似在震動,梁軍主力近了。心中有些緊張,目不轉睛地盯著壩口的水勢。漁船一艘艘地被捅破,半刻之後,就在下游揚起驚夜動星的踏水聲時,樂水終於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西風湧著狂肆的洪潮,像千軍萬馬奔騰而下,搖撼衝擊著河底堤岸,發出震天動地的吼聲,淡夜中濺起暗色的泡沫。

    「啊!」「水!」下游慘叫連連,駿馬悲嘶。恍然間,仿若墮入十八層地獄,身感陰風,耳聞萬鬼齊哭。

    「撤!」翻身上馬,將慘境置於腦後,就算是身負血債,縱使冤魂索命,我亦不悔!

    頰邊略感寒涼,衣袍翻動,驅馬狂奔,溶於將闌的夜色。奔至岔道口,停住。

    「大人。」小莫仍跟在身後,好意提醒道,「去嘉城該往左邊走。」

    默默頷首,望向右方。號角聲聲,這是禮戰的開始。接下來是兩軍列陣,主將喊話。一抽踏雍,躍上土坡。不理睬小莫的疾呼,立馬視遠。而後一言不合便開始……

    「殺!」「殺!」山呼海嘯般的嘶吼將大地驚醒,將夜色沖淡,將我深深震撼。長吸一口氣,胸中充溢著涼秋的味道。

    再次死戰,怎可退縮?

    再次失去,怎可獨活?

    心念於此,一踢馬腹:「駕!」

    「大人!大人!」

    踏雍狂奔,如風馳電掣。穿越涼夜的阻攔,撥開濃霧的衣角,終於來到了成原的邊緣。在微熹的天空下,立於高崗,看著兩軍作三股,好似叉戟一般纏鬥在一起。只不過文氏那三叉「兵器」看起來更加龐大,不多久,敵方右翼像一股洪流沖得我軍左翼節節後退。張狂的右翼像脫了韁的野馬,向深處追去。誘敵深入,看來第一步成功了。

    再看另一爆我方右翼向東偏撤,將敵方左翼拉扯到一處開闊地帶。而後陣式突變,好似祥雲一朵,流溢變化,難以預判。最後就只剩中軍了,十萬對五萬,他們竟利用人數優勢將我方包圍,打算一口吃掉麼?朦朧中,看到韓氏帥旗迎風招展。聽到身後馬蹄漸近,飛身而起:「幫我照顧好踏雍。」

    「大人!」

    御風東行,飄入戰地。踏首而入,點刀而上,眼中只有那支帥旗。待近了,才看到哥哥的坐騎已被砍斷四蹄,在地上不住抽動。他手拿銀在陣中揮舞,周圍親衛皆是浴血奮戰,不落人後。秋風涼薄,塵沙飛起,暗淡的天幕下,一切濃重的好似油畫。眼見一支冷箭飛向哥哥毫無防備的身後,瞪大雙眼,腳下發力,使出「踏莎行」。翻身而落,一把抓住箭羽,內力奔瀉,震的周圍敵兵紛飛。

    哥哥急急回身:「卿卿!」他一揮長,挑落一眾荊兵,「你怎麼?!」氣得是深眸流火,刀疤微顫。

    扶著他的寬肩,旋身而上,踢落來襲的士兵,在空中低語:「哥哥不是想要一個能騎馬打仗、上陣殺敵的弟弟麼?」落地無聲,回首一笑,「將你的身後交給我!死戰!」

    他搖了,橫掃過,周圍血肉橫飛。那雙深眸粼粼顫動,迸出希冀之光:「卿卿,我們要活下去!」此言在耳,如回射月谷。

    用腳挑起一支鐵,和他貼背站著,虛目轉眸,掃視一圈:「今日,便用韓家法解決你們!」

    「啊!」壯膽似的大吼,數十人齊齊撲來。尋著記憶,腦中浮現出爹爹的英姿,一一勢瀟灑從容,舉止間有說不出的霸氣。兩手斜舉,挑八方,昂首挺胸,棍打身旁。半轉擰腰,大張大合,兩臂藏。亂戰中瞥見哥哥欣慰的笑眼,輕輕一笑,合著他的步伐,舞動身體,遊走四下。貼身而動,一陰一陽,從腋下起,尖自腕間出,猛然偏首:「哈!」同時大吼,長藉著出手的慣性圍身飛舞。銀亮的頭穿過一具具軀體,顫動的尾和著寒風來回驚顫,張開虎口,一把握住從哥哥手中飛來的長。轉身輕笑,兩兩對視:「游龍擺尾!」

    再來!幼時的記憶向出閘的洪水在腦中奔流,爹、娘,卿卿終於長大了,終於長到可以和哥哥並肩而戰的時候了。下腰突刺,撐而起,刀光劍影之中,夜終於走到了盡頭。晨光從前代的孤塚中,從黑暗的亂世裡,從絕望的邊緣處,緩緩向我走來。身落地反彈,以氣催動,橫掃大片:「虎躍深澗!」喝聲大吼:「殺!」

    周圍血氣飛起,亂戰一片。沙場混戰,堪比群毆,哪裡分什麼道理!指尖抹去濺來的血滴,嘴角越飛越脯帶著嗜血的興奮,銀飛掃勾去個個冤魂。誰說地獄之門只在子夜開啟?其實,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陰影。笑望遠方:你說過,要陪我。

    挑起一個血影,心中暗道:我在地獄,等你。

    四野震動,馬蹄聲狂亂。天邊飛來一朵「黑雲」,濃重沉厚的似要將旭日遮蔽。

    「元帥你看!」親衛遙指,文塗遠視。

    「元帥,是眠州的青龍騎!」

    果然啊,不愧是鹽鐵冠絕的眠州,五萬鐵騎皆為寶馬,每兵每士皆著寶甲。怪不得眠州能獨立於神鯤數百年,游離於三國不趔趄,青龍騎出,天兵突至。以一抵十,不在話下。

    「好!」文塗撫掌大笑,「大開中軍,放青龍入陣!」

    「少主!」身穿黑鐵寶甲的宋寶林緊緊跟在只著錦袍的主子身後,一舉猿臂,「成原到了!」

    夜景闌冷凝鳳目,一抽短鞭,烈馬狂奔,隻身奔於陣列前沿。

    「駕!」宋寶林看著前面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不禁暗歎:如果說八年前平亂,少主是憑著年少輕狂、決絕狠戾而氣霸八荒,那八年後少主則是憑借內斂冷絕、奇謀巧略來橫掃成原。眼見文氏分開中軍,歡天喜地地將青龍騎迎入陣心,宋寶林不禁朗笑:先是一封書信,就讓我軍不失一兵一卒便踏破金關。再是假意相助,便讓文氏小兒自開家門引虎入陣。少主,真是好手段!

    「青龍騎!」「青龍騎!」被圍住的青軍將士紛紛舉目,望著呼嘯而來的黑甲軍,繃緊下顎:「娘的!今天可算是爽了!」一個個抹了抹臉上的鮮血,「這樣死,也不算窩囊!」「嗯,總比死在荊兵手下強。」

    「就讓老子嘗嘗天兵的滋味吧!」大鬍子一刀砍落身側的文家兵,迎著狂嘶的駿馬,怒吼道,「來吧!」身體沒有等到尖利的刀刃,他瞪圓兩目,望著從頭頂飛躍而過的馬腹和飛揚的馬蹄,微微愣怔:娘的,竟然不屑老子?再轉身,卻見自家弟兄皆是安然無恙。唉?他納悶地挑起眉毛,定睛一瞧,剛才還張牙舞爪的荊兵一個個不是成了刀下亡魂,就是成了馬下野鬼。胳膊大腿滿天飛,哭爹喊娘亂聲起。半晌,眾將士才明白過來。

    「他爺爺的!他爺爺的!」「青龍騎竟然來幫咱的!」一群大老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比晨光還燦爛。笑了陣,突然一拍腦門:「傻愣著做啥!遲了戰功就成別人的了!」

    「硌老子的!殺!」齜牙咧嘴、目中帶笑向荊軍撲去。

    陣南一角立著兩個血人,高的那個一身銀甲早已被染的猩紅,矮的那個及腰的長髮迎風飛舞。

    血人一抹臉,竟然是青軍主將韓月殺。他摟著身側那人,低低叫道:「卿卿。」

    「嗯。」盡斬千人,縱使是身懷絕技也早已力竭。儘管神情渙散,她仍倔強地立在燦陽下,口中似在夢囈:「他來了麼?來了麼?」

    韓月殺劈倒撲來的殘兵,低低喘息:「卿卿別怕,哥哥定護你出去。」

    「不!」一聲清吼震的遠方那人身體微顫,她扔下用以支撐自己的長,從腰間抽出軟劍,「哥哥,我要和你並肩闖出去。」說完,美目微瞪,腕翻劍花,氣走八方,翩若游龍,宛若驚鴻。正是仗劍倚風斗天地,清狂一舞艷驚心。

    夜景闌立馬陣中,玉面肅肅,鳳目微斂:剛才那一聲,好像是雲卿。他驅馬狂奔,在陣中左突右衝,如入無人之境。哪裡?哪裡?心中浮起濃濃的焦慮,清冷的眉梢凝起深深的擔憂。

    「啊!」身後又是一聲大叫,是她!勒馬轉身,向南邊疾馳。

    「卿卿,卿卿。」韓月殺拽住已經神志不清的妹妹,將她護在懷裡,「你累了,累了。」

    她甩了甩長髮,搖搖晃晃地站起,天旋地轉,妖冶的成原濃為眼前的一抹血紅。

    「殺!」陣後又是一陣暴吼,韓月殺沉目遠望,只見繡著「元」字的帥旗和繪著孔雀紋樣的荊國王旗在天邊揮舞。主上,終是說服了元騰飛麼。再加上已經趕來的青龍騎,成原。他將銀插在土中,低低沉沉地笑開:成原,真是我韓家軍的福地!

    「不倒…」身前的纖影搖搖欲墜,「不能倒……」她用盡最後一絲內力將軟劍立起,支撐著自己在長空晴雲之下,堅強的讓人心酸。

    「卿卿!」不待韓月殺攬住她的腰肢,就只見一匹黑馬馳過,眼前的人仿若從平地上消失。韓月殺急急轉身,卻見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在早霞麗日中顯得格外英挺。是他啊,心頭重石放下,那便安全了。

    夜景闌懷擁佳人,將她臉上的假面撕下,目光在略微蒼白的嬌容上游弋,心痛的他將兩臂越收越緊。遠處飛來支支冷箭,夜景闌鳳目微沉,揚起護體真氣,羽翎橫飛、難以靠近。他掰開心上人的柔荑,將**握在掌心,而後從腰間抽出那把子夜。柄對柄,刃對刃,兩劍像是互相吸引,嚴絲合縫地相貼,啪地一聲竟然合成了一把利劍。此劍陽面為金,陰面為銀,即為上古神兵「子夜**」。

    金銀兩道光影,黑馬周圍肢體橫飛。夜景闌湛然有神的雙目中透出無盡堅定,優美的修眉像刷出劍鞘的寒劍,讓秋陽也不敢上前撫摸他懷裡的佳人。在血色揚溢的沙場上,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在佝僂匍匐的眾人中,他傲然閑雅的身型透露出沉穩強勁。

    「嗯。」懷中人輕輕哼聲,紺黛羞春華,清麗笑初妍。夜景闌目盡溫柔低望,將她軟軟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下巴輕輕地著她黑亮的長髮。

    這一擁,好似蒼夜攬緊了孤月;

    這一擁,好似長空迎回了白雲;

    這一擁,好似碧水找回了波心。

    「贏了麼。」喃喃囈語。

    「贏了。」暖若春水的低應。

    「修遠,是你麼?」

    「嗯。」

    「我好累……」

    「睡吧,我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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