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穿越重生 > 月沉吟

《》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17章 輕暖輕寒 至親至疏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17章輕暖輕寒至親至疏

    凝霜在平野裡留下黎明的腳印,衰草連天,禿鷲的低鳴好似素秋的商音,蠶食著殘身,更蠶食著人心。腥風在成原上游弋,其實不必細說,滄桑已融入草上露滴……

    靄靄晨霧中青龍騎總兵宋寶林走出營房,迎著朝陽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昨日真是贏的痛快!不僅鯨吞了文氏二十萬大軍,還將梁國那七萬殘兵吃了個乾淨。想到這裡他不禁嘖了一下嘴,原本梁王是派了十五萬大軍前來援助外戚。沒想到被青軍掘了成原壩盡淹了八萬,真是好手段啊。在青龍騎還沒到達決戰地時,韓月殺就用四萬兵力纏住了文塗的十萬側翼,而後又以少戰多,力拼敵軍主力,青國「戰神」果然名不虛傳。

    想到這裡,他偏身望向主帳:其實更讓人佩服的是那位啊,呵呵。他情不自禁地低笑出聲,白色的霧氣在秋陽下飄移,冷面冷心的少主也終究逃不開一個「情」字。回想起昨日少主摟著佳人在戰場上策馬狂奔,而後溫柔繾綣地將抱回主帳盡心呵護的情景。他不禁搖了:那一刻,天神般的少主不過是一名墮入情網的普通男子。只是……宋寶林歎了口氣,舉步向主帳走去:變普通的不止一人啊……

    「總兵大人。」帳門前的守衛抱拳行禮。

    「嗯。」宋寶林抬了抬下顎,沉聲低問道,「還在?」

    守衛重重地點了點頭,面露無奈:「都坐了一夜了。」

    青國的寧侯啊,宋寶林背著手來回踱步:昨日戰事剛剛結束,這位九殿下就急急趕來……

    「殿下!」「殿下!」凌翼然一身紅衣,眉目肅肅,全然不理身後的六ど和宋寶林的勸阻,一甩長袖闖入大帳。他虛起狹長的雙眼,目光似利箭直直向屏風後射去。寂靜的帳內傳來衣衫的簌簌聲,聞響凌翼然眉角微顫,雙拳猛地握緊。抬腳便要向屏風踹去,忽地從後面閃出一道頎長的身影。午後的燦陽透過油布在帳房內形成淡淡的光暈,將兩位驕子襯得仿若天神降臨。一個是邪俊無雙,一個是冷峻疏朗;一個恰似曼珠沙華,妖冶的驚心,一個猶如曼陀羅華,清美的怡人。一紅一白,同樣的絕色,只不過一個怒放在忘川彼岸,一個溢美於天上仙境。儘管生於兩極,但卻殊途同歸,有著同樣的命運:開落各千年,花葉永不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靜默,四周漫溢著濃濃的殺氣,讓跟進來的六ど和宋寶林不禁寒顫,讓屏風後昏厥的某人不禁蜷身。兩兩對視,眼中既不是露骨的情意,又不是脈脈的溫情,而是毫不退卻的堅定和濃到難以化開的敵意。不知過了多久,這兩位突然同時偏頭,一個朝東一個向西,「骸」同時出聲。

    「哈∼」六ど和宋寶林互看一眼,憋在喉間的那口氣總算吐了出來。

    奉茶的小兵還算機靈,趁著兩龍相鬥的中場休息,以驚人的速度將一切料理妥當。隨後匆匆鞠了一躬,逃命似的衝出寒流滿溢的大帳。

    紅色的那「龍」端起瓷杯,優雅地吹了吹熱氣,嘴醬起邪笑,媚目厲厲一瞥:「定侯真是好深的心機。」

    咯登,六ど心跳暫停,哀戚地看向自家主人:主子啊,好歹是在別人的地盤兒,您的尊口可別那麼厲。這位……他偷睃了上座一眼,不禁嚥了口口水:而且這位和姓元的可不同,是個狠角兒啊。

    不幸的是,六ど這番忐忑沒能被他聰明絕頂的主人知曉,那條紅「龍」呷了口茶,繼續毒舌:「先是假意聯手,騙∼文塗大開陣門。」一個「騙」字讓宋寶林的濃眉不滿地一顫,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少主:面色淡淡,沒有任何表情。「而後衝入主陣,搶∼走了伏波將軍的戰功。」小宋再細瞧,主子依舊是萬年冰山臉,只是目光卻柔柔停留在屏風那爆「最後∼」邪媚的眼眸像冰錐一般刺向對座,「還趁亂,擄走了本殿的禮部郎中豐雲卿!」這句話終於引起了白「龍」的注意,他鳳目微瞪,湛然有神:「禮部郎中?」

    忍不住了麼?凌翼然嘴角緩緩勾起,吊胃口似的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轉眸輕睨:「定侯還不知道麼?」夜景闌龍睛冷厲,直插而去,「繁城退敵就是她的巧謀,水淹梁軍也是出自她的奇思。」夜景闌心跳一滯,唇邊揚起一個優雅的弧度,雲卿,心底默默低念這個名,「如此人才父王當然授以官銜,將卿卿封為四品郎中,總攬軍禮事宜。」卿卿?夜景闌涼涼掃視,正遇凌翼然挑釁的目光,第二次無聲的戰爭又開始了,看得其他人站坐皆不是,膽戰又心驚。

    半晌,凌翼然眸光流轉,幽幽開口:「最重要的是,卿卿她已答應。」

    一句話,讓夜景闌擰起秀氣的眉梢,攏起修長的手指:雲卿……

    含凌翼然輕笑一聲:「既知如此,定侯。」他揚起遠山眉,勢在必得地看向對手,「就將我朝的豐郎中還與本殿吧!」說著,便舉步向內室走去。未及屏風,只見飄逸的白影已閃至身前。

    「力盡而厥。」夜景闌背對著他,鳳眸越過屏風,疼惜地看向榻上沉睡的佳人,輕輕開口,「她累了。」

    凌翼然微怔,胸口微酸。片刻之後,無奈地搖了:對她終究是狠不下心。他跺回原處撩袍坐下,手指習慣性地點了點桌案,輕聲道:「本殿就在這裡等著。」

    「主子。」六ど急急開口,「回去等還不是一樣,若大人昏睡不醒,那……」

    凌翼然美目涼涼一掃,嚇得六ど頷首噤聲。「骸」桃花目微瞇,俊瞳一轉,與那雙冷然的鳳眸直直對視,「一年尚且能等,更何況這一時半刻∼」

    ……

    話音猶在耳,這二人卻已兩看相厭地對坐了一夜。宋寶林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溜進主帳。不知是真的體力充沛,還是硬撐假裝,座上的兩位是眼明神清,器宇軒昂。反觀座邊的侍者……宋寶林同情地看了看站著直打瞌睡的六ど,這一夜怕是很難熬吧。唯一得以安寢的就是那位了,他望向那架屏風心生疑惑:

    得到兩位天之驕子的青睞,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溺水的感覺,身體好似被強拉而下,難以承受的沉重席捲而來。慢慢睜開眼,周圍的一切還有些模糊,懵懵懂懂。抱著被子枕頭,一抹藥香滑入鼻腔,像是一陣清風吹開了山谷間的濃霧,神智漸漸清明。修遠麼?髮絲散亂深陷在的床榻裡,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嗯,是他,是他……

    「定侯還真恃言吶∼」壓低了聲音卻掩飾不了輕滑的語調,允之,他怎麼來了?躺在,凝神靜聽。半晌,他還是沒等來回應。暗笑,修遠的風格啊。

    「宋總兵∼」

    「寧侯殿下。」沉厚的男聲。

    「你說這算不算怠慢呢?嗯∼」

    「我家少主平日裡就是如此,殿下莫要多想。」

    「喔?」頓了一下,戲謔的語調再次揚起,「定侯啊,說話真的有那麼難麼?」

    沉靜,正當我以為這一問又將不了了之時,一個清泠如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累。」愣了片刻,方才回過味來,掩著被子嘴角越飛越負不是難,而是累,修遠真是,真是……允之是撩撥不成,反被噎住。「呵呵呵∼」笑又不敢大聲,憋得我快要內傷。半晌,揉了揉微酸的臉頰,唇角依然帶笑,掀開被子剛要深吸一口氣,卻見兩雙晶亮的黑眸灼灼望來。呆住,一時忘了呼吸,只感到臉上像是燒了柴,越發滾燙。

    大眼瞪細眼,大眼瞪鳳眼,「彭、彭、彭……」安靜的只聽見心跳。看不透允之眼中的亮采,猜不出修遠眸間的粼粼,只是大致瞧出了他們眼中的笑意。半晌,他倆突然同時撤回凝視,同時偏頭,齊齊對瞪,好似照鏡子一般。

    「骸」同時出聲。

    終是忍不住,轉身抱枕,髮絲掩住面頰,趁機笑個徹底。

    「六ど∼」帶笑的聲音傳來。

    「殿下。」

    「把衣服拿進去。」

    「是。」

    唉?衣服?擦了擦眼角,半坐起來,長髮垂到榻上。低頭看了看身上的中衣,再看了看床腳的血色外袍,猛地抬頭,望向修遠。他鳳目流采,薄唇微揚,深深地回望。臉上再次燃起火燒雲,垂下頭打開六ど送進來的包袱。這是?納悶地看向允之。

    他涼涼地看了看床腳,沉聲道:「這是禮部郎中官袍,昨兒才送來的。」

    拿起裹在衣服裡的一個紅色繩結,撥弄了下垂的珊瑚珠,迷惑地看向他:「這是?」

    「與官袍的顏色、束冠的質地一樣,不同的結縭代表不同的品級,四品為淡青色外袍、白玉束冠外加馨結一串。」

    明瞭地點了點頭,將衣服攤開,抬起頭嚴肅地望向他倆,心中默念:迴避。修遠微微頷首,轉身那輕柔的一笑,好似沁涼的春水。瞪了瞪毫無自覺的某人,他眼眉彎彎,邪肆地咧開嘴角。怒目相向,他不理。直到修遠冷冷一瞥,他才揮袖轉離。

    匆匆穿上官袍,束起長髮,將紅色馨結掛在左肩胛的褡扣上,細細粘好假面和喉結,待一切收拾妥貼,這才走出屏風去。

    「雲卿。」修遠輕喃一聲,「餓了吧。」

    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胃中的飢餓感越發強烈,笑笑頷首:「嗯。」

    允之睨了桌角一眼,笑得淡然:「卿卿就在這裡吃吧∼」俊瞳裡閃過一抹譏誚,「等吃飽了再回去看看你那受傷的哥哥∼」

    「什麼?!」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他受傷了?傷在哪兒?重不重?」心亂如麻,不能自以。

    允之看了看袖角,斜眼瞥向一爆唇畔綻出詭異的笑容:「回去不就知道了麼。」

    心中忐忑,偏身頷首:「修遠,我先走了。」

    「嗯。」他站起身,將我送至帳外,擦肩的剎那,耳邊傳來一聲清如冷泉的低語,「晚上見。」

    詫異地望著他,被他眼中粼粼眸光蕩漾的心頭微醺,不由自主地應聲:「好。」

    三人行,出奇的安靜,安靜的有幾分詭異。淡淡的秋陽照耀在成原上,平沙草斑艾一行離雁,遠山秋色,輕暖輕寒。出了眠州大營不久,便可見韓家軍旗。再看去,一個比兩軍加起來還要龐大的軍寨俯臥在成原以北,與另外兩個大營成鼎足之勢。

    心念哥哥,腳步加快。身前那人突然停住,快的讓我差點一頭撞上。

    「……」允之危險地瞇起雙目,週身散發出濃濃的怒氣,半晌,他牙縫間才擠出幾個字,「修遠?嗯?!」

    唉?啞然,眼中只有那雙流火的魔瞳……

    看著身前哥哥高峻的身影,微微皺眉。殘酷的殺戮,你死我活的血戰,作為元帥,作為將軍,即使力戰到所有敵人倒下的那一刻,也不容傲岸的身軀有半分鬆懈。這,就是韓家男兒的宿命麼?想到這,心中不禁淒淒。幽幽地歎了口氣,看向他寬闊的背脊,還好這次只是箭傷而已。

    「韓將軍!」一聲粗吼震的我耳膜嗡嗡,北方的軍營原是來遲的翼軍。今夜,翼國的彪虎上將軍李本中下帖宴請兩軍將領,不知是何用意。

    「李將軍。」相比起舉止豪邁、長相猙獰的彪虎上將軍,哥哥更像是儒帥一名。只有與他並肩而戰過的人才知道,戰場上的韓月殺人如其名,肅殺狠戾。

    李本中狀似親暱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胛:「哎呀,為兄早就聽說韓老弟善戰,可沒想到老弟只用了一個月不到就戰至成原了。」哥哥面色微白,禮貌地笑笑,李本中舉拳重重地槌了他肩膀一下,眼角閃過一絲狠毒,「你真行啊!今晚老弟可不要不給我面子,可要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哥哥的眉角微皺,擠出一絲微笑:「承蒙李將軍高看,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將軍。」肅肅開口,拱了拱手,「戰時少飲,這舒矩亦是軍禮,望將軍謹守之。」說完,斜了大鬍子一眼。看似粗魯,實則狠毒,你怕是早知我哥哥身中箭傷,還假裝熱絡故意試探,真是卑鄙。

    李本中目似銅鈴,兩條黑眉擰成一股繩:「哪兒來的毛頭小子,竟敢對將軍的事指手畫腳!還不退下!」

    怒極反笑,拱了拱手:「在下是青國禮官,掌管軍儀軍禮。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虛目而對,亮聲慢道,「這點道理,李將軍該不會不懂吧?」

    李本中鼻翼微抖,表情甚是尷尬。

    「豐郎中。」哥哥清了清嗓子,「本帥今天自當節制,李將軍也是一片熱心,你莫再計較。」

    微微頷首:「是。」

    黑絨幕布垂掛在平野,沁骨的秋寒著天邊的星,冷的它們著瑟縮在一起。遠遠地走來一縱人影,隨著距離的縮短。才發現,原是夜近了。那雙含笑的鳳目催動著我胸中的漣漪,擦身而過的瞬間,藏在衣袖裡的涼手忽然被握緊。瞬間的暖意,瀰漫在心底。

    不待我回神,另一隻手上忽然傳來警告似的重捏。偏首,入目的是溢火的俊瞳。「卿卿∼」咬牙切齒的低吟。

    坐在允之的下手,偏頭看向主方大將。李本中持爵而立,洪鐘般的聲音響起:「成原之戰實在慘烈,本將雖沒有親身經歷,但從韓將軍已不足七萬的兵力看來,這一仗是傷亡慘重啊。」迎風而視,大鬍子瞥向我們這座時,臉上露出幾分幸災樂禍,「而眠州的青龍騎也是長途奔襲數千里,經此一仗想必也已是人困馬乏。」聞言輕笑,看向修遠,四目相對的剎那,微迷。

    「唉,可惜啊!可惜我軍一路上遇到無數山川險阻,誤了戰機。」重重的歎息將我驚醒,李本中一橫圓眼,很是懊惱地說道,「不然韓將軍何至於折損數萬兵馬,眠州青龍騎又何至於困乏至極呢?」這話說的,好像他們翼軍才是勝敗的關鍵。若不是翼國想撿便宜,來回猶豫,又怎麼會被擋在樂水以北,遲遲難以前行?含真是自己給自己貼金。掃視一周,不論是我們韓家軍,還是青龍騎,凡是經歷過那場血戰的將領無不面露鄙夷。

    「唉,舊事不提!」李本中搖了,「來來來,本將敬諸位兄弟一杯!」

    端起酒盞,小抿了一口。真辣啊,是燒刀子,偷偷張口,讓舌尖浸沒在微涼的秋夜中,來沖淡的酒氣。不經意地偏首,卻見允之半倚著身子,似笑非笑地看來,眼神迷離。

    「喝這第二杯前,本將有一句承諾!」嗯?瞇眼審視,「青、翼、眠三家向來交好,本將也不會置眾位弟兄於不顧。等入了近畿,咱翼國南軍一定會衝在最前面,為九殿下、為韓將軍。」他舉杯向我們這邊點了點頭,「為眠州侯、為宋總兵。」再向修遠那邊拱了拱手,「甘當前鋒,掃清前途!」說了一大通,原是來搶戰功的。怎麼?想虎口奪食?那還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李本中啊,你這個名字起得到恰如其人,李笨鐘,看來是不敲不響,不響不痛啊。

    「來!本將就先乾了此杯!」他粗豪地飲下烈酒,放下銅爵卻發現在座無人呼應。「怎麼?」大鬍子面上有些尷尬,「韓將軍?是這酒不好麼?」

    哥哥微微一笑,火光將他的深眸染成了暗紅色:「是啊,這翼國的燒酒沖了點,本帥還真有些不習慣。用來做祭酒,倒是再合適不過了。」說著站起身,舉杯望月,「生者不足幸,死者長以矣,韓月殺借李將軍美酒,祭九泉之下的眾位兄弟一杯。」瀟灑一揮,晶瑩的酒水在空中劃過一道殘缺的圓弧,落為一地的心傷。眾將齊齊站立,將杯中醇美灑向半空,透過香醪的殘影,我似乎看到了一個個英靈:比起死去的他們,在座的沒人可以自稱英雄。

    眾人同時坐下,發出的悶響震的李本中愣在原地。半晌,他才訕訕一笑:「是啊,是啊,不容易,過去的人真不容易。」他捏緊銅爵,慢騰騰地坐下,「那個,干喝無趣。」李本中清了清嗓子,仰首大叫,「來人啊,劍舞助興!」

    「是!將軍!」震天高吼,列隊走來數十人。個個身高八超盡顯北方男兒的英武之氣。為首那人虎背熊腰,面相剛毅,他抱拳頷首,大聲叫道:「末將李顯,今日獻醜了!」說完,抽出腰間長劍,向後一揮。軍鼓響起,在四角火盆的照耀下,青銅色的鎧甲溢出冷光。這十人或是單人演練,或是兩人對打,一時間刀光劍影,讓人目不暇接。

    李本中走下座為哥哥斟了一杯酒,粗眉一挑,看了看場內:「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子,練得不好,還請韓老弟見諒啊。」

    「唉∼」哥哥一把抓住李本中的粗腕,「李兄何須過謙呢,以小弟之見,那位李顯劍風凌厲,功底紮實,是個不錯的材料。」

    「喔?韓老弟覺得好?」李本中眼底閃過一絲得逞之色,「那李顯是我侄兒,年方二十,倒有些本事,這孩子最崇拜你了。」說著,又重槌了哥哥一下。握緊酒盞,厲厲看去,哥哥嘴角似抽動,看樣子肩膀上的傷口又綻開了。姓李的,你還真小人!一揚首,烈酒入喉,燒的我心頭噌起一把火。

    「今日難得碰到,還請韓老弟不吝賜教,好好教教我這個侄兒。」說完不待哥哥答應,便向場內揮了揮手,「顯兒,如此良機還不把握?」

    那李顯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手持重劍追身而來,那架勢卻像是搏命。趁哥哥身負重傷前來挑釁,若輸了,那也不丟臉,畢竟是敗在了名將月殺的手下;若贏了,那可就是滅了我軍志氣,長了他們的威風。姓李的,你倒是想做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我就偏要你折本折個精光!

    旋身飛起,在劍指座上的瞬間,單腳立在了劍尖之上。睨而視之,風景獨好。觥籌交錯之聲突然停滯,只聽得聲聲軍鼓傳來。酒入愁腸,百轉千回,淡淡的熱氣浮上臉頰,迎風而笑:「在下姓豐,名雲卿。」轉眸淡瞥,望向一旁的李本中,「素仰翼國李氏威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睥睨李顯,微瞇雙眼,「人不輕狂枉少年,在下就藉著酒勁來向李兄討教一二。」

    李顯鴟目一虛,猛地抖劍,看來被氣得不輕。淺淺一笑,踏劍而上,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下顎。隨後一個鷂子翻身,穩穩落地。再看他卻似輕軟片羽,隨風直向丈外去。平舉右手,接住落下的重劍。踩著鼓點,扭身飛舞:「一卷兵書,二石硬弓,七尺銀,金鞍花驄。」側身輕翻,落入剩下的九人當中,劍尖一挑,舞隨心動,「極目萬里看沙場,風雲殆盡且從戎。」倚劍飛態掃倒一片「青銅」,「夜半秋來樂江動,殺盡百花是西風?」搖搖曳曳,飛劍輕起,「胸吞雲夢,氣吞殘虜,劍光萬丈破蒼穹。」下腰橫刃,迷離間只看見一雙暖暖的鳳目,唇畔溢笑,「冷月無邊思情濃,十年天地干戈同。」劍指下座,「把酒酹去,孤墳荒塚。」瞇眼看向上座,疾步飛旋,劍指長空,嘴醬起一絲冷笑,「縱使強虜過百萬,談笑間,猶定千古。問爾等!」以氣御劍,銅華穿鼓而過,直飛向李本中,他瞪大雙眼,耳邊的髮絲被唰地割斷。昂首挺胸,輕輕一笑,「何須逞得匹夫勇。」

    淡淡的火光,映得李本中臉色蠟黃。微微頷首,抱拳而立:「在下年幼力薄,劍勢尚難收放自如,驚到了將軍,還請將軍恕罪。」再轉身,看向丈外仍昏厥不醒的李顯,諷笑一聲,「雲卿乃禮官一名,這點花拳繡腿讓少將軍見笑了。」說著拂袖而下,我軍座上一片歡騰。

    含偷雞不成蝕把米,李本中,我倒要看看你臉上還剩幾分顏色!酒氣上頭昏昏沉沉,一時不查,竟被桌角絆住,眼見就要落地。我足下一點,剛要立身,腰間忽被摟緊,直直栽進麝香淡溢的懷抱。懵懂對視,臉頰猶帶溫熱。

    「小心∼」低沉婉轉的音調,桃花目迷醉,嘴角微挑。掙扎著起身,卻被他按個正著。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鬢角,將頰邊的碎發撩到耳後。媚眸微轉,挑釁似的望去。一拍桌案,猛地起身。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對座。修遠輕抿一口燒酒,體態昂藏,鳳目冷厲。杯盞被輕輕放下,爵底貼到桌面的瞬間,厚實的木案忽然從中斷裂。微愣:隔物運氣,真是驚人的內力。「當∼當∼當∼」銅爵滾落在地,舉座愕然,夜靜的彷彿能聽見秋月的歎息。

    涼風拂面,卻吹不開腦中的酒氣。「報!」嘶聲大吼在靜默的酒宴上顯得格外刺耳。眨了眨眼,熏然中緩緩神醒。

    「何事?」李本中一拍木桌,反顯得幾分氣弱。

    「稟報將軍!荊國驃騎大將軍剛剛攻陷通州,朝著淵城去了。」

    「什麼?!」這一聲到時怒氣十足,他圓眼暴睜,鐵刷胡顫動。

    「喔∼將軍還不知道麼?」允之搖了搖杯中美酒,笑得淡然,「成原一戰後,元騰飛將軍就直接揮軍北上去勤王了。」這怕是你給出的主意吧,允之,「說白了,荊國的內戰不過是他們的家事,咱們只是被請來做個見證的。」他向主座斜睨一眼,「近畿之地當然要他們自己關起門來肅清。」這樣既給了荊王面子,又損耗了荊軍數量,這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不知李將軍為荊王準備了什麼見面禮?」允之用指尖沾了沾烈酒,目光涼涼地射向對座,「聽說定侯是為他送去了文太后。」驚,不可置信地看向修遠,他鳳眸清澈,直直地望來,似乎能讓我一眼看到心底。一邊血洗成原,一邊打蛇七寸,這一切都是在戰前就安排妥當了吧。「話說送禮成雙,本殿自不會落於人後。」輕滑的語調再一次直擊李本中的面門,「有著文氏血脈的小太子如今已在去淵城的官道上∼」

    風吹過,盆火忽熄,主座上那人面容慘淡,好似心火驟滅。

    翼軍大營籠在濃濃的夜色中,漆漆。

    夜的衣角滲進荊王宮裡,更滲入荊王吳陵的心底。

    「王上,到了。」細皮的內侍低低提醒。

    體態臃腫的荊王一腳踢開鳳鳴宮正殿的大門,帶著滿腔恨意衝了進去。入眼的是早已然蒙塵的瑤窗,以及被西風吹得丁丁作響的珠簾。吳陵厚唇微顫,緩步走近內室。黑暗中靜坐著一名婦人,她髮式繁複卻紋絲不亂,纖瘦的腰肢挺得板直。這就是昔日隻手遮天、權傾朝野的文太后,在內戰發起之前,她便早早地離開王都藏身於文氏族地通州。而今日她被眠州的青龍騎送回,卻已是風光不在、一身淒涼。

    吳陵背手而立,冷冷地開口:「母后。」

    文太后端坐在榻上,仿若聽不到這一聲低喚。

    荊王的肥臉微微一顫,有些躁狂地大吼:「母后!」

    還是沒有回應,文氏依舊靜默。

    「骸骸」吳陵重重出氣,一步步逼近美人塌,「母后還當孤是那個軟弱無力的王麼?您瞧瞧,您瞧瞧!」他張開手臂,得意地看向空曠淒涼的寢殿,「這裡早已不是王朝的中心!」他抓住文太后窄窄的雙肩,咬牙切齒地怒吼,「您也不是那個總攬朝政的太后了!」雙手加力,猛地搖晃,直到將太后搖的秀髮散亂方才停手,「母后,您醒醒吧,文家算是毀了,毀在您的手上,也毀在孤的掌心。」他偏身坐在榻上,拈起太后的一縷秀髮,細細把玩,「母后,今後只要您悔過,只要您多看看孤,多疼疼孤,孤一定不會輕待你。母后。」荊王扭了扭肥胖的身子,趴在文太后雙膝上,語調稚嫩,仿若孩童,「母后,母后。」

    就在他嬌聲耍嗲之時,文太后眼中忽地閃過凶光,俯上身猛地咬住吳陵肥厚的耳垂。

    「啊!」鳳鳴宮裡迴盪著殺豬似的慘叫。

    荊王捂著耳朵滾落在地,粗壯的指間滲出溫暖的液體。他顫著身,咬牙切齒地望著一嘴鮮血,仿若惡鬼的文太后:「母…後……」

    文太后一張血口,吐出一塊白肉:「閉嘴!」咬牙切齒地低吼,一步步走向塌下的吳陵。暗色中,那雙美目閃過冷光:「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叫哀家一聲母后?!」

    吳陵愣在原地,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嚅嚅開口:「母后……」

    「閉嘴!」文氏掩耳厲叫,一頭亂髮垂到頸側,「你這個賤種!」她發狂似的踢打荊王,「都是你!都是你!將我的嫣兒害死了!」

    吳陵抱著頭在地上來回滾動:「嫣兒?嫣兒?」他忽地踢腿,將文太后踹倒在地,半跪著向她那邊爬去,「從小您就將文語嫣掛在嘴爆最疼最寵的也是她。十歲那年,孤不過是將她推倒,您就用柳枝抽了我一晚上。」吳陵一把按住文太后的肩膀,目眥盡裂地失聲大吼,「為什麼!為什麼!孤是您的親生兒子啊!竟然抵不過一個賤人!」

    文氏掄起小掌,狠狠地扇去。「啪!」吳陵呆住。「賤人?!」文太后胸口猛顫,慢慢站起,「賤人?!」她厲厲地睨視癱坐在地的荊王,「你這個賤種竟然敢稱哀家的親生女兒是賤人!」

    「親生女兒……」吳陵語氣殘破地重複這句,「親生女兒……」半晌,他猛地抬頭,「穆?」

    「沒錯!」文太后厭惡地看著他,「當年要不是為了扳倒如妃,哀家也用不著偷天換日,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哥哥家撫養。哀家必須生兒子,只能生兒子!」

    吳陵臉色煞白,像丟了魂似的,兩眼空洞無神。

    「哀家讓語嫣嫁入宮中,為的是讓女兒長伴膝下,為的是讓荊國王脈真正流入文氏血液。撫養多年,哀家本想放你一條生路,等彌兒長到十歲再逼你退位,讓你在宮裡安渡殘生。誰知?」她微瞇雙眼,冷笑,「誰知你竟不知好歹、貪心不足!」兩行淚水從眼底滑出,「將我的嫣兒,將我的嫣兒……」她摀住臉頰,哭得慘然,「將我的嫣兒殺死了……嗚……」

    一聲聲哭音像一記記重錘,將吳陵本就脆弱的心敲成碎片,再碾成粉末,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被隨風吹散。

    文氏忽地垂下手,張牙舞爪地向他撲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賤種!」她像一隻失去幼仔的母獅,瘋狂地撕咬著吳陵肥厚的耳廓,「殺了你!哀家要殺了你!」尖利的牙齒又咬下一塊肥肉,「知恩不報,反而滅我文氏!你不得好死!」耳朵上的劇痛讓荊王猛地清醒,他的喉間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已陷入瘋狂的文氏竟然咬傷了他的頸側。他撐起雙手想要將太后推開,怎料她力氣出奇地大。此時的荊王也紅起了眼,他痛吼一聲,擰過肥腰將文氏壓在身下。

    「啊!」喉間劇痛,吳陵下意識地扯動頸脖,俯身砸地:一下,文氏仍不鬆口;兩下,依舊痛極。心房早已沒了那顆人心,吳陵不過是一頭禽獸而已,他一次次地重複那個動作。聽著頭骨與地面相撞的聲音,厚唇扭曲地向上揚起:「呵呵∼哈哈哈∼」怖人的怪笑在鳳鳴宮裡迴盪,聽的守門的內侍一陣瑟縮,一陣心驚。

    直到面染鮮血,直到喉間的緊咬鬆開,他還依然繼續。獰笑著,一遍遍,一遍遍地俯身直起,俯身直起……

    張彌《戰國記》云:亂世元年八月二十片文氏太后歿,謚號罪後。八月二十八,太子吳彌夭,年僅五歲。君不見,高牆深院。一秋之間,輕寒輕暖;骨肉倫常,至親至疏。嗚呼!哀哉。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