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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78章 :危險人物 文 / 自由精靈

    第278章:危險人物

    在睿格,分佈著大大小小數十座王帳,大部分是倉頡各部各支的首領——倉頡的習俗與大燕等中原大國甚為不同,但凡有能力組織起軍隊,並擁有一定權威者,即可稱王,也就是說,看上去異常「強大」的倉頡,其實從本質上而言,乃是一片散沙。

    而左鷹王那奴奔的王帳,無疑是其中最引人矚目的,無論規格還是氣派,都比其他王帳超出很多,頗有幾分鶴立雞群的意味。

    此時,易裝改容的容心芷,便站在了王帳之外——按照與玄方的約定,她穿著一條灰撲撲的裙子,手裡提了個破羊皮袋,臉上是一派傻愣愣的,樸拙牧民女子的表情,任誰打她面前走過,都瞧不出她本是個叱吒風雲的女將軍。

    頃刻,王帳裡走出一個留著捲鬚的半禿頭男子,高高地仰著頭,神情極其傲慢地掃了她一眼:「跟我來吧。」

    緊緊地抓住手中的羊皮袋,容心芷作出副羞澀緊促的模樣,跟在男人身後進了王帳。

    男子一徑將她領到一個小小的格間裡,伸手朝地上一指:「從今兒個起,你就歇在這兒,隨時聽從主子召喚,明白嗎?」

    「奴婢……明白。」容心芷咬詞生硬地答道,卻贏來男子一記鋒寒眼刀!

    容心芷心中一凜,霎時記起自己此次潛入左鷹王王帳的使命,趕緊深深彎下腰去,語氣神態無不卑微到極致:「奴婢……謹遵大人所命。」

    「嗯。」男子這才點點頭,滿意地去了。

    看著眼前這間空空蕩蕩的格間,容心芷心中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羊皮袋,從裡面摸尋出條皮氈,隨意往地上一鋪,席地躺下,將兩手枕在耳後,眼睛直直地盯著帳頂——她自小在軍中長大,非是那起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無論什麼樣的寒苦,都是嚥得下去的,她此時,只是有些茫然,還有些說不出來的辛酸。

    「起來起來!」

    正睡意朦朧間,小腿上忽然重重挨了一記。

    容心芷驀地睜眼,對上一個粗壯婦人的眼睛。

    自她身上透出的寒冽之氣,讓對方猛然一驚,竟瞬間怔在那裡,呆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容心芷趕緊收斂氣息,臉上漾起謙卑的笑,伸手從懷中摸出兩小錠銀子,塞到婦人手裡:「這位阿琴,婢子是新來的,還請阿琴多多照管。」

    阿琴——在倉頡語中,乃是對貴族婦女的敬稱,普通已婚婦女,皆稱之為阿索,這婦人不過王帳中一個小小的管事,見了手中銀子,又聽容心芷如此喚她,早已是心花怒放,表情便和軟了許多,扭了扭腰身道:「外面王爺正在宴客,下人們都去伺候,你且隨我來吧。」

    容心芷自是不願做這些不入流之事,但此刻既然身為「奴婢」,便該為奴婢該為之事。

    對於這一點,她顯然也是清楚的。

    當下,容心芷跟在胖婦人身後,出了小格間,穿過一扇扇格門,直至王帳正堂以外——

    這王帳,並非像外人所以為,就一個帳篷那樣簡單,而近乎與中原大國的府第相同,用結實的椽木搭成,頂上蓋著厚厚的皮氈子,甚至還有覆蓋琉璃晶瓦的,分為前帳、中帳、後帳,前帳乃是王帳之主,起居宴客之所,中帳為帳主的妻女、侍妾所住,後帳是奴僕、雜役們的住地,以及廚房、帳庫所在之地。

    立在帳門之外,透過掛起的氈簾,容心芷能夠十分清晰地看到裡面的情形——正堂兩邊,分列著條案,上面擺滿豐盛的菜餚,以及各色美酒,還有穿著艷麗的女子,手持酒壺,在眾人間腰肢輾轉,用自己年輕的身體,誘惑著每一個男子的感官。

    輕輕地,容心芷不由撇了撇唇。

    她的容貌雖也不差,且曾入大燕後宮,然心中最不恥者,便是以色侍人。即使在燕煌曦面前,納蘭照羽面前,她也從未刻意收斂內心的高傲。

    「本王要的烤全羊呢?」一聲沉喝驀地從帳中傳出。

    「琪雅,」身邊的廚娘推推她,「還不快進去!」

    容心芷這才收起思緒,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漆盤——烤得焦黃流油的全羊,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微微吸了口氣,容心芷將漆盤高高舉過頭頂,謙卑地躬著身子,一步步走進帳中,直至那奴奔案前,小心翼翼地將漆盤擱在桌案上,然後膝行著向旁退去。

    這一連串動作,她做得滴水不漏,彷彿真是一個卑微的奴婢,做著自己該做之事。

    宴會仍舊熱火朝天地進行著,貴族們肆無忌憚地調笑、取樂,享用著美酒佳餚,不時摟過一名名姿色撩人的舞女,擷取她們唇上的胭脂。

    跪在一旁的容心芷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聲色不動。

    「哈哈——」一陣響亮的笑聲,忽然從帳門外傳來,身形高大的男子有如旋風一般捲進,雙眼直視那奴奔,「王叔,不知你這帳中,可有我的座位?」

    所有的喧嘩剎那靜止,每個人的表情都凝固了,或錯愕或冷然,目光繼而變得耐人尋味。

    對於這個人的到來,那奴奔顯然是無措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卻只皺著眉頭不說話。

    「看王叔的意思,是不歡迎我?」來人卻似根本沒有感覺到帳中氣氛的尷尬,視線環巡一圈,最後落到容心芷面前的一個小空位上,唇角勾起絲淺淺的笑,「那本王子不妨將就一下,就坐這裡吧。」

    言罷,一撩袍服,逕直走到容心芷面前,大搖大擺地坐了。

    許久。

    那奴奔方一擺手,那些侑酒的舞女們紛紛退下,大帳裡變得安靜異常,能夠十分清晰地,聽到每一個人濁重的呼吸之聲。

    而那奴巖,卻端起桌上酒盞,旁若無人地飲起來。

    「王子今日真是好興致。」那奴奔的嗓音響起,帶著幾絲陰沉,「想來大王的病,已經無礙了?」

    「多謝王叔關懷,」那奴巖臉上漾起太陽光般朗烈的笑,目光燁燁閃動,「父王承蒙天祐,聖體日日康健,想來不久,便可復馬上英姿,揚鞭天下。」

    帳內響起一陣吸氣之聲——現任倉頡王那奴雷,數年前與流楓一戰,敗於赫連毓婷之手,心中惱怒異常,率師折回睿格後不久,便積恨成疾,一心想著要再次兵發流楓,一雪自己「敗於婦人」之手的恥辱,不料卻遭大部分貴族的反駁,以致於心病越來越深重,最後臥榻難起。

    可是今兒個,聽那奴巖的言語,怎麼著卻像是——有所起色?這可能嗎?

    細觀那奴巖坦蕩的面色,又似不作假。

    倘若那奴雷「東山再起」,那麼,一時間,帳中各貴族皆陷入沉吟之中。

    「王叔這酒,端地不錯,不知可否送侄兒幾壇?」那奴巖也不去管眾人的面色,只轉著手中酒樽,悠悠地道。

    「你——」那奴奔隨手一指,點住容心芷,「去取幾壇上好的馬奶酒來!」

    容心芷不說話,只是趴在地上行了個禮,然後膝行著朝帳外走去——在倉頡王地,階級觀念甚為嚴重,身為奴婢者,但凡有絲毫行差踏錯,不是賜死便是鞭笞,毫無尊嚴可言。

    兩道目光,緊緊地凝著那女子卑微的身影,眸底卻有一絲惑色閃過——這個人,怎麼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

    直至出了大帳,容心芷方才長吸一口大氣,撐著酸麻的雙腿從地上站起,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卻依然盤凝於後背,久久無法消散。

    回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那帳篷,她忽然生出股濃郁的,想要逃離的意識,那意識是如此強烈,讓她壓都壓不住。

    危險。

    長期於軍旅中養成的警惕性告訴她,那個人,很危險。

    折身到後帳,容心芷取了美酒,提在手裡,慢慢地向前走,腦海裡迅速思慮著——要不要找個人,替自己去送?

    按說,在那場浮華的宴會上,她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無論她出不出現,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唯有那個人——倘若此次送酒去的人不是她,會不會反惹他懷疑呢?

    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因為還在大帳中的那奴巖,心中那絲懷疑已經越來越大。

    他甚至調轉了注意力,雙眼定定地看著帳門,似乎隱有了幾分期待。

    勾頭縮肩,容心芷走進帳篷,躬著腰走到那奴奔案側,緩緩跪下。

    「去,」那奴奔也不看她,不耐煩地擺擺手,「送給王子。」

    容心芷前額點地,行了個大禮,復站起身來,提著酒罈子往那奴巖桌邊走。

    沉默地將酒罈放在他身邊,她剛要走開,那男子卻突兀地伸出手來,一把攥住她的腕部,雙眸如鷹,嗓音低沉:「你是誰?」

    容心芷心中「咚咚」一聲狂跳,訥訥兩聲,驚慌而微弱地開始掙扎。

    他們之間的異動,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各式各樣的目光一齊看過來。

    為怕暴露身份,容心芷放棄徒勞的掙扎,逕直跪了下去,將面容深深埋入桌沿下。

    那奴巖遲疑地縮回了手,即便敏銳如他,也無法把眼前這個神色張皇,卑微到極致的女子,與他曾經在茶鋪中,見過的那個秀色奪人,目光冷銳的阿妮相提並論。

    或許,真是自己的錯覺罷了,那樣的女子,怎麼可能甘心為奴,伏地侍人呢?

    容心芷懸起的心輕輕地放下,慢慢地退到一旁,安靜地跪立著。

    一場小小的波折就此寧定。

    而帳簾外走進的另一個人,恰好地,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是一個衣著、五官毫不起眼的人。

    然而長期以來的經驗,告訴容心芷,越是毫不起眼之人,有時候,往往越有過人之處。

    她抬起了眼睛,凝神關注著那個人的舉動,卻沒有留心,身側男子投來的眼角餘風。

    一直端坐著的那奴奔卻站起身來,好似久渴之人看見泉水般,唇角綻出絲笑,親自離座相迎。

    眾目睽睽之下,那奴奔將來人引至自己案邊,親自為其把盞,而那人也面無表情地領受了,趁接酒之際,在那奴奔耳邊低語了一句。

    眾人只見那奴奔點了點頭,再轉過臉來時,竟帶著無比歡悅的笑容:「來來來,大家飲酒!」

    他這樣的轉變,讓人頗難以接受,簡直就像是舞台之上,一個拙劣的演員,透著無比的滑稽之感。

    舞女們魚貫而入,再次揚起的喧嘩,很快將適才的不快遮掩過去。

    「侄兒啊,」那奴奔老著一張臉,舉起酒杯向那奴巖示意,「你我本是至親骨肉,以後這王帳,便是你的家,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王叔我隨時歡迎。」

    想不到一個意外來客,竟使局面出現這樣的變化,容心芷的眼眸更深了。

    「還不快與王子侑酒,讓王子乘興而來,盡興而歸!」那奴奔一聲令下,幾名花枝招展的舞女立即朝那奴巖圍了過來。

    那奴巖也不推拒,左擁右簇,美人在懷,目光卻仍是時不時掠過容心芷低垂的眉眼,卻見她眉梢微微地動了動,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識地攥緊裙袍。

    她的細微動作,或許能逃得過其他人的眼睛,卻無比精細地落入他的眸底。

    那奴巖不由翹翹唇,眼中的笑意,卻愈發地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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