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唳九霄天下寒 第313章 :離去 文 / 自由精靈
第313章:離去
殷玉瑤接過了折子。
卻並沒有立即打開細看,而是輕聲言道:「蔣愛卿,你先退下吧。」
「是。」長長吁出一口氣,蔣坤河的面容卻是鬆了——無論如何,他只能做到這一步,至於「天意」如何,混不是他能夠把握的。
直到殷玉瑤轉身離去,蔣坤河方從地上站起,擦了把額上冷汗,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蔣大人!」萬嘯海追上前,拉住他的袖子,眸中滿是疑色,「你那——是什麼折子?」
蔣坤河轉頭看看他,唇邊浮出幾許模稜兩可的混沌笑意:「問路石。」
「問路石?」萬嘯海恍然,一愣神間,蔣坤河已然掙脫他的手,飄飄搖搖地去了。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萬嘯海心中浮起極其不妙的感覺,但到底是哪裡不妙,他一時間又說不上來,總之就是那種無從琢磨,且廝纏於心久久不下的煩亂。
明泰殿。
稍作歇息,又飲下杯參茶後,殷玉瑤打開了蔣坤河的奏折,映入眼簾的五個字,讓她不由一愣,及至細看下去,眸中不由浮出濃濃的怒色,最後重重一掌拍在案上!
「娘娘!」聞得響動,安宏慎小跑步奔進。
「無事,」殷玉瑤擺擺手,繼而又道,「你去集賢館,召葛新前來。」
「是。」安宏慎領命而去。
半個時辰後,葛新仍舊穿著一身簡樸的布衣,進了明泰殿,在御案前跪下:「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葛愛卿請起。」殷玉瑤示意他平身,爾後將奏折遞向他,「你且看看這個。」
葛新移步近前,接過奏折,仔細閱罷,沉吟不語。
「葛大人有何看法?」
「娘娘呢?」葛新並不曾說出自己的主見,反問道。
「此疏字字句句,寫得甚為懇切,看得出來,蔣坤河確實有悔過之心,只是他所犯之罪,實難容恕,故而本宮想,將他削權罷職,遷往外任。」
葛新聽罷不語,顯見得並不贊同。
「怎麼?」殷玉瑤鳳眉微微擰起,「你是覺著太輕了?」
「不,」葛新緩緩搖頭,「這件事,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
「哦?」殷玉瑤挺直後背,臉上滿是「願聞其詳」的表情。
「蔣坤河上這封奏折,實乃投石問路之策。」葛新畢竟老辣,一眼便看出蔣坤河的用心所在。
「如何投石問路?」殷玉瑤眸光凜凜地看著他。
「其實朝中想投石問路的,並不止蔣坤河一人,」既然已經扯開了話題,葛新索性不再繞彎子,「自娘娘輔政以來,便一直有心於整飭吏治,這已經是眾所周知之事,而今皇上雖回宮,卻一直不露面兒,而娘娘高坐龍椅,手執權柄,朝中大臣,凡有劣跡者,莫不心中惴惴,但——」
「但又什麼?」殷玉瑤眸色陡寒,加重語氣追問道。
「但又想著,娘娘只是一女子,於權謀機鋒上,始終輸皇上一籌,有這個想頭兒,卻未必有這個膽魄——先時皇上排清流弊,全是以剛決手段捕墊前路,對於撞上刀鋒的官吏,從不手軟,但也沒有向京官下手,可見心中仍然有所顧忌,一怕國內生變;二怕給他國可趁之機;三也是因為邊事不穩,所以雖計劃多時,卻未曾著手。蔣坤河進這折子,其實也是想探驗娘娘的底線,以及,動手的時限。」
「時限?!」
「是,」葛新抬眸,靜靜地看著她,神情坦然,「若娘娘於此際動手,治罪於蔣坤河,非但起不了震懾的作用,反而會讓眾多朝臣覺得自身堪危,做出『孤注一擲』的事來。」
「依愛卿所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理?」
「置之不理。」葛新淡淡地吐出四個字來。
「置之不理?!」
「是的,置之不理,若是娘娘置之不理,蔣坤河內心定然憂懼,因為憂懼,便會小心翼翼地行事,欲應對眼下情形,微臣有兩策。」
「你說。」
「第一,發佈召賢榜——一則集賢館眾士子均外放為各地官員,館中空闊;二則國家確實正值用人之際;三則,此舉可以讓京官們增加危機感;四則,有備無患。」
「嗯,」殷玉瑤頷首,「愛卿之言有理。」
「第二,娘娘當下之要務,乃是將權利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至於去污存清,是下一步的作為,況且,娘娘當下還有一件大事未辦。」
「你不用說了。」不等葛新開口,殷玉瑤已然明白他所指為何。
「不,」葛新卻猛然一聲震喝,「國不可一日無君!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令難行!令難行,則國必亂!」
幾句雷霆之語,震得殷玉瑤雙耳嗡嗡直響,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著葛新道:「本宮……納卿之所議。」
見自己的目標已經達到,葛新拱手,正要告退,卻聽殷玉瑤再道:「今日廷上那個叫伊遠清的年輕官員,你可認識?」
「伊遠清?」葛新眉峰一挑,「知曉,但並不熟悉。」
輕輕「哦」了一聲,殷玉瑤眸中閃過絲失望,遂擺手道:「你先退下。」
殿外的天色漸漸變得昏暗,殷玉瑤站起身,繞過層層錦帷,在御榻前立定。
她的煌曦,還是那般英氣逼人,穩穩端坐在榻上,與從前並無二致。
屬於女子獨有的柔情再次湧上心頭,暫時覆去理政之時的清冷果決。
煌曦,我該怎麼辦呢?
她不禁在心底輕輕地問。
淡淡的螢光,忽然在燕煌曦身後的牆壁上亮起,殷玉瑤愕然怔住,看著一個鬚髮皆白的男子,慢慢浮出,漸漸突立成一尊栩栩的像。
「劣徒!渾不聽為師之勸,以至有今日之禍!」
殷玉瑤震驚地張大嘴:「堯,堯翁……?」
那老者微捋銀鬚,轉頭注視著她:「殷玉瑤,他元壽已盡,你如何只不肯放他離去?」
「什麼?」殷玉瑤有如五雷轟頂,渾身搖搖欲墜,心中那絲浮起的希望,被堯翁一句話,擊得粉碎。
「凡事可求,但不可強求,倘若強求,必損己害命,他皆是因為對你一念執著,才種下惡因,得此惡果。」
「我不明白!」許久不見的抗爭之色從殷玉瑤眸中浮出,「我們真心相愛,為何這世間卻偏偏要給我們如此多的阻礙?」
「癡兒!」堯翁搖頭,放棄了對她的勸說,「倘若你再執迷於這一段男歡女愛,頃刻間燕國便有大禍,你就算不顧忌自身安危,也當顧忌三個兒女吧?」
殷玉瑤默然。
「老夫也送你一句話:得放手時,須放手。」
「得放手時,須放手?」殷玉瑤咀嚼著這七個字,臉上浮出慘淡的笑——誰不想和自己心愛之人一世攜手?誰不想長長久久一世錦安?作甚麼到了她的頭上,卻——終難完滿?
見她一臉失魂落魄,堯翁心中也不禁浮起絲憐惜:「今生今世,你與他已然緣盡,倘若你必要苦尋,且細修德政,若功行圓滿,這一段緣分,可或有再續之時——」
殷玉瑤聽在耳中,目泫神迷:「再續?什麼時候?」
「此乃天機,老夫言只至此。」
堯翁言罷,視線轉向依然「酣睡」的燕煌曦:「劣徒,且跟為師去吧!」
殷玉瑤一驚,當即跳了起來,伸手抓住燕煌曦的胳膊,眸露淒惶,連禮數也顧不得了:「你,你要帶他去哪裡?」
「他三魂七魄,皆已遠遁天外,留這具凡胎在此,不過讓他眷眷不捨,徒增無限煩憂,難道你想見他因為你,魂靈俱散,再無超生之理嗎?」
殷玉瑤心中一片混沌,只知燕煌曦這一去,便與她相見無期,除了大片絕倒的哀傷,竟顧不得其他,眸中淚水成串兒往下掉。
「去吧!」
陡然間,堯翁一聲大喝,一股勁氣透過燕煌曦的身體,直襲殷玉瑤,她噌噌噌後退數步,倒坐在地上,眼前一片白光閃爍。
待到一切靜息,榻上已是空空,哪還有燕煌曦的影子?
「煌曦!」
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叫響徹明泰殿,殷玉瑤撲倒於地,哀痛而絕望地哭出聲來……
瑤兒……
模糊中不知是誰的輕語,在耳邊響起。
殷玉瑤慢慢抬頭,只見那男子半蹲於身前,正滿眸疼惜地看著他,竟也是無限不捨。
「難道你想見他因為你,魂靈俱散,再無超生之理嗎?」
堯翁的話陡然在耳邊響起,字字剜心。
抬起手來,殷玉瑤胡亂擦去腮邊淚水,綻出明麗至極的笑靨:「大燕有我在,便如有你在……你,只管,好好兒地……去吧……」
死死地咬住唇瓣,她猛地轉過頭去。
一聲歎息掠過微涼的空氣,落入她的耳中。
時間彷彿凝固,不知過了多久,全身酸軟的殷玉瑤方轉過身,只見適才他魂魄停駐的地方,淡淡流轉著三個紅熒熒的字:
兩千年。
兩千年?
這是你的許諾嗎?
還是你的暗示?
兩千年?
兩千年滄海桑田,兩千年生死輪迴,兩千年風雲激盪,煌曦,你可還會記得我?
你可真的,還會記得我?
……
墨色夜空如磐石一般,沉沉地壓在永霄宮的上空。
倚立在凌天閣頂,任由陣陣嘶冷的風吹過耳際,女子那雙漆黑的眼眸中,滿是深凝的憂傷。
再不能握住你溫暖的手;
再不能聽到你低沉的嗓音;
再不能看到你淡淡揚起的眉;
再不能與你一起,縱論天下,笑談河山……
這方乾坤,依然如斯錦繡,可為何只剩下形單影隻的我,將不盡的孤單寂寞品嚐?
另一側的欄杆邊,一身白衣的男子洒然而立,清澄瞳色如幻彩琉璃。
他似乎,出現得不是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