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唳九霄天下寒 第349章 :發難 文 / 自由精靈
第349章:發難
一步,一步,又一步。
往日威嚴肅穆的殿閣,於夜色裡看去,更顯陰森。
捏著滿把冷汗,韓元儀終於伸手推開了沉重的殿門。
果如那人所言,殿中一切寂寂,半個人影子俱無!
是個好機會!
輕輕掩上殿門,韓元儀朝御案的方向摸索而去——他此次的目的,便是——國璽。
只要拿到國璽,往奏折上戳那麼一下,他便大功告成!
近了,近了,那方玉璽就在眼前,晶瑩玉潤光華流溢,彷彿豆蔻年華的二八少女,散發著勾動人心的魅力!
猛然地,已年近半百的韓元儀竟跳了起來,一把抓住玉璽,從袖中慌亂地摸出奏折,攤開來放在案上,蘸了紅泥兒……
「光——」
閉合的殿門忽然洞開,一列禁軍執戟衝入,明晃晃的火把將整個大殿照得透亮!
玉璽重重砸在地,碎成兩半,黏-濕的印泥跳濺開來,粘在光鑒的金磚地面上,就像是凝固的血漬。
空氣驀然凝滯。
韓元儀大睜的雙眸中,映出那女子高貴雍華的身影,以及冰冽的眸子。
事情到了這一步,韓元儀心中所有的恐懼反而消散了,任手中的奏折掉落於地,仰頭發出串嘶啞的嚎聲:「天意,哈哈,天意……」
「韓元儀!」殷玉瑤一聲震喝,止住他的狂態,「你身居高位,深受國恩,不思還報,反心心唸唸於一己私利,日夜謀劃克算,到了此時此刻,還不知悔悟嗎?」
「悔悟?」韓元儀喃喃低語了一句,忽地抬起頭來,眸中射出凜凜寒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為什麼要悔悟?」
「皇上!」殷玉恆走過來,按劍躬身,「此人邪佞成性,難以向善,還是盡早處置吧!」
略略頷首,殷玉瑤走向一旁。
殷玉恆行至韓元儀身邊,一腳橫踹過去,韓元儀當即跪倒在地,可歎昨日還蟒服玉帶的部堂大臣,轉眼間便作了階下之囚。
殷玉恆暗中注意韓元儀已久,對他著實沒什麼好感,此際提住他的衣領,將軟癱在地的韓元儀給硬生生拖了出去。
大殿門外,文武百官們默然地看著,個個屏聲靜氣。
長裙曳地,殷玉瑤折身走出大殿,官員們自動讓開,分列兩旁。
在高高的石級上站定,殷玉瑤肅冷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鳳音浸寒:
「跪下!」
往日在下屬們面前,在百姓們面前,在同僚們面前,甚至是御駕之前,私存小視之心的所有臣僚們,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朕知道,」殷玉瑤的嗓音極輕極緩,卻如一柄利劍,鮮血淋漓地插入每個人的心臟,「自朕登基以來,真心欽服,願傾力輔佐朕的人,屈指可數,更多的人,想隔岸觀火,混水摸魚,分斤撥兩地打算著,如何才能為自己謀得最大的利益!韓元儀,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眾臣噤若寒蟬,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喘。
「你們瞧著,朕是個女子,又素習溫和,斷不會使那雷霆手段!可是今兒個,朕要告訴你們,倘若你們還是存著那僥倖之心,以為朕可欺可瞞,那就最好先摸摸自己的腦瓜子,長得夠不夠結實!」
一連串滾石驚雷般的話語,聽得眾臣肝膽盡摧,恰於此時,明泰殿四周響起陣陣喊殺之聲,四面飛簷上人影躥動,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今日赴宴之人,大多數都是文官,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一個個嚇得渾身戰慄,只恨不得地上立刻生出條縫兒來,好囫圇鑽進去。
大燕國的女皇,高高地站立著,如同她的丈夫那般,冷冷注視著跪在腳下的一應人等,也注視著這一場腥風血雨的交戰——
她並沒有聽從落宏天的建議,離開永霄宮,反而大肆鋪排邀眾臣共飲——因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對一個王者而言,這座宮殿意味著什麼。
不僅是帝位的尊嚴,不僅是一個國家的根基,更是王者的生命!
若非萬不得已,任何一個帝王,都不能輕棄本位,輕棄眾臣,輕棄社稷而去!
溫熱的血像雨點般灑落下來,洇濕殷玉瑤的臉龐,可她仍舊巍然如山般地站立著,就像那個曾經傲立蒼穹的男子,無論眼前面對的是什麼,他都不會有絲毫變色!
在這樣的時刻裡,那些由懷疑、妒忌、蔑視、譏諷化作的利矢,忽然間都消失了,她的身周像是散發著一層七彩的光芒,逼退人世間所有的黑暗,只餘光明。
每一個人都悄悄抬頭看著她,眼中浮現出敬畏之色。
變亂從亥時起,至卯時方止,空氣飽浸血腥的味道,宮闕上方,成群結隊的烏鴉淒厲叫著飛過,卻沒有一隻,敢落下來品嚐遍地鮮美的血肉。()
當金色的朝曦透過樹梢,投落到明泰殿朱紅大門上,渾身浴血的殷玉恆按劍走回,單膝跪倒於地:「啟稟皇上,在內宮作亂的三千餘名宮人,全部伏誅,擒獲匪首夏明風、許紫苓二人,現已押入天牢,聽候皇上發落!」
「好!好!好!」殷玉瑤連說了三個「好」字,仰頭向天,唇瓣綻出明媚而慟魂的笑容。
「眾位愛卿,平身吧。」
直到得准皇帝御命,已經跪了將近五個時辰的臣工們,方才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個個臉色慘白,渾身上下像是被水洗過似的。
「來人!」
「奴才在!」
「賞眾卿家參湯,用過後立即至交泰殿,上朝議事!」
「遵旨!」
……
發生在大燕承泰元年九月初九夜的這一場宮變,並沒有驚動太多的人,甚至永霄宮外圍的百姓們,仍然是一夜安枕,也許,只有那些處在漩渦中心的人,才深深地領教了,什麼叫作——天威凜冽,聖心難測!
交安大殿。
眾臣們筆直地佇立著,再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吏部尚書單延仁!」
「微臣在!」
「自即日起,按照議事院所列條呈,詳細考核每一位京官之功過得失,凡有瀆職塞責,貪墨徇私者,重者交大理寺刑究,輕者視其情節去留!」
「是!」
「議事院院臣宋明非!」
「微臣在!」
「著爾清查全國各州郡稅目,派遣相應專吏徵收稅項,不得濫立名目盤剝,不得中飽私囊!」
「微臣遵旨!」
「湛固!」
「微臣在!」
「命爾細查現行軍制軍律,若有不合情理處,斟議改之!」
「微臣遵旨!」
在這個金風送爽的秋日,大燕女皇殷玉瑤,連續頒下數十道詔令,籌備近三個月之久的承泰新政,真正拉開了序幕……
……
天牢。
陰暗的囚室之中,一男一女兩人,被重重鐵鐐,縛在鐵架之上。
隨著一陣沙沙的腳步聲,殷玉瑤在殷玉恆與賀蘭靖的護衛下,步入囚室之中。
傾身坐在木凳上,殷玉瑤抬頭,視線先落在男子臉上,略轉了轉,再去看披頭散髮的許紫苓。
「一別十餘載,夏大統領的狼子野心,倒是絲毫不曾收斂。」
重重「哼」了一聲,夏明風眼中閃過絲陰狠:「堂堂七尺男兒,傲立於天地之間,不作五鼎食,便作五鼎烹!你不過一介婦孺,懂得什麼?!」
「好個堂堂七尺男兒!」殷玉瑤倒也不惱,「朕倒也想問夏統領一句,你回頭自思,一生行止,可配得上『男兒』這兩個字?」
夏明風一震!
但聽得「光」地一聲響,殷玉瑤自殷玉恆腰間抽出佩劍,擲在夏明風面前,又對獄吏道:「去!解開他身上的鐵鐐!」
獄吏卻面現遲疑——雖說這夏明風已經被殷統領廢了內力,但外家功夫仍在,倘或一時凶蠻起來,傷了聖駕,他便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賠的。
「沒聽見嗎?這是朕的聖旨!」
獄吏打了個顫,依言走到夏明風身邊,「匡當」一聲解開鐵鐐。
「夏明風,」殷玉瑤眸光凜冽地看著他,「倘若你自認英雄,只管仗劍來殺,朕決不虛避,倘若你自認非英雄——」
不待她把話說完,夏明風已經一伸手,將那劍拿在手裡,看看殷玉瑤,又看看手中之劍。
遙遙想起,燕雲湖畔,他對這女人窮追猛打,施用酷刑,她卻咬緊牙關,不肯吐露傳位詔書的下落,還將自己給矇混了過去——那時,她手無縛雞之力,卻已有這般膽色……難道這大燕國萬里疆土,合該是屬於她的?
閉閉眼,夏明風發一聲喊,反手一劍,深深刺入腹中,頓時血流如注,眼見是活不得了……
「這人倒是個梟雄。」殷玉瑤微微點頭,當下吩咐道,「抬出去,且入土安葬吧。」
處理完夏明風,殷玉瑤方轉頭,看向那個縮在角落裡,始終一言不發的女人。
許紫苓。
「你們,且退下吧。」
殷玉恆和賀蘭靖對視一眼,折身退了出去。
囚室裡只剩下兩個女人,殷玉瑤方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許紫苓跟前,立定:「你原本可以找個平靜的地方,過安穩的生活,為什麼要回皇宮裡來?」
「為什麼?」許紫苓終於抬起頭,陰沉雙眸中浮閃著絲絲狂躁、不甘,還有深深的怨恨,「這大燕皇后,你做得,我為什麼做不得?我有什麼地方不如你?憑什麼你可以活得風風光光,我卻只能常年在陰暗與絕望之中掙扎?」
殷玉瑤屏住了呼吸,有些怔愣地看著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原來,這才是她壓在心中長達數十年的渴望、憤怒、貪縱……
她們,一樣的年紀,一樣的出身,卻是完全不同的遭際,故而養成全然相反的性格——她深深地嚮往著光明,嚮往著愛,而她卻被世間的陰暗污穢蒙蔽了心智——在她看來,這個世界是冰冷而無情的,所有美好的東西要麼屬於她,要麼就該毀滅!
她渴望愛,比任何人都渴望愛,卻不懂得,如何才能得到一份真正的愛。
對於這樣的人,對於這樣的一個靈魂,縱使你給她愛和溫暖,只怕,也已經遲了吧?
抬起手來,殷玉瑤緩緩拔出髻間金簪,許紫苓停止掙扎,呆呆地看著她,眸中先是掠過絲驚恐,繼而散去,漸漸變得釋然。
「呵呵,呵呵……」她低低地笑起來,嗓音嘶啞而黯沉,「你想殺了我?殺了我也好……殷玉瑤,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死也是一種幸福……」
手腕一顫,金簪「噹」地一聲落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
「噗——」
一道劍光,筆直地從後方刺入,沒入許紫苓的胸口。
仰頭噴出口鮮血,這個生於陰暗,長於陰暗,一生與陰暗牢牢裹成一體的女子,結束了她年輕的生命……
「啊——!」殷玉瑤不由驚跳起來。
「結束了,都結束了……」一雙有力的臂膀從旁側伸來,輕輕擁住她,口中低聲勸慰道,「不要怕,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嗎?」怔怔地對上他冷毅的眸子,殷玉瑤眼中難掩惶然。
「都結束了。」他看著她,唇角緩緩綻開絲溫暖的笑,「瑤兒……從現在起,這個天下,是你的了……」
「你喚我什麼?」殷玉瑤驟然一驚,猛地抽出身來。
可,只是那樣一瞬,面前的男子已然恢復正常:「皇上,請啟駕回宮!」
「啟駕——回宮——!」
伴隨著凌天閣頂傳來的渾重鐘聲,宮侍清亮的長唱掠過重重宮闕,傳向永霄宮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