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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不關風與月 第374章 :白首不相離 文 / 自由精靈

    第374章:白首不相離

    勝利和值得欣慰之事,接踵而至,無論是風輕裘開辦的永泰錢莊,還是海航司開發海上路線,進行商貿活動,抑或是單延仁對吏治的持續改革,都相繼取得較大的成就,至承泰八年六月,殷玉瑤三十八歲生辰將至之時,國庫首次實現歲入兩千萬兩白銀,各地糧庫充盈,無一處荒置之地,無一戶流逸之民。

    議事院。

    殷玉瑤居中而坐,鳳眸定定地看著長桌中央那個巨大的沙盤。

    那是一座城市的模型,坐落在數尺見方的基座上,雄偉而宏麗,街道、民居、市集、墓地、園林,清清楚楚,無一處遺漏。

    目光轉開,落到旁側站立的年輕男子身上:「這模型,是你一手主持完成的?」

    「是。」男子神態平靜,既無諂媚邀寵之態,也無踞功驕傲之色,「還有工部六名同僚。」

    「非常好,」殷玉瑤頷首,「即如此,朕便將規制天下城建的任務,完全交託於你,你可能完成?」

    年輕男子身體輕輕一震,極緩極慢地抬起頭來。

    「怎麼?你不願意?」

    「非是微臣不願意,只是微臣怕,手中權限,不足以完成此項大任。」

    「嗯?」殷玉瑤的眉頭掀了起來,「這是怎麼說?」

    「啟稟皇上,據微臣所知,天下所有州府、郡府之中,均住有不少士家大戶,若按照微臣的設想重建新城,必會觸犯這些人的利益,倘若他們鐵了心呆在原址不肯挪窩,或執迷於風水陰陽之說,恐怕微臣,真不能拿他們如何。」

    「嗯,」殷玉瑤頷首,「你所言確實在理——這樣,朕派個有威望又有能力的人去幫助你們,不知你意下如何?」

    年輕人臉上微微一怔,卻仍舊堅持道:「不知皇上打算委派任命誰?」

    「辰王,燕煌曄。」殷玉瑤極其緩慢,而又極其清晰地吐出五個字來。

    年輕人垂首,不作聲了。

    從議事院出來,殷玉瑤立即命人,轉道去往燕煌曄的府第——自承泰三年燕煌曄送嫁歸來後,一直賦閒在家,倒不是殷玉瑤不肯用他,而是他執意要借這個機會,悠遊整個大燕的三山五嶽,殷玉瑤經過一番思慮後,也便答應了。

    一帶灰牆,包圍著半個擁翠簇紅的院子,在這處處繁華的浩京城中,不顯山不露水,鑾駕到得辰王府門前,卻見大門緊閉,人聲寂寂,喬言正要上前叩門,卻被殷玉瑤叫住,她想了想,道:「去看看偏門上鎖了沒有,倘若沒有,便從那裡進去吧。」

    「這——」喬言一臉為難——不管怎麼說,殷玉瑤總是一國之君,倘若從偏門進入,以後給人知道了,難保不會說他這個內廷總管不會做事。

    就在他沉吟間,殷玉瑤已經下了輦轎,自行朝偏門的方向而去,喬言吃一大驚,趕緊招呼所有人跟上去。

    一般而言,京中稍大的府宅人家,都會留一道偏門,任府內大小人等出入,辰王府也是如此,故而殷玉瑤很自如地進了辰王府,沿著迴廊一路向前。

    「曄哥哥,」一聲女子嬌脆的喚聲,將殷玉瑤的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隔著蔥蘢樹影,她隱約瞅見一個身著紅裙的女子,手執一柄木劍,紮著馬步立在地上,「是這樣麼?」

    「對,就是這樣。」女子身旁,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軒然而立,「手臂挺直,兩眼平視前方,呼吸要穩,切記全神貫注,不要分心他物。」

    「好難哦!」女子語帶嬌憨,顯得與燕煌曄已經極為親近。

    「要是覺得累,那就明日再學吧。」燕煌曄倒也不強求。

    「不嘛!翩兒想早日和曄哥哥雙劍合併,行走天涯!」女子說著,反而更加賣力起來。

    雙劍合併?行走天涯?

    久久地佇立在迴廊中,殷玉瑤再沒有前進一步——時光剎那倒回二十年前,宗翰宮中,燕煌曄也曾這樣,悉心指導她習練劍法,那個時候,她和燕煌曦的感情遭遇前所未有的冰凍,那個時候,他情懷懵懂,那個時候,她對於這個世界,眼中所見,只有悲傷,只有黑暗,只有絕望……是那個少年,用他最純粹的熱情,鼓勵她活下去,是他站在她的面前,雙眸晶亮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喊:「四哥他愛你!」

    殷玉恆、燕煌曄,這兩個男子,對於她的人生,有著不同的意義,若論在她心中的地位,其實比燕煌曦和納蘭照羽、落宏天,輸不到哪裡去。

    如今,納蘭照羽有了容心芷,殷玉恆有了燕煌昕,而燕煌曄,的確也該有,屬於他的人生和幸福。

    自己,真是不該來打擾他呢。

    轉過身,殷玉瑤沿著來時之路,朝外走去。

    「皇上,」喬言朝人影晃動的方向斜瞅一眼,提步跟上,壓低著嗓音道,「要奴才去——」

    「住嘴!」殷玉瑤一聲沉喝,「記住,今天朕沒來過,你也沒來過。」

    「是。」喬言不敢強嘴,趕緊勾頭答應。

    ……

    回到明泰殿中,殷玉瑤深深地泛起了躊躇,照此情形看,是不能遣燕煌曄出這趟差了,放眼朝中,位與他同尊,威望與他同盛,手腕與他同樣剛硬果決者,卻無一人,該怎麼辦才好呢?

    「母皇。」

    少年略顯沙啞的嗓音傳來。

    「宇兒?」

    「母皇可是在為新城創建之事發愁?」十六歲的少年,開門見山。

    「是啊,鄭謹浩的憂慮不無道理,倘若沒有一個威重權高之人坐鎮主持,此事只怕難以落到實處。」

    「兒臣請旨,主理此事。」

    「你?」

    殷玉瑤微微一愕,抬頭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而燕承宇也毫不遲疑地看著她。

    長大了。

    這是殷玉瑤的第一感知。

    比起兩年前,他顯得更加成熟和穩重,眉宇之間隱隱透露著大燕皇族男兒特有的剛毅果決,殺伐決斷,琉璃湛黑的眸子裡,是她所熟慣的泌寒。

    和昔日在燕雲湖中,第一眼乍見燕煌曦時,同樣的泌寒。

    有其父,必有其子。

    尤其是,經過殷玉恆長達數年的有意錘煉,將其骨髓裡的那股鐵血傲然,已經激發出七八分,不難想像,數年之後,他和他的父皇、叔叔,將不遑多讓。

    也好。

    在承寰歸位之前,讓他多鍛煉鍛煉,也是好的。

    「既如此,」殷玉瑤面色一肅,「燕承宇聽令!」

    「兒臣在!」

    「即日起,朕赦封二皇子燕承宇為韓王,持龍泉寶劍,協助工部侍郎鄭謹浩,助其完成天下州郡改建工程,若遇抗令不遵者,可先斬而後奏。」

    「兒臣領旨!」

    「你隨朕來。」

    待燕承宇起身,殷玉瑤又領著他,走到御案前,慢慢拿起一個樸素無華的黑漆盒子,拿在手中默默無語。

    燕承宇也沉默地靜候著。

    終於,殷玉瑤打開盒蓋,顫巍巍從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令牌,放到燕承宇手中。

    燕承宇赫然瞪大了雙眼——九龍闕?!

    「這個,」殷玉瑤鳳眸深凝,似含著無限的思念,「是你父皇當年,親手交給我的,如今,也是該回歸原處了。」

    「母皇,」燕承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讓它先擱在母皇身邊吧。」

    「不用了,」殷玉瑤搖搖頭,唇邊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漪,「從前,它是母皇的護身符,可是現在,已經派不上用場,倒是你,出了這九重金鑾殿,到得宮外,須得處處小心翼翼,畢竟,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縱你是皇子,也難保沒有那起心懷叵測的小人輩,欲圖算計於你,或者有意與你作對,到那節骨眼兒上,母皇遠在浩京,只手難及,一切只能全靠你自己,你,明白麼?」

    「母皇……」燕承宇雙唇一撇,眸中不禁盈起淚花,難得露出孩子家的模樣。

    「我的宇兒。」殷玉瑤也不禁情動,張臂將他擁入懷中,「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驚濤駭浪,你永遠要記住,你是大燕皇子,你的身體裡,流淌著燕氏皇族驕傲的血脈,整個大燕,是你身後最強有力的屏障,而母皇,會傾盡所有,保護你……」

    「嗯。」燕承宇哽咽著,重重點頭。

    ……

    夕陽西下,金色餘暉照在飛簷斗拱之上,使得整個永霄宮更加雄渾壯麗。

    咚——咚——咚——

    沉重的暮鼓,在凌天閣上響起,傳向四面八方。

    獨自一人,殷玉瑤再次登上凌天閣頂。

    凌天閣。

    凌天閣。

    是整個大燕,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寒冷的地方。

    曾經,他攬著她,在這裡俯瞰無邊錦繡的江山;

    曾經,他們肩並著肩,暢談天下,放眼未來;

    也曾經,她滿眼迷惘地站在這裡,悲痛著自己的悲痛,孤獨著自己的孤獨。

    風吹過。

    悶沉雷聲從長空遠處傳來。

    她緩緩地抬起頭,但見天際烏雲滾滾,急速而來。

    金影流躥,龍頭若隱若現。

    一陣遂痛,驟然在殷玉瑤的胸中急躥而過。

    如彩虹般的光華破體而出,直向雲中而去。

    隔著飛舞的雲團,她看見了他。

    長髮灑揚,曜眸湛冽,唇角微微向上揚起,帶著她慣熟的威嚴,和陽剛的氣息。

    她沒有說話,只那麼靜靜地看著他。

    縱然時光過了千百載,深銘於心底的那份感情,卻始終不會改變其顏色。

    已經不需要用任何言語來贅述,當他們看見彼此的那一刻起,靈魂即已完滿。

    她讀得懂他眼中全部的含義,以及思念,以及那一縷淡淡的疼惜。

    那樣烈火熬煎的情感,卻只得十二載完滿,從此之後,一在九霄雲上,一在大地之央,縱然如此,煌曦,我卻沒有一時一刻,忘記過你,忘記過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

    遙遙地,他們朝著彼此伸出了手,千萬縷雲絲織成網,裹住他們的身形。

    該歸去了麼?

    是該歸去了麼?

    你是不是已經等得太久,孤單得太久,寂寞得太久,所以才現身來尋我?

    盈盈咫尺間,脈脈不得語。

    剩下的,只是超越紅塵,超越時光的深沉愛戀。

    「瑤兒……」終於,男子嘴唇輕輕弧動,蒼涼的聲音帶著絕魅的魔力,洞穿所有的一切,直抵她的心底。

    「白——首——不——相——離——」

    「白首不相離?」殷玉瑤喃喃重複,一朵笑,在唇邊嫣然綻開。

    她衝他眨眼:「是的,白首不相離,這是你的誓言,也是我的誓約,今生今世,我只是你的妻!」

    風乍起,雲色繚亂,剎那之間,一切已經恢復原狀,只有那一身鳳衣的女子,立於茫茫然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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