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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不關風與月 第375章 :分離 文 / 自由精靈

    第375章:分離

    自承泰八年七月之後,殷玉瑤一日-比一日安靜下來,似乎有意收斂了從前的鋒芒,而變得恬淡寧定。

    群臣們都意識到了她這種情緒上的變化,不由再次開始議論紛紛,一股主張「還政」的漩流,從四面八方朝殷玉瑤圍逼過來。

    明泰殿。

    斜倚在榻上,殷玉瑤雙眸微闔,已經不再年輕的面容美麗依舊,只是額頭上,增添了幾許細碎的皺紋。

    一道人影悄悄地走進,立在屏風前,靜默地注視著她。

    羽睫輕顫,殷玉瑤緩緩睜開眼眸,然後扶著椅柄慢慢坐起:「你——」

    「皇嫂。」男子的嗓音有些低啞。

    「哦,你坐。」殷玉瑤的神思卻有些恍惚,「這會子怎麼進宮來了?」

    「昨天夜裡,有人去了我府上。」

    殷玉瑤仍自靜默,並未接話。

    走到錦凳旁,燕煌曄側身坐下:「皇嫂就不想知道,是誰?」

    「這重要嗎?」殷玉瑤朱唇微啟,玉音清晰,「他們去尋你,自然有他們的目的,若你願說,我便聽,若你不願說,那也沒關係。」

    燕煌曄澀然地笑了:「皇嫂,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沒變。」

    「你不也一樣?」殷玉瑤看著他,眸中多出幾許淺淺的暖意。

    燕煌曄的呼吸猛然一窒——二十年了,沒想到當初那一段懵懂的情事,在自己心中,竟然根植得如此之深,或許,對每一個男人而言,真正單純的感情,只屬於那個年少的時期,過了那個階段,什麼樣的感情都將不再純粹,而攙入世俗的利益算計,包括他的皇兄——最初遇見她時,他看見的,根本不是她那顆朝露般澄淨的心,而只是她玉蓮聖女的身份,只是她身上可以利用的價值。

    只是她太過乾淨,太過勇敢,太過明媚,而最終,用自己的愛,純化了他的,這才維繫了一段橫亙一生一世的情。

    皇兄,能遇到她,你真的好幸運!

    「皇嫂縱不介意,外頭的人卻不知生出多少想法來,臣弟只是怕,動搖國之根本,更損了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太平盛世——倘若如此,豈不辜負皇嫂如許多年來的良苦用心?」

    殷玉瑤怔怔地看著他——也許這天底下,現今敢如此說話的,也只有他了吧?微微地,她坐直身子:

    「依你看,我該怎麼辦呢?」

    「臣弟請旨,出京尋找承寰,他才是所有問題的癥結所在。」

    殷玉瑤心頭驀然劇震,不過繼而搖搖頭:「出京可以,但不必尋找承寰,一則十八年之期未滿;二則,朕手頭還有幾件大事,沒有辦完呢。」

    聽得這話,燕煌曄卻是一呆——什麼叫作「出京可以」?

    他目光緊凝,細細地看著殷玉瑤,卻從那平靜的眉目眼眸,著實瞧不出什麼來,只覺一口氣堵在胸膛裡,怎麼也出不來。

    千言萬語,難以成說,明明咫尺的距離,卻好似天涯之遠,準確地說,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終有這樣的感覺。

    今生今世,她是他的嫂子,也是他的君王,除此之外,他們二人之間,再不可能有別的關係。

    一瞬之間,燕煌曄心中升騰起無窮無盡的蒼涼之感——自己這一生的心事,或許,真的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罷了。

    背轉身去的剎那,他忍不住死死地咬住嘴唇——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一分離,很可能就是永生。

    他再不會看到她。

    而那段轟轟烈烈的歲月,也將隨著時間的流逝,徹底被歷史的風塵淹沒。

    英聖帝,明光女帝,將成為大燕史冊上,兩個乾癟的名詞,千百年後,或許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會流傳不息,但,有誰記得,他們是怎樣地相愛過?

    燕煌曄的腳步愈發蹣跚,很多次他禁不住要回過頭來,想衝回到她身邊,可這又能改變什麼?二十年前他衝動過一次,以為憑他的力量,能帶她離開,可事實證明,那只是他年少幼稚的個人行為,對整個大局毫無意義。

    可是他從來就不後悔,因為他至少讓她知道,他對她的心,並且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如此。

    而現在,這段原本只屬於他個人的私秘情感,即將退出他的生命,他卻那樣地痛,痛到無法呼吸。

    她從來不曾回應過他的愛,也不可能回應,這場宿命的相遇,從始至終,只由他自己孤單完成。

    可是……瑤兒……在這分別的時候,請容許我這樣叫你,我仍然要感謝你,走進我年少的生命,是你豐富了我對生命的認知,對於「情」之一字更加深刻的理解——你的選擇並沒有錯,我的愛,相比於皇兄的愛,實在不值一提。

    晚夏的風吹過,殿外紫櫻花的花瓣紛揚而落,牽動無盡的離愁別緒。

    她看著他走遠,微微地抬起手,朝著他的背後,卻始終,一言不發。

    她記得他們之間交錯的每一個瞬間,都是那樣地風輕輕,雲淡淡,他的寂寞,他的孤獨,他的剛忍,她一點一滴看在眼裡,藏在心底,卻從不敢輕易靠近。

    煌曄,我雖然不能愛你,卻從來沒有說過,不喜歡你,只是這樣的喜歡,我也永遠只能自己知道,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陣陣傷感之後,潮水般的疲倦湧上心頭,她不禁再次闔上雙眼,沉入夢鄉……

    還是燕雲湖,還是那隻小船,最近這樣的夢境,似乎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清晰,他的呼喚深摯而悠長,叩擊著她的心弦。

    「皇嫂。」又一聲熟悉的喚聲,將她從夢境裡喚醒。

    這次卻是燕煌昕。

    年過三十的燕煌昕,臉上再沒有少女時的任性,而是一種沉甸的剛毅。

    看著這樣的她,殷玉瑤心中不由湧起深深的歉疚。

    「皇嫂,臣妹是來告辭的。」燕煌昕開門見山,「前日收到堯翁的信,我們,該歸去了。」

    她沒有提那個人的名字,只是說,我們。

    殷玉瑤張開嘴,喉嚨裡卻發出不一點聲音。

    都走了。

    這偌大的浩京城,居然留不住一個個姓燕的鳳女龍孫。

    「這是他要我轉交給你的。」看著這樣的她,燕煌昕眸中似有不忍,踏前一步,將一個白色的信封,輕輕地,放到她的身邊,這才調頭,一步步朝外走。

    「煌昕。」殷玉瑤呼地坐直身體,用盡全身力氣,喚出聲來。

    「什麼?」燕煌昕站住腳步,卻沒有回頭,背對著她。

    「好好,照顧他,好好,愛他。」

    ……

    「我會的,皇嫂,你也要,多多珍重。」

    走了。

    那個為了愛情執守近二十年的女子,也走了。

    鐵黎、燕煌曦、燕煌曄、燕煌昕、殷玉恆……這些對她青春而言,極為重要的人,紛紛退出她的生命,或許,當大燕愈加盛華之時,也是她的時代,結束之際吧。

    使命完成,她該去哪裡,仍會去哪裡。

    渺渺燕雲湖,盈盈荷花香,才是她生命的歸屬之地。

    這人生啊,彷彿就是一幕大戲,當你的戲結束,別人的戲,才剛剛緊鑼密鼓地拉開場子。

    不必悲傷,不必彷徨,因為這世界,原本就是這樣。

    若你痛過愛過,真心實意地活過,那麼生命,還有什麼可遺憾呢?

    ……

    浩京城郊。

    斜陽如畫,晚霞似錦,山、水、橋,無不好到十分,妙到十分。

    兩匹駿馬,馬上人兒,妝扮樸實,和尋常市井夫妻,並無任何不同,有誰能想到,他們二人,一個曾是統御皇宮數十萬禁軍的統領,一個是皇家公主?

    「走吧。」女子伸手扯扯男子的衣袖。

    男子卻站著沒動,雙眸仍舊定定地望著皇城的方向。

    女子別開頭去,卻沒有再催促。

    許久,男子方轉首,一把緊緊握住女子的纖掌,口內一聲清喝,駿馬四蹄飛揚,載著兩個人,直向天邊而去……

    永霄宮。

    凌天閣頂。

    殷玉瑤久久地佇立著,看向她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指間捏著的,是他字字鐵畫銀鉤的信:

    瑤兒,我走了。自此以後,天涯飄萍,永難相期,宮中禁軍統領一職,我已轉交給江恩,另訓練有千名暗衛,專意負責你的安全,由伏幽統領,若遇緊急,你只需發出號令,他們自會現身,拼盡性命護你周全。

    另,朝中臣子,除單延仁、伊遠清、魁似道等,餘者皆不可輕信,例如洪詩炳湛固豐正隆等重臣要臣,仍舊心向燕氏「正統」,你切記切記。

    瑤兒,時光荏苒,剎那間二十載春秋已過,可無論世事如何變更,在我心中,你永遠只是那個在鬧市之中,將我胡亂抱住,埋頭大哭,並許諾會給我飯吃的善良姐姐,這些年來,你為了那個男人,幾乎忽略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或許對你而言,堅持這份對他的愛,便是你最大的幸福,作為離你最親最近的人,我深深明白你的心意,所以選擇堅定不移的守護——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對那個男人的承諾——你救我脫於厄難,免於流離失所,而他,鑄煉了我一個男人的靈魂——對於你,我始終懷著一份難言的愛,而對於他,我恨過,怕過,畏懼過,但更多的,卻是一股發自心底的深沉敬意。

    他是一個好皇帝,後來的後來,也是一個好丈夫,但他終究是利用了你——或許這方天下,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局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棋,他的智慧無與倫比,他的手腕超越世間無數人的想像,他的果決,他的鐵血,他的雄渾博大,世間男子罕難匹敵。這樣的一個男人,本該永恆孤寂,然而上天卻偏偏造了一個你,並安排這一場光風霽月的相遇……

    我的姐姐,你永遠不會知道,多少個日夜裡,看著他擁你入懷,我都在磨刀霍霍,坦白地說,我不是沒有想過殺死他,帶你離開,我並不認為你這一場情愛,如你想像的那般澄明,那般完美,在那個男人心裡,放在第一位的,永遠是他治下的江山社稷,縱然將權柄交付於你,也不過只是他自私的選擇——倘若他能活到今日,大燕的歷史上,便沒有女帝。

    很多時候,我都以為,我比他更加愛你,更有資格擁有你,因為我的愛純粹到極致,沒有一絲一毫的利用與算計,可是慢慢長大的我,方才明白,愛與不愛,有很多時候,與一個人感情投入的深淺,並無太大的干係。

    更多的,是一種個人無法控制的宿命。

    宿命安排他先遇見你,宿命安排你為這個男人綰守一生,宿命決定你是他的皇后,並延續他的意志,執掌這個國家。

    ……在所有人看來,安清奕已經死了,可也許只有你我,方才明白,他一直存在,並且永遠不會消失。

    若一切回到當初,燕煌曦果真因為安清奕的威脅,而徹底放棄你,整個大燕國也將不復存在,縱然不為了你,只為了他心中的壯志,他也會不計代價,與安清奕生死決戰,你的存在,只不過讓他多了勝利的籌碼,也多了顛覆安清奕強權統治的理由……

    ……

    那些字,一個個犀利無比,鋒寒無比,直指心的最深處。

    疼痛瀰漫開來,像一條條火舌,在她的體內跳躥,卻最終,悄然平息。

    玉恆。

    我承認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有千鈞之力,我承認的目光,好比鋒利的雪刃,能將我心中那段至高無上的愛情,細細地剖析開來,不留絲毫的餘地。

    可是玉恆,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倘若計較得太多,失去的,只會太多。

    譬如你。

    明明知道我不會愛你,明明知道自己的付出,也許得不到絲毫的回報,可是你後悔了嗎?

    沒有吧?

    因為愛,很多時候就是一種毫無理由的偏執。

    或許是我欠了他,也或許是他欠了我,倘若能夠解析得清,又緣何會有「多情自古空餘恨」這一說呢?

    正如你不後悔愛我,我也不後悔愛他,不管是真愛也好,利用也罷,我們終究是彼此生命裡,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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