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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聰明人、不講道理的人 文 / 寄奴

    許宣看著陽光下走來的書生,還是和那日相差無幾的打扮,風流才子麼,在著裝上向來有很嚴格的連貫性,只是今日沒帶扇子罷了。

    其實按照原本的日程,程子善是不準備過來這邊的。只是因為昨夜畫舫上的一個意外,這個時候覺得很有過來一趟的必要。遠遠地看見石階上坐著的男女,心中有些東西就更加篤定。

    那邊許安綺見到程子善後也怡然地站了起來,並沒有多餘的情緒,大抵是自然從容。程子善朝許安綺溫和施禮,也是平和姿態,倒是絲毫看不出兩人幾日前才有過摩擦。

    他是聰明人,那日見到許安綺,出口了幾句奚落的話語,本意也是要給處於困境中的對方加一把火,算得上有幾分落井下石的意味。這是技術層面的東西,大家心裡其實都明白。拋卻這一層,他對許安綺本身的觀感並不算差,相反,還是好感更多一些。

    那日這女孩子只是片刻的失神,也畢竟自己戳中的是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但也就到此為止了,隨後就是犀利的反擊。神情態度也是進退有度,點到為止。程子善後來想想,倒是把握不準自己當時奚落她的心態。當然,並不會後悔,有些事做了也就做了。

    這個層面的交鋒,本來就是互有勝負,倒是明白過來,要讓對方難堪,其實未必一定要擺在明面上。

    如果說和許安綺的交鋒還屬於同一層次,那麼隨後看許宣的眼神就有些吃味——內裡頗有幾分我來找茬、閒者迴避的意思。倒也不是指他的神色有多凶戾,實際上作為書生,程子善的外表算得文質彬彬,這時候即使心中憋著火氣,面上卻也不顯出來。

    只是,對於前世見慣風浪的許宣來說,對方刻意表演出來的雲淡風輕即使再多一些,目的性卻依舊是掩飾不住的——很多東西有了經驗,便一眼能看出來。

    「你可知道我麼?」程子善笑了笑。他隨意的口氣,聽著確實也不像生氣,至多就像是在路上遇到陌路人,隨口招呼一聲。也正是這樣子,才會讓人聽著沒底,所以在談判的時候,這種輕描淡寫地施壓,並不會少見。

    「你這人奇怪。」想了想,許宣伸手指指他,隨後笑著搖搖頭:「莫非不認識自己,卻還要問我?」

    許安綺的神色微微有些異樣,這書生,似乎一點害怕也沒有呢。

    這樣的回答讓程子善微微有些意外,許宣在街角作畫也有些時日,平日裡有了印象,大抵覺得是軟弱無用的窮書生罷了——不然做點什麼不可以呢,卻在路邊丟人現眼。這個時候覺得,既是無知者,大概都有些不知所畏。隨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看了看許宣,隨手指指旁邊:「炭?」

    許宣也笑著點點頭:「炭!」

    二人姿態和煦,如同多年舊友,看在許安綺眼中更覺得有些怪異。她心中知道,程子善並不好對付,尤其是前些日子似乎還聽說拜了家中的某位西席為師,也不知道學了些什麼。

    得到回答後,程子善若有所思地皺皺眉頭:「用來做什麼?」

    從程子善出現的時候,黛兒小臉上就有幾分緊張和警惕,這時候得了機會,立刻示威一般地舉起手中的紙頁:「畫畫的,像不?」

    「畫得倒是極像。」程子善盯著那畫看了片刻:「只是,除了畫屋舍、街道,是不是……也用來畫人像?」聲音不高,自言自語,風中呢喃的感覺,如果換在熱鬧的地方很可能都不會被聽見。但是,這個時候,該聽到的人自然也都聽到了。

    伴隨著淡然的語氣,很多東西於是正式地揭開。在程子善看來,對於許宣,並不需要太多的客氣,因為覺得沒有必要。直接挑明了來意,隨後是讓你好過一些,還是難過一些,就全憑自己心意。畢竟在他看來,這並非一個層次的交鋒,是無需太過在意。

    陽光這時候有些刺目,照著許宣的雙眼微微瞇了瞇,隨後將頭低下來,看不清表情。

    這樣的舉動,看在程子善眼中,便也就覺得眼前的書生已經示弱了。

    「啊……」黛兒小手摀住嘴巴,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動,一臉可憐兮兮,這時候也大概想到程子善的來意了。

    那一幅畫像……

    應該是了,許安綺這時候心中要更加篤定一些,心理盤算著要怎麼做。

    接下來的事情要朝什麼方向發展,暫時也還看不清楚,不過從起因就可以猜到,結果總不至於好到哪裡去。這個時候倒也不好去責備黛兒不小心丟了那張畫像——根源還是在自己身上。

    但是要幫助許宣擺脫程子善的糾纏,同時也不能讓自己陷得太深,其間的分寸不太容易拿捏,但又不可能真的什麼都不做,畢竟,根源還是自己。看程子善態度,若是暴跳如雷還好了,做出這樣高深莫測的感覺……於是有些頭痛。

    沒有人接話,也沒有人說話,兩方面不約而同都選擇了暫時沉默,於是某些東西就在這沉默中慢慢醞釀。

    還是程子善打破沉默:「我也很無奈了,對不對?在那麼多人面前丟了臉,不可能不討回來。你是讀書人,我的心情你是能理解的……」絮絮叨叨地和許宣說著這些話,就如同尋常談心。

    許安綺想了想,開口道:「程公子……」

    話剛開頭,程子善那邊伸出食指,朝她微微擺了擺,示意她不要說話。隨後又看著許宣:「我輩讀書人,讀過聖賢書的,敢作敢當的道理應該知道,是不是這樣?」說到這裡頓了頓:「對了……你叫什麼?」

    許宣這才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路人甲。」

    「陸仁嘉?」程子善點點頭,重複一遍:「那麼……陸兄,你可別讓在下失望了……」

    許宣繼續選擇沉默。

    許安綺和黛兒對視一眼,這個時候大概覺得事情與自己想得有些不同。黛兒只是有些疑惑,許公子哥哥什麼時候還有其他的名字了,都不曾與自己說。許安綺則覺得許宣謊報了他人的名字,有些被動了。這樣有什麼用呢?如果被人拆穿,只是更加棘手罷了。於是搖搖頭。

    「你知道,不讓我失望的方法呢,其實也簡單。在適當的場合認個錯,然後說句你以後不敢了,好不好?或者……陸兄,我們還能換一種解決方式。你知道,侮辱人,也是可以見官的。」後面的半句話,就有幾分威脅的意味在裡面。

    四周有人群走動,偶爾朝這邊望一眼,到後來確定了有些事情會發生,於是就很果斷地停下腳步。不管是哪個時代,人都是這樣一種動物,他們對一些事情有天生的、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直覺。比如對爭端啦、對私情啦……開始或許只是個別,但隨後……呼啦啦,於是很快形成了一個看客群體。

    那個程公子呢,氣宇軒昂、人中龍鳳,果然……坐著的又是誰?唔,模樣倒還周正,只是這個時候連站立的膽子也沒有麼……估計也只是繡花枕頭了。

    哦?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又在恃強凌弱了呢……嗯,那個書生還不錯,從容不迫,事到臨頭了也只是坐著,有點雲淡風輕的味道,不畏強權啊,好孩子。

    看客們本身素質有高有低,八歲的孩童和八十歲的老人,畢竟也不可能一樣。但當他們做為一個整體的時候,群體的想法也大同小異。這時候看到表象,當然會有各種腦補,不過,歸根到底,也大致是以上兩種……看表情,十拿九穩。

    程子善有些滿意,場面上的情況都在他的預料中。原本覺得這書生如果姿態放低一點承認了錯誤,自己自然也不介意放他一馬,到時候傳出去自己也能落個豁達大度、不計前嫌的美名。

    不過許宣的沉默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自然不會讓程子善滿意,所以倒希望著事情鬧大一點。那張畫紙還在自己手中,等人群的氣氛到了關鍵點,就拋出來……身敗名裂也許未必,畢竟這書生本身就沒什麼份量。

    但是,聖人子弟,面子上的道德還是很重視的。既然還在讀書人的圈子裡,有了無辜侮辱人的污點之後,往後再要做些事情,就會很不方便了。巖鎮不算大,自己也不介意為了這個運作一番。

    對敵人,嗯,反正這個時候許宣在他心中算不上朋友了,對敵人是不該仁慈的。

    許宣這時候低著頭,看在程子善眼中,更覺得他的軟弱。這個時候,周圍吵雜聲也漸漸小下來,都紛紛好奇地等待局面的變化。

    程子善偏偏頭,大概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準備伸手去袖子裡,那裡有一張畫像。

    其實,真不想到這一步,程子善這時候的心情大概便是這般。畢竟畫的是他自己,大庭廣眾之下拿了出來,簡直有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意味。不過,也沒什麼,只要操作的好,自己也能更博得些同情。

    「陸兄啊。」程子善看著許宣的眼神中,隱隱有了冷意:「很多時候,機會只有一次……你看,你讓我們都很難做。」歎息著搖搖頭,伸在袖子裡的手於是就要抽出來了。

    看到程子善的動作,許安綺知道,事情到了這裡,似乎已經沒有餘地了。於是輕咬著嘴唇在心裡做了一番努力,想著若是到時候許宣遭了非議太多,自己說什麼也要幫著扛一扛。這些事,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就在這時候……

    「嗯,搶不過你。」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程子善伸在袖中的手猛然停住,他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一直沉默卻突然開口的書生,有些錯愕。

    「搶不過你了。」許宣站起來無奈地攤攤手:「雖然還是想要爭取一下,不過既然你這麼堅持……」隨後走兩步:「讓給你了!」

    「你贏了……」

    許宣望著許安綺,滿臉黯然**。隨後又認真地看著程子善,露出憤懣的表情。

    場間的一舉一動,這時候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許宣對著許安綺戀戀不捨的眼神,對程子善主動示弱的話語以及痛苦……嗯,大概輪廓已經清楚了,於是面上紛紛是恍然大悟的神色——聽說最近程、許兩家不合,根源莫非就在這裡麼……

    好奇心是一種天性,當然,也要看怎麼看了,另一種意義上,說是一種劣性也無不可——有貓就被害死過。這個時候覺得看清迷霧的眾人,將這種獵奇的欣喜和另一種與生俱來的敏銳聯繫在一起,就在心中勾勒出一個原本其實並不存在,但在以後說來,很可能確有其事的故事。

    故事的內容大抵是這樣,某程氏公子愛慕某許氏姑娘,許氏姑娘的意中人又是某窮書生,某程因愛生恨,伺機報復,奪人所愛並且意圖搞垮某許家業云云……而且,時間、地點、起因、經過,這個生動故事還是他們某一天親眼見到的。

    歷史,很多時候大概就是這樣被寫在紙頁上的吧?

    程子善這時候皺了皺眉頭,這個書生,是個不講道理的人。袖中的畫像最終也沒有拿出來。

    事情……和他想得似乎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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