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四 023 蓮的誕生〔上〕 文 / 亂鴉
微生不知道是使了什麼手段,孟青夏的意識逐漸地模糊,不知昏天暗地,也不知時過幾時,耳邊漸漸地便什麼也聽不到了,直到……那令人窒息的痛苦再一次一波一波地襲來……
「准,準備好了……」
「微生大人,還是讓產婆來吧……」
「開始了,青夏大人已經開始有反應了。」
「白,白起大人……」
孟青夏被那一陣陣的痛楚折磨得不成人形,這樣的寒冬,汗水竟是已經浸濕了長髮,粘在了臉頰與肌膚上,她的臉色蒼白,嘴唇上的血跡早已凝固,傷口也結成了血痂子,天色大概是濛濛亮了起來,迷迷糊糊之中,只能聽到這寢殿進進出出的全是人,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的意識並不清醒,早前為了讓她恢復力氣,微生讓人給她灌了藥,孟青夏茫然地睜開了眼睛,那昔日沉靜又璀璨的黑眸,此刻卻是空洞洞的,毫無神采與焦距……
「白起大人,青夏大人和蓮大人尚且安好,女人生產……請白起大人在殿外等候吧……」是有人以女人生產污穢的緣由在規勸身為統治者的白起不宜親自陪侍在青夏身旁。
白起……
唯獨聽到了這兩個字,孟青夏那逐漸空洞渙散的瞳仁,似乎才隱隱凝聚起了一抹神采,緊接著,她便聽到了殿外刷刷刷一片混亂行禮退避的聲音還有那不顧勸阻疾步朝這裡而來的腳步聲。
是白起呢……他看起來是那樣的風塵僕僕,星夜歸來,必是徹夜未眠的,他闊步而入,衣袍都被掠過的風捲動,白起的斗篷上,肩頭,甚至是髮冠上,都尚且停留著未化去的皚皚白雪……
白雪……是下雪了麼?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是什麼時候降臨的……
白起進入大殿後,立即與在場的產婆和微生等人詢問孟青夏的情況,畢竟,在他離開以前,孟青夏的情況還好得很,算算時日,也還未到要生產的日子,但如今,竟是聽聞這個小女人危在旦夕,白起的臉色有多冰冷,神情有多嚴厲冷峻,孟青夏幾乎都能想像得到,整個大殿裡,幾乎都因為白起的歸來而陡然降溫,寒氣凜冽,也不知是因為那寒雪,還是因為這王者令人膽戰心驚的殘酷,幾欲殺人……
白起後來又和他們說了些什麼,孟青夏早已經聽不清了,只是癡癡地看著白起,向白起伸出了手,彷彿是使盡了渾身的力氣一般,緊緊地拽著白起的袖子不肯放手,那表情,著實是受了委屈一般:「白起……」
整個寢殿裡已經手忙腳亂開了,孟青夏只覺得置身事外,恍若與之隔絕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唯獨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在不斷地提醒著她,若是有一刻的怯懦,她將失去什麼。
「青夏,別怕,不會有事。」白起的大手反握住了孟青夏的手,但他看起來卻是眉頭緊皺,他雖然是這麼安慰孟青夏的,但那深邃冷凝的藍眸裡卻沒有一瞬的鬆懈,只有滿滿的擔憂和冷凝。
白起的大手很有力,儘管他看起來是那樣的鎮定,但那手中不能掌控自如的力道便已經出賣了此刻他的心情,孟青夏感到了手上的力道大得讓她有些生疼,但那痛楚對於此刻的她而言,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相反的,唯獨白起握著她的那隻手,讓她感到了溫暖,好像是這冰天雪地裡,唯一的溫暖……
孟青夏渾身因為痛苦而蜷縮顫抖,手忙腳亂的產婆和巫醫全部都圍繞著孟青夏轉,孟青夏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了,那眸光氤氳著水汽,意識逐漸看是渙散,看得出來,她拚命地想要讓自己清醒,讓自己照著他們的吩咐去做,但此時此刻,甚至與身體裡的痛苦都已經不能再讓她有所感覺,孟青夏努力地看著他們,耳邊卻是嗡嗡作響的一片,他們的嘴裡一張一合,吵得孟青夏根本就聽不見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白起……」此時此刻,這兩個刻入了她骨髓裡的字眼,彷彿已經成了她唯一的記憶。
「我在這裡,青夏。」白起在她汗濕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那溫暖的嘴唇的觸碰,那低沉暗啞的嗓音,都彷彿在努力克制著什麼,白起的眼睛充斥著血絲,那是徹夜未眠的疲憊和隱忍。
孟青夏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她的滿心滿眼,現在唯一能看得進去,能聽得進去的,竟是惟有這個曾經將她從瀕臨死亡的鬥獸場裡撈起來、將她當作孩子般嚴厲又無情地管教著、給了她盛大的婚典、給了她一世的期許的男人,她的丈夫,白起的樣子,白起說的話……
孟青夏的目光看起來迷茫,朦朧,卻又努力地掙扎著,一如既往地倔強得過分,她在咬牙撐著,她已經沒有力氣了,白起心裡清楚得很……
「白起,你怎麼了……」孟青夏輕輕地啟齒,她的意識早已經不清醒了,只覺得白起此刻看她的目光,是那樣的複雜,隱忍而又哀痛,情真意切,看得孟青夏的心都痛了,她忽然感到心底酸楚,眼眶竟是紅了:「白起,我不疼……」
即便是先前被還未出世的蓮折磨成那樣,渾身因為痛苦而顫抖蜷縮,甚至身體裡的骨頭都在咯吱咯吱作響,就是那樣的情況,孟青夏都不曾紅了眼眶,唯獨此刻,看到白起以這樣哀痛隱忍,又疼惜的目光看著她,孟青夏竟是覺得心底酸楚無比,紅了眼眶……
孟青夏眼淚簌簌地就往下掉,白起抬起手想要抹去孟青夏的眼淚,但那眼淚卻如何也止不住,滾燙異常:「白起,我不疼,真的……」
真的……她邊掉著眼淚,邊說著這樣的話,別說是白起了,就是漠不關心的旁人看著這一幕,竟都是跟著掉眼淚。
身為巫師的微生,更是應該最看淡命運生死的人,此時此刻,竟也是沉默了。
她是那樣的倔強,在那樣的情況下都不肯哭的人,此刻卻掉著眼淚,乖巧異常地反過來安慰白起,看得出來,白起的身形明顯是一怔,然後反握住了她想要抬起,撫平他緊皺的眉宇的那隻手:「青夏,很快就過去了,我信你,我知道你不疼,你什麼都不怕的。」
「嗯……」出奇地,白起說的話,是那樣清晰地進入了孟青夏的耳朵裡,她分明已經是意識模糊了,但還是乖乖地點頭:「我知道,我什麼都不怕的……」
「白起大人……」身旁已經有巫醫面露了死亡的色彩,蒼白著臉想要規勸白起:「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什麼叫保不住了。」白起眉頭一皺,只覺得他的眸光是一下子寒冷下來的,那寒光帶著殺氣,陡然間讓那稟報的巫醫都手中一抖,將裝滿血的盆子脫了手,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白,白起大人……」
那偉大而又威嚴的王者盛怒之下,所有人竟是刷刷刷地跪成了一片,就連微生,竟也是歎息,在白起的面前撩袍跪了下來,嚴肅而又不容質疑地勸諫道:「白起大人,兩全其美尚且不能,保住一人已是奇跡。」
微生說的……不假。
在這種情況下,微生清楚得很白起大人會如何決斷,那還未出世的孩子必然是保不住了,而即便如此,青夏的性命能否保全,尚且還是一個未知數。
保不住……什麼叫保不住了……
原本已經意識渙散的孟青夏,在聽到了這樣的字眼以後,竟然是突然清醒了過來,她忽然瘋魔了一般掙扎著想要起來,無奈太過虛弱,竟只能跌入了白起及時的懷抱,她淚流滿面,但整個人看上去卻是倔強得很,幾乎是要逼著白起給她承諾:「白起,不要放棄蓮,不要放棄蓮……」
儘管孟青夏如此苦苦哀求,但孟青夏的心裡卻是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她看到了,看到了白起眼底的決絕和冷漠,他早已經做了決定了,比起她,還未出世的蓮對白起而言,的確什麼也不是,他早已經做出決定了,白起想要放棄孩子,放棄蓮……
孟青夏的心中忽然一冷,但她卻忽然更加倔強了起來,滿頭的冷汗浸濕了她的頭髮,她的手緊緊地抓著白起的手,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她竟忽然抽手拔出了自己的髮簪,白起眼中一凝,卻也只是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跪成了一片,就連微生,就連無所不能的微生,他都在那其中,等著白起的一聲令下!
白起看著孟青夏,孟青夏也看到了,在那一瞬間,白起眼底分明也是一痛,但此情此情,白起能做的,惟獨只有足夠的狠心,足夠地,撐下那所有的罪孽和怨恨,他是她的山,是她的世界,她不能承受的一切,唯有他替她撐起來。
蓮不算什麼,唯有孟青夏,對他白起而言,才是這世間的至寶……是他最珍視的人……
孟青夏看得很清楚,是了,白起心中是怎麼想的,孟青夏怎會不清楚呢,但她也是那樣的堅定,不容動搖的堅定:「白起,若是不能熬過這一關,我與蓮皆命隕於此,我也願認。若是蓮命絕於此,我也認。可若是你棄了他,即便是我能苟延殘喘,也必會怨你,必會恨你,恨你不肯讓我盡力,這簪子,同樣也會要了你這般手段留下的我的性命!」孟青夏的口氣堅決,到了這裡,卻又忽然哀戚了起來:「白起,求你……那是我們的孩子,我日夜都能感覺到他在動,他是活生生地陪伴在我身邊的,白起,求你……」
白起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就連他這般鐵石心腸,此刻竟也因為孟青夏那一字字,一句句,皆像受到了重擊一般,此刻他的聲音暗啞,蘊含著無數的隱忍和悲痛,終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