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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97 恥辱 文 / 裂帛

    097恥辱

    撩開簾子而入,是一層繁縟的榻帳,王妍獨自一人走入帳中,瞥見榻帳四周被裡頭極大的響動扯得四處擺動,斷續可以看到裡頭人的身影,和女人明顯地急喘連連。

    這情形頗為出乎她的意料,蹙著眉退出身去,輕咳了一聲,身旁的內監很是知趣地朗聲引報,等待了一番後,公子恪穿著中衣而出,向來在王妍面前穿戴整齊,神色自若的公子恪,此刻略微有些尷尬,腰帶只是寬鬆而束,頭髮也並未完全固好,他有些詫異地看著王妍道:「母后怎麼來了?出了何事?」

    王妍垂眸輕咳,手捧一杯侍婢端來的福茶,散發著縷縷藥香,臉上一片平靜,開門見山的問道「皇兒可知囚輦走水了?」

    「囚輦走水了?」公子恪一臉不能置信,蹙眉之時寒霜籠面,盯著郝聰明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沒人來稟報朕?」

    郝聰明在這厲聲質問中雙腿直接軟了下去,百般委屈地道:「皇上……皇上吩咐在前,沒要緊事不必來姚小媛帳中打擾,奴才,奴才就……。」

    「這麼說來還是朕的錯?!你身為首領太監在宮中這麼多年是靠著腦袋裡這些草混過來的?要緊事?囚輦走水還不算要緊事?是不是整個行在大帳都燒完了才算要緊事?」

    「奴、奴……奴才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郝聰明用腦袋拚命砸著地,跟在皇上身邊這麼久,雖然知道今上脾氣冷凜,卻也未曾有哪次像今天這麼直接地罵過他,早知道囚輦會莫名其妙地走水,給他一百個腦袋他也不敢收姚小媛給他的那些「打賞」,若非姚小媛用那些賞金堵住他的嘴,要他天大的事也不要隨便來帳中打擾,他又怎會連此事都猶豫許久不知上報!事到如今,就算是腸子悔青也沒有用,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隨著砸地的腦袋抹到地上,眼睜睜看見公子恪的鞋履步道自己身邊:「還愣著做什麼?更衣!」

    「然、然!」

    公子恪穿好衣物,面色冷然地快步往囚輦方向過去,郝聰明在背後跌跌撞撞地跟隨著,顯然腿還發著軟。王妍看著兩人的背影,習慣性地深吸了口氣,喃喃道:「哀家的兒子,真是一把做戲的好手。」

    聲音切齒,卻連離得最近的人也沒能聽清她說的什麼。

    這才穿好衣物從榻帳中走出來的姚素柔屏氣斂息地跪在王妍面前,聲音害怕得抖動地跟她請安:「臣妾不知太后道來,有失禮儀,望太后恕罪。」

    「起來吧。」

    「皇上一夜都在你這裡?」

    王妍輕抿了口茶,轉過頭,對著姚素柔道。

    「回太后,然。」

    從夢中驚醒出來得太急,王妍一張臉上並未施粉黛,火燭之下隱隱看得出歲月的侵蝕,卻不論怎樣都遮蓋不了那抹精練之色,王妍眉毛一揚,聞言紋絲不動,有些微褶子的臉上微微冷笑:「幾時來的?」

    「回太后,臣妾聽聞皇上近日胃口不太好,特意做了一些清淡點心送入御帳,皇上大概是覺得滿意,戌時來了臣妾帳中。」

    王妍露出一絲不明原因的微笑,眼中生出點點瑩光,一雙眸子若有若無地停留在素柔穿著的絹鞋上,那鞋面不知什麼原因竟蹭滿了泥,像是急急忙忙跑過許久的路一樣,王妍若有所思,在房中昏暗光線下,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嫵媚風華。

    「姚小媛,你緊張什麼?」她緩緩轉了轉手中茶杯,臉上一片平靜。

    「太后恕罪!」

    在王妍雲淡風輕的一句話下,姚素柔居然砰地一聲跪倒了地上,一雙晶瑩眸子中立馬要溢出水來:「臣妾知錯了!臣妾不該賄賂郝公公,太后聖眼慧心,臣妾這一點點把戲都被太后看到眼裡去了,臣妾……臣妾得知皇上今夜翻了牌子,喜不自勝,怕著了下人們去她們手腳不乾淨,便自己跑去給郝公公送了許多銀物,囑托他沒事不要過來叨擾……臣妾不知道囚輦居然會走水了,實在是罪該萬死。」

    「姚小媛,皇上平日對你並不寵眷吧?」王妍的聲音並不森嚴,只是輕鬆得讓人骨子裡覺出寒意,連那遍著綢緞的體膚都沁出涼來。

    素柔囁嚅了半天,終究道:「回太后,臣妾……臣妾是聽聞皇上今日用膳時問起一道叫『酥露糕』的點心,臣妾在宮中時曾偷偷學過,於是投機取巧地做了去,沒想到皇上嘗後果然歡喜,這才翻了臣妾的牌子,什麼都逃不過太后的法眼。」

    她說這話時,臉上一陣一陣地泛紅,似乎頗為難堪。

    王妍不禁蹙眉:「酥露糕?這點心哀家倒是從未聽說過,皇上很愛吃麼?竟連宮裡的御廚都不會做?」

    「回太后,這道點心原是……原是玉貴人做給皇上嘗過的。臣妾有幸,在玉笙宮嘗過,因而才摸索會一點。」

    「玉-貴-人。」王妍一一復讀這三個字,在唇齒間碾過千百遍一般,眸中果見不尋常的神色,那些派出去拿她的人,竟都一個個失蹤一般沒了音信,好一個玉貴人!溫家,到底出了個什麼樣的人物。

    這段時日她因心中掛念景穆之事日夜難寐,連這番事情都手軟了幾分,到底還是由不得他們!虎賁裡也有敢和她唱反調的人了……如今她心中篤定一定要去景穆一趟,這連日種種似雲翳一般籠罩在她心頭化不開去,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太后一走,姚素柔僵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她心中矛盾萬千,並不想已經離這座虞王宮遠遠的玉岫又再次因王妍的介入而回來,更不想她因她的這一兩句四兩撥千斤的話而招致來殺身之禍,當日在圍場上,她是有一刻期盼她死過,然而今時今日,她比今上都要清楚那女子在公子恪他心中地位,若她有事,只怕公子恪不會這麼輕易放過……

    抬眸輕輕吁出一口氣,卻看到離得咫尺之近審視著自己的公子恪,嚇得往後一坐,這才起身道:「皇上就回來了?那邊……怎麼樣?」

    「你剛剛和她說了什麼?」公子恪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只是迫切地逼問,鷹隼般眸色將她的慌亂擒在眼裡,由不得絲毫躲閃與推諉。

    「臣妾……只是找了些借口敷衍過去。」素柔就這麼直直地對上他的雙眸,單看那張冰雕般的臉已經沒有片刻耐心,沉吸一口氣道:「說了些什麼?」

    「酥露糕。」她的一張臉冰涼冰涼,猶在王妍的迫問之下沒有緩過來,如今面對公子恪沒有絲毫憐惜的質問,她索性無力辯解。

    「王妍她質問你為何今夜侍寢,你便一五一十地交待是因為你做了『酥露糕』送來?!」

    面前的素柔面色慘白,頭有些倔強地微微偏揚著,明明已是溢滿氤氳的雙眼大睜著,不願掉下來半點淚珠,她屏了呼吸,卻仍有斷續的抽泣聲被迫出來,不願回答公子恪的話。

    公子恪頓了一下,猛然抬手卡住素柔纖細的脖頸,一把靠在身後案台上,劇烈的撞擊令素柔覺得腰後鑽心般疼痛,淚水撲簌一下跌落,案台上茶盞物事砰然落了一地,就連帳外奴婢都心中一驚,不知帳中怎樣情形,卻又不敢擅自進入。

    「朕問你話。」他眼眸微瞇。刻不容緩地盯著姚素柔,只需要短短一瞬,這個女人就斷送在他手裡,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大怒氣,竟是絲毫也控制不住,字字森寒道:「你說了那『酥露糕』原是玉笙宮的玉貴人所做?」

    「沒錯。臣妾說了。臣妾說那是臣妾有福氣,僥倖嘗過一次,才投機取巧地做了去博皇上垂憐。臣妾還說了這酥露糕是皇上最愛之物,皇上如今茶飯不思,恐是因為那早就冠了他人姓氏的玉貴人。」

    她那無波無瀾故作冷靜的話語讓公子恪更加怒火中燒,憤然一腳踢向她心窩,一字一頓道:「朕今日告訴你,若你還想在虞王宮中呆下去片刻,都不許你再提『玉貴人』這三個字半分。朕說到做到,記得你自己的身份。」

    語畢甩袖而去,帳外兩個侍女一頭霧水地看著甩袖揚長而去的皇上,不知何時惹怒今上如此大火氣,砰地跪下來大氣也不敢出,只等他走遠了,才趕緊進去,卻被眼前景象嚇呆了。

    玉貴人……素柔想笑,喉嚨一甜,卻嗆咳了下,哇地噴出一口腥紅的血。

    不論自己為他做多少,在他眼裡,就算是用十條自己的性命相比,也抵不過「玉貴人」這三個字的份量吧!她為了他的垂憐去委屈自己一次次用交易的方式換取在宮中的一點點安穩,她甚至不惜放下了私放囚犯這樣誅九族的重罪,她把一生榮辱都賭在了他片刻憐惜之上。

    卻在輕而易舉之間變得什麼都沒有。在他面前,不論她多麼努力、多麼順從,也卑賤得如同風吹即散,積落於埃角的灰塵,他是人中之龍,是天下之主,而她呢?她是什麼?她有個「上等馬伕」的父親,有個指望她光線門第的家族,她站在這虞王宮中,隨便一個下人都能指責輕賤,好容易有人不嫌身世地對她好,卻居然成為她最大的嘲諷。

    溫玉岫。溫玉岫。

    她闔目閉眼,心中涼到谷底。

    貼身的侍婢欲扶她起來,卻被她發怔的樣子嚇得不敢靠近,端了熱茶過來放在一旁,素柔卻是半點也未動。

    茶涼了,婢女換了一盞又一盞,直到她的雙膝麻得站都站不起來,才微微恍過神來,覺出這一夜緊張萬千,口渴難當,順手就端起茶盞一口飲盡,那婢女還沒來得及制止,剛換過的滾燙茶水順著口舌一路燙到喉嚨心肺,就著那被他踢中的位置火辣辣的痛,如同本就潰爛的傷口灌上了鹽水。

    手中松落的茶盞就勢滾落,一杯茶水盡數打翻在薄衫上,燙得整個人猛然瑟縮,而杯盞只是滾落在地化了個圈,像是笑她的狼狽。

    身旁侍婢忙拿來絹子涼藥搽她的手,原本的素指芊芊卻是觸目驚心的紅痕,侍婢還沒來得及倒抽一口氣,就聽她道:「出去!都給我出去!」

    滿室寂靜。她伸手再倒了一杯滾燙茶水,仰喉一送,刺痛迎合著奪眶而出的淚洶湧而來,撲簌劃過下頜不斷氤氳進衣物,連舌頭都麻得沒了知覺。

    這一次她不再隱忍,不再阻止,彷彿是欣賞一般一點點去察覺那疼痛,是如何擴散開來,是如何滿嘴裡腥甜,是如何鑽心一般難受。

    她不能忘,要好好地記住了。

    這一生一次的恥辱,既然受過了一次,決不會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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