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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零六 文 / 西河西

    雲飛卿知道了她發生的事,她心中的痛他一樣的感受著。可是她為什麼一夕之間就變成了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樣子?她重新燃起的對他的討厭,到底是因為什麼?

    不論心中有多少疑問,雲飛卿知道,即使對她來說這段時間的相處是遊戲一場。但對他來說,他卻是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儘管蕙綿的心中如同暗雲遮壓,今日卻是個難得好日子。一縷縷打在世間萬物上的陽光,是那麼美好。

    已進秋季,時不時的能看見空中掠過的一行行飛雁。

    阮安之就是在這一日抵達京城的。

    剛過巳時,五味子就駕著馬車進了城門。

    阮安之仍是一身純淨的淡灰,這時他正斜斜地倚靠在坐墊上。男子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相互摩挲著,神情上只有恍惚。

    闊別三個多月,今日他終於回來了,也終於要見到她了。想到她,他好看的唇角漾起一絲微笑。

    「楚蕙綿……綿兒。」他換了換身姿,低低的將她的名字在口中琢磨了兩句,眼前好像又出現了告別那日她給他擦臉的樣子。

    阮安之覺得自己有病了,只憑著那一日的相處,就不可控制的惦記上了那個他以前討厭的女子。或者說,就是討厭,也不能很好地詮釋以前他對那個女人的討厭。

    才到赤芒山的那幾日,每當他想起那個女人時,他都會覺得自己的心思太過不正常。他想來想去,認為自己是到了成婚的年齡:想要娶媳婦了。

    在赤芒山待了不到半個月,師伯帶著女兒綠意也去了那裡。綠意算是他的同門小師妹,由於師伯居住在極北地區,他們也只在小的時候有過幾面之緣。

    「安之師兄。」綠意一見了他的面,就帶著滿目的欣喜喚了一聲。

    阮安之微笑以對,她嬌笑的面容令他心思一動。他隨即又認真地看了女子一眼,覺得自己之所以一直想著那個女人,很可能就是長久不接觸女人的緣故。

    綠意在與平沙師叔說話間,也不忘把目光似有若無的掃過阮安之。他注意到了,輕笑一聲。「意兒,還記得山後那株桃樹嗎?這個時候結了滿滿一樹的桃子,我帶你去摘。」他道。

    「真的嗎?」綠意聽了此話,也不顧正在問她話的師叔,忙喜悅的轉向阮安之。「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她兩步到了他的面前,依舊滿含著少女純淨的笑意。

    阮安之點頭,微笑,遲疑一二,將女子垂在身側的白皙的小手拉了起來。綠意低下了頭,並沒有反抗。

    兩個人小跑著就出了房門,轉過院門口的樺樹,一男一女的身影消失。

    留在原處的兩個老人都是愣愣的,良久,平沙老人才看著比他大了一歲的師兄笑道:「意兒可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還沒有婆家吧?」

    「你這徒弟可是越教越壞了,怎麼才見面就拉著我家意兒出去?」落雁老人沒有接師弟的話茬,面上一副十分不滿意的樣子。

    「壞不壞的,意兒喜歡就行。」

    平沙老人一句話落,兩個人相視大笑。他們一致覺得,若安之娶了綠意,這實在是太好不過的事了。

    其實自家女兒的心思,落雁老人可是看的清楚。想起了來時女兒絮絮叨叨的帶了許多東西要送給好久不見的師兄,他就又笑了起來:女大不中留啊。

    阮安之想,還是這個他從小就喜歡的師妹是他應該喜歡的,楚家的那個大小姐,對他來說只該是個意外。

    那段時間裡,他帶著綠意外出打獵、垂釣,做所有熱戀中的男女都該做的事情。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與綠意的相處中,他對她的思念卻一點都沒有消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每當他與綠意相處的最愉快的時候,那個女人的面容就會突地在他面前一晃。那次他和綠意在垂柳下釣魚時,想她的感覺又突然佔滿了心胸。

    阮安之有些煩躁的丟下了手中的釣竿,難道他真的愛上那個女人了嗎?

    「怎麼了,師兄?」綠意注意到他的動作,立即轉過頭來問道。

    阮安之沒有接話,只是緩步走到女子面前。他看著她,緩緩地蹲下身,上身也一點點的前傾。他就不信了,能那麼邪乎?

    就因為看見了那女人的小舌頭,他就喜歡甚至愛上她了?看著眼前的嬌容,他突然間就想到了那個女人粉粉嫩嫩的舌頭,於是便很不服氣的想。

    綠意看著眼前不斷擴大的俊顏,遲遲疑疑的閉上了雙眸。

    那緩緩顫動的睫毛,讓阮安之一下子回過神來。眼前又晃出了那個女人的樣子,他搖了搖頭,自己這是在做什麼?這樣對待綠意,到底是想證明什麼?

    「我有些累了,回去午休。」

    沒有想像中的落在臉頰上的吻,卻是男子清冷而又潤和的聲音。綠意有些不可思議的睜開了眼睛,「師兄?」她疑問的看著他。

    「你不想回去就再待會兒。」阮安之道,隨即起身離去。

    綠意怔怔的坐著,這樣的阮安之對她來說真的是太突然,又太陌生了。是她做了什麼事惹他生氣了嗎?

    垂柳下的女子皺著眉頭,一點點過濾著自己的話語,卻沒有發現絲毫蛛絲馬跡。

    一連五天,阮安之對著綠意沒有絲毫笑臉。這樣的他與前幾日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不論綠意怎麼樣的熱情對他,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於是,第七天的時候,他就被師父、師伯、師公,先後叫過去談話。

    阮安之很輕鬆地就應付了三個疼寵他的長輩,「我不會娶意兒的。」他倔倔的回答師公的問題。

    「什麼?你不娶?你不娶還那麼對小丫頭做什麼?」鶴髮童顏的老頭兒被徒孫氣得一下子跳了起來。

    「她是小師妹,我做師兄的疼她不是應該的嗎?」他一臉平靜道,話語掉地,卻覺得自己多少有那麼一二分卑鄙。

    「我,我……找你師父說去。」老頭兒語塞,然後轉身便走。

    阮安之能輕鬆的應付三個長輩,面對著綠意時卻總有些心虛。畢竟,之前他故意做了許多容易使她誤會的事情。

    「師兄,爹說的是真的嗎?你不喜歡我?為什麼?我們不是處的很好嗎?」綠意聽了父親的勸解,便非要找他問個清楚。

    「意兒,師兄已經有了傾心之人。」面對著少女質問的眼眸,阮安之遲疑良久,才聲音低沉的說了出來。他看著她,並沒有迴避目光。

    「你有了傾心之人?那你前幾日為什麼還那麼對我,給了我希望,卻又這麼的打擊我?」綠意怔了好久,才大聲向男子控訴。

    「意兒,對不起。」阮安之道歉,卻又是那麼光明正大的樣子。

    綠意更加難堪,抬手推了男子一把,隨即跑開。

    那日直到深夜丑時,赤芒山莊的一群主子僕人,才在一個山洞中找到了獨自飲泣的綠意。

    女子大病了一場,足有十幾日才漸漸康復。

    綠意身體才好些,落雁老人就帶著女兒啟程回去了。阮安之要去相送,卻被師父一頓給訓了回來。

    「我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冷血無情的徒弟,意兒是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卻被你這麼戲弄?」平沙老人說著說著,就變成了怒吼。

    「師父,我不是有意的。」在師父的怒火下,他也只能這麼說。

    最後,直到綠意啟程離開,他都沒能與她說上一句話。

    阮安之愧疚的想要說聲對不起,他自有他愛的,那樣對綠意,確實是近於戲弄,儘管他並沒有那個意思。

    落雁老人帶著女兒離開沒幾天,平沙老人也啟程回京了。

    一心想跟著師父同時回京的安之,卻被阻滯了下來。師公說,他的醫術不夠,必須在石室閉關一段時間方可。

    平沙老人正氣著自家徒弟,連句交代的話都沒有就走了。

    儘管安之越來越想她,但卻不得不留了下來。

    閉關中的安之,做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春夢。青春的燃燒總是會讓他有一種衝動,那就是見到她以後,把他因為她的丟人的是告訴她。

    再次想到夢中的情景,男人不禁笑的嘴角含春。

    「五味,她真的把我送的那串赤芒果戴上了?」城裡大道上行了一段,男人掀開車廂門簾,問前面駕車的五味子。

    「是啊,少爺,我都給您說過不下八百遍了。」五味子很是無奈地拖長音調回答,自家少爺可真是越來越像個老婆子了,他在心中想。

    「我就是問問。」阮安之帶著笑意的聲音,五味子不用回頭看,就能想像出少爺那一副傻呆呆的笑模樣。

    兀自高興地阮安之,對京城裡她的動向卻是一無所知。

    「少爺,不如咱們直接去楚府好了?」停了會兒,五味子笑著調侃自家少爺。

    「好。」阮安之下意識地答道,隨即又忙道:「還是別了,咱們先回平沙堂,收拾一下再去。」

    五味子聽了吃驚不已,「少爺,我只是開玩笑的,好不好?」他在心內有些悲痛的大呼。

    「這個當然,少爺一路風塵,當然要好好收拾一下才能再去見楚小姐。」機靈的五味子並沒有說出心裡的話,又順著少爺的話道。

    「就是這麼說。」某少爺一點沒察覺到僕童語言間的調侃,滿臉認真的應和。

    五味子將車穩穩地停在了平沙堂前,隨即就有正堂中早已看見馬車的小廝迎了出來。

    「少爺,您回來了。」小廝接過五味子手中的馬鞭,向阮安之問好道。儘管安之並非平沙老人的兒子,因為平沙老人一生未娶,門下所有的也只是他一個徒弟,所以平沙堂中的下人都將安之視作少爺。

    「嗯,回來了。」安之很是敷衍地應了一聲,便抬腳向堂裡走去。就是這一聲回答滿是敷衍,但對該小廝來說,還是有些吃驚。

    不過小廝不敢多問,隨即就熱絡的和五味子說起話來。

    「回來啦。」阮安之才進門沒幾步,就看見明顯是過來接他的師父。平沙老人臉上的表情卻在表示,我可不是來接你這個不聽話的徒弟的,我只是湊巧出門。

    「師父。」安之上前兩步,高興地喊了一聲。平沙老人看著異常熱情的徒弟,心裡直嘀咕:這小子是哪不對勁了?

    「我先去後面換衣服了。」沒等平沙老人嘀咕完,安之下一句話就說了出來,而且是邊說著便向後堂走去。

    「給我站住,這麼著急做什麼?」平沙老人立即喊住了擦身而過的徒弟,其實他是知道這個徒弟比女人還愛乾淨的個性的。這時急著去換衣服也無可厚非,但是平沙老人就是看不上他那個著急忙火的樣子。

    「師父,我還有事呢。」安之稍停,側身回答,答過就又要抬步。

    「急著投胎呢。」帶著在赤芒山上還未消下的氣,平沙老人狠狠地將他訓斥了一番。

    安之只好耐心的停下腳步,做認真聆聽狀。他太知道師父了,從小就是這樣:不反駁,很快就會結束,反駁的話,怕是能磨上一天。

    「你換了衣服去斜月街挽月那裡瞧瞧。」平沙老人最後結束時這樣道。

    安之與挽月雖不如像他和飛卿的關係那麼好,但平日也算相交深厚。平沙老人個人來說,也是挺喜歡挽月那個孩子的。

    「怎麼了?」安之很奇怪,怎麼他一回來師父就這樣特地交代他去挽月那裡?

    「還不是為情所傷,那孩子這兩日來拼著命的灌酒,這不就嘔血了。」平沙老人歎了口氣,挪步到藥櫃前查看藥材,一邊道:「我也是昨天被明德來請時才知道的,他現在是不顧命的灌酒。」

    「就那麼吐著血,還不停。我說他幾句,也沒聽進去。你們平時也算不錯,你過去勸勸他。就是個天仙兒,也不能這麼傷著自己啊。」

    平沙老人邊拿紙包著藥材,邊絮絮道。

    「挽月不要命,為的是誰?」安之到了長檯邊,緊追著問道。不知怎麼地,他覺得他這一走,走得太久。

    「不要命的可不止他,蕭家大公子也是一個,為的怕還是一個女人。」平沙老人將紙包繫住,皺了皺眉眉頭道。

    其實他不很清楚,但是接觸過兩個病人,再加上自己又活了大半輩子,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更何況,兩個病人口口聲聲念叨著的還都是同一個名字。

    「到底是誰啊?」安之只覺得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盛,便著急的問道。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平沙老人聽見徒弟並不怎麼好的語氣,怒吼道。

    「我還有事呢,師父您先過去,我晚上定去瞧瞧。」安之想了想,對著師父有些討好道。他確實是太想那個女人了,不是重色輕友。

    「猴急個什麼,急著去見什麼女人?」平沙老人是知道自家徒弟的不重女色的,但是見面前徒弟一臉不爭氣的猴急模樣,想都不想的就這樣吼了出來。

    「師父,您老不早就想我娶媳婦兒了嗎?今個兒是怎麼了,一回來就大呼小叫的。」

    「放著好好的意兒不娶,你又給我作什麼妖呢?」

    面對師父一臉急火的樣子,安之只好十分平靜地應對著。但最後還是先去了斜月街給挽月複診,其一是他確實擔心挽月,其二就是攝於老頭的淫威了。

    聽師父說是一個樣子,親眼見到挽月的情形又是另一個樣子。抱著酒罈子的男人一臉鬍子拉碴,還說什麼美面儒商宮挽月?這個時候的他,儼然一個耽於杯中之物的酒徒。

    「阮神醫,您過去看看吧,我們家少爺這個樣子已經整整三天了。三天來什麼東西也不吃,只是喝酒,從昨天下午就開始嘔血了。」蕊夫人站在門側,哽咽不能成語。

    「你先給我說說他發生了什麼事吧。」安之沒有進門,轉頭對有些憔悴的女人道。看男人的樣子,他是問不出什麼的。醫中「問」這一項也確實重要。

    「綿兒,我這樣死了,你會不會滿意?能不能不討厭我了?」這時,灌了一臉酒的男子喃喃出聲。即使一個毫無感情的人聽見他這時的聲音,也會覺得心像被利刃一點點頂觸,就要沒入心尖兒。

    安之聽見,渾身僵住。他,和她,有什麼嗎?他僅僅離開了不到四個月啊,她怎麼可以和別人有什麼?

    「就是因為她,楚家的大小姐。」沒有注意到阮安之的異樣,蕊夫人苦笑一聲,有些嘲諷道。

    「你說誰?」安之猛地回神,大聲質問。

    蕊夫人被這不在預料中的一吼嚇得渾身一抖,看了看眼前的明顯地一身沐浴過後的清新的男子,她才緩緩定了心神。

    「就是左相府的大小姐,蕙綿小姐。」女子低下頭,幾不可聞的念出了後四個字,然後開始了簡單的講述。

    「……就這樣,楚小姐走後少爺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妾身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你再說一遍,他們倆獨處了一夜?」怔了好一會兒,安之才又想起質問來。

    「是的,少爺早就想要娶蕙綿小姐為妻的。」蕊夫人說著,不禁將自己擺在了更加卑微的位置。

    「有多早?」

    她的哀傷被這又一聲的怒吼打斷,「也不算早,沒有兩個月吧。」她立即壓住心中的疑惑,平靜道。

    「她要嫁給蕭悅行了?」男人又是一臉怒氣的問道,心中卻滿是無奈與恐慌:他到底錯過了什麼啊?

    「是的,少爺還因為此事傷懷了好一段時間。那天不知怎麼,少爺一身**的抱著她近了府。」蕊夫人像是沒有脾氣的泥人,把剛說過的話又重複一遍。

    從不爆粗口的阮安之,在確認之後低咒一身,摔了挎在肩上的藥箱就要離開。

    「阮神醫,我們少爺您還沒給看呢。」守在一旁的明德見此立即開口。

    「阮神醫,您一定要醫好我們少爺。如果妾身說了什麼讓您不高興的話,妾身聽憑您的處置。」女人說著就跪了下來,一左一右的開始自抽耳光。

    「他都碰了我的……」阮安之說到這裡,驀地停了下來。三個多月的缺席,他這時才發現,她是不會停在那裡等著他的。這個時候,他就是生氣也沒資格。

    男人一下子就沒了氣勢。

    「你起來吧,我盡力醫他。但是,病可醫,心卻不可。我不能保證醫好他。」阮安之將女人虛扶一把,邁步入房。

    「您是神醫,只要您醫,少爺就一定能好。」明德連忙提起滾在一邊的醫箱,嗓門兒啞啞的跟著神醫進了門。顯然早忘了,昨日請過來的可是神醫的師父。

    女人身子一鬆,癱在冰涼的地上:希望他能好起來,讓我恨著的負心漢是個活人。

    「你幹什麼?」安之才一伸手撈男子的手腕,他就一臉戒備。

    「給你看病。」安之冷冰冰地回道,他不能克制一個想法:他竟然敢碰我的女人!

    「你滾,我不要大夫,誰請的大夫?」宮挽月怒吼。

    「我是安之。」阮安之依舊面無表情,盡量將眼前的男人當做病患看待。

    「我知道,我還沒到認不出人的地步。」依舊是怒吼。

    「你飲酒過度,再不停止,性命難保。」阮安之將他的臉色一掠,有些嚴肅道。

    「這些喝不醉的破東西,也是酒嗎?」聽他這樣說,宮挽月益加惱恨,將手中的酒罈狠狠地朝著地面擲去。

    他一直喝,一直喝,就是最烈的酒,也不能將他的意識模糊掉。她滿帶著恨意的面容,一刻不停地晃在腦裡。

    「性命難保也好,她恨我恨到讓我死她都覺得太便宜了我。」男子說著,將頭躲在雙臂間,聲音也有些嗚咽。

    「不,她說不恨我,只是討厭我。因為沒有愛過我,才不恨我。這是不是比恨更恨的討厭啊?」他依舊捧著頭自語,自問。

    阮安之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中亦是震驚。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痛苦的人,更別說這個人是挽月了。

    「既然她恨你恨到讓你死她都覺得太便宜了你,那你就別死。」停了好久,阮安之才緩緩道,聲音在寬敞的房中飄蕩。

    宮挽月聽了他的這句話,身軀一震。連日來,他的思維一直都是清晰無比,阮安之的話,他明白。

    阮安之見他平靜下來,才不情願的拽過男人的手臂,匆匆忙忙的給他把過脈,留下一張藥方,就出了宮府。

    「挽月,你最好按時吃藥,別再沾酒,否則會上癮的。」他走前只留給宮挽月這樣一句話。

    出了大門,他將藥箱交給五味子帶回,便直奔楚府而去。

    就在今日,蕭悅行的母親,幾日前她看作婆婆的那個女人離開後,蕙綿只略略在有些紅腫的臉頰上敷過粉,便動身去玄靈山。

    離亂一語不發,像影子一樣的跟著女人。

    這個時候玄靈山上菩提樹的葉子都漸漸飄黃了,比起九月九登高時,更稀疏了許多。她踏著靜靜的落葉,心卻不再能被那種輕微的沙沙聲磨得柔軟。

    這個時候蕙綿再想起來與蕭悅行不到兩個月的交往,心中只有自己被作為傻瓜擺了一道的不甘。

    她一直在心裡對自己說,自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對他的愛就已煙消雲散了。但是,蕭悅行,黎莫如,她將他們看作她戰場上的敵人。上次戰敗是她大意,她定要一局勝果,將所有的被打敗的痛,通通還給他們。

    蕙綿一直在心裡想著這些事,並且有意識的朝著聆音亭走去。

    這個時候的聆音亭是寥落闃靜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她有如夢幻的踏過亭台前的三級階台,進到亭子坐下。

    若要接近那個王爺,照以前的死纏爛打之法是絕對不可行的。蕙綿想著,突然間登高那日,那個男人對她所表現的關心湧入她的腦海。

    她想起,不禁彎起了嘴角:他對她有心,那她不省了很多事嗎?這個時候的女子,對其他男人對她的那種感覺異常敏感。就算那男人對她只是一點點的興趣,她也要讓他一點點陷在她的身上。

    有猛地一瞬間,蕙綿非常奇怪,為什麼她之前要拒絕流莊?有個男人那麼為她傾心,不是很好嗎?就算他對她也有別的目的,但是,絕對不會比蕭悅行的更讓人無法接受吧。

    她兀自帶著散發著嫵媚與一絲絲詭異的微笑,並未注意到身旁男人眼中越來越重的憂色。離亂想出聲喚她,想把這個奇怪的她趕走。

    但是,不管這個樣子的她有多麼奇怪,她不再傷心了,不是嗎?離亂欲言又止,眼中又泛起濃重的無奈。

    「小心點兒,是不是累了?去那邊亭子裡休息一下吧。」

    遠遠地熟悉的聲音傳來,雖然低低的,蕙綿卻聽得異常清楚。那個常是風流不羈的聲音,也能變得這麼溫柔嗎?是哪個女人讓他這樣的溫柔以待?

    蕙綿想著,抬頭望了過去,那邊扶著女子的一個手臂的流風,正也抬眸望向亭中。那樣的情景讓蕙綿心中一頓,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麼風流的他,竟然也心甘情願的為了一個女人改變嗎?

    那她呢?置她於何地?一個前不久還說愛自己愛到骨髓的男人,這麼幾天就有了另一個女人嗎?是不是,他對她說的愛也是騙人的話?

    神情中將風流氣息斂下許多的流風,還有被他小心翼翼的扶著的那個優雅的女人,一下子不明所以的刺痛了蕙綿的心。儘管她說她不會愛他,這個時候,她就是那麼的不舒服。

    女子不禁渾身僵硬,雙拳不自覺地緊緊握住。

    流風不知,遠望中的那個女子,此時竟是為了他而感到不舒服,甚至是心痛。

    他只是有些不敢接近她。

    她是教會了他愛的女人,而他在與這個母親中意的成親對像相處中,發現了她所教會他的愛的秘密:那愛,只是針對她一個人的。換了人,那愛就不在了。

    即使明白了這一點,但流風更早明白的是,她之所以棄他而選蕭悅行,多半在於他往常風流不羈的性格。再者,他也累了,不想再追逐以前樂此不疲的遊戲了。

    所以,他才會試著用另一種方式去對母親中意的成親對像——何府三小姐,何梅梅,也即黎府女主人的侄女。

    流風看著蕙綿,愣了片刻,才又一次對女子道:「梅梅,我們過去吧。」

    女子長相溫婉,說話都不會大聲,她溫柔而又乖巧的點了點頭。「亭子裡的,是不是你的表妹?」她側頭看著他問,有點沒話找話的樣子。

    流風微點頭,沒有話。

    看著聽著兩個人的互動,蕙綿心中有一陣空勞勞的。這個時候她已經不用問旁人,就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了。

    何梅梅,有名的大才女,其美貌在京城裡也是廣為人知的。和她的表姐黎莫如一樣,同是京中顯貴的夢中情人。

    才女,浪子,倒真是絕配。

    蕙綿嘲諷的笑了笑。

    兩人很快進了亭子,帶來的下人守在亭口。

    「表哥換女人的速度可真快,真應了那句話,女人如衣服。」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蕙綿就滿口諷刺的笑道。

    何梅梅本來笑著的臉,因為這句話瞬間一陣紅白。

    流風看著蕙綿,有些反應不過來:她這是怎麼了,蕭悅行怎麼沒在?

    自從她親口向他說她要嫁給那個男人之後,他有段時間沒有踏出府門,也不再關注她的任何消息。因為關注她多一分,他做出傷害她的事的可能性就越大。

    「綿兒」,流風有些啞澀地喚了她一聲,卻不知接下來說什麼。

    「楚小姐可真會開玩笑。」何梅梅笑了笑,試圖消除尷尬。

    不想蕙綿一點面子都不給,「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嗎?」她冰著語氣道。

    「綿兒,你的臉怎麼了?」流風這才注意到她臉上的狀況,立即擔憂問道,聲音中帶了殺氣。

    「被她的姑姑打了。」蕙綿說的輕飄飄的。

    流風臉色變了又變,她太不正常了。「府裡的人都是吃乾飯的?離亂你是幹什麼吃的?蕭悅行呢,他就不管?」他一句又一句的暴喝,走到蕙綿身邊,想伸出手,卻又放下。

    蕙綿看著他握在一起的泛白的骨節,又笑了笑。

    「你不是說愛我都愛到骨子裡了嗎?怎麼幾天沒見,就搞上了別的女人?」她故意的、猖狂的、囂張的問道。

    「綿兒」,流風看著她只有震驚。蕙綿依舊是笑,她就是故意破壞他們。

    「看來你還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啊。」何梅梅忍不住嗤笑一聲,這個女人可真會為左相抹黑。

    「流風」,蕙綿看向流風,委屈而又撒嬌道:「難道你以前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嗎?」

    她像是玩耍的語氣與眼眸中一瞬而起的霧氣極不協調,流風聽她這樣的話,心內一跳。

    蕙綿隨即低下了頭,她可不是以前那個什麼本身優點都不會利用的女人。

    「你要不要這麼不要臉的看著自己的表哥啊。」何梅梅看著那個仍舊坐在石凳上的女人,忍不住十分嘲諷道。

    她話才落,一個巨大的巴掌就黑壓壓的朝面上蓋來。

    「你竟然打我?」何梅梅摀住發疼的面頰,耳邊是一片嗡嗡聲,卻仍然朝著男人怒吼。

    「敢那麼說她,打的就是你。」

    流風顯然氣極,聲震如雷。在他面前,他不許任何一個人侮辱她。

    亭外的下人們見局勢失控,都烏壓壓的衝了進來。女人被流風一吼,只會嚶嚶哭泣了。儘管她並沒有看向蕙綿,卻覺到了落在她身上不屑而又嘲諷的目光。

    女人這時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撲那個煽動火苗的女人,對著她又踢又打。

    下人哄的哄,勸的勸,蕙綿聽著耳邊亂糟糟的一片,笑看了流風一眼,起身離去。

    「你」,亭外,離亂看著蕙綿,低沉一聲。

    「怎麼了,你看不慣?」蕙綿同樣看向他,輕佻一聲:「看不慣就滾啊,我不稀罕你陪著我。」

    「我沒有」,離亂錯開眼眸,又是低低的一聲。

    「綿兒,我送你回去。」流風隨即跟了出來,追上蕙綿,道。「你跟我說,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略遲疑,他又堅定的問道。

    他若看不出她笑臉背後的苦澀,就不配那麼愛她了。

    蕙綿停下,等著男人走到她的面前。「我沒什麼事,只是有些捨不得你。」她看著他道。

    「真的?」就算滿心都是對她的擔心,但她這樣的話,還是讓他心中瞬間裝滿欣喜。

    「我捨不得你。」蕙綿踮腳在他唇邊吻了一下,重複了一遍道。這時身後傳來了因為壓抑憤怒而握拳時的咯咯聲,她沒有理會。

    流風完全雲裡霧裡,只剩下傻笑。「我也捨不得你。」他對她道,伸手將她攬在懷裡。

    蕙綿這時心情極其複雜,在他的懷中,她有幾分滿足,也有幾分不舒服。

    「你不要嫁給蕭悅行了?」流風緊了緊懷中的女子,儘管有些不敢碰觸這個話題,他還是問了出來。

    「嗯,我想嫁給另一個人。」蕙綿應道,同時從他懷裡退出。她也就看見了他眼中的期待,便有些故意地緩緩道:「我忘不了若庸,要嫁給他。」

    女子笑看著一臉震驚的男子,「你會幫我的,對嗎?流風。」她緊接著問道。

    捉弄人,果然比被人捉弄,感覺要好。

    「你說什麼,在耍我嗎?」流風有些生氣的低吼。

    「沒有,流風,我真的捨不得你。」蕙綿覺得這個時候的自己,不做戲子太屈才。她急急忙忙的說著,如泉的淚水立即就沁滿了臉頰。

    「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愛他,忘不了他。」

    女子帶著一汪滾熱的淚水看著他,流風就再也無法想其他的了。「你別哭,我幫你,我帶你去找他。」他同樣語速疾馳,神色間像一個為愛而死的殉道者。

    「去找他,他又會討厭我了。你們聚會時,也帶上我,裝作就是無意碰見的,好不好?」

    她說的無比委曲求全,但是流風就是清楚地看見,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他點了點頭,沒有力氣回話。

    他明白了,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流風想著,迫切的想要回去弄清楚一切,但卻極有耐心地陪著她繼續走了下去。

    靜靜地走路時,蕙綿瞟了眼身旁的紫衣男子,同時略回頭望了望黑色衣擺。她不禁想,她的這個樣子,他們會不會很討厭?

    幾人一路無話,到了街角時,蕙綿拒絕流風繼續送她回家。而流風也想回去派人查問,「不論什麼,我都幫你。」他說過這句話,便轉身走了。

    蕙綿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不禁愣怔,他會像蕭悅行那樣為了心愛的女人犧牲自己,也會為了她而犧牲自己嗎?

    她想著這個問題的同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個如冰男子,在被窗簾重重遮蔽的內室中,抬手止不住的咳嗽。「去了哪裡?」像是要奪走全部呼吸的咳嗽停下時,雲飛卿才開口問進來一會兒劍魄。

    「玄靈山,遇見了表少爺。」劍魄詳細的回答。心中最想說的卻是,少爺,咱們啟程去赤芒山吧。

    他們與北闕樓裡的人聯繫過,得到的消息是北闕樓被圍攻,已相持了二十九天。但是,他們少爺聽了,只是說了句,「他應付的來。」就擱下不提了。

    不過看著少爺夜不成眠的望向北方時,他就知道,其實少爺也是擔心的。

    「下去吧。」雲飛卿淡淡地聲音,打斷了劍魂內心的活動。他沒有說話,抬劍離開。

    另一個,穿著乾淨的純灰色長衣的男子,正在楚府門口與小丫鬟冬香爭執。「你們小姐到底去了哪裡?」阮安之被推出大門外時,又一次更加氣極敗壞的問道。

    「阮神醫,您怎麼就像牛皮糖一樣?奴婢說過了,奴婢不知道小姐去了哪裡,您快走吧。」冬香無奈而又厭煩的道。

    小丫鬟說過,逃也似的轉身。阮安之再向前,兩個一直看著的守門人立即伸手攔住。「阮神醫,請回。」

    「回你個頭,我去看飛卿,你們三少爺。」阮安之聽著這無感情的送客聲,怒火沖頭。想他堂堂神醫,到哪不是被歡迎著?這被趕出門,不讓進門,可真是開天闢地第一遭。

    「我們三少爺沒有請大夫。」門人依舊木木道,府裡這幾日氣氛詭異,兩個門人也有所感受。他們很喜歡相府,不免也因主子們的不愉快,而變得同樣不大高興。

    「沒請大夫,本神醫是大夫嗎?」阮安之氣得口不擇言,大聲吼道:「我出回京,過來看老友,還不快讓開。」

    「小姐,您回來了。」

    兩個守門人有些為難時,蕙綿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其實將阮神醫攔在門前,他們也很為難啊,畢竟阮神醫是三少爺的至交好友。

    這個時候出現的蕙綿,無疑將他們從這種危難中解救了出來。因此,兩人幾乎是齊喊出聲的。

    阮安之還要繼續發火,聽見這一聲,身軀猛地一震。他有些不敢回頭,只聽著後面屬於她的輕輕的腳步聲,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類似於近鄉情更怯的心情。

    蕙綿看著那個背影,並不能辨別出他是什麼人。她心中沒有猜測,也沒有回應僕人的話,只是靜靜地錯過那個背影旁邊,向著府裡走去。

    她,竟然目不斜視,看都不看他一眼?阮安之心懷激動的聽著背後的聲音,腦海裡翻找著一句又一句用以開場的話。不料,那個女人竟看都不看他一眼。

    滿心的激動一下子就變成了完全的憤怒,他快速地伸手,抓住了那個錯過他身旁的手臂。那種接觸到的真實的柔軟,這時又給他的憤怒中添加了些柔情。

    「放開。」蕙綿順勢側頭,看清了那個人影,關於他的事情湧入腦海之前,她幾乎是直覺反應的怒吼。

    「不放。」男人心中立即火花迸濺,同樣大聲吼道。他都不知道他這是氣的什麼,是氣她對他的態度,還是氣她竟然與挽月孤男寡女的同宿一宿?

    「放手」,這次是一聲底氣很足的男音,話到凜冽的掌風亦到。

    阮安之被衝擊的有些狼狽的後退幾步,而蕙綿依舊穩穩地站立在那裡。

    「離亂,你果然盡得奉岳直的真傳。」阮安之有些嘲諷的說道,之前他見過離亂和宮挽月二人的比試,那個時候他的掌風並不如此時的帶著凌厲。

    蕙綿又看了那個男人一眼,轉身進府,腦中閃現了以前與他見面就吵的畫面。雖然因為他與雲飛卿交好,她以前與他的接觸不算太多,但是就是那不多的接觸中,他倒沒有一次是和顏悅色的。

    「楚蕙綿,你給我站住。」見她連句話都不說就要走,阮安之像極了一枚點火發射的大炮,幾乎可見其頭頂燃著的一簇簇火苗。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蕙綿應聲停下,問語中儘是客氣。

    阮安之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女人太陌生了。明明是跟夢中的她長得一個樣子,怎麼對他的態度是那麼的不同?

    他不禁又仔仔細細地將她打量了一眼,當看到那光禿禿的手腕時,他再也顧不得追究她為什麼這個樣子對他了。

    「我送的手鏈,你怎麼沒戴?」他質問著,理所應當的質問著,就好像,她戴他送的手鏈是理所應當的一樣。

    「我為什麼要戴?」

    「你為什麼不要戴?」他緊追著她的話問,好像一個才追女孩子的愣頭青,沒有任何策略和溫柔。

    蕙綿不禁掩嘴笑出聲來,這人是什意思?對她有意思?蕙綿敏感的感覺到他的特殊的不同,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我不喜歡」,蕙綿輕笑著說,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她與他以前交集不多,以後也不想有交集。

    「綿兒,我這麼著急的過來見你,你就這麼對我嗎?」阮安之怒吼,隨即有些搞不清楚夢境與現實,「你不是說你都想死我了嗎?」他又開始了理所應當的質問。

    但那個女人並沒有因為他的話停留一毫,阮安之見此心中一陣陣的絞痛。難道只錯過了幾個月,他就必須與她錯過一輩子嗎?

    男人心有不甘的追了過去,卻被早被離亂攔下。阮安之是醫界的聖手,功夫上卻僅有防身之資。

    因此離亂只用了一半功力,就讓他喉頭一陣腥甜的倒退幾步。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離亂面無表情的說道,他的神色,他的聲音,都讓人不禁想起落葉蕭蕭的懸崖。

    阮安之卻並沒有被震懾,他現在滿腔都是火氣。「肖想?你竟然說肖想?我阮安之還就是肖想她了,你怎麼的吧?」

    他不顧胸口的不適,用十分不可思議的語氣對著離亂吼道。

    「等你弄清了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會這麼說了吧。」離亂竟然也用了她那種嘲諷的語氣,有些鄙視的對這個明顯是才回京城的男人說道。

    語畢,離開。

    阮安之怔怔的,看著門口漸漸只剩下兩個守門人,看著他們一點點的離開。

    只缺席了不到四個月,該是能夠填滿的吧?畢竟對於長長的一生來說,四個月實在是太短暫了。

    阮安之想著這些離開,他必須回去,將她近四個月來發生的一點一滴都放在腦海裡。然後「陪著」她度過,他所缺席的這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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