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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 地名:地方(9) 文 / 馬塞爾·普魯斯特

    「你忘了,咱們說的不是愛情,而是她的女兒。」

    「但是生活中重要的不是我們所愛的人,」德·夏呂斯先生以權威性的、不容置辯的、幾乎是斬釘截鐵的口氣接著說下去,「而是我們在愛。塞維尼夫人對她的女兒的感情,與其說與公子哥塞維尼和他的情fu們之間的那種庸俗關係相類似,不如說更類似於拉辛在《安德羅瑪克》或《菲德爾》之中所描寫的那種激情。因愛上帝而愛這種神秘主義,亦是如此。我們圍繞著愛情劃出的分界線過於狹窄,唯一的原因是我們對生活太無知。」

    「你很喜歡《安德羅瑪克》和《菲德爾》嗎?」聖盧問他的舅父,語氣微帶輕蔑。

    「拉辛的一出悲劇所包含的真理,比維克多·雨果先生的所有正劇還要多,」德·夏呂斯答道。

    「這上流社會,不管怎麼說,是夠嚇人的!」聖盧附耳對我說。「喜歡拉辛勝過雨果,不管怎麼說,這太過分了!」他舅父的話真叫他心裡難過,不過,道出「不管怎麼說」和「過分」,他只得到了快樂,對他是一種安慰。

    德·夏呂斯先生對於離愁別恨發表的一通感想,使我外祖母后來對我說,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的侄子對某些作品的理解遠遠超過她的嬸母,而這個侄子頭腦中有點什麼東西,使他遠遠超出大部分貴族俱樂部的人。從這些感想中,他不僅僅顯露出情感的細膩,這在男人確實罕見,就連他的嗓音也與眾不同,他的嗓音與某些女低音相像,這女低音的中音區訓練得不夠,唱起歌來似乎是一個小伙子和一個女人的二重唱。在他表達這些細膩的思想時,他的嗓音落在高音符上,顯出出人意料的溫柔,似乎包含著未婚妻、姐妹的合唱,發揮出她們的柔情。可是德·夏呂斯先生是非常討厭女性化的,如果說在他的嗓音裡,似乎庇護著一群少女,他大概會心裡很難過。但是這群少女不僅僅局限在對表現情感的文學片斷的解釋和音調轉化上。他談天時,人們常常可聽到她們尖細而又爽朗的笑聲,這些住宿生或愛俏的女孩正用風趣而幽默的語言、噘著小嘴向她們身邊的男子進攻。

    他說,有一幢房屋,從前屬於他那個家族,瑪麗-安托瓦內特1曾經在那幢房子裡住過,花園為勒諾特爾設計。現在這幢房屋屬於富有的金融家伊斯拉埃爾家族了,他們將這幢房子買了去2——

    1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的妻子,與其丈夫都死在斷頭台上。

    2伊斯拉埃爾與「以色列」同音同字,因有下面之發揮。

    「伊斯拉埃爾是這些人的姓,可我總覺得這是人的分類、人種方面的一個詞彙,而不是一個專有名詞。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可能這類人沒有姓,面只有用他們所屬的集體來稱謂的。這倒無所謂!可是從前是蓋爾芒特家的房屋,現在屬於伊斯拉埃爾家族!!!」他大叫起來。「這使人想到布盧瓦城堡中的一個房間,帶人參觀的城堡看守人到了那裡,對我說:『從前瑪麗·斯圖亞特在這裡祈禱,現在我把掃帚什麼的放在這裡。』自然,對這所丟人現眼的房子以及離開丈夫出走的我的堂嫂克拉拉·德·希梅1,我什麼都不想打聽!但是我還保存著這所房屋仍然完好無缺時的照片,也保留著親王夫人的照片,那時她的大眼睛裡還只有我的堂兄一個人。當照片不再是真實事物的複製品,向我們顯示的是已不再存在的事物時,照片便贏得了某些威望。既然您對這類建築感興趣,我可以送給您一張,」他對我外祖母說——

    1希梅公館位於馬拉蓋河堤十七號,1640年芒薩爾建。五十年以後,勒諾特爾又為其設計了花園。此公館後來相繼屬於貝爾特朗·德·拉巴吉尼埃爾,亨利埃特·德·法郎士和德·布永公爵,1823年成為財務總監拜拉波拉的財產。他的被推定女兒嫁給了德·希梅親王。1884年,這所房屋成為美術學校的一都分。克拉拉·瓦德,希梅親王夫人於1896年離開自己丈夫與一個小提琴傢俬奔。

    這時,他發現自己口袋中繡花手帕那鮮艷的花邊露出來了。他趕快將手帕放進袋中,驚恐的表情猶如一個過分靦腆而又毫不天真無邪的女子在遮掩自己的某些魅力。由於顧忌太多,她覺得顯露這些東西不合體統。

    「請你們設想一下,」他接著說下去,「這些人首先就把勒諾特爾的花園毀了,這簡直和撕碎普桑的一幅畫一樣罪過!就為這個,這些伊斯拉埃爾家的人就該給關進監獄裡去。」沉默了一會,他又微笑著加了一句:「當然還有許多事,為那些事,他們也應該進監獄,這是真的!不管怎麼樣,請你們設想一下,在這些建築物前面,搞上一個英國式花園會產生什麼效果!」

    「可是那房子與小特裡亞儂1是同一款式,」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說,「瑪麗·安托瓦內特不是也叫人在小特裡亞依修了一個英國式花園嘛!」——

    1小特裡亞儂為凡爾賽王宮的一部分,建築師為雅克-昂日·加布裡埃爾(1698—1782)。在小特裡亞儂周圍,設計的是英國式框架,建有一些小型房屋,如愛情壇,觀景亭、微型劇場及田園房舍等,建築師為理查·米克(1728—1794)。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特別喜歡住在這裡。

    「那英國式花園總是有損加布裡埃爾那建築正面的美觀嘛!」德·夏呂斯答道。「顯然,如今要將那田園房舍拆毀,幾乎是野蠻的罪行!但是不論現代精神是什麼,在這個問題上,伊斯拉埃爾太太的一個什麼異想天開的念頭能與對王后的回憶具有同樣的威信,我總歸是懷疑的。」

    這期間,外祖母已經向我示意,要我上樓睡覺去,雖然聖盧一再挽留。聖盧在德·夏呂斯先生面前暗示說,我常常晚上入睡前感到悲哀,他的舅父一定覺得這未免太缺乏男子氣概,真是羞煞我也!我又滯留了一些時候,後來就走了。過了一會,我聽到有人敲門。我問是誰。令我驚異的是,我聽到的竟是德·夏呂斯先生的聲音。他乾巴巴地說:

    「是夏呂斯。先生,我可以進來嗎?」他走進來,關上房門以後,仍是那樣乾巴巴地說下去,「我外甥剛才說,您入睡以前有些煩悶,另外,您又非常欣賞貝戈特的著作。我箱子裡有一本貝戈特的書,很可能您沒有讀過,我就把這本書給您送過來,以幫助您度過這段您覺得不大快活的時光。」

    我非常激動地向德·夏呂斯先生表示感謝,並對他說,相反,我怕的是,聖盧對他說我在夜晚來臨時感到不適,會使我在他眼中顯得比我的實際情形更加愚蠢可笑。

    「沒有的事,」他答道,語氣更溫和一些。「您可能沒有什麼個人才能,我對此一無所知。可是有才能的人是何等罕見!不過,至少有一段時間,您有青春年少,這本身就總是很有誘惑力的東西。再說,先生,最大的蠢事,是認為凡是自己沒有感受的情感,便都是滑稽可笑的或值得譴責的。我喜歡夜晚,可是您對我說,您害怕夜晚。我喜歡玫瑰花的芬芳,可是我有一位朋友,玫瑰花的香氣會使他發燒。您難道會以為我因此就覺得他不如我嗎?我盡力理解一切,我避免譴責任何事物。總而言之,不要過分抱怨。我不是說這種憂鬱感不難受,我知道人可以為某些事情非常痛苦,而別人卻不理解。但是至少您已經把自己的愛寄托在您的外祖母身上,您經常看見她。而且這是一種得到別人允諾的柔情,我的意思是得到回報的柔情。有許多人,他們還不是這樣的呢!」

    他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看看這件物品,舉起那件東西。我的印象是他有什麼事需要對我宣佈,但是找不出適當的詞句來說。」

    「我在這兒還有另一本貝戈特的書,我叫人給您拿來,」他加了一句,便打鈴。

    過了一會,來了一個青年侍者。

    「去把你們的侍應部領班給我找來!這兒只有他辦事機靈,」德·夏呂斯先生高傲地說。

    「先生,您是說埃梅先生嗎?」侍者問。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噢,對,我想起來了,我聽見人家叫他埃梅。快去,我有急事。」

    「他馬上會來,先生,我剛剛在樓下看見他,」侍者回答,想作出消息靈通的模樣。

    過了一會,侍者回來了。

    「先生,埃梅先生已經就寢了。我可以替您去辦。」

    「不,不,你只要叫他起來就行了。」

    「先生,我沒辦法,他不在這兒過夜。」

    「那,算啦,你走吧!」

    「先生,」待侍者走後,我說,「您太好了,貝戈特的書,有一本對我已經足夠了。」

    「對,看來是這樣,」德·夏呂斯先生還在走來走去。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然後,他又猶豫了一會,又改口好幾次。最後,他原地打了一個轉,說話的嗓音又變得很粗暴刺耳,對我說了一句:「先生,晚安!」就走了。

    這天晚上,我聽他表達了各種高尚的情感。第二天他要走了。上午,在海灘上,我剛要去洗澡,德·夏呂斯先生走到我身邊提醒我說,我一出水就要去找我外祖母,她正等著我。出我意外的是,他扭住我的脖子,用庸俗的隨便而又嘲弄的口氣對我說:

    「你對年邁的外祖母才不放在心上呢,是不是,小滑頭?」

    「先生,您說什麼,我十分愛她!……」

    「先生,」他邁開一步,冷冰冰地對我說,「您還年輕,您應該好好利用這青年時代學會兩件事:第一,您要避免表達一些過於自然的情感,以免讓人聽出弦外之音來。第二,別人對您說的話,在您未明白那些話究竟意味著什麼之前,不要趾高氣昂地去回答。前些時候,如果您採取了這樣小心謹慎的態度,您就不會顯得聾子模樣胡說八道了,同時也就不會在游泳裝上繡上船錨這樣可笑的事情之外再幹別的滑稽可笑的事。我借給您一本貝戈特的書。我現在需要。請您叫那個名字可笑、對他很不合適的侍應部領班,過一個小時,把那書給我送回來。我想,他總不至於這時候還在睡覺吧!您使我感到,昨天晚上對您談什麼青春有誘惑力為時太早了,如果我向您指出青春年少的人的傻氣、前後不一和不解人意,也許倒會給您更好幫點忙。先生,我希望這個小小的冷水澡會比您的海水浴對您更有好處。不過,別站在這兒一動不動,您會著涼的。再見,先生。」

    顯然他為這些話感到後悔。因為過了一些時候,我收到他寄來的一本書,就是他借給我,我又請人還給他的那本書。不過那本書不是埃梅去還的,他碰巧「出去了」,而是開電梯的人去還的。這本書是高級皮面精裝,書面上,又夾鑲了一塊皮革,半凸起,呈一枝勿忘草形狀。

    德·夏呂斯先生一走,羅貝爾和我終於能夠去布洛克家進晚餐了。在這次小小的晚會上,我明白了,原來我們的夥伴輕易覺得滑稽可笑的那些故事,正是老布洛克的故事;「完全莫名其妙的」人,正是他的一位朋友,他總是這樣評論他。有一部份人,人們在童年時代很佩服他們,例如比家裡其他人更聰慧的父親啊,向我們揭示了玄學、而在我們眼中他本人即受惠於玄學的一位老師啊,成績比我們好(布洛克就比我成績好)的一個夥伴啊等等。我們還喜歡繆塞的《上帝的希望》時,他已經看不起寫了《上帝的希望》的繆塞1了。而當我們喜歡勒貢特老爹2或克洛岱爾時,他又只為

    在聖·勃萊茲,如祖埃卡模樣,

    你是那樣、那樣輕鬆自如……3這樣的詩名所陶醉了。還要再加上:

    帕多瓦4是美麗的地方,

    偉大的法學博士5

    但我更喜歡玉米粥……

    夜幕降臨,托帕黛爾雙眸柔情似水,

    身著黑色化裝長外衣走過。

    可以走近她身邊,毫無危險。

    而且對她說:「我是異鄉人,您真美。」6

    從各首《夜詩》中,他只記得這幾句:

    在哈佛爾,面對大西洋,

    在威尼斯,可怕的麗都旅館,

    蒼白的亞德裡亞姑娘,

    死在一墳墓的青草上。7——

    1《上帝的希望》是繆塞1838年2月寫的一首詩,1840年發表在《新詩集》中。

    2故事發生時,勒貢特·德·利爾剛逝世不久。

    3這首詩的題目為《歌曲》,亦發表在《新詩集》中,為繆塞作。

    4帕多瓦為意大利一城市。

    5此句補全為「創造了奇跡」。

    6最後四行原文引文不全,經譯者補足。這首詩題目為《致意大利歸來的兄弟》,亦發表在《新詩集》中。

    7這是《十二月之夜》中的一段,亦為繆塞作。

    對於發自內心信任而佩服的某個人,人們滿懷欽佩之情收集、引用一些句子,實際上這些句子還不如人們發揮自己的天才寫出來的東西。可是對後者,人們卻嚴厲地拒絕接受。一位作家在一本小說中,借口真實,使用了一些「詞」,一些人物,在有血有肉的總體中,這些詞、這些人物反倒構成死沉的重物,平庸的部分,實際情形亦是如此。聖-西蒙筆下的人物肖像,他自己並不欣賞,卻非常精采;而他認為迷人的筆觸,他瞭解的聰敏過人的人,卻很一般,抑或變成了無法理解的人。關於戈尼埃爾夫人1或路易十四,他寫的那些文字,本人是不屑於去杜撰的,卻如此細膩或如此生動。這種現象值得提出,在許多作家身上也同樣存在。對此有各種解釋,此刻我們記住下面這一種解釋也就足夠了:這是因為在「觀察」的精神狀態中,人們遠遠低於創作時的水平——

    1戈尼埃爾夫人(1605—1694),據說非常機敏風趣,她在巴黎的沙龍十分著名。她說的那些笑話,當時在社交界廣為流傳。

    所以,我的夥伴布洛克與他那比兒子落後四十年的老子完全是一個模子塑造出來的,他講些莫名其妙的軼事,放聲大笑。外露的真正的老布洛克也是那樣,他一面放聲大笑,一面將最後一句話重複兩、三次以便使聽眾完全品出那故事的味兒來。他的兒子此時也放聲大笑,總是這樣在餐桌上對父親的故事表示敬意。就這樣,小布洛克道出最富有智慧的事情,顯示出他從自己家中得來的財富。此後,他又第三十遍道出幾句俏皮話。這種俏皮話,老布洛克是只在非常隆重的日子才往外拿的(同時還有他的燕尾服),那就是小布洛克帶來一個什麼人,值得向這個人炫耀一番:他的什麼老師啊,門門得獎的一個「同學」啊,或者像那天晚上那樣,聖盧和我啊……例如他說:「一位了不起的軍事評論家,提出了種種證據,由於某種不可置辯的原因,大作文章地演繹出日俄戰爭中,日本必敗,俄國人必勝。」1或者說:「這個人很了不起,他在政界中被認為是一位大金融家,而在金融界中被認為是一位大**家。」這一類的笑話還可以換成關於羅特希爾德男爵的故事和魯弗斯·以色列軍士的故事。用模稜兩可的方式將這些人物搬上舞台,暗示布洛克先生對這些人本人都認識——

    1此處事件發生時間有誤,因日俄戰爭發生在1904—1905年。日本戰勝,俄國戰敗。

    我自己也上了當。從老布洛克談論貝戈特那模樣看,我也相信了貝戈特是他的一位老朋友。而實際上,所有的名人,老布洛克都是「並不相識」地認識,即在劇場裡,在馬路上,遠遠看見過他們。此外他還想像,以為他自己的面孔、名字、人品對那些人來說並不陌生,那些人看見他的時候,常常不得不控制自己隱隱要與他打招呼的**。上流社會的人,因為認識有才華的人,第一流的人,他們接待這些人共進晚餐,卻不因此就對他們更瞭解。但是如果在上流社會中稍微過上幾天,這個社會中居民的愚蠢就會使你希望生活在那個「並不相識」地認識人的默默無聞的階層中,使你想像他們有許多智慧。我在談到貝戈特時,馬上就體會到了這一點。

    老布洛克在家中很有名氣,但並非他一個人如此。我的夥伴在他姐妹面前更是如此。他把頭埋在盤子裡,以咕咕噥噥的語氣,不斷盤問她們,搞得她們笑出眼淚。她們也採用兄弟的那種語言,說得很流利,似乎這種語言實為必需,而且是聰明人所能使用的唯一語言。我們來到時,大姐便對一個妹妹說:「快去向我們謹慎從事的父親和令人尊敬的母親稟告。」

    「母狗們,」小布洛克對她們說,「我來向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聖盧騎士,他手持鋒利的標槍,從東錫埃爾來到石頭磨光、雕滿奔馬的住所度過幾日。」他既庸俗又識文斷字,他的演說一般總以並非那麼有荷馬味的玩笑結束:「喂,把你們那別針華麗的無袖長衣1裹緊點。喲,這位裝腔作勢的傢伙是什麼呀?反正不是我父親!2」於是布洛克家各位小姐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我對他們的兄弟說,他推薦我讀貝戈特的書,給我多少快樂!我對貝戈特的書真是喜歡至極——

    1古希臘和古羅馬婦女穿的無袖長衣,用別針在肩上扣住。

    2這是喬治·費多的喜劇《馬克西姆店中的女人》(1899)中一個人物克萊威特的著名台詞。

    老布洛克只是遠遠見過貝戈特,對貝戈特的生平只是道聽途說有些瞭解。看樣子,對貝戈特的著作也是借助於膚淺的文學評論,間接瞭解。他生活的世界,是「差不多」,在空虛中致意,在虛假中判斷。在這個圈子裡,不準確,不在行,並不會降低人的自信,相反,只會使之增加。這是自尊心受人歡迎的奇跡,能夠有顯赫熟人和精深學識的人很少,所以缺乏這二者的人仍可自認為了不起。因為從社會階梯的視角望之,似乎處於某一地位的人,都覺得自己的地位最好。對那些最偉大的人,他可出指名道姓,雖然不認識卻可以誹謗他們,雖然不理解他們,卻可以對他們評頭品足,予以蔑視,認為他們沒有自己地位優越,運氣不好,值得可憐。自尊心可以將微薄的個人利益擴大幾倍,即使在這樣仍不足以保證每人都有一份幸福時,每人所必不可少的幸福,總是要高於給別人的份額,便有嫉妒來補充那差額。確實,當嫉妒用蔑視的語句來表達時,就必須將「我才不願意認識他呢!」翻譯成「我無法與他結識」來理解。這是理智上的意思。但感情上的意思確實是:「我才不願意認識他呢!」明明知道並非真的如此,但是,就這麼說,並非只是出於虛假,而是確實如此感覺,這也就足以消除上述那個差距,即幸福上的差距了。

    自我中心主義使每一個人將自己看成國王,使他們這樣去看待比自己低的那個世界。布洛克先生賦予自己一種奢侈享受,就是當一個無情的國王。每天早晨他喝可可時,從剛剛打開的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底下署著貝戈特的名字,便滿懷蔑視地對他簡短開庭審判,宣佈對他的判決,賦予自己以舒適的快感,每喝一口滾燙的飲料,便重複一句:「這個貝戈特寫的東西簡直沒法看了!這個畜生真叫人討厭!這報不能訂了!這真是叫人上當受騙!寫的什麼破玩藝!」說著又吃一塊塗了黃油的麵包片。

    老布洛克這種幻覺式的自覺了不起一直擴展到他自己的感受圈子以外。首先,他的子女將他視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子女對自己的父母總是要麼傾向於看不起,要麼傾向於歌頌、讚揚。對於一個孝順兒子來說,自己的父親總是最好的父親,甚至超出佩服他的一切客觀理由之外。而對布洛克先生來說,這些客觀理由並不絕對缺少,他受過教育,敏銳,對妻子兒女非常有感情。在近親家族中,人們跟他在一起非常愉快,因為在「上流社會裡」,人們根據十分荒謬的標準和錯誤卻又一成不變的規則來評斷人。與其他那些體面華貴的人相反,在資產階級生活這個小圈子裡,晚宴,家庭晚會總是圍繞著人們宣稱令人愉快和好玩的人進行的,而這些人在上流社會裡,兩個晚上就要垮台。總而言之,在這個不存在貴族階級又故作了不起模樣的階層裡,人們用更加莫名其妙的與眾不同來代替貴族的裝模作樣。在其家庭,甚至直到很遠的遠親看來,據說老布洛克的唇髭模樣和鼻子上部與某貴族相像,因此人們都稱老布洛克為「假奧馬爾公爵」1(在「騎士」俱樂部圈子裡,某一個人歪戴著制帽,穿一件緊身的上裝,以顯示出外**官的模樣,對於他的夥伴來說,難道不是一種人物嗎?)。

    這種相像是最捉摸不定的,但是可以說這毋寧是一個頭銜。人們反覆地說:「布洛克?哪一個?奧馬爾公爵嗎」就像人們說:「繆拉公主?哪一個?(那不勒斯)王后2嗎?」一樣。某些其它細小的跡象最後又賦予他那與什麼人物相似的眼睛以某種所謂的與從不同。布洛克還沒有富到擁有一輛馬車的地步,某些日子他從馬車公司租一輛兩匹馬拉的維多利亞式敞篷馬車穿過布洛尼森林。他有氣無力地斜躺在馬車裡,兩個手指頭按在太陽穴上,另外兩根手指托住下巴。如果不認識他的人因此認為他是一個裝腔作勢的傢伙,家裡人則確信,要論「帥」,所羅門大叔簡直可以勝過格拉蒙-加德魯斯3。他屬於那種人:因為他們曾經和《激進報》4主編在巴黎林蔭大道5一家飯館中同桌用過飯,所以他們去世的時候,這家報紙的「交際紀事」欄裡會稱他們為「巴黎人熟悉的面孔」——

    1真奧馬爾公爵(1822—1897)為路易-菲利浦的第四個兒子。在阿爾及利亞屢建戰功。著有《孔德親王傳》,1871年進入法蘭西學院。

    2唯一當過那不勒斯王后的繆拉公主是拿破侖的妹妹卡洛琳娜·波拿巴。她嫁給了繆拉。繆拉1808年被封為那不勒斯王。

    3格拉蒙-加德魯斯(1808—1865),是帝國時代一位將軍的兒子,由路易-菲利浦養大。他由於行為不端而逃至東方度過晚年,遺囑中將其財產傳給德·克拉醫生和一個風靡一時的女演員。

    4《激進報》創辦於1871年,為巴黎一份左翼日報。1881年轉入維克多·西蒙及亨利·馬萊手中,1885年時發行四萬份以土,到1912年時仍發行三萬份以上。

    5指巴黎市內巴士底廣場與瑪特萊廣場之間的林蔭大道。

    布洛克先生對聖盧和我說,貝戈特對於為什麼他——布洛克先生,不和貝戈特打招呼知道得清清楚楚,以至每當貝戈特在戲院裡或俱樂部裡遠遠看見他時,總是迴避他的目光。聖盧面孔緋紅。因為他考慮到這個俱樂部大概不是自己父親曾擔任主席的賽馬俱樂部。另一方面,這可能是一個相對說來很封閉的圈子,因為布洛克先生說:如今貝戈特要去的話,人家是不會接待他的。所以聖盧誠惶誠恐地生怕「低估了對手」地問道,這個俱樂部是不是王家街的那一處。聖盧家族認為那一處是「不上等的」,他知道有某些猶太人在那裡受到接待。

    「不是,」老布洛克先生回答,一副不在意、驕傲而又羞愧的神情,「是一個小圈子,但是令人愉快得多.叫加納什俱樂部。那裡的人對畫廊評頭品足相當厲害。」

    「俱樂部主席不是魯弗斯·以色列爵士嗎?」小布洛克向父親問道,為的是給他提供個機會,叫他撒個體面的謊,同時他也沒有料到,這位金融家在聖盧眼中並不具有在他家裡人眼中那樣的威信。實際上,加納什俱樂部根本沒有魯弗斯·以色列爵士,只有他手下的一個僱員。但是這個僱員與自己老闆的關係非常好,他可以使用大金融家的名片。布洛克先生要出門旅行,那條鐵路的董事長正好是魯弗斯·以色列爵士,那僱員便送了一張名片給布洛克先生。因此老布洛克常說:「我到俱樂部去,向魯弗斯·以色列爵士請教一下。」那張名片叫他把列車長搞得暈頭轉向。

    各位布洛克小姐對貝戈特更有興趣,談話又回到他身上,而不是繼續談「加納什」。妹妹以極其嚴肅的口吻問哥哥:

    「這位貝戈特確實是令人驚異的一個椰子1嗎?他是屬於大人物,維利埃2或卡蒂爾3那樣的椰子一類嗎?」她認為,為了說明有才華的人,除了她哥哥使用的那些詞語以外,這世界上便沒有其它詞語。

    「我在好幾次綵排時見過他,」納西姆·貝爾納先生說,「他很笨拙,是施萊米爾4式的人物。」——

    1「椰子」指人,用作貶意。但布洛克的妹妹此處並不帶有貶意。

    2(——1889),其作品受到巴那斯派詩人的歡迎。

    3卡蒂爾·孟戴斯(1841—1909),被認為是巴那斯派的創始人。

    4這是祖籍法國的德國作家夏米索(1781—1838)的作品《彼得·施萊米爾》中的主人公,他將自己的影子賣給了魔鬼。在猶太-德國土話中,「施萊米爾」的意思是「白癡」。

    對夏米索寓言故事的這種影射倒絲毫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但是「施萊米爾」這個形容詞是半德語半猶太語的方言組成部分,在自己家裡用一用,叫布洛克先生心花怒放,但是在外人面前,他覺得太庸俗,不合適。所以他狠狠瞪了自己的叔父一眼。

    「他很有才華,」小布洛克說。

    「啊!」他妹妹表情嚴肅地說道,似乎是說,如果這樣,我說的話是情有可原的了。

    「所有的作家都有才華,」老布洛克輕蔑地說。

    「據說他就要自薦進法蘭西學院呢!」他兒子說,舉起叉子,瞇起眼睛,魔鬼般冷嘲熱諷的表情。

    「算了吧!他的學問不夠,」老布洛克答道。他對法蘭西學院似乎不像他的兒子和女兒那樣懷著輕蔑,「他的口徑不夠。」

    「再說,學院是一家沙龍,貝戈特沒有立足之地,」布洛克太太的叔父宣稱,她就要繼承他的遺產了。這是個無害而溫和的人物。只要聽到他的姓貝爾納,說不定就能喚醒我外祖父的診斷天才,但是這個姓又與他那面孔不夠協調。他的面龐似乎是從達裡奧斯宮帶回來,又經過迪歐拉富瓦1夫人復原的,如果他的名字納西姆,被某個熱切希望給這個蘇斯面孔加冕的業餘愛好者選中,沒有讓霍爾薩巴德2的獸身人面雄牛翅膀在這面孔之上翱翔的話。但是布洛克先生不斷地侮辱他的叔父,也許是因為他這個出氣筒那和善的面孔叫他來火,也許是因為納西姆·貝爾特先生已經付清了別墅的款項,受益者希望表現出自己保持著獨立,根本不想用什麼甜言蜜語去竭力保住自己要從這位闊佬那裡繼承來的遺產——

    1迪歐拉富瓦夫人(1851—1916)與丈夫一起於1885年參加了蘇斯·達裡奧斯宮殿的發掘工作。她將一幅壁畫復原,壁畫表現獵獅的場面,現存盧浮宮。她是喬治·迪歐拉富瓦教授的侄女。

    2霍爾薩巴德為公元前八世紀末薩爾恭二世國王所建之亞述新帝國之首都。薩爾恭王死時,此城亦被棄。遺址在1843—1855年之間先後為法國考古學家所發掘,盧浮宮現存幾件該城的繪畫和雕刻,尤為著名的是獸身人面雄牛,高4.2米,有五蹄,正面看側面看均可。這些雄牛是該城城門的守衛者。

    使這位闊佬特別不快的,是人們當著旅館侍應部領班的面那樣粗暴地對待他。他咕咕噥噥地道出一句誰也不明白的話,人們只能辨別出「米煞在的話」幾個字。米煞在聖經中是指上帝的侍者1,在他們內部,布洛克家的人使用這個詞來指僕人,每次都為此而嘻笑,因為他們確信,無論是**徒還是那些僕人自己都不明白,這使納西姆·貝爾納和布洛克先生更加突出感到他們作為「主人」和「猶太人」的雙重特點。但是有客人的時候,這後面一種心滿意足的原因便變成了不滿的一個原因。所以,布洛克先生聽到他的叔父說「米煞」時,覺得他未免過分暴露了他那東方人的一面。這與一個賣身的女人請了自己的幾個女朋友和一些像樣的人前來作客,如果那些女朋友影射她們自己幹的營生或者使用一些難聽的字眼時,她會著惱是一樣的。所以,叔父的請求根本沒有對布洛克先生產生任何效果,布洛克先生大發雷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他不失任何時機地辱罵這位可憐的叔父。

    「當然,有什麼平庸而一本正經的蠢話可以說的時候,可以肯定,你是不會錯過這種時機的。如果他2在這兒,你肯定第一個上去舔他的腳!」布洛克先生大叫起來,而傷心的納西姆·貝爾納先生將他那薩爾恭國王的卷鬍子朝盤子低下去。我的夥伴自從也留了鬍子以來,與他的叔祖父十分相像,他的鬍子也是短而捲曲,微微發藍的——

    1據聖經·舊約,米煞是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所派管理巴比倫事務的三個人之一。

    2此處的「他」,系指貝戈特。

    「怎麼,你是德·馬桑特侯爵的兒子?我與他很熟,」納西姆·貝爾納先生對聖盧說。

    我想,他所說的「熟」,那意思與老布洛克說他認識貝戈特是一個意思,就是說,見過。

    但是他又加了一句:「你的父親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這時小布洛克已經滿面緋紅,他的父親看樣子深深不快,各位布洛克小姐掩口而笑。這是因為納西姆·貝爾納先生喜歡吹噓,已經養成了不斷說謊話的習慣。布洛克先生及其子女也有這種愛好。例如,出門旅行,住在旅館裡,納西姆·貝爾納先生待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餐廳裡,正吃午飯的中間,要他的貼身男僕將所有的報紙送到餐廳裡來,好叫人看清楚他是帶著貼身僕人出門旅行的。老布洛克有條件的話,也會這樣做。對於他在旅館裡交上的朋友,這位叔父說自己是參議員,這個嗎,他的侄子可永遠不會這麼幹。他可以肯定人家有一天會知道這個頭銜是假冒的,但是這也無濟於事,他在當時無法抵制要把這個頭銜授予自己的那種需要。

    布洛克先生對他叔父的謊言和這些謊言給他惹來的麻煩深以為苦。

    「你們別在意,他特別好吹牛!他低聲對聖盧說。這麼一說,聖盧倒更有興趣了,因為他對說謊者的心理活動非常想知道個究竟。

    「雅典娜稱伊塔克人是最會說謊的人,他比伊塔克人還要厲害,」我們的夥伴布洛克又補充了一句。1

    「啊呀!這可真是!」納西姆·貝爾納大叫道,「我怎麼會料到和我朋友的兒子一起進晚餐呢!在巴黎,我家裡,有一張你父親的照片,還有多少他的信!他一直叫我『我的叔父』,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他是個風度迷人、神采奕奕的人!我還記得在尼斯,在我家的一次晚宴,那天有薩杜,拉比什,奧吉埃……」

    「莫裡哀,拉辛,高乃依,」老布洛克冷嘲熱諷地說下去。他的兒子繼續完成這一串例舉,又加上了「普魯塔克,米南遮,2迦梨陀婆3。」——

    1布洛克在此賣弄自己的學識,他指的是《奧德修斯本記》第十三章,奧德修斯剛到伊塔克,在那裡遇到一個收人盤問他的身份,奧德修斯對牧人存有戒心,就說了謊,然而這牧人正是雅典娜所扮,她責備奧德修斯不說真話。

    2米南遮(約公元前342—292年)是雅典喜劇家。

    3迦梨陀娑(公元前4—5世紀),印度詩人,《沙恭達羅》的作者,此書於19世紀譯成法文。

    納西姆·貝爾特先生自尊心受傷,故事戛然而止。這位jinyu主義者自我剝奪了一項極大的快樂,直到晚宴結束,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戴鋼盔的聖盧,」布洛克說,「這鴨子大腿很肥,著名的家禽獻祭者又在上面灑滿了祭奠的紅酒,來,再吃點!」

    一般來說,老布洛克先生為兒子一個傑出的夥伴,拋出了關於魯弗斯·以色列爵士及其他人的故事以後,感到兒子已經感激涕零,便自行撤退,以便不要在「中學生」面前「破壞自己的形象」。不過,如果有什麼特別重大的理由,例如他的兒子通過了考試,布洛克先生便會在慣常的軼事系列之上增加一個諷刺性的感想。

    這個節目,更確切地說,他是保留給自己的私人朋友的。小布洛克見到父親為自己的朋友表演這個節目,為此而感到極度驕傲。只聽得老布洛克說:「政府簡直不可原諒,竟然沒有徵求戈克蘭先生1的意見!戈克蘭先生已經告知,他對此極為不滿。」(布洛克先生自吹是反動分子,非常看不起戲子。)

    老布洛克為了表示自己對兒子的兩個「拉巴登絲」2鄭重其事到底,吩咐送上香檳酒來,並且馬馬虎虎地宣佈,為了「招待」我們,他已經為一個喜劇劇團當晚在遊樂場的演出訂了一個樓下前排座。聽到這話,各位布洛克小姐和她們的哥哥滿面紅光,這簡直太出他們意料了!老布洛克為未能搞到包廂而遺憾。所有的包廂全讓人租去了。再說,他經常光顧包廂,坐樓下前排更舒服。只是,如果說兒子的缺點,即他的兒子以為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是粗俗的話,父親的缺點則是吝嗇。他稱之為的香檳酒,是他叫人用一個水瓶給大家斟的一種小汽酒;他稱為樓下前排座的,實際上是正廳後座,票價較之便宜一半。他像相信奇跡一般堅信通過神祇的干預,不論在餐桌上,還是在劇場裡(實際上所有的包廂都空著),人們都發現不了差異——

    1波努阿·貢斯點·戈克蘭(1841—1909),為法蘭西喜劇院極有威望的演員之一。1897年,他成功地上演了愛德蒙·羅斯當的《西拉諾·德·貝日哈克》一劇。

    2暗指拉比什的喜劇《魯西納街公案》(1857)。該劇敘述拉巴登絲寄宿學校兩個同學所碰到的倒霉事。此處「拉巴登絲」成了「老同學」的代名詞。

    布洛克先生讓我們將嘴唇在平酒杯——他的兒子以「坡深且陡的火山口」這個名稱來形容這酒杯——內浸了一下之後,又讓我們欣賞一幅畫。他是那麼喜歡這幅畫,以至把它隨身帶到了巴爾貝克。他對我們說,這是一幅魯本斯的畫。聖盧天真地問他畫上是否有畫家的署名。布洛克先生紅著臉說,由於畫框大小的緣故,他叫人將署名裁掉了。不過這無關緊要,反正他不想將畫賣掉。然後很快就把我們打發走,以便專心致志去閱讀《政府公報》。各期報紙充塞房間,他非看不可。據他說,這是「出於他在議會中所處的地位」使然。究竟這地位的確切性質如何,他並未對我們加以說明。

    「我帶一條圍巾,」布洛克對我們說,「因為西菲洛斯1和波瑞阿斯2正在爭奪著盛產魚類的大海,而且散戲以後我們只要耽擱一小會,就得到紫紅手指的厄俄斯3初放晨曦時歸來。對了,」待我們走出門外,他向聖盧問道(我渾身發抖,因為我很快就明白布洛克用這種冷嘲熱諷的口氣談論的人正是德·夏呂斯先生),「前天上午我看見你在海灘上跟一個身著深色上裝的瀟灑幽靈散步,那人是誰?」——

    1西菲洛斯為希臘神話中的西風神。

    2波瑞阿斯為希臘神話中的北風神。

    3厄俄斯為晨曦女神,古希臘作家一般稱她為「長著玫瑰色手指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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