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長安頌 第163章 陳年往事,佳偶天成 文 / 召白
弦月偏西,月光已經有些暗淡,星光卻明亮了許多,然而天空還是比之前暗了些,偶爾有雲朵飄過來,遮住了天空的銀河,點點星光從雲層的縫隙之中灑落下來,與地上的燭光相互輝映。春天的夜風裡還是有些冰冰地冷意,然而依舊阻擋不了人群遊玩的熱情。
院子外面傳過來熱鬧的喧囂聲,彷彿很遠,有像是離的很近,熱鬧聲、讚歎聲、吟詩的聲音,甚至於歌唱的聲音都隱隱透了過來。他坐在房間前面的台階上,看著院子中間兩株盛開的牡丹,聽著寂靜牆角蟲子的叫聲,歎了口氣。
這裡是浴室院,他是和尚——不畏。
記得在很小的時候,自己的家還是在山西太原,周圍居住的人幾乎都是姓王,聽大人說,自己居住的這片土地出了很多能人,遍佈整個大唐,是大唐王氏的祖地。自己小時候還好奇去看過那些真正的大宅院,青磚高牆,雕樑畫棟,據說都是從這裡走出去的高官巨富回來蓋的,有時候他也憧憬著自己什麼時候能住上這樣的寬宅大院。然而這些都跟自己沒有什麼關係。父母不過是普通的農戶,在正常的年月中還能維持住家中數人的生計。
後來家鄉好像亂了起來,聽說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換了皇帝,隨後又碰上幾個不好的年頭,家裡慢慢有些過不下去了,有時候每天只能吃一頓飯,他們兄弟兩人整天吵著餓,大兄還好,偶爾會出去幫忙撿些東西回來。自己那時候小,因為餓,懶得動,只能在家中待著等父母或者是大兄帶食物回來。有時候父母還惱怒地說:
「你就這樣懶吧,以後家裡沒吃的時候就把你賣給人家。」
最後父母商議前去洛陽闖一闖,總不能就這樣困死在家裡,賣了家中僅有的一點田產,得了少的可憐的一些錢財,全家往洛陽而去,抱著對神都的嚮往。
禍不單行,才剛剛出了家鄉沒有多久,就碰上了攔路搶劫的,所有的東西都被搶了去。搶劫的人的模樣早就已經記不清楚了,印象中當時父母滿面的愁容,大兄和自己痛徹心扉的哭泣猶歷歷在目。
走過河南道的地界,實在是走不下去了,幾人也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路過一個村莊的時候,莊子上有戶人家施捨了一頓飯,後來說看上了自己,問父母能不能讓自己留下來跟了他們。父母商量了半夜,第二天走的時候沒有帶上自己,雖然當時自己哭著喊:
「我以後再也不懶了,以後我會跟大兄一起出去撿吃的,你們不要把我賣給人家……」
最終,自己還是被留了下來。收養自己的這戶人家,人很好,自己也終於能吃上飯了。
不過這時候外面還是亂,一次晚上數百人襲擊了村莊,新家裡的人都被殺害了,自己在黑暗的地窖中躲過了一劫。天明出來的時候,整個村莊都是大火燒過的痕跡,沒有一個人,收養自己的這戶人家的屍首凌亂的躺在各處。自己害怕的大哭,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哭喊著往村外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被路過的一位僧人碰上,把自己帶去了別處。
再後來,自己在一家寺院中做了小和尚,小和尚變成了大和尚,再慢慢地輾轉不同的寺院,終於在長安的大慈恩寺中變成了負責浴室院燒水、掃地的中年和尚。雖然期間自己也試著找過父母和大兄,不過都沒有任何消息,於是也不抱什麼希望,只是青燈古佛,只想了此一生。
有一天,一個小女孩跑進浴室院中,後面跟著追趕過來的她的父親,那人像極了自己小時候的大兄。那人見過自己的時候想必也有這種感覺,當時都愣了神,因為就是長大了的兄長,只是當時不知道罷。
接下來的第二天,一個老太太在那人的帶領下過來寺中佈施,見面的時候才知道老太太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母親。當時母親和大兄都大哭,雖然自己沒有流淚,但當時心中已經是滿滿的淚水了。
雖然後來母親和大兄過來了幾次,但自己都沒有見。夜深人靜的時候想想,還是自己心底有對父母和大兄當年拋棄自己的一種怨恨在。用寺中其他僧人的說話就是「六根未淨」,心中還有放不下的事情。
不過當時的小女孩倒是經常來,看上去可愛極了,她是自己的侄女,大兄的幼女。寺中人都知道小女孩的身份,倒是也沒有阻攔過,自己反而願意見到這個孩子,有時候也想聽她講些家中的事情。
「唉,一轉眼,將近四十年就要過去了。」
不畏和尚坐在那裡,看著院子中綻放的牡丹,歎了口氣。從房間透出來的燈光照在夜色中的牡丹花上,渲染而出一抹暈黃的光澤,院中的牡丹是最早開的,其實已經開始衰敗了,花朵開始凋落,然而在夜風的吹拂下依舊散發出一股股淡淡地清香。
院子中只有這束光,其餘的便是從天上灑落的清輝,院子門口的月亮門處傳來兩個腳步聲,接著是說話的聲音:
「牡丹花節,家人共聚遊玩,叔父卻不肯回家中看看,祖母只好派我們過來看望叔父了。」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過來。
「嗯,過來問好總是要的。這段時間,整個長安城幾乎都是全家出遊,你們也可以一起過來大慈恩寺嘛。」
隨行的是一個男子。
不畏和尚聽到院牆外面的說話聲,臉上露出笑容,看向院門口。
從月亮門那裡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手中拿著一個點著蠟燭的紙燈籠,女的蹦蹦跳跳的走了過來。
女子看到不畏,走上前去,施禮說道:
「侄女芷薇見過叔父。」
不畏看著眼前的女子,笑著說道:
「稱呼貧僧不畏就好。」
一起過來的男子上前施禮:
「李清見過大師。」
不畏看著眼前這個玉樹臨風的少年,點了點頭:
「不敢稱大師,貧僧不過是寺中一個燒水、掃地的和尚罷了。」
「過來坐。」不畏和尚用長袖在石階上一揮,散落的灰塵盪開,留下一處乾淨的台階,李清沒有遲疑,隨身坐在了台階上。
王芷薇看到,忙阻止道:
「涼。」
「這有什麼,習武之人哪裡會在乎這點涼氣。」不畏和尚說道,望著李清讚許的點了下頭。王芷薇沒有坐下,站在了不畏和尚身旁。
聽到不畏和尚的話,李清微愣了下,沒想到這和尚竟然能看出自己身懷武藝,看來也不是簡單的角色。不畏和尚看到李清的神色,笑著說道:
「我們之前是見過的。」
李清心中暗自揣測,想到可能是自己上次過來這裡的時候被不畏和尚發現了的,不過當時自己並沒有見到房間中的不畏。
李清微微點了下頭,看了一眼王芷薇,上次也是在這裡見到王芷薇的。
「叔父什麼時候見過李清?」
王芷薇在旁邊好奇的問道。之前在這裡跟李清的那次見面,王芷薇是不知道的。
不畏和尚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問道:
「你今晚怎麼過來了?」
「我和李清過來這裡賞花,祖母吩咐我們過來看望叔父。」王芷薇答道。
王芷薇提到老太太,不畏和尚沉默了一下,隨後輕聲問道:
「家中人怎麼樣?」
王芷薇聽到不畏和尚的話,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之前過來這裡,不畏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家裡人,今天倒是詢問家人的情況,難怪王芷薇有些驚喜了。
「祖母很好,最近天氣暖和了,身體已經好起來,前些日還去西明寺上了香。父親也好,整天忙碌著生意上的事情。不過,祖母和父親總是念叨叔父,想著過來看看。」
王芷薇忙道。
「都好就好。」不畏和尚輕輕點了下頭,隨後又道,
「又什麼好看了,我已經是出了家的僧人,俗世之事早就應該了斷了,不過還是俗根未淨罷了。」
「大師何必自責,出家人也有父母兄長,這些都是人之常情,順其自然就好。」
李清在旁邊說道。對於不畏的事情,李清已經從王芷薇那裡多少瞭解到一些。對於不畏和尚的遭遇,李清也是同情,但這些只不過是亂時常見的一幕罷了,之後的安史之亂不知道還會有多少這樣境遇的人。
不畏和尚轉過頭來,看了看李清,笑著說道:
「我倒是忘了,這裡還有一個提倡『自然』之道的道士。都說佛、道不兩立,你一個小小的道童也敢隻身來我佛門聖地。」
「怎麼?難道大師想把李某拿下不成?」
李清微笑著說道。
王芷薇突然聽到不畏和尚這樣,「啊」了一聲忙道:
「叔父,李清他已經下了山,不算道士了。」
「哈哈,我哪裡會把你的未婚夫給拿住。……」
不畏和尚哈哈大笑,剛才的話當然是笑話,即便這時候道、佛兩門關係確實不是太過融洽,但是也並不是劍撥弩張的態勢。更何況在不畏和尚的眼中,所謂佛、道兩家之爭完全是沒有什麼必要。當今朝廷尊崇道家,同樣也禮遇佛門,佛教在這些年中發展同樣迅速,甚至於超過道家,更受大眾歡迎,要不是佛門跟道門之間這些年的爭執,說不得佛門發展更是昌盛。
王芷薇看著不畏和尚和李清的神色,知道自己剛才是被耍了。臉上現出羞澀的神情,跺了下腳,假裝氣憤的「哼」了一聲,眼睛卻是瞪了李清一眼。
幾人正在閒談的時候,外面一陣錯亂的腳步聲,隨後是寺中的僧人:「把寺院大門看緊了,不要讓賊人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