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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靜夜燃 文 / 十三酥

    養心殿裡。

    柑橘公公神情緊張地侍立在門口左側邊,不時就會有景仁宮的小太監過來傳遞那邊竇貴人的情況。

    就方才傳過來的幾回消息,都說血水還未止住,竇氏短時間內已經昏過去三回了,醒了昏昏了醒的,一宮的人心肝兒也跟著七上八下亂顛。

    柑公公倒不是擔心竇貴人如何,他擔憂的是自己主子,這當奴才的,主子心裡不高興了,倒霉的還不是他們。可有什麼法兒了,柑公公摸了摸光溜溜沒鬍子的下巴,似模似樣竟然捋了捋,心靜了,這才又低眉順眼走到御案前。

    話說純乾帝今年四十出頭,所謂「男人四十一枝花」,當皇帝的更不會例外,他年輕時候本就生得風流俊雅,嘴瓣兒時常上翹著,仿似融融含笑,卻不曾流於輕薄。

    隨著歲月的積澱,時光增添了皇帝普通人所沒有的王者之氣,一言一行不怒自威,往日他稍抬一抬手指頭,底下人便要思忖其中之意,就怕不慎之中觸怒龍顏。

    何況是今兒個這樣的日子,柑公公心裡敲著雨鼓點,多少年了,皇上再沒有露出過這般的神色,燭花搖影,在男人冷沉的面容上鑿出一片深邃的灰暗。

    純乾帝將硃筆擱在紅木雕龍紋筆架上,他才作罷一首詩,自覺很襯此時此刻的情景,一抬眼,瞧見柑橘公公杵在眼前,便問道:「那頭怎麼樣了?」

    皇帝對竇貴人的寵愛並不會重到為了她一個小小的貴人在養心殿裡不痛快,他真正不悅的是他的後宮裡暗藏了一個連皇嗣也敢謀害的劊子手。

    為權者,最厭惡的便是自作聰明的人,純乾帝更是討厭後宮被一兩顆老鼠屎攪得烏煙瘴氣,白白壞了一鍋粥。

    柑橘公公呵著腰,回道:「才景仁宮又來人了,貴人的胎雖說眼下尚在,卻並不穩妥,且下|身血水決堤了也似,止不住……」

    如此說來,竇貴人肚子裡的孩子是真的沒機會降臨人世了。

    純乾帝從御案後轉出,心緒潦草。就他素來看到的,竇氏為人謙和,懂得進退,並不與人為怨,此番竟不知是誰對她下的手?折了個孩子,說來倒也可惜,竇氏乖巧的性子他還是瞧的進眼的。

    「擺駕景仁宮。」皇帝沉聲道。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妖魔鬼怪在後宮裡興風作浪。

    ***

    嬪妃出了事,做皇后的自然不好不到場,而且蕭皇后按說該是頭一個到的,可她偏生就來晚了。

    皇后進了景仁宮就直奔竇貴人所居偏殿,空氣中彷彿漂浮著一股子血腥的氣味,怪膩味的。皇后捏著帕子在鼻端遮了遮,要進門了,她才放下帕子露出焦急的表情,在門首上太監「皇后娘娘駕到」的唱喝聲中邁過了門檻。

    殿內一片冷寂,分明站滿了一屋子的人,此刻卻無人說話,蕭皇后將眼一抬,心道原來是皇上已經到了,此刻冷著臉坐在主座上,而樊貴妃正挨在邊兒上悉悉索索的細語,卻不知說些什麼。

    她福了福身子,「臣妾給皇上請安。」

    得到純乾帝一個眼神了,蕭皇后便逕自走到皇帝旁邊的座位上坐下,而樊貴妃再得到皇上垂憐,也不過是站著。

    所以說,妃永遠是妃,再得臉也不過是個得臉的妾室罷了。

    皇帝拿眼角餘光看皇后,他這妻子從來都是懶懶散散,出了這般的大事她竟不疾不徐最後一個才到,以為別人不曉得她不在意麼,實在叫人不喜。

    再聯想到適才樊氏所說,皇帝目光微微下沉,不動聲色道:「皇后來這一路上想必已經知曉,竇氏這一胎並不曾保住。」他覷著蕭氏神色,見她並不訝然,不過也並無歡喜。

    皇帝靠坐下去,一手摩挲著案上的青花瓷杯盞,茶盞裡熱氣氤氳,須臾,他慢聲慢氣的聲音在殿裡響起來,「聽聞,日前是皇后宮中一宮女撞上了竇氏,才致使她胎像不穩。此事可真麼?」

    殿裡明燭燃得亮如白晝,底下的嬪妃們忍著竊竊私語的勁頭豎起了耳朵,皇上的意思很明顯啊,這是聽了貴妃娘娘的話,懷疑上皇后娘娘了。

    了不得了,皇后身居後位這麼些年,功勞沒有什麼,可錯處卻也是叫人抓不著的,樊貴妃縱然得寵卻越不過她去,只是這一回,倘若證實了皇后謀害皇嗣的罪名,她這後位怕就坐不下去了吧!

    眾人揣測紛紛,正合乎了樊貴妃的心意。眼下是絕佳的機會,此時不將蕭氏拉下馬更待何時?

    和齡不過一個小丫頭,眼下又犯了這樣的錯處,便是回頭皇上要親自提審,只怕也不會瞧上她一個「為皇后辦事的走狗」,畢竟她那樣的臉容只會使得皇上厭惡,認為她不配擁有同良妃七八分相似的相貌。

    如此,一舉雙得,樊貴妃唇畔不期然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從貴妃到皇后,一步之遙,她終於快要走到了———

    矛頭似乎直指蕭皇后,她眉頭只蹙起一瞬,一想到和齡,轉而就鬆弛開了。

    皇后假裝讓自己表現出受了委屈的冤枉模樣,演技不敢說十分好,卻也有五六分的憋屈樣兒,正待言聲,忽的一人披頭散髮跌撞著攀著宮人的手進得殿來。

    皇后眼睛一瞇,來人竟是此刻該昏睡在床榻上的竇氏,她剛沒了孩子不好好歇息著,卻跑這兒來湊什麼熱鬧?

    竇貴人哭得一雙明眸腫得核桃似的,我見猶憐,單薄的身子穿在月白色寢衣之外,風一吹彷彿都能把她吹倒。

    她臉上昏慘慘的,嘴唇發白微裂,一進門便哭訴道:「皇上——您要給嬪妾做主啊!那一日確實是坤寧宮的宮女撞在了嬪妾的肚子上,回來後嬪妾不敢聲張,可肚子卻一日痛過一日,我因沒有經驗便也不曾在意,誰曉得釀成了今日的苦果…皇上,求您給嬪妾做主啊皇上———」

    竇貴人說完看了眼站在皇上身畔的樊貴妃,她心下突突直跳,忍著虛弱這麼跑上來不為別的,她是來向樊氏表忠心來的。

    記得那一日在長街上,竇貴人摔倒前她瞧得清清楚楚,坤寧宮那位叫和齡的宮人並不是直接就撞上自己的,她是叫一個可疑的太監在腰上推搡了一把,這才把自己撞倒了。

    她心裡明白,要加害自己的另有其人,且保不定就是…只是如今沒有了孩子傍身,自古君王多薄情,皇上對自己那點子恩寵早晚都會化作飛灰,倒不如順水推舟助樊貴妃一把,讓皇上懷疑上皇后,樊氏今後也能念著自己的好。

    眾人皆默不作聲,如果說剛兒只是樊貴妃一個人要把矛頭指向皇后,那麼這會子竇貴人的態度就很值得人細究了。底下人很多都並不清楚那一日的具體情況,更有些已然在心底裡默認蕭皇后「大限將至」了。

    這麼個局,除非蕭皇后是大羅神仙,施個法術抹去所有人的記憶,否則她今日是跳進黃河也難洗清自己了。

    坤寧宮的宮女無緣無故怎會去謀害一個與她無冤無仇的竇貴人,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受人唆使,而坤寧宮可就一個主子,不是皇后還能是誰。

    皇帝垂眸淺淺吹著茶盞上浮著的一層茶末兒,視線在竇貴人虛弱的臉頰上掃了一眼,聲音聽不出喜怒,道:「你且回去躺著,等消息便是。」

    竇貴人心裡一跳,皇上這麼說就說明他其實是不高興了,她不敢多留,就是為了自己的身體她也不會留下來吹風受涼。

    殿裡又恢復了一片死寂,皇帝倏地擱下茶盅,轉臉瞥向自己邊上的蕭氏,「皇后,你沒有話要對朕說麼。」

    她自然有話,而且是一肚子的話。

    蕭皇后在心裡暗啐樊貴妃,看向皇帝時卻維持著鎮定,她的慌張虛虛實實,眸光閃動道:「皇上竟不相信臣妾?想來那宮人不過是無心之失,才致使竇氏沒了孩子。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許是命中注定的,並不與臣妾相干。」

    純乾帝坐直了身子,他拿指尖在扶手上「篤篤」敲了敲。

    身坐王庭的君王偶爾會感到孤獨,久而久之養成了半孤僻的性情,且做決定前並沒有同人分享的習慣。純乾帝把手垂放在膝襴上,揚聲朝外頭的錦衣衛道:「去,將坤寧宮那宮婢帶到這兒來。涉及皇后,朕倒要親自審問幾句。」

    黃毛丫頭能問出什麼來,怕見到皇上腿都軟了吧!

    樊貴妃篤定皇后將百口莫辯,自己彷彿已經坐上了中宮皇后寶座。

    而蕭皇后的心理卻截然不同。她是極為希望皇上能見著和齡的,她不能總把和齡藏著啊,和齡同她母親良妃生得何其相似,不定皇上一見之下就能意識到她是誰,也算不白瞎了這副長相。

    殿外,滴水下,泊熹遙遙向著殿內躬了躬,踅過身便帶著錦衣衛千百戶們朝坤寧宮揚長而去。

    沿途的宮燈照眼欲明,他臉上神色綿邈跌拓,秋夜蕭瑟的風在長街和縱橫的甬道裡呼嘯穿梭,拉扯得簷角宮燈左搖右擺,人的影子在燈火明滅裡晃動。

    這個時辰上,擱在平日宮人們都睡了,可今兒不同,竇貴人的事滿宮裡邊無人不曉,大傢伙兒都睡不著。

    和齡最是提心吊膽,她就說這幾日怎的右眼皮老跳,原來果真是要倒霉!皇后娘娘的厚愛沒有給她帶來實際的好處,反倒似乎景仁宮的竇貴人一出事,她卻是立馬要獲罪的。

    和齡正趴在闌幹上,因是夜晚,滿頭青絲只在頭頂心綰了個再簡單不過的小髻,拿雕刻成桃枝形狀的木頭簪子簪住了,身上另套著件寬鬆的半臂褙子,兩眼無神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忽的聽見小院門首上傳來一陣頗為整齊的腳步聲,步履沉穩內斂,一聽這步調便可知不會是同院的太監宮女們。

    門被推開了,泊熹打頭,他一身飛魚服頭一個跨過門檻,右手扶著繡春刀,仿若蓄勢待發。

    然後頓住了腳步,尋睃的目光瞧見了支著下巴趴在闌幹上發呆的和齡。

    她的目光也向他看齊,卻在轉瞬間呆若木雞。

    和齡畏懼地往後退了幾步,她知道錦衣衛只聽從皇帝的旨意,而泊熹等閒是不會這樣光明正大現身在這裡的,那麼只有一個解釋,他是來抓自己的……

    隔得老遠都能敏銳察覺到她的畏懼,泊熹對後面的錦衣衛們比了個手勢,那些人便乖覺地駐足在外。

    他大步走向她,很久都沒有這樣光明正大過了,只可惜,場景時機都不巧妙。

    終於站定在和齡身前,她的眸子在昏暗的宮燈下閃爍著幽謐的光澤,兩手不自覺絞著衣角,躊躇和不安都寫在臉上。

    「泊熹……」

    和齡慫了,她早把自己說過的那些再不理睬他的話拋到了爪哇國。只要能逃過這一劫免除一死,他要她做什麼都是可以的。

    一時抓住了他的手腕,期期艾艾又很苦惱地解釋道:「真不干我的事,不是我要撞竇貴人,是,是另有個小太監從哪個地方跑出來撞著了我們———」

    見他絲毫沒有反應,她越說越急,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從沒遇到過這種要掉腦袋的事,心裡一慌,眼眶裡汪汪的彷彿要哭了,抽噎道:「泊熹…你不要抓我好不好,我我真不是成心的。」

    風吹雲動,一彎毛月亮在雲翳後若影若現。

    泊熹的眸子黑魆魆的,深深望著和齡。她鮮少低聲下氣露出這般柔弱的模樣,像極池塘裡漂浮的白睡蓮,小小的潔白的一盞,隨波瑟瑟顫動。

    「不相信我麼?」

    他抬袖在她濕漉漉的眼睛上沾了沾,告訴她道:「不過是去走個過場。過了今夜,你會找回真正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和齡:「真正的自己?你丫說啥==」——

    啊……我錯了,沒寫到「年度」「認親、大戲」「xxxxx」

    所以就讓泊熹和小和齡再最後親暱一下吧=-=……晚安,祝大家萌萌噠~

    泊熹:「——那個,和齡主動抓(touch)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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