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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十六章 文 / 金庸新

    在第三輪的強弩齊射下,沈莊最外圍的警衛沈良和他手下十一名弟兄無一倖免。

    他們本想看看從西邊升起的太陽,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世界末日到來時的場景。成群的黑衣人從地下無聲地湧出,又無聲而又快速的逼近,如同能遮天蔽日、快速移動的烏雲,而這種烏雲能吞噬掉他們所經過地方的一切生物。

    黑面罩下一對對閃射著冰冷而又殘酷的金屬般光澤的眼睛在充分顯示著這種奪人魂魄的氣勢,在沒看清楚這些人前,沈良等人還有招架之功,也有逃走的勇氣,而在看清楚這一切後,他們徹底喪失了一切,變成了一隻隻呆立的木雞。旋即被一隻隻強弩射成了一攤攤模糊的血肉,卻失去了發出任何聲音的能力。

    已逃出幾百米外的雁蕩七俠清晰的聽到了背後傳來的那一聲聲弩箭射碎骨頭所發出的沉悶的聲響,人人心膽欲裂,沒人敢回頭看上一眼,腳下更不敢稍停須臾。人人將生平學到的輕功發揮至極致,真如離弦之箭,疾風也似向莊裡射去。

    沈家秀拿出一個小泥爐,在裡面燃好炭,又在上面放上一把上好紫砂做的小茶壺,注入清水,慢慢煮著。

    許飛揚看著逐漸變紅的炭塊,忽然想起冬夜。小時師傅在家裡也是燃上這樣一個小泥爐,既用來煮茶,又用來取暖,他那時剛入師門不久,功力還不能抵禦嚴冬的寒冷。

    他不由得懷念起師傅來,師傅在傳授了他十幾年技藝後,便像成仙了一樣從這人世間消失了。儘管他知道這是劍仙門的祖規——每一代只許有一位劍仙傳人在世間行走,但還是會常常的思念師傅。

    望著眼前的景象,他彷彿又回到了兒時,又回到了師傅身旁,一種溫馨的感覺在腦中蕩漾著,兩眼卻在不知不覺中濕潤了。

    沈家秀大是詫異,沒想到劍仙門那一套近乎滅絕**的法門還能培養出一位感情細膩豐富的傳人。

    須臾,水已煮沸,溢了出來。沈家秀忙打開壺蓋,投茶進去。須臾,清醇的茶香便飄溢在房間裡,令人神智為之清爽。

    沈家秀為兩人斟好茶,自己先淺淺品了一口,欲開口說時,才覺得要講的事情太多,頭緒也很亂,真要說上十天半月的才能講完,但他所有的時間或許也只有這一夜了。

    許飛揚看著沈家秀,沈家秀儘管年過五旬,保養得極好的肌膚卻依然如少年般光潤,生命之輪彷彿如清風般從他身上一掃而過,沒有留下絲毫印跡。這種跡象只有在少數修真得道的高人身上才會看到,而在沒有一點內外武功的人身上發生,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然而沈家秀充滿朝氣的臉上透漏出的卻是飽學的儒雅、知天命的平靜,這兩種相反的氣質融合在一起,令許飛揚既感到平易親近,又不知不覺間產生了孺慕依戀之情。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要說的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一千多年,和我們相隔了將近二十代人。」沈家秀坐下後接著說。

    「您要說的是魔尊的故事吧?」

    「是啊,真的是故事了,過去了一千多年的事。不同的是,凡是故事都有開頭和結尾,可是魔尊的故事卻是一個例外。」

    「為什麼是例外啊?」

    「你對魔尊知道些什麼?」沈家秀反問道。

    「幾乎是一無所知。」許飛揚想了一會,有些難為情似的說。

    「是啊,不只是你,世間的人對他都幾乎一無所知,無一例外。而這和佛陀的故事恰好相反,比如說我們都知道佛陀出生的日期,就是佛誕日。也知道佛陀證道圓寂的日子,更知道佛陀是怎樣艱苦的修道,最後得成正果。這就是佛陀故事的開頭、結尾還有完整的過程。而對於魔尊,卻不知道開頭,也很難弄明白他修道的過程,最主要的是:他的故事一直在延續,現在也依然是在發生,卻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結束,甚至於不知道它會不會結束。」

    「凡事有始必有終,魔尊也不會例外吧?」許飛揚以反問的語氣反駁道。

    「他是個例外,不僅是惟一的,而且是最可怕的例外。凡物有生必有死,可是魔尊卻能做到不死,這不是例外嗎?」

    「他真的能不死嗎?他不是已經死了嗎?在千年前那場傳說中的神魔大戰中。」許飛揚的臉上滿是狐疑的神色。

    「傳說中?」沈家秀皺了皺眉毛,「那可不是傳說,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而且不折不扣是一場神魔大戰。你對此還有懷疑嗎?」

    「這種事不是很難讓人相信嗎?」

    「即便是對你本門先祖的事?」

    「這不在於是關於誰的事,我覺得這一切不過是後人粉飾而成的。如同佛陀和道家先祖老子的仙跡一樣。」

    「你很特別。」沈家秀好奇地諦視許飛揚許久,微微苦笑了一下,「你師傅怎會選中你作他的傳人,據我所知,貴門中每一代人對此可都是篤信不疑啊。」

    「我也許就是個例外吧,魔尊不也是例外嗎?」許飛揚好鬥似的問道。

    「但願如此。」沈家秀開心的笑了,儘管許飛揚的好鬥在他眼裡不過是少年人的稚氣,他還是很欣賞這一點。畢竟還沒有人在他面前敢顯示這種勁頭,「但願你和魔尊是同樣而又性質相反的例外,兩個例外合在一起,就能讓世間恢復正常了,或許這也正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許飛揚困惑的搖了搖頭,他又開始聽不明白沈家秀說的話了。「是不是書讀的多了的人說話都這樣?」他在心裡嘀咕著。

    「我說的話你可能一時不大明白,所說的事你可能也會認為是荒誕不稽,難以徵信的。但不管怎樣,都請你牢牢記住我對你所說的話,以後你會明白,而且也會相信的。」

    「這倒是和我師傅傳授我心法口訣一樣。」

    「是嗎?」

    「是啊。記得我小時候師傅每天都讓我背幾百字的心法口訣,我一個字也不明白,師傅便摸著我的頭說,不要緊,你記住就行,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好像天底下的師傅教徒弟都是這個模式。」沈家秀笑了,看著許飛揚有些濕潤的眼睛,幾乎忍不住也要伸手摸摸他的頭頂,心裡卻又暗歎:這孩子情根太深了,這可未必是件好事。

    「讀書人教弟子是不是也是這樣啊?」

    「大概也是吧。」沈家秀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至少我的老師也是這樣逼我背書的。」

    「讀書有意思嗎?」

    「什麼?」沈家秀正喝著茶,險些被嗆到,「你不是也讀過不少書嗎?怎麼這麼問?」

    「我說的讀書只是正正經經的讀書我自小到大,讀的都是武功典籍、心法秘要,還有本門歷代傳燈錄之類的。別的書一本也沒讀過,我師傅說了,讀別的雜書非但無益,反而會壞了心性。」

    「這倒也是,習武的人大多不讀武功以外的書,文才武功兼備的人並不多見,倒是兩樣都稀鬆平常、又眼高過頂、妄自尊大的人遍地都是。不過世間你所謂的正經讀書人其實讀的也不多,他們的規矩是:非聖賢書不讀。用意和你師傅一樣,也是怕壞了心性,亂了心智。只有像我這種毫無目的,也百無一用的人才會毫無選擇,有書即讀,若說有意思那是自然的,因為我只讀有意思的,沒意思的書讀過兩行便扔到廢紙堆裡去了。」

    「有意思的書多嗎?」

    「當然很多。」沈家秀突然停住了,有些疑慮地掃視了許飛揚一眼,「不過,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談,而且世間很緊。假如以後有機會,我會告訴你讀書的樂趣,並向你介紹成筐成堆有意思的書籍,但現在不是時候。」

    許飛揚臉上頓時熱的發燙,他感到沈家秀銳利如刀的目光已刺穿了自己的心。

    其實他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事或者什麼顧慮,但只要眼睛一看到那枚魔印,或者沈家秀一談到魔尊,他的心裡便說不出的不舒服,不是恐懼,也不是厭惡,不是任何一種能想得明白、說得清楚的情緒或念頭。也正因為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便加倍的難受,每個毛孔裡都像有刺紮著一樣。這種感覺轉而又變成了一種隱隱的恐懼和心底深處的牴觸,所以他寧願沈家秀談些別的,什麼都可以,就是別談魔尊。

    「很難受嗎?」沈家秀關切的問。

    「是的。」許飛揚費了很大力氣才承認了這一點。「主要是我不明白磔為什麼,越是不明白就越難受。」

    「我理解。」沈家秀點了點頭,「儘管我並沒嘗過這種滋味,但我完全想像得到,而且感同身受,因為我這一生所承受的是比你現在所感到的痛苦百倍的折磨,我的先人們大概也都如此。」

    「你們就沒想過逃避開嗎?聽他這樣一說,許飛揚倒有些同情他了。」

    「有些事一旦攬上身便永遠無法逃避,除死方休。而且你死後你的下一代還要繼續承受這種痛苦,無盡無休。所以我很慶幸我生的是女兒,沒有兒子。」

    「女兒就可以逃避開嗎?」

    「女兒終究是別人家的人,可以不用承擔沈家這份重而又重的責任。不過這也未必值得慶幸,這不過是因為它預料到主人要復活了,所以不必在我沈家蟄居了,也就斷了我沈家的後,算是它的報復吧。」

    「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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