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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55 文 / 茴笙

    顧雲羨手中的畫筆微微一顫,原本線條流暢的袖袍上落下了一個小黑點,顯得十分礙眼。

    倒是可惜她畫了這麼久。

    「怎麼了?」皇帝微微蹙眉,語聲低沉。

    「奴婢也不清楚,是貞貴姬身邊的白瑜親自過來的,說貴姬娘娘用完膳之後就突然不好了,像是……像是中毒了!」

    中毒。又是中毒。

    柔婉儀鉤吻一事尚未查出真兇,竟又有一個嬪御中毒。

    皇帝眸色暗暗,看不出在想些什麼。顧雲羨站到他身旁,「陛下快過去看看吧,臣妾陪陛下一起。」忽然想到什麼,「對了,陛下趕緊先下道旨意,命尚藥局的侍御醫去合襲宮診治。沒有聖旨,貞貴姬那邊是肯定請不動侍御醫的。」

    同歷朝歷代一樣,大晉宮廷的醫師也分多個等級。太醫署之外設有女醫院,選擇宮女為女醫,由太醫署的各科博士教授五年出師,多為宮女宦官看病,級別最低。太醫署的醫師官職有高有低,各有擅長的領域,視不同的病情針對性出診。但級別最高的當屬尚藥局的四位侍御醫。他們是大晉最頂尖的杏林國手,身份比掌管太醫署的太醫令還要高,沒有帝后的旨意,絕不會進宮給妃嬪看病。

    皇帝頷首,「呂川,去尚藥局傳朕的口令,命今夜值班的御醫即刻前往合襲宮。」

    呂川領命去了,顧雲羨揚聲道:「采葭,吩咐宮人備輦;阿瓷,去把本宮和陛下的大氅拿來。」

    阿瓷取來大氅,顧雲羨將皇帝的披到他身上,安撫道:「陛下別著急,既然是白瑜親自過來,想必情況不會有多嚴重。上回柔妹妹那般凶險,最終不是也安好無恙嗎?」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沒有說話.

    皇帝和元貴姬的轎輦抵達合襲宮時,已經有不少嬪御聞訊趕來。

    毓淑儀率先迎出來,跪地行禮:「臣妾參加陛下,陛下大安。」

    顧雲羨立在皇帝身後,敏銳地接收到毓淑儀朝她遞過來的視線,心中明白她的想法。

    她是在詢問自己,這件事和她有沒有關係。

    移開視線,她只做不知,跟著皇帝朝成安殿走去。

    殿內的情形一如上次柔婉儀中毒,只是這回躺在榻上氣若游絲的換成了貞貴姬。皇帝坐在榻邊看了一會兒,回過頭,「娘娘情況如何?」

    「回稟陛下,太醫說已無生命危險。」

    「她昏迷了多久?」

    「有一會兒了。」宮娥答道,「用完膳後娘娘就嘔吐不止,然後……就昏厥到現在。」

    右手慢慢收攏,握緊成拳,他點點頭,看向一旁的張太醫,「說吧,這回又是因為什麼?」

    張太醫連忙跪下,道:「啟稟陛下,貞貴姬會如此是因為服用了甘草和鯉魚,導致中毒。」

    「甘草和鯉魚?」

    「是。甘草和鯉魚乃是相剋的食物,分開吃沒有問題,但若一起食用,則會引起中毒,嚴重時甚至危及性命!」張太醫重重地磕了個頭,「臣已檢查過貞貴姬的晚膳,那道紅燜鯉魚中確實混入了甘草!」

    皇帝不語,明充儀撫著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也不知這成安殿的掌饌是怎麼做事的,這樣的菜也敢端上來!真教臣妾後怕。」眉頭緊蹙,「宮裡的掌饌難道沒經過教導,不知道有些食物是相剋的嗎?」

    一旁的柳尚宮回道:「所有的掌饌在前往各宮任職之前,都經司膳悉心教導過,這些相剋的食物也在學習內容之中。」

    明充儀挑眉,「那也就是說,這道加了甘草的紅燜鯉魚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為之?」頓了頓,「那這下毒的人選的法子倒是巧妙。銀針試不出食物相剋產生的毒,也就難以發現菜裡有問題。」

    一旁的宮娥聞言面有難色,吞吞吐吐似有什麼話要說。

    明充儀見狀黛眉一挑,「怎麼了?有話便說!」

    宮娥嚇得一顫,忙磕頭道:「稟充儀娘娘,這道菜不是成安殿的掌饌做的,是……是……」

    「是什麼?」

    「是薄徽娥親手做的!」

    明充儀一愣,「你說,是永樺宮嫻思閣的薄徽娥親手做的?」

    「是……」宮娥深吸口氣,終於鼓起勇氣,「因為這一個月來,薄徽娥經常來合襲宮看望如芳華,也就會來成安殿問安。娘娘與徽娥娘子聊過幾次之後,覺得很是投緣,便時常留她用膳。今天也是如此。然而半下午的時候,徽娥娘子突然提議,說她在家中時便喜下廚,魚做得極好,希望能親自為娘娘做一次,以謝娘娘的一番垂愛。娘娘感動她的心意,很高興地答應了,可誰知……」

    後面的話不用說大家都知道了。

    眾人循著宮娥的視線望去,這才發覺薄徽娥居然面色慘白地跪在角落裡。他們進來時都關注著貞貴姬,不曾注意到這邊。即使有人發覺了,也沒功夫去關心這個連一次都不曾被召幸的小角色。

    眾人的視線都落到了薄徽娥身上,她身子顫了顫,面色越發慘白,雙眼直視這地面,似乎陷入了某種巨大的驚嚇。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皇帝看著她慢吞吞道。

    薄徽娥唇瓣發顫,良久深吸口氣,「臣妾無話可說。」

    眾人嘩然!

    這、這居然就認罪了?

    其實宮娥的話一出,大家心中都是存了幾分疑惑的。只因大家覺得,薄徽娥就算當真想要謀害貞貴姬,也不該選擇這麼愚蠢的方式。

    在自己親手做的食物裡下毒,再當面呈給她,簡直是同歸於盡的搞法。

    若不是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誰會這麼瘋狂?

    皇帝聞言仔細地打量了她一通,微笑起來,「這麼說來,你應當很恨貞貴姬了。能告訴朕原因嗎?」

    薄徽娥身子還在不停發顫,如風中秋葉般惹人憐惜。她頭埋得低低的,並不回答皇帝的問題,只是一味道:「臣妾有罪。」

    「不說?」皇帝挑眉,看向一旁的如芳華,「你是她二姐,興許你會知道她這麼做的原因?」

    如芳華嚇得跪倒在地,「臣妾不知!薄徽娥的所作所為與臣妾半分關係也無!」

    「哦?可你們不是姐妹麼,她的事情你會不知?」

    「她才不是臣妾的妹妹!」如芳華急切道,「不過是個庶出的賤婢,臣妾和她從來就不親近,她的事又怎麼會知道?」

    皇帝神情微變,盯著如芳華半晌,輕笑著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朕明白了。」轉頭看向薄徽娥,「朕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沒什麼要說的?」

    薄徽娥怔怔地看著如芳華,對方低著頭,根本不敢與她視線接觸,彷彿怕沾上什麼可怕的瘟疫。

    許久,她苦笑一聲,眼神中無限悲淒。

    重重地磕了個頭,她一字一句道:「臣妾罪大惡極,請陛下賜死臣妾吧。」

    皇帝沉默地看著她片刻,「你就這麼想死?」淡淡一笑,「可朕卻不想殺你。」

    轉頭吩咐,「把她帶下去看好了,不得有任何閃失。」

    宦官上前,想扣住薄徽娥的手把她帶出去,卻被避開了。她慢慢起身,伸手整理了自己的裳服,腳步平穩地朝外面走去。

    倒還是個性子倔強的。

    幾乎同時,呂川帶著侍御醫進來。皇帝給他讓出位置,吩咐道:「仔細診治,務必要讓娘娘快些醒來。」抬頭對其餘人道,「行了,這邊也沒事了,你們都回去吧。」

    毓淑儀和明充儀等人互相對視一眼,行禮告退。

    眾人都走了之後,皇帝緩步出了成安殿,顧雲羨跟著他身邊。今夜月色甚好,如水般流瀉,在衣服上都鍍上一層柔光。皇帝微仰起頭,看著圓月沉默不語。

    許久,他慢慢道:「今晚的事,你怎麼看?」

    顧雲羨抿唇,「陛下指的是哪方面?」

    「你明白朕的意思。」

    顧雲羨深吸口氣,「臣妾覺得,此事大有隱情。甘草應該不是薄徽娥放的。」

    他轉頭,似乎驚訝於她的直白,「你為何這麼認為?」

    「臣妾會這樣認為,主要有兩個理由。一則,和大家一樣,臣妾覺得就算薄徽娥要謀害貞貴姬,也不應該選這種辦法,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事情一出,她絕對逃不脫干係,而且鯉魚加甘草的毒性實在有限,不一定能害死貞貴姬。如果她真打算同歸於盡,完全可以選擇更保險的方式。」

    見皇帝但聽不語,她繼續道:「另一方面,臣妾覺得她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沒有理由嗎?」皇帝笑起來,「雲娘,後宮裡的流言,朕雖然不關心,卻並不是一無所知。」

    顧雲羨看著她。

    「宮內一度流傳,說是阿姝害死的瑾娘。也許薄徽娥聽信了這個傳言,覺得阿姝是她的殺姐仇人,這才鋌而走險?」

    「陛下說的也有道理。但臣妾總覺得,薄徽娥與薄寶林,關係應當好不到這個程度……」顧雲羨道,「從今夜如芳華對她的態度來看,薄徽娥這個庶出女兒在家中,很是沒有地位。她會為了一個不那麼要好的嫡姐,什麼都不顧?」

    「陛下,陛下!奴婢有話要說!陛下!」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皇帝眉頭一蹙。轉頭看去,卻見一個宮娥站在不遠處,正努力掙脫侍衛的鉗制。

    「怎麼回事?」

    「回陛下,是薄徽娥的貼身侍女,說有要事啟奏。」呂川道。

    皇帝略一沉吟,「讓她過來。」

    侍衛鬆手,宮娥三步跑到他們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一壁磕頭一壁道:「陛下明鑒!元貴姬娘娘明鑒!我家娘子是冤枉的!」

    「冤枉的?」顧雲羨道,「你且慢慢說來,若所言屬實,陛下自會秉公辦理。」

    「是!」宮娥抽噎道,「奴婢明珠,是薄徽娥帶進宮的家生侍女,打小服侍在娘子身邊。奴婢清楚娘子的性子,她從來就安分守己、與人為善,絕不會去害貞貴姬娘娘!」

    「那今晚的事情怎麼解釋?」

    「那道菜確實是娘子親手做的,只因娘子入宮以來,未蒙聖寵,宮中眾人對她也愛理不理的,唯有貞貴姬不棄鄙賤,還肯與她談天說笑。娘子心中感激,無以為報,才決定親自下廚做一道菜。娘子對貴姬娘娘只有感激,絕對沒有害她的理由。」

    「可太醫確實在那道紅燜鯉魚裡發現了甘草。你不會告訴本宮,你家娘子不知道鯉魚不能與甘草混用吧?」

    明珠聞言搖搖頭,「娘子自小愛看醫術,自然知道這個。這件事還是娘子告訴如芳華的……」

    「如芳華?」顧雲羨蹙眉。

    「是……從前還在府中時,有一次做菜的廚子不知道這個禁忌,在鯉魚中加了甘草,差點釀成大禍。還好小姐及時發現,這才救了大家。如芳華當時嚇得不輕,自此便一直記住了這個。」

    顧雲羨眸色微變,「慢著,你一直提如芳華,難道是想告訴本宮……」

    明珠深吸口氣,再次磕了一個響頭,「是!鯉魚中的甘草不是娘子加的。如果奴婢沒猜錯,應該是如芳華派人趁娘子不備,加進去的!」

    顧雲羨倒抽一口涼氣,遲疑地看著皇帝。對方仍是片刻前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你這麼說,可有證據?」

    「奴婢……奴婢沒有證據。」看到顧雲羨的身前,連忙補充道,「但奴婢知道,如果有一個人能讓小姐捨命去維護,那就只能是她的姐姐了!而且只有如芳華才有這麼做的理由!」

    「此話怎講?」

    「娘娘有所不知,如芳華與薄寶林自小姐妹情深,薄寶林入宮之後,如芳華也一直牽掛著長姐。本以為等到永嘉四年的大選之後,她便能入宮和姐姐團聚,誰知薄寶林卻……如芳華入宮之後聽信了流言,認定是貞貴姬害死了薄寶林,曾多次當著娘子的面怒罵貴姬,還說早晚要為長姐報仇。我家娘子卻不信這些無稽之談,說宮中流言最愛混淆黑白,不要輕信。她曾試著為貴姬娘娘辯解,奈何如芳華根本聽不進去。」明珠道,「最近因為貴姬娘娘與我家娘子走動頻繁,如芳華發了好大的火,有一次還直接拿著杯子朝娘子砸過去。她罵娘子是叛徒,居然和殺姐兇手狼狽為奸。娘子百口莫辯,只能盡量避開她,減少衝突。」

    明珠說到這裡,聲音變得哽咽,似乎悲痛難抑,「可誰知,即使是這樣也沒有辦法躲避禍端。今晚的事情依奴婢看,根本是如芳華的一箭雙鵰之計。既可以害了貞貴姬,還可以嫁禍給我家娘子,一舉兩得。可憐我家娘子還顧念著姐妹情分,不願意指證二姐,竟想代她赴死!」

    她說完便稽首拜倒,不再說話,只是流淚。

    顧雲羨慢慢轉頭,看向皇帝,「陛下,您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皇帝活動了下脖子,口氣慵懶,「能怎麼辦?」眼神冷漠,「查。給朕仔細查。」.

    貞貴姬中毒一事在第二日一大早便發生了絕地大逆轉。

    呂川親自帶人審問了嫻思閣和翠雲軒的宮人,最終迫使翠雲軒的一名宮人供認,是她趁人不備,在薄徽娥的菜中混入了甘草末。

    皇帝下朝後親自去了翠雲軒。如芳華面對鐵證,猶自不認,口口聲聲都說自己冤枉。

    「陛下,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承認心中怨恨景氏,但臣妾沒有害她!」她泣不成聲,「臣妾才剛剛入宮,連人都不認識幾個,怎麼會這麼沉不住氣!」

    「噢?」皇帝蹲□子,捏住她的下巴與她對視,「你的意思是,即使這一次不是你做的,等你站穩了腳跟,還是會對朕的愛妃下毒手?」

    如芳華嚇得面色慘白,「不,不是!臣妾不是這個意思!陛下您誤會了!」

    「罷了,朕也沒興致再與你糾纏。」收回手,他眼神冷漠地看著如芳華,「也不知你父親是怎麼回事,竟接連生出兩個如此不曉事的女兒!當真是家門不幸!」

    如芳華被這樣冷厲的斥責嚇得呆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帝轉頭看向毓淑儀和顧雲羨,「按宮規,這樣的罪行應當如何處置?」

    毓淑儀斟酌道:「毒害宮嬪,理應賜死。」

    如芳華身子一軟,如爛泥一般癱在地上。

    皇帝蹙眉思索片刻,「算了,看著薄將軍的份上,留她一條命。打入永巷,永不赦出。」

    永巷,內廷西北部一條狹長的小巷,專門用來關押犯了錯的宮人。

    那是比冷宮還要可怕的地方。

    這個女人,數日前還曾與他恩愛歡好,是他的新寵。可是轉眼就被他棄若敝履。如果不是因為父親,也許連命都保不住。

    顧雲羨心頭一寒,強自鎮定道:「諾,臣妾會吩咐下去。」

    皇帝轉身出了翠雲軒,不顧身後如芳華絕望的哭泣聲.

    景馥姝在午膳時分醒轉過來,驚訝地發現身旁站著的竟不是她的侍女,而是……顧雲羨?

    「你醒了?」顧雲羨微笑道,「陛下還有要事要處理,不能在這裡守著你,我便自請過來替他照顧妹妹了。」

    她慢慢道:「白瑜呢?」

    「她昨兒一夜沒睡,我讓她去歇著了。」顧雲羨一壁說話一壁坐到了榻沿,笑吟吟地看著她,「她倒是不樂意走,好說歹說勸了好一會兒,最後我佯裝要生氣了,她才無奈地離開了。你是沒看到她當時的神情,好像怕我會趁著身旁無人,掐死你一般。」

    最後五個字說得又輕又軟,彷彿情人間的私語。

    景馥姝脊樑骨陡然感到一陣寒意。

    她敏銳地發覺,今日的顧雲羨有些不同尋常。她的眼神太奇怪,讓她本能地想要躲避。

    撐起身子,想往旁邊挪一點,可雙手卻沒有一絲力氣。

    顧雲羨注意到她的動作,笑意更深,「你剛醒過來,別亂動。想要什麼便告訴我,我幫你。」

    景馥姝冷冷地瞅著她。

    「哦,看來你並不想要什麼。」顧雲羨一臉瞭然,「那你方纔的動作是為什麼?」

    作出一副思索的模樣,她慢吞吞道:「難不成我說對了?不僅白瑜這麼懷疑,你也擔心?」雙手慢慢上移,最終落到她細白的脖頸上,「擔心我會就這麼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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